一
江南的三月,正是百花盛開的時節,桃紅柳綠,景色醉人,臨依長江的江浦縣境,有一座佔地百畝的桃花林,南下金陵的渡江大道,緊傍桃林而過,每日裡旅客往來,接路擦肩,臨過這桃花林時,人都要停馬下車,走進桃花居,吃上兩杯桃蜜露。
桃花居是一座建築別緻,兼營酒板生意的大客棧,店東主以釀製桃花露,譽滿千里,凡是經過這桃花林的人,別無可通之路。
除了那“聽蟬台”存書萬卷,可供宿住的客人們讀書自娛之外,那“恰紅閣”“飛翠樓”都是別有一番情調,樓閣中各蓄有歌姬舞孃,供客人飲酒取樂。
這回,中午時分,南下的官道,突然疾馳來兩匹長程健馬,當先一人,是一位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唇紅齒白,一身黑裝,頭上紮了一個衝天小辮,一面縱馬奔馳,一面左顧右盼,神態之間,甚是歡愉,不住的啟唇微笑,跨下健駒,赤紅如火,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報雜毛,雄偉壯大,一眼之下,即可辨出,那是一匹罕得一見的千里駒。
緊隨紅馬之後,卻是一個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猿臂蜂腰,英俊絕倫只是臉色嚴肅的不見一點笑容,眉頭微微鎖起,似是有著重重心節,胯下白馬,通體似雪長耳直豎,雖似經長途跋涉,仍顯得精力百倍。
這兩人,雖然並騎而來,但卻有著顯然的不同,那孩子笑容可掬,逗人喜愛,但那少年卻是個充滿著憂鬱的人,眉宇間似是籠罩著一層愁雲濃霧,給予人一種沉重的感覺。
這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百畝桃林,一齊盛放,抬頭看去,一片花海。
“桃花居”三個紅字大招牌,迎風招展。
那黑衣童子突然一勒馬韁,住馬打了一個轉身,繞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前,低聲說道:“大哥,這地方花香景雅,咱們下來喝杯茶,再走好麼?”
那少年略一沉思,道:“好吧!”
黑衣童子微微一笑,一躍下馬,順手牽著那白衣少年的馬繩道:“大哥下馬吧!”
白衣少年緩緩跳下馬鞍,他的動作緩慢異常,和他那憂鬱的神色一般,給人一種極為沉重的感覺。
兩個白裙束腰的店夥計,急急的迎了出來,欠身說道:“兩位大爺,裡面請。”伸手去接馬級。
那黑衣童子搖頭說道:“不行,我們這馬兒欺生,你們牽不住,給你一蹄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兩個店夥計抬頭打量了兩匹健馬一陣,只見兩馬雄偉高大,神駿異常,縮回手去,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小爺自己牽著走吧!”
“桃花居”建築在桃林深處,距官道,足足有三四丈遠,一條白石鋪成的甫道,直通店門,兩側桃花交錯,香風撲面。
這是座築建得十分別緻的客棧,沿林修築,綿延數十丈,曲折迴環,自成格局。
那黑衣童手把住馬掛在兩株高大的桃花樹上,舉步向前行去。
一個店小二突然閃身過來,攔住了那黑衣童子的去路,說道:“小爺這邊走。”欠身把兩人讓入一條小徑上。
兩人衣著華貴,丰神俊朗,頗有世家公子的氣概,加上那兩匹健馬,和鞍前長劍,看上去氣派甚大。
那黑衣童子一瞪圓圓的大眼睛,道:“為什麼要我們走這一條小道?”
店小二抱拳笑道:“左側大廳,人聲吵雜,多是販夫走卒歇腳停息之處,這條小徑,乃敝店奉迎貴賓之所。”
那黑衣童子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大步向前走去。
但見滿地綠茵,一片花海,數丈外,閣樓一角,伸展於桃花叢中。
店小二帶兩人步入了一座素雅的小室中,果然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後窗外一溪清泉,潺潺流過,數丈外桃花林中,隱隱可見紅樓綠瓦。
那白衣少年除了眺顧了一下四周的景物外,兩條結滿著重重憂鬱的眉頭,始終未展開過,生似這世間任何事物,都已經無法引起他的興致,不值他展眉一笑。
店小二欠身笑道:“兩位要吃點什麼?”
那白衣少年不但眉結憂鬱,而且也極少開口說話,凝住窗外,頭也未轉動一下。
那黑衣童子偏頭尋思了一陣,道:“什麼好吃就拿什麼吧!”
店小二先是一怔,繼而笑道:“兩位爺,想是遠道來此,不知敝居之名,不是小的誇口,敝居的酒菜無一不精美可口,陳年佳釀桃蜜露,更是名傳千里……”
那黑衣童子一揮手,道:“別說啦!快去拿來。”
店小二笑應一聲,急奔而去。
不大工夫,酒榮俱都奉上。
白衣少年緩緩斟滿了一杯,正待就唇而飲,突然又放了下去。
那黑衣童子搖頭說道:“大哥,你終日愁眉苦臉,一語不發,憋的人心中好生難受。”
白衣少年目注那黑衣童子,滿臉歉然之情,說道:“飯店,哪來的皮書之聲?”
那黑衣童子,凝神聽去,果然隱隱聽到讀書聲,由那桃花深處傳了過來,而且挾帶著絃管之音,心中大奇,道:“哼!這人發的什麼瘋,跑到這酒肆飯館,朗朗誦書,已然大煞風景,竟然還有了管弦伴讀,當真是斯文掃地。”
白衣少年遙望著窗外,說道:“龍弟不可誣人,管弦來自正西,讀書聲卻偏西南,兩個聲音,兩處地方。”
黑衣童子凝神聽了片刻,道:“不錯,這兩邊桃林之中,哪來的絃管、讀書之聲,我去瞧瞧好麼?”
白衣少年道:“不行,你又想惹事了?”
黑衣童子笑道:“這次瞧瞧就來,決不惹事。”
白衣少年雖未同意,但也未再出言阻止。
那黑衣童子,右手一按桌面,疾如離弦流失一般,穿窗而出。
但見人影在桃花叢中閃了一閃,已然消失不見。
白衣少年望著那消失的背影,輕輕嘆息一聲,道:“唉!頑皮的孩子。”
忽然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垂簾起處,奔進來一個長發散垂,神色惶急的少女。
白衣少年正待喝問,那青衣少女突然雙手亂搖,示意他不要喝叫,閃身隱入他身後蹲了下去,伸手扯開他的長衫,掩遮住雙足。
他心頭雖是納悶,但他一向不喜說話,當下舉起酒杯,緩緩飲下了一杯挑蜜露。
剛剛飲完了一杯酒,垂簾又是一動,一個三旬左右,身著長衫的大漢,漫步走了進來。
此人生的豹頭壞目,濃眉闊口,形貌甚是威武,來時步履無聲,顯然身懷著上乘輕功。
只見他環目轉動,打量了雅室一眼,一抬屁股,就在黑衣童子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