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天馬霜衣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7 14:31:4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 989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7 14:35
二〇

  他在重傷之下,出手甚重,那根根鬃尾細絲,都貫注了強勁的內家真力,那手執軟鞭大漢,實未料到,對方在中了自己東海“奇技”陰風指後,居然還能運功反擊,只覺一陣奇疼攻心,拂塵擊中之處,登時皮裂肉綻,鮮血淋漓。

  東海雙蛟門下,眼看首座師兄吃了大虧,齊齊揮動兵刃衝了上來,準備聯手而出。

  李文揚冷笑一聲,道:“東海雙校門下教出來的弟子,竟然是以多為勝的無恥之徒,可是想群毆麼?”

  那青衣少女和於小龍,早已看的心頭難耐,急欲出手,只是沒有出手機會,李文揚這一接口,兩人不約而同的一齊躍出。

  兩支劍卷雲飛雪,左右夾擊,分向對方攻去。

  於小龍剛才吃了那青衣少女一頓排頭,心中窩藏了一肚子氣,誠心要佔先著,借這和強敵動手的機會,給那青衣女一點眼色看看,長劍一探之間,搶先向最前一個大漢的前胸刺去。

  那青衣少女起步略晚,劍勢反被於小龍躍起之勢所阻,但她卻又不甘就此停手,劍鋒一轉,反向那身受重傷的大漢攻擊。

  這一對小兒女,年紀雖然不大,但一個家學淵博,已得真傳,一個是名師苦心培育的高足,兩人都是從不解事時,已開始奠基,學武的時間,和年齡幾乎是無分軒輊,又都是好勝心極強之人,一出手,竟都是生平絕學。

  那當先沖上的大漢,心中只防備李文揚和知命子,根本未把於小龍放在心上。

  眼看於小龍揮劍刺來,隨手一揮手中雁翎刀,一招“大鵬展翼”,大開大闔的斜封上去,心想這一擊縱然不能把於小龍手中寶劍震飛,至少可把他手中長劍彈震開去。

  那知這一念輕敵,竟招致殺身之禍。

  只見於小龍疾刺而出的劍勢,忽然一偏,斜裡上撩,人隨劍進,劍護身軀,噹的一聲,竟把雁翎刀滑封到一側。

  那大漢覺出情勢不對時,已是晚了一步,雁翎刀已被於小龍長劍封出門外,一時間收刀不及,匆忙應變,疾退三步。

  於小龍劍如附身之影,陡然向前一送“春雲乍展”,幻起了一片劍芒,不容那大漢再變身法,劍勢搶先疾變“玉女投梭”,寒光一閃,應聲響起了一聲慘叫,鋒鏑直穿前胸,力透後背,血噴數尺,屍體栽倒。

  他一劍傷敵,心頭大感舒暢,洋洋得意的回頭望去。

  目光到處,只見那青衣少女手中的寒芒疾轉如輪,那已受重傷大漢手中軟鞭還未及舉起,劍勢已逼近身側,寒茫盤旋,生生被截作兩斷。

  李文揚看的一皺眉頭,還未來及開口,耳際間已響起兩聲厲叱,一把厚背鬼頭刀,一隻亮銀鏈子槍,挾帶著一陣捲風輕嘯之聲,齊齊攻向那青衣少女。

  那青衣少女寶劍疾翻,身隨劍轉,靈巧異常的避過雨般兵刃,劍勢一轉,“雲龍三現”,幻起了一片劍花,分向兩人襲去。

  於小龍更是大奮神勇,左手一翻,拔出肩上鐵筆,筆攻劍斬,分襲四個大漢。

  東海雙故門下八個弟子,已然死去了兩個,餘下六人,兩個和那青衣少女打在一起,干小龍則獨鬥四人。

  林寒青凝神注視著場中的搏鬥情勢,暗自運氣戒備,只要一發覺於小龍有不支情形,立時出手相助。

  金輪神刀張大光神色緊張的凝注著場中搏鬥的情勢,青雲觀生知命子征譽滿江湖,武功高強,早在他預料之中,但於小龍和那青衣少女的凌厲劃招,卻是大大的出了他意料之外,但見兩人劍勢翻飛,以寡抵眾,不但毫無敗象,而且攻多守少,東海雙蛟門下雖然以六攻二,仍是無法搶得上風,愈看愈是驚心,暗道:對方尚有兩人未曾出手,黃山世家的李文揚,乃江湖上出了名的難惹人物,武功決不在青雲觀主之下,那白衣少年氣定神閒,決非等閒之輩,看來今日這一戰,敗多勝少……

  付思之間,忽聽於小龍大喝一聲,一劍“流雲掩月”,長劍幻起了一片濛濛的劍氣,大片白芒,掩襲而至,鐵筆暗藏於劍光之下,筆鋒到處,慘叫震耳,東海雙蛟門下,又一個血濺當場。

  那青衣少女眼看干小龍連連搶去先著,又傷了一人,心中又急又氣,寶劍突變,施出家傳絕技“一帆普渡”,劍勢揮轉之間,寒光大盛,撥開鏈子槍,人劍並進,劍鋒抵隙而入,逼開雁翎刀,斜斜斬下。

  一聲慘叫,那手握雁翎刀的大漢,竟然被斜肩劈成兩半。

  東海雙蛟門下八大弟子,轉眼間傷了一半,金輪神刀張大光再也沉不住氣了,摘下背上金輪,抖開腹中緬刀,厲聲喝道:“住手!”

  四個激戰中的大漢,眼看師兄弟傷亡一半,心中驚痛交集,但這一對金童玉女般的娃兒,武功既好,出手又狠又辣,再打下去,唯有死亡一途,聽得張大光大喝之聲,立時借階下台,各自急攻一招,疾躍而退。

  於小龍和那青衣少女正待追趕,卻被李文揚、林寒青雙雙喝止。

  那青衣少女望著橫在眼下的屍體,忽的展顏一笑,道:“東海雙蛟門下弟子,原來都是這等膿包,哼!這點武功,也敢到青雲觀來丟人視眼。”

  於小龍聳聳肩頭,揚劍指著金輪神刀張大光笑道:“你摘輪抽刀,吹鬍子瞪眼,可是感覺到心中不服氣麼?那就不妨自己上來試試,別讓這些蛟子蛟孫們白送命了。”他言來神色自若,但語氣的尖薄刻毒,尤過那青衣少女。

  金輪神刀張大光,目光一掠那橫在地上的屍體,冷笑一聲對青雲觀主說道:“東海雙蛟門下這一筆血債,記到青雲觀主的名下了,不出十日,東海雙蛟自會親臨青雲觀討取這筆血債。”

  知命子目光何等銳利,早已看出了張大光在自找台階,淡然一笑,道:“貧道自封劍歸隱以來,從未再傷過人,張大俠儘管請使吧!”

  張大光還刀入鞘,說道:“兄弟見到東海雙蛟之時,自當據實相告今日之情。”轉身向觀外行去。

  這幾人來的氣勢洶洶,但卻鬧個灰頭土臉而去。

  於小龍一擺寶劍,喝道:“站住……”仗劍追了上去。

  知命子拂塵一揮,低聲說道:“放他們去吧!”

  於小龍狠狠地瞪了知命子一眼,緩緩把長劍還入鞘中,顯然,他對知命子的放走之舉,大為不滿。

  知命子微微一笑,目光一掠於小龍和那青衣少女,說道:“兩位小小年紀,竟然有這等精奇的劍學,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代名劍。”

  於小龍對知命子的誇獎,毫無歡欣之害,搖著小腦袋,說道:“放他們回去,正好替東海雙蛟留幾個帶路之人,不錯啊!”

  林寒青心知這位師弟年紀雖小,但心情卻是高傲得很,除了師長和自己之外,誰的話也不願聽,怕他口不擇言,衝撞起知命子來,趕忙接口叱道:“龍弟,不許胡說!”

  於小龍雖是頑皮倔強,但對待林寒青卻是恭敬柔順,不敢頂嘴,當下住口不言。

  李文揚一拱手,笑對知命子道:“不是在下幫助那位於兄弟說話,你這般的放走他們,實在是太便宜了。”

  知命子淡淡一笑,道:“周大俠復醒在即,貧道必須得入室守候,不宜和他人再行動手了……”目光一轉,低聲接道:“因此,周大俠是否有藥物相救,很難預料,怕一旦打起,誤了大事。”

  李文揚道:“其實只要道長不要出手攔阻也就是了,哪裡要道長親自出手。”

  知命子道:“諸位先請入室中小坐片刻,貧道去瞧瞧周大俠的傷勢就來。”

  李文揚點頭一笑,帶著青衣少女,大步行去。

  林寒青低聲問道:“老前輩,咱可要同行麼?”

  知命子道:“這時周大俠甦醒之後能否活得,貧道也無把握,林公子同去一看最好。”

  於小龍人小鬼大,雖未聞知命子提說到他,但似已自知不能同去,突然放步而行,追隨李文揚和那青衣少女的身後,直入西廂房去。

  知命子、林寒青重入大殿,沿密道又回地下密室之中。

  這時,那滿身包著絹布的人,已然轉過了身來,睜著一雙環目,呆呆望著兩人。

  他頭上也包滿了白色的絹布,除口鼻和雙目之外,都被那白絹密密封起。

  他的眼睛雖然睜的很大,但卻渙散無神,白絹空隙間,露出了幾縷蕭蕭白髮。

  知命子黯然一嘆,輕步走了上去,說道:“周兄元氣未復最好是不要講話。”

  林寒青躬身一個長揖,道:“晚輩林寒青見過周老前輩。”

  那老人圓睜的雙目,眨動了兩下,一縷微弱的聲音,緩緩傳入耳際,道:“我已經不行了,道長不用再多費心機。”

  知命子微微一笑,道:“周大俠只管安心養息,貧道已代周兄覓得療傷靈藥,三五日內,即可送到……”

  周簧微弱的接道:“我知道我內外都受了致命的重傷,你不用再白耗心血。”

  知命子道:“周兄應該相信我的醫道。”

  周簧緩緩合上眼皮,說道:“這娃兒是誰?”

  知命子沉吟了一陣,道:“一位武林晚輩,乃貧道故交之子,周兄不宜再說話了。”

  周簧果然不再說話,輕微喘息之聲,傳入了兩人的耳際。

  知命子輕輕一拉林寒青,緩步退出了密室,直奔待客西廂。

  李文揚迎了上來,問道:“林兄見過周大俠了?”

  林寒青道:“見過了。”

  李文揚道:“他的傷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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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知命子反口問道:“令妹至遲需得幾日趕到?”

  李文揚見聞廣博,一聽知命子反問之言,已知周簧的傷勢有變化,略一沉吟,道:“如若舍妹尚在家,以她腳程,快則三日夜,遲也不會超過五日。”

  知命子道:“唉!只怕他已經等不及了!”

  李文揚道:“怎麼?他的傷勢有了變化?”

  知命子道:“他自被貧道敷過藥物,養傷密室之後,神智從無今日這般清醒,貧道擔心他傷勢要變……”

  忽聽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進來,道:“你這小牛鼻子,也不睜眼瞧瞧你們這座荒山野廟中,有幾樣值錢東西,還怕老夫輸了你們不成……”

  於小龍突然一側身,疾如流矢般,躍出室外。

  那青衣少女眼看於小龍急竄而出,生恐落後,緊隨著疾向室外衝去。

  知命子一皺眉頭,道:“什麼人?好大的嗓子。”舉步向外走去。

  李文揚道:“這聲音好生耳熟,我去瞧瞧。”喝聲中人已向外行去。

  不見他撩衫奔行,但舉動卻是快迅如電,身形一閃,人已搶到青雲觀主前面。

  林寒青突然低聲說道:“老前輩留步。”

  知命子左腳已跨出門外,陡然轉過身子,道:“什麼事?”

  林寒青道:“晚輩那位小師弟,淘氣得很,請道長多多照顧,他如問起晚輩,就說我守護密室,侍奉周老前輩。”

  知命子微微一怔,道:“你要到哪裡去?”

  林寒青淒苦一笑,道:“我要去追回那失去的一瓶參丸。”也不容知命子答話,飛身一躍,破窗而去。

  知命子急急叫道:“使不得。”縱身追出窗外。

  兩人相差也不過一剎工夫,但知命子追出後窗,只不過遙見一點白影,閃了幾閃,隱失不見。

  他呆呆的站在屋頂上,自言自語的說道:“好俊的輕功,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只聽那沙啞的聲音,傳入耳際,道:“青雲觀主在麼?”

  知命子神智一清,趕忙跳下屋頂,躍入室中,關好後窗。

  一陣步履聲傳入室中,夾著李文揚清亮的聲音,道:“你這老偷兒跑到青雲觀來幹什麼?”

  知命子轉頭望去,只見一個五旬左右的瘦矮老兒,留著一把山羊鬍子,滿臉倦容,一身塵土,大搖大擺的和李文揚並肩而來。

  於小龍和那青衣少女,緊隨在兩人的身後。

  那矮瘦老者,突然大邁一步,跨入室中,也不容李文揚為他介紹,一抱拳道:“道長可是青雲觀主麼?”

  知命子合掌應道:“貧道知命子?尊駕貴姓?”

  那矮瘦老兒微微一笑,道:“不雅得很,老偷兒楊清風。”

  知命子道:“久仰大名了。”

  楊清風目光流轉,打量了房中佈設,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訪問觀主一聲,周大俠周簧,可是落腳這青雲觀中麼?”

  知命子一皺眉頭,道:“楊大俠問他則甚?”

  楊清風道:“風聞他受仇家暗算,身受重傷,不知是真是假?”

  他這等單刀直入的坦然問法,一時之間,真還使知命子無法作答,措詞難籌,沉吟不語。

  李文揚接道:“怎麼?老偷兒,你也作了東海雙蛟的爪牙了?”

  楊清風愣了一愣,迢:“老偷兒這名號雖然不雅,但自信還有幾分骨氣,李公子這話未免問的太小覷我老偷兒了。”

  李文揚道:“那你打聽那周大俠下落作甚?”

  楊清風突然放聲大笑一陣,道:“首年老偷兒受過他救命之思,特地趕來探看一下,順便送上一瓶療傷之藥……”語音一頓,突轉淒涼道:“萬一不幸,周大俠已經去世,老偷兒也要在他的墳前祭奠一下,聊表寸心。”

  知命子道:“周大俠傷得很重,只怕不是一般藥物能夠奏效。”

  楊清風道:“如是一般藥物,老偷兒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送到青雲觀來。”

  知命子道:“什麼藥物,可否先容貧道一看?”

  楊清風探手人懷,摸出一個玉瓶,遞了過去,道:“如若老偷兒沒有走眼,這該是參仙龐天化調製的千年參丸。”

  於小龍目光一掠那玉瓶,立時驚叫道:“啊!是我們丟的千年參丸。”忽然想起了林寒青,大眼睛四下一轉,登時湧現出一臉愁苦,接道:“觀主,我大哥哪裡去了?”

  知命子輕輕咳了一聲,道:“他有事去了,就要回來。”伸手接過玉瓶,打開瓶塞,登時滿室清香撲鼻,點頭說道:“不錯,果然是當今武林中第一等療傷聖品,參仙龐天化苦心調製的千年參丸。”

  楊清風一抱拳,道:“周大俠傷勢好後,請代老偷兒問候一聲,我這裡告辭了。”轉身大步行去。

  知命子高聲說道:“楊大俠請留步片刻,貧道尚有事請教。”

  楊清風停了下來,說道:“觀主有何見教?”

  他雖有不雅的偷竊之名,但做事講話卻是乾脆利落,豪爽異常。

  知命子長嘆一聲,道:“周大俠確在我青雲觀中,得你楊兄這一瓶千年參丸,周大俠一條命算是撿了回來,貧道這裡代為謝過。”說完,單掌合胸,欠身作禮。

  楊清風哈哈一笑,道:“我者偷兒受過周大俠救命之恩,也該當一報,在下也不再打擾觀主,就此別過。”說完就走,轉身急奔而去。

  知命子望著楊清風的背影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此人雖負偷兒之名,但為人卻是豪放得很。”

  李文揚目光一轉,不見林寒青,不禁一皺眉頭道:“林兄哪裡去了?”

  知命子素來不善謊言,李文揚這一追問,立時張口結舌的答不出話,呆了半晌,才一跺腳,道:“唉!他如多等候片刻工夫,也不會負咎而去了。”

  李文揚吃一驚,道:“他到哪裡去了?”

  知命子道:“他因周大俠傷勢嚴重,非得千年參丸始能相救,抱咎失藥追尋遺失參丸去了。”

  李文揚道:“天涯茫茫——他要到哪裡去找?”

  知命子:“唉!陰差陽錯的是這瓶失了的參丸,重又回到了我們手裡。”

  李文揚忽然驚叫一聲,道:“糟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7 14:36
二二

  那一直未開過口的青衣少女,突然接口說道:“大表哥,什麼事糟糕了?”

  李文揚道:“林寒青外和內剛,表面上冷若冰霜,內心中卻仁慈無比,雖然身負絕世武功,卻無法應付江湖上的險詐,何況……”

  知命子似已經意會到李文揚言中的未盡之意,也不禁失聲接道:“李公子可是怕他孤身涉險去找那參仙龐天化麼?”

  李文揚道:“不錯,這失去的參丸,又如投在海中的沙石,天涯遼闊,他又毫無可資追尋的線索,如何一個找法,但想到此丸乃參仙龐天化煉製之物,極可能去找龐天化了。”

  知命子眉宇間泛現出一股焦急之情,道:“果真如此,那就危險太大了。”

  李文揚嘆息一聲,道:“龐天化孤方自賞,從不和武林同道來往,只怕家母也不識他。”

  知命子接道:“據貧道所知,中原武林同道中,和參仙龐天化攀得上交情的,只有武當派外家名宿,十方老人桑南樵。”

  李文揚接道:“十方老人桑老前輩,在下倒是識得,只是此人有如閒雲野鶴,行無定處,一時那裡去找?”

  忽聽那青衣女失聲叫道:“啊!那小鬼頭哪裡去了?”

  李文揚、知命子同時聽得一怔,轉臉看時,果然於小龍已然不見。

  李文揚一跺腳,道:“該死,倒是忘記留心他了。”

  那青衣少女道:“咱們快些追吧!”

  李文揚道:“其人輕功不弱,只怕此刻已走出數里之外,咱們哪裡還能追趕得上?”

  知命子道:“唉!當真是一誤再誤,貧道一生之中,就未作過這等糊塗之事。”

  且說林寒青離開了青雲觀後,一路施展輕功提縱身法,疾如破空流矢一般,直向江岸奔去。他為了趕路,避開了人行官道,認定了方向越嶺而行。

  一路上從不停歇,趕到江邊,已累得汗水濕衣。

  他捧起江水,沖洗下臉上汗水,使自己的神智冷靜了下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葉漁舟,遠行在十丈左右。

  林寒青目光過人,凝神望去,只見那般梢之上,站著一個身披袈衣,頭戴竹笠的老人,立時一提丹田真氣,喊道:“老伯伯,可否把漁舟駛過來,載帶在下渡過江面,當重金相謝。”

  他喝的聲音,聽起來不大,但遠隔在十數丈外的老人,在江濤奔騰聲中,仍聽得異常清楚。只見他收了漁網,轉過身來,打量了半天,才看到林寒青,搖櫓緩緩駛來。

  那漁舟距岸尚有二丈多遠,林寒青已迫不及待飛躍而上。

  他輕功絕佳,落在那小小的漁舟之上,有如輕葉飛絮,小舟動也不動一下。

  那老人大為驚愕的打量了林寒青一眼,道:“啊!年輕人,你可是會飛麼?”

  林寒青淡淡一笑,道:“我不過練過幾天武功罷了,有勞老伯伯把我送過江去,我有樁緊急之事要辦。”

  那老人點點頭,雙手搖櫓,向對岸划去。

  林寒青目往那滔滔江流,看了一陣,臉色忽然大變,一伏身,鑽入艙中,閉上雙目,倚在艙壁上,臉上一片青白。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突然那老人叫道:“相公,船已靠岸了”。

  林寒青睜眼望去,只見太陽已然偏西,當下縱身一躍,飛登上岸,探手從懷中摸一塊金錠說道:“老伯伯,這點銀錢,酬作酒資,謝謝你啦!”轉身大步行去。

  那老人接過黃金,定睛一看,立即高聲叫道:“太多了,老漢如何能受?”

  林寒青頭也不回的大步行去。

  他心急如焚,匆匆而行,直向桃花店中奔去。

  桃花依舊,盛放迎風,桃花店仍然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林寒青略一猶豫,直向店中間去。

  他心中對桃花店,早已有了個概略之念,繞過那環繞桃林建築的酒棚,直向桃林深處行去。

  白石小徑上,飄落了幾片早謝的花瓣,曲轉在密茂的桃林中。

  轉過了幾個彎子,到了一處岔道所在,林寒青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沿著正中一條道上行去。

  這景物幽美,花紅草綠的桃花林中,看似悅目如畫,毫無戒備,實則每一段距離之中,都有著森嚴的戒備,林寒青行約四五丈遠近,忽由兩株巨大的桃樹之後,轉出來兩個身著青衣的少年。

  這兩人年齡都在二十左右,長的甚是俊秀,只是眼神閃爍不定,隱隱流現凶光,面色蒼白不見血色。

  林寒青目光一掠兩人,仍然舉步行去。

  兩個青衣少年忽然轉入路中,擋住了去路,笑道:“客人要到那裡去?”

  林寒青冷漠說道:“飛翠樓。”

  兩個少年同時微微一愕,道:“飛翠樓?”

  林寒青默然不語,只把兩道凌厲的目光,投注兩人身上。

  兩個少年,打量林寒青一陣,左首一人緩緩說道:“大駕可是要造訪綠綠姑娘麼?”

  林寒青微一點頭。

  兩個少年相互望了一眼,道:“綠統姑娘的約會,已定到三日之後,有勞大駕留下姓名,三日之後再來。”

  林寒青冷冷說道:“在下今日非得見她不可!”舉步向前行去。

  兩個少年四顧一眼,不見人蹤,立時欺身而上,左掌一揮,疾向林寒青前胸迫去,口中冷冷喝道:“站住!”

  林寒青右手颶然而出,抓住了左面~人,默運內力,向前一帶,橫向右面一人撞擊。

  那人只覺半身酸麻,全身力道完全失去,才知遇上了高手,心頭大為震駭。

  右面一人眼看同伴的身子,硬向掌勢上面撞來,只好一收掌勢,急躍而退。

  林寒青早已成算在胸,那還容他逃走,右手鬆開,急躍而上,一把抓住了那人衣領,低聲說道:“動一動我就震斷你的心脈,要你立時氣絕當場。”

  那少年果然不敢再動。

  林寒青隨手一掌,拍在那少年背脊之上,說道:“你們兩人都被我震穴斬脈的手法,傷了要穴,七日之內,不能妄運真氣,和人動手,否則吐血而亡。”

  兩個少年穴道雖然受制,無能反抗,但雙目中卻流現出一片狡詐的光芒。

  林寒青冷冷說道:“你們如若不信,不妨暗中運氣試試。”說完之後,推活了兩人穴道。

  那兩個少年依言一試,暗提真氣,果覺背脊之上,兩處要穴凝血不行,真氣倏然中斷。心頭大為震駭,立時改顏相向,欠身說道:“我等有限不識泰山,尚望大駕恕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7 14:36
二三

  林寒青冷漠的說道:“暫時委屈你們一下,待我離開之時,再解開你們被點的穴道。”向前行了幾步,突然又回頭說道:“記著你們兩人的生死,已完全操在我掌握之中,半月之內,傷穴不解,太陰經脈,即將凝結爆傷,終生一世,不能再習武。”

  兩人雖然默不作聲,但卻連連點頭。

  林寒青不再理會兩人,大步直向飛翠樓前走去。

  一片高聳的青竹,環繞著一座高樓,兩扇青竹編成的籬門,半掩半閉。

  林寒青一推籬門,大步行了進去。

  一個容貌清秀的小婢,快步走了上來,欠身說道:“大爺,你可走錯門麼?”

  林寒青冷漠一笑道:“這可是飛翠樓?”

  青衣小婢道:“不錯,客人要找那一個?”

  林寒青道:“綠綾。”舉步向前行去。

  那青衣小婢,急急說道:“姑娘沒空,請客人留下名,改日再來吧!”

  林寒青道:“我今一定要見她。”

  那青衣小婢道:“不行,姑娘眼下正在筵客。”

  林寒青不再理她,大步行入廳門。

  大廳中一色的紫綾垂遮,四張紅漆太師椅上,卻擺了雪白的坐墊,四個壁角,放置了四座盆花,香氣濃郁,撲鼻沁心。

  除了這華貴擺設之外,廣敞的大廳上,寂無一人。

  林寒青目光一轉,只見大廳左側近壁,有一座白綾鋪墊的木梯,立時舉步而上。

  走完了十八層木階,又是一座敞廳,九個濃裝少女,一排共坐在敞廳一側,看到了林寒青,立時一湧奔來,聯肩並立,攔住去路。

  正中一婢打量了林寒青一眼,緩緩伸出玉掌,道:“拿來!”

  林寒青冷冷的說道:“什麼?”

  那正中婢女似是群婢之首,柳眉兒揚了揚,道:“姑娘的筵客請帖?

  林寒青搖頭答道:“沒有。”

  那婢女道:“沒有受召之帖,來此作甚?”

  林寒青轉眼望瞭望那上登三樓的木梯,道:“我要找一個人。”

  群婢齊聲喝道:“找什麼人?”

  林寒青道:“綠綾。”右臂一伸,接造:“閃開去,在下不願出手。”

  群婢大震,怒聲喝道:“好大的口氣。”七八隻纖纖玉手,齊齊向林寒青抓了過來。

  林寒青劍眉轉動,俊目放光,橫臂一掃,逼開群婢掌勢,左手突施一個擒拿手法,手掌翻轉之間,抓住了那正中婢女右腕,用力一帶,那婢女登時被帶的打了一個轉身,直向群婢撞去。

  他出手一擊,先聲奪人,群婢無不大駭,齊齊向後躍退。

  林寒青借勢一個閃身,穿過群婢,直向樓上奔去。

  群婢似是自知難以攔擋,竟然都停步不追。

  三樓上又是一番景色,前半部廳房並列,後半邊卻是一座寬敞的涼台,綠綾遮天,紅氈鋪地。

  涼台上盛筵未散,兩個身軀魁梧的大漢,正舉杯對飲。

  一個容色照人的綠衣麗人,端坐在兩個大漢之間,白絹掩口,眉目含笑,一雙大眼睛不停的轉動,在兩個大漢的臉上打轉,顧盼間風情萬種,媚態撩人,瞧的那兩個大漢,神不守舍,林寒青在那涼台上站立良久,兩人竟似毫不知覺。

  還是那綠衣麗人神智未昏,眼角流動間,看到了肅然卓立的林寒青,突然取下了掩口白絹,正容而坐。

  兩個大漢相對呵呵大笑,飲了杯中之酒,目光轉動,突然發覺了林寒青,臉色忽然一變,齊推杯而起。

  那背東面西坐的大漢冷笑一聲,道:“好小子,膽子到不小。”一按桌面,急竄而出。呼的一拳,迎胸劈到。

  林寒青聽他一拳生風,知對方武功不弱,身軀斜斜一轉,一個“倒踩七星步”,閃過那攔路大漢,闖入了涼台之中,目注那綠衣麗人,冷冷喝道:“你就是那綠綾麼?”

  那綠衣麗人,神色鎮靜,嫣然一笑,道:“賤妾正是綠綾,相公大名?”

  林寒青道:“你不用問我姓名……”

  那面東背西而坐的大漢,突然一掌,擊在木桌之上,冷然接道:“好狂的口氣,格老子先要教訓你一頓再說。”

  林寒青看他落掌之處,指痕宛然,心中暗道:“好雄渾的內力,此人倒是不可輕敵……”

  這時,那當先出手的大漢,已然返撲回來,一式“餓虎撲羊”,右手五指箕張當頭抓下。

  林寒青雙肩一晃,又閃開了數尺,仍未還手。

  那面東背西的大漢突然離位而起,疾衝而上,舉手一拳,擊向林寒青的後背。

  林寒青橫裡跨了一步,避開一拳。

  兩個大漢一前一後,同時展開了迅快的攻勢,拳拳交錯。虎虎風生。

  林寒青穿行在拳掌交錯之中,始終不肯還手,但他身法奇奧,任兩人拳腳如雨,竟是一拳也打他不中。

  那俊美的綠衣麗人,似是甚為欣賞三人打鬥之情,面帶微笑,凝神相注。

  那兩個大漢攻勢愈來愈猛,但林寒青的身法卻是愈來愈見奇奧,步若行雲流水,不論兩人掌拳如何猛惡,始終無法沾得他一寸衣角。

  那綠衣麗人微笑漸斂,神情也逐漸轉變的十分嚴肅,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三人身側,高聲喝道:“三位不要打啦!”

  其實只有那兩個大漢在手不停揮的一味迫攻,林寒青始終未還過手,但那綠衣麗人一喝,兩個大漢立時倒躍而退。

  林寒青雖未還手,但他亦覺到這兩人的武功,十分高強,掌力雄渾,乃兩個強勁之敵。

  那綠衣而人目光一掠林寒青,盈盈一笑,道:“二虎相鬥,必有一傷,三位如若這般相鬥下去,不論那個受傷,都是一件大煞風景的事。”

  那兩個大漢拳腳齊飛的猛攻了數十招,竟然未能打到林寒青一拳一腳心中大為震續,那綠衣麗人出言一勸,也就借階下台,默不作聲。

  林寒青微微鎖著眉頭,憂鬱中帶著一片冷漠,對那綠衣麗人相勸之言,未置可否。

  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因急急趕路,濺的滿身泥漿,但卻無法掩蔽住他那英秀之氣。

  那綠衣麗人欠身對林寒青施了一禮,道:“綠綾薄命弱女子,身操踐業,迎來送往,幸得各位思客們榮賜寵愛,得以小享盛名,公子如不見棄,尚請入席小座,賤妾當重整殘席,為公子接風……”

  語聲微頓,嫣然一笑,目光斜斜掠過那兩位大漢,接道:“不打不相識,有道是英雄相借,三位這一戰,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賤妾雖然不甚解武事,但也看得出,決非一半個時辰之內,能夠分出勝負……”她自說自語,不容別插口,柳腰款擺,欠身肅容。

  林寒青也不答話,一轉身大步行到席前,自行坐了下去。

  綠綾蓮步細碎,也隨在林寒青身後入了席位。

  那兩個大漢緊追在綠綾的身後入席。

  綠綾輕擊兩掌,立時有兩個青衣小婢,應聲走了過來,綠綾吩咐二婢撤去殘席,重整酒筵。

  不大工夫,美酒佳餚,齊齊送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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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林寒青的漠然和冷峻,使那兩個大漢,無法和他攀談。

  還是綠綾舉起了酒杯,笑對林寒青道:“公子高姓大名,何以知得踐妾?”

  林寒青沉吟了一陣,道:“無名小卒,說出來姑娘也不知道。”

  綠綾盈盈一笑,道:“公子既不願說出姓名,賤妾自是不便要強。”目光一驚那兩個大漢,接道:“這兩位乃江南武林道鼎鼎大名之人,蘇州常天鍵,揚州魯白平。”

  林寒青微一頷首;道:“久仰大名。”

  常天鍵一抱拳,道:“不敢,兄台似非江南武林道上之人?”

  林寒青道:“在下來自遙遠邊荒。”

  魯白平接道:“兄台身法奇奧,乃兄弟等生平僅遇高手,在下借花獻怫,奉敬一杯。”

  林寒青端起酒杯,就唇欲飲之際,突然又放了下來,緩緩說道:“在下力不勝酒,素不沾唇,有負兄台雅愛了。”

  綠綾微微一笑,目往蘇揚二傑,說道:“公子既不吃酒,咱們豈能強人所難,賤妾代他奉陪一杯就是。”也不問兩人是否同意,舉杯就飲,一飲而盡。

  常天鍵哈哈一笑,道:“姑娘既肯相代,我等索性奉敬一個雙杯如何?”

  綠綾揚柳眉兒,目光一溜林寒青,笑道:“只怕是路柳牆花,難以看在公子眼下。”說完話,果然又自行斟了一杯,一仰而干。

  魯白平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突然站了起來,說道:“榮承款待,已然酒足飯飽,不便再多打擾,就此別過。”

  常天健一抱拳,道:“在下也要告辭。”

  綠綾緩緩站起,欠身說道:“今日未能使兩位盡興而返,賤妾甚感抱歉,容待異口作東,再奉兩位一醉。”

  常天鍵淡然一笑,道:“如得寵召,自當依限趕來。”轉身大步行去。

  魯白平冷冷的看了林寒青一眼,拱手說:“後會有期。”轉身急行而去。

  綠綾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於夕陽晚霞之中,微微一笑,回顧了林寒青一眼,道:“蘇揚二傑含怒而去,只怕這筆帳要記在公子的頭上了。”

  林寒青冷冷說道:“我和他們無怨無仇,有什麼可記之帳?”

  綠綾笑道:“美色醉人,情劍濺血,古往今來有幾個英雄豪傑,不是傷敗女人手中。”言來眉開眼笑,一片自負神色。

  林寒青冷冷說道:“但在下卻不是慕姑娘美色而來。”

  綠綾微微一笑,道:“公子人中之龍,自不能和常人一樣。”

  林寒青臉色仍然是一片冷漠,對綠綾的頌讚之言,也不知是喜是怒?

  陰沉的綠綾,實有著驚人的鎮靜,任憑林寒青惡言相加,但始終不動聲色,淡然一笑,道:“公子劍眉星目,風采動人,可惜這身衣著使公子減色不少,賤妾深閨之中,尚藏有兩套男裝,公子請換過衣服,咱們再秉燭長談如何?”

  林寒青道:“盛情心領,我看不用了。”

  綠綾激揚眉梢,大眼睛眨動了兩下,道:“公子這般推辭,實叫賤妾難以猜想出公子來意?”

  林寒青冷峻的目光,緩緩由綠綾的臉上掃過,道:“簡單的很,在下來討取一件東西。”

  綠綾微微一怔,道:“什麼東西?”

  林寒青道:“一條絹帕。”

  綠綾櫻唇啟動,格格一陣嬌笑,道:“我還道是什麼大不了的珍貴之物,原來是一條絹帕,公子既然登上了飛翠樓頭,不論你為何而來,就是我綠綾的客人,先請開懷暢飲幾杯,賤妾立時奉上絹帕。”

  林寒青萬沒想到,討回絹帕之舉,竟然是如此的順利,不禁微微一怔。

  綠綾伸過來纖纖玉手,端起林寒青面前的酒杯,又把自用的酒杯推到林寒青面前說道:“武林中人,賤妾見過不少,人人都免不了多疑之心,公子自是難以例外,請用賤妾之杯,對飲一盅如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林寒青欲待推辭,又恐受人譏笑太膽小,只好端杯就唇。緩緩喝下,暗中卻運集了一口真氣,把飲下的一杯酒托住。

  綠綾微微一笑,道:“公子遠道來此,如若空手而返,豈不有虛此行,賤妾自幼習吹玉蕭,自信小有成就,公子如有清興,賤妾極願吹奏一曲……”

  林寒青道:“不敢多勞姑娘,在下還有緊要之事,不便在此多留,有負雅意。”

  綠綾探手入袖,摸出一支翠玉蕭來,說道:公子雖無賞蕭之興,賤妾卻有吹蕭之情。”也不容林寒青答應,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一縷清音,飄揚而起。

  她的吹箭之技,似已臻出神入化之境,蕭音動起,立時湧出一片幽怨。

  如昆崗鳳鳴,如深閨私語,說不完的如慕如訴,九曲百轉,哀傷動人。

  林寒青不自覺的被蕭音,勾起滿腹愁思,他本已憂鬱的臉上,又復罩上了一片哀傷。

  忽然間蕭聲轉越低沉,聲音更顯得哀怨動人,聲音欲斷還續,生似一個纏綿病榻柔弱女人,對久別情郎訴說著相思之苦。

  林寒青似被那婉轉的蕭音所醉,凝坐不動,直待那蕭聲頓然停歇,才如夢初醒般,抬頭四顧了一眼,看暮色四周,天已入夜,心頭忽然一凜,暗道:我幾為她蕭聲所誤,當下長長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綠綾收了翠蕭,不容得林寒青開口,搶先說道:“相公品評品評,賤妾吹蕭之技如何?”

  林寒青仰臉望著耿耿星河,答非所問的說道:“時光不早,我要走了。”

  綠綾柳眉微聳,一抹殺機,閃掠而過,但一瞬間,又恢復了動人的笑容,接道:“相公請稍候片刻,賤妾去取絹帕。”站起身來,舉步行去,但見她蓮步細碎,腰肢輕擺,走的風情萬種。

  林寒青冷眼相視,看她走入室中。

  但見火光一閃,室中亮起一盞紗燈。

  林寒青迅快的移動方位,選擇一處視線遼闊之地,直視著隱入室中的綠綾。

  窗櫺上倒映出一條人影,移動了一陣,突然靜止不動。

  時光在林寒青等待中,悄然溜去,頓飯工夫過去了,仍不見綠綾出來。

  林寒青等的不耐,不自覺的舉步向室中行去。

  半掩朱門,遮去了室中一半景物,也遮住了室中的綠綾。

  林寒青正待舉步而入,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夜暗孤樓少年男女,我豈可闖入她的閨房,當下重重的咳了一聲,還未開口,室中已傳出綠綾驕媚的聲音,道:“相公太拘謹了,飛翠樓不是王侯宅,賤妾亦非貞烈人……”

  林寒青冷冷接道:“姑娘快請還絹帕,在下還有要事趕辦。”

  一聲幽幽長嘆、傳了出來,緊接著響起了一縷蕭聲。

  林寒青冷笑一聲,一腳踢開了半掩朱門。

  目光觸處,不禁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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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只見綠綾身著褻衣,披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斜倚榻上,手捧翠玉蕭,櫻唇微微啟動,蕭音裊裊而起。

  她星目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臉上是一股似笑非笑神情,凝望著林寒青。

  蕭音婉轉,如語還休,輕喚個郎,撩人春情。

  林寒青忽覺心神微震,只感這婉轉的靡靡之音,如針如劍,刺入心中,立時警覺不對,當下一握真氣,劍眉聳揚;運起內功,鎖心猿,控意馬,神馳物外,排拒那震盪心神的蕭聲。

  綠綾蕭音轉急,如洪瀑流水,綿綿衝來。

  林寒青神色激動,臉紅似火,頭頂上微微現出汗水,大約一盞熱茶工夫,才緩緩恢復鎮靜,眼廉低垂,靜如山嶽。

  斜倚在榻上的綠綾,卻是神色大變,急急的站了起來,大約在室遊走,蕭聲也更見急促,如驚濤駭浪,洶湧而至。

  只見她越轉越快,到了後來,滿室中奔行如飛,淋漓香汗,濕透了她被身的薄紗。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大震,繞室奔行的綠綾,一跤跌摔在地上,蕭聲隨著中斷。

  林寒青緩緩啟開雙目,望著那跌摔在地上的綠綾,緩緩舉起右手掌。

  綠綾靜伏地上,似是毫無反抗之能,林寒青掌勢一落,勢非被擊斃當場不可。

  但他卻緩緩收回了掌勢。

  綠綾在沉靜的暈迷中,渡過了死亡的一刻後,緩緩伸動一下手臂,坐了起來。

  她手中的翠玉蕭滾在三四尺外的壁角處。

  只見她嬌軀微微震動了一下,吐出一口鮮血。

  林寒青忽然別過頭去。冷冷道:“我不願殺你這個婦道人家,快些還我絹帕,我要走了。”

  綠綾雙手據地,慢慢的站了起來,奔行幾步,到了榻前,爬上木榻,驕喘一陣,說道:“我傷得很重,行動不便,絹帕在我枕下,你自己過來取吧!”

  林寒青怔了一怔,終於緩步行了過去。

  綠綾長發零散垂枕邊,面色蒼白,微閉雙目,嘴角間血跡仍存。

  她傷勢極為沉重,仰臥在木榻上,有如死人一般。

  林寒青猶豫了片刻,突然伸手向枕下摸去,果然取出了一條雪白的絹帕。

  展開看去,白絹無痕,一陣陣幽香,撲入鼻中,那裡是自己要尋之物,不禁大怒,正待發作,忽覺眼前一黑,暗道:“不好!”舉掌向臥榻上的綠綾劈去。

  他功力剛聚,掌勢劈落一半,內功似發未發之際,人已難再支持,但感頭重腳輕,雙腳突軟,身子搖了幾搖,倒掉在地上。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林寒青由暈迷中清醒過來。

  睜眼看時,四外一片漆黑,手腳抬動,起了一陣叮叮咚咚的金鐵交鳴之聲,敢情全身已被鐵鍊鎖了起來。

  林寒青鎮定了一下心神,運足眼神望去,但見四壁都是堅牢的石壁,不見一絲天光,原來這是一座專以用來囚禁重要人犯的石牢。

  林寒青覺著這石牢深入地下,不禁暗自一嘆,忖道:我料敵有誤,死在這地牢之中,那也是自取其咎,但周大俠等候參丸,卻如大旱之望雲霓,奄奄一息,急待搶救,如若因此誤了性命,實是一件終身大恨大憾之事。

  思忖之間,忽覺壁上響起了一陣軋軋之聲。

  林寒青收住了散亂的思潮,依在壁上,輕啟雙目,凝神望去。

  只見一側山壁上裂開一個尺許見人的方孔,一片燈火透射而入。

  一隻纖纖玉手,托著一個木盤,由那圓孔中送了過來,緊接傳過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道:“林相公請進食用之物。”

  一股濃烈的酒芳肉香,撲了過來。

  聞到那酒肉的香氣,林寒青確覺著有些餓了。上在想著該不該進一點食用之物,以保持體力,忽聽一陣鐵索叮呼之聲。一隻枯瘦有如鳥爪一般的怪手,突然由一側門伸了過來,搶過了那隻木盆。

  林寒青凝目望去,只見一側壁角處,坐著一個衣服褸襤的枯瘦老人。

  他頭上長發散亂,臉頰上也生滿了雜亂的鬍鬚,掩遮去了面目,使人無法瞧得清楚。

  只見那裂開的方孔,逐漸的合了起來,囚室中,又恢復一片黑暗。

  林寒青目力過人,雖在黑暗之中,亦可辨識出那人的停身之處,且可清晰的看到他的舉動。

  那是個枯瘦的老人,除了一身褸襤的僅可蔽體的衣服之外,只餘下一副皮包骨頭,好似餓了甚久,一手端著木盤,一手不停的取食盤中之物,狼吞虎嚥,饞相畢露。

  林寒青暗暗的嘆息一聲,忖道:這人不知好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那人雖然生的枯瘦矮小,但食量卻是驚人,片刻工夫,竟然把一盤食物吃的點滴不剩。

  但他似是意猶未盡,把僅餘一壺美酒,也一口喝了下去。

  他似是吃的十分舒暢,放下木盤酒壺,拍了拍肚子,抬頭望了林寒青一眼,忽然動了歉疚之心,緩緩問道:“小娃兒,老夫連你的一份也一併吃了,下次他們再送食用之物,老夫點滴不嘗,還了你的一份就顯。”

  林寒青搖搖頭答道:“我不餓。”

  那枯瘦老人進過食物之後,精神大振,雙目中神光閃了幾閃,笑道:“不餓,哈哈,小娃兒,除非你打算餓死在石牢之中,或是內功的修為已達不進食物之境,要不然你非得吃他送來的東西不可……”,他似是自己勾起了傷心之事,豪氣忽消。長長嘆息一聲,接道:“老夫已在石牢中渡過一段不短的歲月了。”

  林寒青忽覺心頭一凜,暗道:如若終生一世,被囚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那當真是生不如死了,不自禁的問道:“老前輩被關了甚久麼?”

  那枯瘦老人舉手抓住一頭亂發,淒涼的說道:“詳細的日子花不清了,約略算來,總該有兩年了吧!”

  林寒青道:“兩年……”

  那枯瘦老人大聲接道:“你可是覺著很短麼?”語音一變,又轉的十分淒涼,接道:“兩年雖然是不能算長,可是,你別忘了這是一座暗無天日的石牢,在這裡過一年,比一年還要遙長,七百個日夜,等於過了七百年一樣!”

  林寒青忽然想到了楓葉谷中的慈母,還在等待著她的愛子歸去,不禁一陣黯然神傷,輕輕嘆一口氣。

  那枯瘦老人忽然縱聲大笑起來,聲音宏亮,刺耳驚心,在這四面石壁堅牢的斗室之中,更顯得聲如暴雷,動人魂魄。

  林寒青暗中一提真氣,和那刺耳笑聲相抗,心中卻暗自警惕道:這人的內功不弱,看來恐不在我之下。

  笑聲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說道:“小娃兒,你可是怕了麼?哈哈,只要你在石牢中渡過了兩年時光,只怕要變的和老夫一般的狼狽不堪。”

  林寒青凝目望了那老人一眼,默不作聲。

  那枯瘦老人輕輕嘆息一聲,道:“小娃兒,你怎麼不講話呢?”

  林寒青答非所問的接道:“老前輩被囚在這石室中兩年之久,就沒有打算過逃走念頭麼?”

  那枯瘦老人急然說道:“他們早知一般的囚室,決難困得住老夫,是以,這間室修的堅牢無比……”他抖動身上的鐵鏈,接道:“就是這鎖身鐵鏈,也非一般普通的鋼鐵打成,堅固無比……”這老人似是已有些心神錯亂,突然改變了口氣,問道:“小娃兒,你的武功不錯啊!不知令師何人?”

  林寒青星目閃了一閃,道:“徒忌師諱,恕難奉告。”

  那枯瘦老人怔了一怔,笑道:“我那虎嘯氣功,在這斗室之中,威力極大,一般武林高手,也是難以承受,但你竟能聽而不聞,若無其事。”

  林寒青緩緩閉上雙目,倚在石壁上。

  那枯瘦老人眼看林寒青對自己所說之言,渾似不聞,不禁大怒,冷笑一聲,說道:“哼……小小年紀也敢對老夫這等無禮。”

  林寒青睜開眼睛,望了那老人一眼,微微一笑,仍然默不作聲。

  那枯瘦老人臉色忽然一變,聲音十分柔和的說道:“目下咱們已經是一個患難與共的局面,哈哈,老夫若是餓死在石室之中,只怕你也難以活得。”

  林寒青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只聽那枯瘦老人說道:“他們已六七天未送飯給我吃了,今日送來了美酒佳餚,看來老夫沾了你的光啦!”

  林寒青轉頭嘆息一聲,仍然默不作聲。

  那枯瘦老人怒聲喝道:“小娃兒,你可知道老夫是什麼人?”

  林寒青搖搖頭,微微一笑。

  那枯瘦老人道:“你在江湖之上行走,想來定然聽過老夫的名頭了?”

  此人大概是被囚時日過久,難得有人和他說話,一開口滔滔不絕,偏是遇上林寒青不願說,鬧的他只好自說自話。

  只聽那枯瘦老人重重的咳了一聲,接道:“小娃兒,你怎麼不說話呀?瘦猴王這綽號你聽到沒有?”

  在他想來,林寒青聽到瘦猴王三個字,定當大大的吃上一驚,那知事情竟是完全出了他意料之外,林寒青只不過談談一笑。

  那枯瘦老人大為震怒的喝道:“瘦猴王韓士公就是老夫。”

  林寒青輕輕嘆息聲,仍未理他。

  韓士公霍然站了起來,帶動了全身的鐵鏈,一陣琅琅作響,接道:“瘦猴王韓士公你沒有聽人說過,那老猴兒三個字你大概聽到過了?”

  他在急怒之下,連老猴兒三字也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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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林寒青被他吵的無可奈何,只好淡淡的接了一句,道:“原來是韓老前輩。”

  韓士公喜道:“老夫被囚兩年歲月,武林仍然盛傳著老夫之名麼?”

  林寒青搖搖頭。

  韓士公道:“咱們素昧生平,那你如何知道老夫之名?”

  林寒青道:“在下剛剛聽說。”閉上雙目,倚壁睡去。

  韓士公心中雖然大為氣怒,但卻對林寒青沒有法子,冷冷說道:“哼!有朝一日,出了這被囚石室,老夫非得好好的教訓你一頓不可。”

  林寒青嘆息一聲,道:“老前輩不要誤會,在下只是不願說話罷了。”

  韓士公道:“年輕之人,老成點好。”

  只聽一陣軋軋之聲,重又傳了過來,林寒青有了上次經驗,心知這壁響過一陣之後,必然要有變化,挺身坐了起來。

  果然,一陣響聲過後,石壁間裂廣了一座石門,兩個手執長劍的青衣少女,舉著一盞燈走了進來。

  韓士公霍然站了起來,右臂一伸,疾向那當先而行的青衣小婢抓了過去。

  只聽一陣鐵鏈叮咚之聲,他掌指尚距小婢尺許,鐵鏈已盡,無法抓到。

  原來他被鎖之時,早已計算好了,韓士公掌臂伸直仍然相距那石門有著一段距離。

  當先都青衣少女冷哼一聲,回手一劍,橫削過去。

  韓士公身軀一轉,疾快的讓過劍勢,鐵鏈叮咚,一掌劈來。

  他自知掌指難以觸及對方之身,是以,這一掌暗連內勁劈了出去,一股強勁的掌風,直向那兩個青衣少婦劈了過去。

  斗室中響起了一片輕嘯,威力似是極為強大。

  兩個青衣少女齊齊向一側躍開,避開了一記強猛的掌風,掌風擊在石壁上,響起了一陣隆隆的輕震之聲。

  林寒青暗暗忖道:這人好深厚的內功。

  兩個青衣少女避開了一擊之後,疾快的衝到了林寒青的身側,說道:“林相公,我家姑娘有命,想請林相公移住一處新居。”

  林寒青早已暗中運氣相試,覺出那領身的鐵鏈,堅牢異常,已非自己力能掙斷,抬起頭來,冷冷的看了兩個青衣少女一眼,默不作聲。

  當先一女突然轉過身去,嬌聲對韓士公叱道:“哼!老猴兒,今夜子時,就要提審於你,你如再不答應……”

  韓士公怒聲接道:“臭丫頭,老夫是何等人物,豈能屈受幾個婦道人家之命,哼哼!想得老夫答應,那是比登天還難。”

  那青衣少女說道:“你發的什麼狠,只要你能熬受過那殘酷之刑,答不答應,在你了!”

  韓士公怒聲道:“老夫豈會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那青衣少女冷笑一聲道:“我親眼看到了很多武林高手,在那酷刑之下,喪失了英風豪氣,求死不得,終於苦苦哀告,我不信你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羅漢,能夠受得那化骨消肌之苦。”

  韓士公厲聲喝道:“臭丫頭!”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兩個少女已知他掌力雄渾,急急向一側躍避開去。

  但見一個青衣少女,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伸入石壁間一個縫洞之中,向右轉了三週,呼的一聲輕響,林寒青身上鐵鎖忽然啟開,但那捆在身上的鐵鏈,卻仍然緊緊縛在身上。

  林寒青站了起來,抖抖雙手,問道:“你們要帶我到那裡去?”

  當先那青衣少女道:“姑娘吩咐要把林公子送到一處風景幽美的住處去住……”聲音微微一頓,又遭:“我們奉命而來,但望杯公子不要使我們為難。”

  林寒青微一點頭。那當先的青衣少女提起了紗燈,說道:“咱們走吧!”二女一先一後,扶持著林寒青,舉步向外行去。

  林寒青舉手對韓士公一揮,道:“老前輩珍重。”隨同出了石門,一陣軋軋之聲,石門立時閉了起來。

  兩個青衣少女各仗利劍一前一後的扶著林寒青,出了石門,穿行在一條兩尺寬窄的角道中,林寒青身上披著沉重鐵鏈鐵鎖,走起路來,一片叮叮咚咚的響聲。

  繞過了幾個彎子,到了一處岔道所在,那當先而行的青衣少女,突然回過身來,盈盈一笑,說道:“林相公乃聰明之人,最好不要妄生私自逃走之心,唉!那將徒招殺身之禍。”

  林寒青冷冷的看了二女一眼,默不作聲。

  那說話的青衣少女,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個黑色的布帶接道:“委屈相公,要蒙上你的雙目了。”

  林寒青心知無能推脫,索性緩緩閉上雙眼。

  那青衣少女粉腕揮揚,蒙上了林寒青的眼睛。

  林寒青但覺右腕被人牽了起來,大步向前行去,落腳之處,急劇的高昇,似是在踏行著石階。

  突然右手被人一按,停了下來,耳際間響起一個嬌笑之聲,道:“到了,再過片刻工夫,即可解開你臉上蒙的面紗了。”

  林寒青只覺身上鐵鏈叮咚的響了一陣,一隻手解去了蒙面黑布。

  凝目望去,那兩個青衣少女,已然出門而去,只可見兩個窈窕背影。

  這是一座佈置雅美,陳設豪華的靜室,一個闊大的敞廳之外,還有一間暗室,室門大開,陳設清晰可見,錦帳繡被,窮極富麗。

  林寒青目光轉了幾轉,看天光透了進來,敞廳和內室,各有一座天窗,只是那天窗內外,都有鐵條編織成鐵網網起,看來天窗鐵條,粗如大指,縱有極好的武功,但在腳不著力之處,也是難以擰斷,不過,已可確定這座靜室已然高出地面。

  這時,室中雖然有天光透入,但卻有些昏暗不明,想來外面當已是黃昏時分。

  回顧望去,只見二女走出的室門,仍然敞開,只是七八尺外,就向右側彎去,也不知是否就是通往地下石床之門,他入室之時,雙目被緊緊的蒙了起來,也無法分辨來路,想二女臨行之際,留下警言,那座室門又敞開不閉,定是有極利害的埋伏,自己身上還被帶著粗重的鎖鏈手銬,行動甚是不便,倒不如暫時靜坐下來,運氣調息,先行設法弄斷身上的鐵鎖手銬,再冒險逃走不遲,也不進那室內,就在外廳一處壁角坐了下來。

  他本待盤膝而坐,運氣調息,那知心神一寧,潛伏心中的諸般愁苦之事,盡皆湧上心頭,聽那知命子口氣之中,隱隱暗示出甚多疑竇,似是周簧的生死,和自己關係甚大,他又想到了自己迷茫的身世,自有記憶以來,日夜都在恩師嚴厲的督促之下,苦苦習練武功,慈母座前,苦讀詩書,但每當他問起父親時,都被慈母怒顏喝止。

  他想到師父對待自己的神態,督促習武時,故是嚴厲肅穆,但平常總是和顏悅色,跡近放任,見到母親時那等恭順尊敬之情,也大大的出了常情之外,年齡漸長,識見逐漸增長,隱隱得知母親不但滿腹經倫,而且亦似身懷絕技,但她卻從不肯和自己談起武功。

  正覺思潮洶湧,突聽橋笑傳來,一個秀美的紅衣少女,手中托著木盤,款步行了過來,說道:“適才送上酒飯,都被那老猴兒搶去吃了,相公腹中恐怕早已飢餓得很。”緩緩放下手中木盤。

  那木盤上放了一小壺美酒,一盤薄餅,四碟美肴,酒氣芬芳,茶香撲鼻,引得林寒青腹中一陣飢腸轆轆。

  那紅衣小婢俏目轉動,揚起纖指,指著那一盤薄餅笑道:“我們江南人向來食米,但三姑知道相公來自西北道上,恐怕不慣米食,特別親自下廚,做了一盤薄餅,遣差小婢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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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林寒青望了那酒菜一眼,暗道:今晚逃走之時,只怕難免要經歷一番惡戰,進點食物,也好長長精神,但見那紅衣少女站在身旁,瞪眼相看,腹中雖甚飢餓,卻也不好取食。

  待了一陣,那紅衣小婢仍不見林寒青食用,忽然自行斟了一杯酒,倒入口中,又取了一張薄餅,撿些菜餚,包餅吞下,笑道:“相公請放心食用。”轉身縱步而去。

  林寒青雖帶有手銬,但並不妨礙飯食,吃了張薄餅,只覺香脆可口,想到夜來尚有惡戰,索性放量而食,不覺間,把一盤薄餅盡皆食去。

  那紅衣小婢進來收了杯筷,微微一笑,捧盤而去。

  這些人對他,似是都很客氣,舉止之間,毫無敵意,但他一向不喜和人搭訕,心中覺得奇怪,卻也不願多問。

  片刻之後,又進來一個素衣少女,送來了一壺香茗,一個精磁茶杯,悄然替他斟滿,自行退了出去。

  天色逐漸入夜,室中更見黑暗,林寒青目力過人,雖在夜暗中,仍可視物,提聚真氣,貫注雙臂,用力一掙,卻不料那手銬緊牢異常,竟然無法掙斷,心頭吃了一駭,暗暗道:如若無法斷脫身上鎖銬,逃出此室,也難以和人動手,正待施展“縮骨法”一試,先退手上鐵銬,再設法掙斷身上的枷鎖,忽見燈光閃動,又是兩個少女走了進來。

  當先一個,手提紗燈,身著紅裝,正是白天送來酒飯的小婢,第二個一身綠衣,也是婢女裝束,兩人赤著雙手,含笑款步而來,神態輕鬆,顯無惡意。

  那紅衣少女舉起手中紗燈,說道:“我奉命來請相公……”忽然住口不言。

  林寒青霍然站了起來,舉步欲行。

  那紅衣小婢本想放賣關子,引他相問,卻不料材寒青,聽而不聞,豪邁鷹楊,後果凶吉,全不放在心上,不禁一呆,只好轉身帶路,向前行會,林寒青隨在紅衣女子身後,那綠衣少女走在林寒青後面,出了石門,向外行去,只覺由高而低,分明又向地下行去,林寒青心中暗覺奇怪,想到,難道他們又要把我送回那石牢之中?

  甬道曲折,戒備森嚴,每一處轉彎所在,都高吊著一盞紗燈,燈下站著一個黑衣大漢,林寒青看那些黑衣大漢,除了右手握著兵刃之外,左手中都抱著一尺五寸長短的匣弩,一個個神色冷肅,眼看行過,既不攔阻,也不多看。

  甬道九轉,景物一變。

  抬頭看去,只見一座廣大的敞廳,廳中燭火輝煌,人影排列,鴉雀無聲。

  那綠衣小婢,突然緊行一步,走在林寒青身側低聲說道:“姑娘命我轉告相公,如若教主相詢之時,且勿出言頂撞……”

  林寒青道:“什麼教主?”

  綠衣少女道:“相公不用多問,但望照我轉告之言就行了,其他之事,自有姑娘為相公打點。”腳步一緩,落在林寒青的身後。

  行到了廳門前面,那紅衣婢女,突然放下了手中紗燈,躬身說道:“林寒青帶到。”

  只見廳中走出一個面容凶惡的大漢,一把抓住了林寒青手上的銬鍵,大步向廳中行去,兩個護送林寒青婢女,卻齊齊退了回去。

  林寒青只覺抓在銬鏈上的手勁,異常強大,當下暗運內功卓立不動。

  那面容凶惡大漢一把沒有拖動,心中微微一驚,暗道:看不出這俊小子這大力道,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緩帶銬鏈,舉步行去。

  林寒青一面舉步入廳,藉機打量了一下廳中形勢,只見十二個身軀高大的黑衣人,環立在敞廳四周,僵直不動,每人的臉色,都是一片陰沉,靠後壁間有一座突起的木台,放著三座雕花的虎皮金交椅,木台左面站著兩個青衣童子,右面並立著兩個黃衣女童,前面放著一座尺許高低的玉鼎,鼎中冒出了二寸高低的藍色火焰,縷縷青煙,裊裊升起,滿室中,都是清香之氣。

  敞廳遼闊,縱橫不下五丈大小,兩例靠壁間,擺了十幾張木凳,已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面上都被黑布蒙起,手帶著銬僚枷鎖。

  那面容凶惡的大漢,把林寒青帶到了一隻木凳之處,低聲說道:“坐下。”從壁上提過一條鐵鏈,扣在林寒青的枷鎖之上,用黑布蒙上雙目。

  過了片刻,突聽鐘聲響起,連續三鳴,重歸寂然。

  林寒青雙目被一層厚厚的黑布蒙著,無法看到大廳中的情形,但聞步履聲響,分明有人進入了廳中。

  涂亂的步履,倐忽間,停了下來。

  一個柔音細細的聲音,斷續的傳入耳際,那聲音過於低微,林寒青只聽道:“……試功甚高……收歸教下……”

  林寒青只覺眼睛一亮,蒙面黑布,被人解去。

  這時,那突起木台上的虎皮金交椅,已然坐滿了人,最右一位,竟然是飛翠樓上的豔妓綠綾。

  左面一人白面無鬚。身著青衫,看去十分文雅,但臉色陰沉,雙目半閉半睜,生似由熟睡中剛剛醒來。

  正中一人,臉上套了一個奇形面具,身著黃衫,手中也會了一副黑布手套,除了可見雙目中精光閃動,全身上下,都在衣衫面具的隱藏之中。

  只聽那左面青衫文士,低聲喝道:“帶過韓士公。”

  兩個黑衣大漢,由南面壁間,木凳上抓起一人,走入廳中,解去他臉上蒙的黑布。

  林寒青凝目望去,見那人正是石牢中所見的瘦猴王韓士公。

  韓土公身上加鎖,手帶鐵銬,站在那玉鼎前面,打量了敞廳一眼,冷冷說道:“你們要把老夫怎樣處置,儘管動手。”他被關入石牢,折磨了兩年歲月,仍然是傲氣凌人,毫不含糊。

  那居中而坐的黃衣人,兩道冷厲的目光,由那奇形的面具中透視了出來,凝注在韓士公的臉上,但卻默然不語。

  只見那青衫文士冷笑一聲,道:“韓士公,你可知道你此刻的處境麼?”

  韓士公怒聲喝道:“老夫既被你們擒住,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殺刮任憑你們。姓韓的要是皺皺眉頭,就不算英雄人物。”

  那青衫文士陰沉一笑,道:“韓士公,你說的太輕鬆了,如若要殺害於你,也不會把你囚入那石車之中,讓你渡過那兩年歲月了。”

  韓士公呆了一呆,道:“你們準備把老夫怎樣?”

  那青衫文士冷笑道。“韓士公,你自鳴見多識廣,可識本座是誰麼?”

  韓士公抬頭凝神,雙目在那青衫人臉上打量了一陣,沉思不言。

  那青衫人兩道森冷的目光,他緩緩投注到韓土公的臉上,接道:“不要慌,你慢慢的想想看,也許能夠想得起來。”

  韓士公沉吟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起來,搖搖頭,道:“老夫想不起來。”

  那青衫文士冷然一笑,道:“你等著瞧見樣刑具,或許可以觸動你的靈機。”舉手一揮,立時有兩個黑衣大漢,跑了過來,又把韓土公架回那壁間木凳之上。

  那居中而坐,面帶奇形面具的黃衫人,除了兩隻眼睛閃動之外,始終不發一言,但那青衫人對他卻是極為恭敬,側身抱拳,低聲說道:“兩個叛徒,可否動刑,恭請裁示。”

  黃衫人微一頷首,仍是不言不語。

  青衫文土舉掌輕擊兩響,低聲喝道:“帶上叛徒。”立時有兩個黑衣大漢,由南面壁間木凳上拖過兩個女子,推到那石鼎前面,解開蒙臉黑布。

  林寒青仔細看去,只見那兩個女子,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長的甚是俊俏,只是臉色蒼白,燭光輝照之下,不見一點血色,身軀微微顫動,顯然,心中極是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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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坐在木台右側的綠綾,突然冷冷喝道:“膽子不小,竟敢背叛教規,私行逃走……”

  二女正待出言相辯,綠綾已搶先說道:“見了教主,還不跪下?”二女果然應聲拜伏地上。

  那青衫文士冷冷的接道:“你們結伴私逃,已足處死,縱然有什麼正當的理由,那也不用說了。”

  林寒青聽得暗暗一嘆道:這是什麼話?明知對方有理,卻是不准訴說。

  只聽那青衫人接道:“抬上水刑伺候。”大廳壁角處,一道垂簇,突然張開,八個身軀奇高,赤裸著上半身的大漢抬著一具鐵鍋,大步行來。

  鐵鍋下面,連著一個高大的石爐,爐中火光熊熊,鍋中裝滿了清水,放在石鼎之前。

  只見一個大漢伏身一揮,撥開石爐火門,爐中火勢陡然轉烈,青色光焰,冒起來兩尺多高。

  林寒青看的心中一動,暗道:所謂水刑,難道要把一個人放入那沸水之中,活活的煮死不成,唉!這當真是慘絕人寰,聞所未聞的慘刑。

  那拜伏地上的兩個女子,眼看鍋中清水,陣陣向上翻騰起來,團團的熱氣,瀰漫而起,想到那將被浸入那沸水之苦,忽然並齊躍起,拂動手中鐵銬猛向天靈穴上擊去。

  那青衫文士似是早已料到二女必有尋死一著,冷然一笑,道:“想死麼?那有這等容易。”

  右手一拂,二女舉起的手臂,突然軟軟的垂了下來。

  林寒青目光銳利,看那青衫人撒手一揮之間,一片細小的銀丸,疾灑而出,心中暗吃一驚,道:此人武功不弱,竟然會“米拉打穴”之技。

  但聽那青衫人沉聲喝道:“動刑。”八個赤裸著上身的大漢,應聲奔了過來,把那兩個少女吊了起來,移動鐵鍋,緩緩鬆開索繩,二女自膝而下,盡皆浸入那翻騰的沸水之中。

  那兩個少女似是自知哀求呼號,盡歸無用,索性緊咬銀牙,強忍著沸水灼肌的疼苦,一言不發。

  但見索繩緩放,二女入水漸深,片刻工夫,已到胯際,二女雖然已存必死之心,但也難以忍受,終於發出了尖厲的慘號之聲。

  那慘號之聲,尖厲淒涼,動人心魄。

  林寒青只覺由心底衝上來一股激怒之氣,大喝一聲:“住手!”

  聲若春雷,滿室中回音紛繞,久久不絕,燭影搖紅,光焰閃顫復明。

  那青衫文士左手一揮,立時由守在刑旁的大漢,牽動索繩,把兩個受刑的少女,吊了起來。

  林寒青星目閃動,仔細看去,只見二女胯下的衣褲,緊緊貼在兩腿之上,隱隱可見二女腿上高腫的水泡,不禁黯然一嘆!

  只見那青衫文土兩道冷森的目光,緩緩移注林寒青的臉上,淡然一笑,道:“你喝叫什麼?可是想代她們受刑麼?”

  林寒青冷冷答道:“武林中各大門戶有不少立規甚嚴,但犯戒之人,盡可按門規處置,用這等殘酷之刑,加諸在兩個婦女身上,豈是英雄行徑?”

  那青衫文士冷然一笑,道:“本座正是按門規行刑,本教中三大法戒,違者必得遍歷,水、火、人三大酷刑。”

  林寒青呆了呆,道:“這未免太殘忍了。”

  那青衣文土目光移注到綠統的身上,微微一笑,問道:“姑娘所指,可是此人麼?”

  綠綾點頭一笑,道:“此人武功不弱,如能收歸教下,當有大用。”

  那青衫文士未置可否,淡然一笑。回頭看了那八個身軀奇高,面容凶惡的行刑大漢一眼,道:“把她們噴醒過來,繼行火刑。”

  八個大漢齊齊應了一聲,立時分散動手,用冷水噴醒了兩個受刑少女,抬下石爐上的鐵鍋,青色的火苗,登時高高冒了起來。

  青衣文土忽然舉掌一拍,道:“撤了他們的蒙面黑絹,讓他們長長見識。”此人明況惡毒,眼看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自己令諭之下,雙腿肌膚盡被沸水燙潰,竟是神色如常,若無其事。

  但見環伺在做廳中的黑衣大漢,齊齊動手,片刻之間,把兩個壁間臉蒙黑絹的人,完全解去。

  林寒青目光觸處,心頭突然一震。

  只見一個帶銬披枷的大漢,和一個容色憔悴的少女,並肩而坐。看她失去神彩的雙目,顯然已受過了甚多的折磨。

  兩人亦似是發覺了林寒青,目光一接之間,流露出無限訝然的神色。

  原來這大漢和那少女,正是留下絹帕偷竊他參丸之人,想不到竟然在這等地方遇上,而且彼此都已失去了自主。

  林寒青緩緩閉上雙目,暗暗想道:未料到這桃花居中,竟然是一個龐大的匪穴,那身著黃衣,帶著面具,故作神秘之人,定然是這個匪穴的首腦,那青衫文士,和高張豔響的綠綾,都是這匪穴中的首要人物。

  付思之間,突然響起了兩聲尖厲的大叫,劃破了敞廳的沉寂。

  林寒青不禁雙睜開了眼睛望去,只見兩個高高吊起的少女,身上各刺了兩支火針,那石爐上尚架著數十枚五寸長短的銀針,青色的火焰中,銀針都燒成了一片赤紅。

  那青衫文士半閉著雙目,不知在想的什麼心事,對眼下的淒慘之事,視若無睹。

  兩個帶有手套,赤裸著雙臂的大漢,手掌揮動,又從那火爐中取出來四枚銀針,疾快的向二女身上刺去。

  又是面聲驚心動魄的慘叫,響撤了敞廳。

  林寒青仔細看去,發覺了那行刑大漢火針刺入處竟都是人身上的穴道,不禁心神大震,暗道:如此手段,漫說是血肉之軀,縱然是鐵打銅鑄之人,只怕也難以忍受得了。

  但聞慘叫之聲,連續傳來,片刻工夫,二女身上各刺了一十二枚火針。

  林寒青心情激動,怒火高燒,但身著枷鎖,手上的鐵銬,都是百煉鋼冶制而成,堅牢無比,無法掙脫,雖有救人之心,卻無救人之力。

  只聽一縷柔細的哀求之聲,傳了過來,道:“教主慈悲,請賜我等速死……第子等在九泉之下……也不忘教主的大恩大德了……”聲音淒涼哀怨,字字傷心斷腸。

  那帶著面具,身著黃衫之人,只用兩道森冷的目光,掃掠了二女一眼,恍如未聞那斷人肝腸的哀求之聲。

  仍是那青衫文土,冷笑一聲,說道:“這不過是一點小小的苦頭,重刑還在後面。”舉手一揮,接道:“暫給我收押水牢,讓他們再受三日水浸之苦,再動人刑。”

  兩個黑衣大漢,應聲跑了過來,把滿身火針,重傷奄奄的二女架了下去,那八個身軀高大、面目凶惡、赤裸著上身刑手,卻守在敞廳未動。

  林寒青暗暗嘆息一聲,道:“不知那一個又要受這等慘絕入寰的毒刑了!”

  但見那青衫文士,突然一睜半閉的雙目,掃掠全場一眼,笑道:“敞教的活動,一向隱密,放而武林中人,甚少知道……”

  忽聽一聲大喝道:“老夫想起來了。”

  林寒青轉頭望去,看那說話之人,正是韓士公。

  青衫文士一擺手道:“願聞其詳。”

  韓士公道:“如若老夫豬的不錯,你們該是一向橫行西南道上,隱身在雲貴山區中的玄皇教……”

  那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不錯,韓大俠確不愧見多識廣之人,本教確然一向活動在雲貴之區,甚少涉足江南和中原一事,如今天下禍亂已動,本教教主,胸懷悲天憫人之心,網羅武林同道,共謀大事,重整河山。”

  韓士公冷冷說道:“旁門左道,豈能成大事?”

  那青衫文士冷笑一聲,目注綠綾,說道:“這老猴兒如此狂妄。不讓他吃上一些苦頭,他也不知利害。

  綠綾微微一笑,接道:“此人在江南、中原一帶,素著盛名,大部武林同道,都是他故舊相識,是以我擒他之後,一直未肯加害,想不到囚了他兩年歲月,仍然未改他的狂傲之性,致於你何處置於他,聽憑作主。”

  那青衫文士一轉臉望著那帶著奇形面具,居中而坐的黃衫人,抱拳說道:“教主裁示。”

  黃衫人也不講話,微微搖首。

  青衫人道:“教主待會還要接見佳賓,既無賜示,不敢再多勞教主的心神了。”

  那黃衫人緩緩站了起來,轉身緩步而去。

  綠綾和那青杉人,齊齊站起,躬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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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那環伺敞廳的黑衣人,和八個行刑大漢,更是個個屈下一膝,捧拳過頂,跪拜相送,直待那黃衫人的身影在四個男女童子護擁之下,步入廳角暗門之中,才站了起來。

  那青衫人目送教主去後,回顧了韓士公一眼,道:“本教教主慈悲為懷,不忍以重刑加害於你……”

  忽聽一聲急促的鐘聲,傳了過來。

  那青衫人和綠綾,臉色同時一變,霍然站起身來。

  綠綾急急一揮手,躍下木台,急疾而去。

  青衫人目光環掃了敞廳一眼,說道:“暫把他們帶入水牢。”抬下刑具。

  八個身軀高大的行刑人,抬起了鐵鍋石爐,仍從來路退了回去,十幾個黑衣人卻一齊動手,分別把廳中鎖銬之人,蒙上黑布,帶離敞廳。

  林寒青只覺一人牽住了自己手銬,向前行去,由高而低,片刻之後,水聲深深,似如跳入了一小溪中,兩膝以下,盡都浸入了冰冷的水中。

  只聽一個沙啞的聲音。罵道:“老夫如若能脫困而出,要不把你們這座桃花居踏為平地,我瘦猴王就算白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

  這正是韓士公的聲音,只聽他愈說愈氣,話也愈講愈是難聽。

  但那些牽帶他們進入水牢的黑衣人,個個都似有著極好的修養,竟然無一人還口相罵。

  林寒青雙目雖被黑布蒙了起來,但聽覺無損,覺得鐵鏈抖動,似是被鎖了起來,接著水聲輕響,那些牽帶群豪而來的黑衣人,似都退了出去。

  韓士公罵了一陣,無人理會他,也就自動停了下來。

  忽聽一個女子長長嘆息一聲,道:“林相公。”

  林寒青聽那聲音就在身側,但這水牢中不下七八個人之多,無法確定是否還有姓林之人,一時間,倒是不便答腔。

  那女子叫了一聲,無人相應,微一停,提高了聲音道:“林寒青。”

  這一次直呼姓名,林寒青再無懷疑,接口應道:“姑娘有何見教?”

  那女子聽得林寒青答應之聲,就在身側,放低了聲音,道:“你那一瓶參丸,恐怕也被他們搶來了,唉!只望偷竊你那參丸,能醫好我家小姐之病,卻不料遭玄皇教中人鬼謀生擒。”

  林寒青想到了那參丸的重要,不自禁的問道:“你們不是早已把參丸遣人送走了麼?”

  那少女輕輕嘆息一聲,道:“那是騙你啦,我們到你靈前奠祭之時,早已把參丸藏了起來,告別之後,重又取了參丸,急程趕回府去……”

  林寒青暗暗嘆道:“江湖上的人物,當真是個個鬼詐,當時我們竟然被她們騙了過去。”

  他為人涵養甚好,想到都已落到這步田地,也懶得出口責怨別人,默不作聲。

  只聽那女子接道:“早知如此,我也不會偷竊你的參丸了,害了我們自己不算,也連累了你。”

  林寒青暗道:這話倒是不錯,不是為了我那瓶參丸,我也不會重來這桃花居,被人囚禁此地了,口中卻淡淡應道:“過去的事,不用再提,在下眼下卻有一事相問姑娘。”

  那女子道:“什麼事?”

  林寒青道:“姑娘可確知那瓶參丸,在玄皇教人的手中麼?”

  那姑娘沉吟了一陣,堅決的說道:“我想不會錯的,我們被玄皇教中人施展暗算,昏倒林邊,醒來已然被押解來此,那瓶參丸,藏在我的身下,自然是被他們取去了。”

  林寒青暗暗想道:“那瓶參丸關係著周老前輩的生死,聽青雲觀主之言,此人似是和我家淵源甚深,要不然母親也不會派我和龍弟親送參丸到此了,師父也不會為盜取參丸,身受重傷,怎生得想個法子脫去此困,取回參丸。”

  他萌動了強烈的脫身之心,暗中籌思策略。

  那女子久久不聞林寒青相應之聲,忍不住又嘆息了一聲,道:“我家姑娘,姿容絕世,世無其匹,唉!可憐天妒紅顏,使她先天中卻得了一種絕症,終年為病魔困擾,日日必暈厥一次,我們老主人雖曾遍邀天下名醫,但藥石罔效,仍無法療好姑娘罹得之絕症,為此懊惱悲苦,莫可名狀。”

  林寒青只管想著要如何取回參丸,以拯救周簧的垂危之命,但又無法不應那女子之言,只好隨口應道:“什麼絕症?”

  他根本就未聽清楚那女子說的什麼,只隱隱聽到一句罹得絕症,隨口反問了一句。

  那女子陪然嘆息一聲,道:“我家姑娘身患的絕症,遍經天下名醫會診,仍然無法查出病源何在,她的絕症是先天性的與生俱來,雖然幼年即得我家老爺傳授各種強身的武功,但卻一直未能使我家小姐的身體強健起來,唉!她病勢未發時和常人無異,言笑無常,發作時就突然暈迷不醒。”

  她語音頓了一頓,不聞林寒青答覆之言,忍不住又自言自語的接道:“我家老爺年邁無子,單有一女,自是寵愛有加,唉!其實我家小姐才貌雙絕,並世無侍,待人和藹親切,人人見她,無不憐惜,全府上下,無不對她尊敬愛護,可憐上蒼無眼,竟然使那樣一位美慧絕倫的姑娘、身罹了此等絕症……”

  林寒青突然哦了一聲,打斷了那女子之言,接道:“姑娘身上可曾帶有匕首之類的兵刃麼?”

  那女子怔了一怔,道:“你要匕首做什麼?”

  林寒青道:“我要解開手上的鐵銬。”

  那女子沉吟了一陣低聲說道:“我們被擒之後,全身之物,都被他們按去,但我在貼身之處,藏了一把短劍,準備留作必要之用,只是,只是……”似是羞於出口,只是了半天,只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寒青一心只想奪回參丸,忍不住接口說道:“只是什麼?姑娘話說不妨。”

  兩人的眼睛都被黑布蒙著,無法互見彼此的神情,只聽那女子低沉的說道:“我手上帶著手銬,無法取出短劍。”

  林寒青道:“短劍藏在何處,不知在下能否取得?”

  那少女默然不言,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我藏在貼身兜袋之中,相公,相公……”她本想說相公取是可以取得,只是不大方便,但又想到此舉無疑拒絕了他,故而遲遲不能出口。

  林寒青呆了良久道。“這個,倒是在下不便動手了?”

  兩方全都沉默了下來,整個的室中,寂靜的聽不到一點聲息。

  忽然間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劃破了沉寂。

  一個嗓門粗重的聲音,說道:“那一位叫林寒青?”

  林寒青答道:“在下便是。”

  只聽步履聲直對他走了過來,解開鐵鏈,道:“走吧!”

  林寒青道:“那裡去?”

  那粗重聲音接道:“殺不了你,儘管放心。”

  林寒青冷笑一聲,站了起來,大步行去。

  那大漢一把抓住林寒青手銬上的鐵鏈,說道:“在下替你帶路。”

  林寒青只覺手上銬鏈一緊,被人向前牽去。

  他為人外和內剛,那人用力一帶,不禁大為惱怒,正待運力反擊,心中突然一動,舉步向前行去。

  那人用力一帶林寒青,不見他運力反擊,哈哈一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鬆開手銬,放步向前行去。

  林寒青舉步而行,緊追在那人身後,始終保持一步距離,那人左腳抬起,林寒青左腳立時緊隨落下,那人右腳抬起,林寒青右腳緊隨著落下。

  他雙目被黑布蒙了起來,單憑雙耳的聽覺舉步緊隨,快慢之間,和那人竟然配合的天衣無縫,如影隨形。

  那人似是有意試驗一下林寒青的武功,奔行之間,忽快忽慢。

  林寒青只覺奔行的旅程,逐漸的增高,似是在向上爬去,而且盤折曲轉,不知轉了多少彎子。

  那帶路之人陡然停了下來,說道:“閣下的輕功卓絕,耳目靈敏,佩服,佩服。”

  林寒青緩緩放下抬起的右腳,默然不言。

  只聽一個女子的口音,嬌聲說道:“解開他臉上的蒙面黑布。”

  林寒青只覺女子口音甚熟,頗似綠綾的聲音。

  忖思之間,忽覺眼前一亮,蒙面黑絹已被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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