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2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章 成名(三)

  薛妙妙的死,在安陸也算是個小新聞,原本是說她染了惡疾,沒來得及救治。後來漸漸有風聲露出來,據說是被那位大都督張嗣宗挾憤報復,摧殘而死,讓不少才子們還寫了點東西,祭奠了這朵凋謝的嬌花。

  可是其影響也只在於此,畢竟誰也不可能為了一個紅倌人,去和大都督張嗣宗作對,即使是鐵萬同,也只能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其不了了之。

  江山代有人才出,清樓亦是如此,薛妙妙這個名字,已經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頭牌紅倌人崛起的很快,萬嘉樹據說被家裡禁足了一段時間,現在又和另一處清樓“環采閣”的當家頭牌金麗娘打的火熱。

  陽春亭位於莫愁湖上,也是安陸左近,一處極有名的景致。秋日裡蕩舟湖上,看秋日映照,湖光山色,別有一番景致。等到上了島,就見三三兩兩的人在那裡談天說地,議論著什麼。

  這等文會,是個較為寬鬆的環境,不是大家坐在那裡聽老師講課,要真是如此,也就沒什麼人來了。幾位本地文壇泰斗,都被請來擔當評審,不過也都是坐在一處,飲茶閒談。若是有人寫了什麼作品拿過去,他們會評點一番。

  這幾位都是飽學宿儒,頭上有功名,或是歸隱林泉,冠帶閑住的官員。年齡也大多過了五十歲,可是身邊也都帶著一位明豔照人的紀女陪同。這時代的風氣,狎紀是風雅事,而不是什麼下賤的事,所以不但不避人,還要張揚一番。

  孫交並沒有被邀請過來,他是個極端正的性子,文才雖然好,可是這種場面不適合他,有他來,反倒敗了興致。孫家的子弟來了好幾個,也都帶著相好。楊承祖一上岸,孫家的長子孫元就主動過來打了招呼,其他幾個孫家子弟也挨個過來見過面,彼此之間親近的很,仿佛已經成了親戚。

  他們帶的女人,也是本地清樓中比較出挑的女子,年齡大多在十六到十八之間,過了二十,年紀就算偏大。一般來說,就得算是過氣,有些老恩客抬舉,還是能維持個不錯的名聲,不過競爭不過這些年輕姑娘,也是無奈的事實。

  如仙的年齡在島上的女人中,就得被尊稱一聲“前輩”,若說不心虛,其實也是騙人。只是她迎來送往的事做的多,長袖善舞,掩飾自己的情緒,這只不過是小兒科的項目而已。饒是如此,看著那一個個妙齡麗人,她的心裡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仿佛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正在逐漸離她而去。

  大家走了不多遠,迎面一群書生已經挾美紀迎面而來,看上去似乎是無意之中迎頭碰上,只是那種刻意為之的偶遇,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來。以這種態度過來,不用問也知道,是來找茬的。孫元眉頭微皺,小聲嘀咕了一句“不知好歹的東西。”

  這些文人裡,領頭的就是萬同的公子萬嘉樹,他是本地名士,這種文會從來就不曾少了他的身影。而依偎在他身邊的,是個二八妙齡的美貌佳人,也就是那位新崛起的花魁金麗娘。

  孫元不是很清楚楊承祖和萬家的事,只知道萬嘉樹被張嗣宗指使人架了票,鬧到安陸的一大堆士紳出面,向張嗣宗要人的地步。後來就是張嗣宗自己也被人架了票,不過按照孫交的分析,這多半是張嗣宗撇清自己的一種手段,所謂的架票,也是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而已。

  按照這種不配合的態度,那萬公子很有可能被餓死,或是真的被喪心病狂的殺掉之後扔到漢水裡去。後來,還是楊承祖把人救了出來,可是之後萬家的行為,就讓孫元有些看不過去了。連個起碼的報答都沒有,只不過撥發了興王府的祿米和儀衛司的糧餉,為了湊這些糧食,萬同還向鄉紳們張口告貸。

  可是那是對興王府的報償,跟楊承祖個人有什麼關係?這個人情,難道認成了王府,而沒認到楊承祖自己身上?對於這一點,孫元很是有些不滿,認為萬家忒也不明事理了。現在萬嘉樹帶著人主動過來攔路,這明顯是來挑釁的,這種行為在孫元看來,也就是恩將仇報,簡直是白眼狼。

  他的年紀遠比孫良、雪娘他們為大,今年已經四十開外,如果不是他喜歡熱鬧,這種文會是沒他什麼事的。論起文才來,本也十分出色,頭上也有舉人的功名,如果不是孫交避嫌外加對朝廷不滿,他中個進士也不是難事。論起在士林中的輩分,比萬嘉樹為大,當下就想挺身而出,攔截下這一陣。

  可是萬嘉樹已經搶先開口道:“楊世兄,久違了。原本只知道世兄武藝高強,乃是個出色的勇士,不想原來也是個文采斐然的才子,倒是失敬了。不過最近怎麼不見大作面世,難不成是那支筆,已經於夢中被老神仙收走了不成?”

  他說的自然是武周時代文臣江淹之故事,暗笑楊承祖才盡於此,不過這種指責,多少有些不講道理。即使是在場的才子,也未必寫的出一本怒海孤舟記。至於說要求連續不間斷地推出同水準的作品,那就更是強人所難了。

  楊承祖心道:你若知道我這裡面臨的壓力,就不會說這種風涼話了,我如果真開足馬力寫書,速度能嚇死你。只可惜啊,被人限制了更新,又說不得。

  見他不語,萬嘉樹就更來了精神,對一旁的金麗娘道:“麗娘,你說蘇若兮一直想結交楊儀正來著,不知道她今天來了沒有。若是她知道儀正今後再難成文,不知道該多傷心呢。”

  金麗娘對於這種場合倒是能應付的,只笑笑道:“我想楊儀正這麼好的學問,一會說不定就會寫出篇大作來,說不定還能和若兮姐成就一段大好姻緣呢。”

  “恩,你說的也是。倒是萬某這話說的孟浪了,楊世兄不要見怪。”萬嘉樹被釋放之後,挨了老爹一頓收拾,後來也知道,多半這事是楊承祖搞的。他堂堂一個才子,被個儀衛正收拾了,心裡能高興才怪,這個場合,就是他報仇的好機會。

  楊承祖看了看金麗娘,忽然問道:“這位姑娘,你知道薛妙妙麼?”

  聽到這個名字,金麗娘的臉色明顯變的有些尷尬,片刻之後才恢復笑容道:“楊大老爺,都已經是不在的人了,提她的名字,多不吉利啊。”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有意提起她,只是觸景生情而已。曾幾何時,我想妙妙姑娘也曾與你一樣,與萬公子如此親近吧。順帶說一句,我似乎看到,張都督也來了島上,你們開文會,也請他參加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成名(四)

  張嗣宗弄死了薛妙妙之後,自己的名聲也就一落千丈,在安陸花界,幾與修羅惡鬼並駕齊驅,是這些姑娘們頂討厭的人物。再說他文理不通,這種場合,肯定不會要他來送臉上門。

  可是沒想到,這人居然不請自到,身前身後,是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家將。張嗣宗身邊倚著一個紅衣女子,趾高氣揚的從自己的座船上下來,左顧右盼邊走邊發出囂張的笑聲。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場高級酒會上,忽然闖來一隻大猩猩,橫衝直撞,將一個宴會搞的一塌糊塗。一群文明的紳士,原本認為自己無所不能,此時卻發現,對上這只大猩猩除了搖頭苦笑之外,竟是找不到任何辦法來制約它的行動。

  這幹才子按說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使衙役或是官軍,也不敢對他們怎麼樣。可問題是,張嗣宗顯然是個異類,他的身份太高,而且關係在京裡,這些才子對他也沒什麼影響。就連那幾位擔任評審的老夫子,看到張嗣宗後也只能暗自皺眉,也想不到制約他的手段。

  “哈哈,我就說麼,安陸這麼好的地方,怎麼能一點熱鬧都沒有。果然,熱鬧還是有熱鬧的,只是他們都不叫上我,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很不夠朋友?居然這麼好玩的地方,都不叫上本都督,難道看不起我麼?”

  張嗣宗並沒有任何一點身為惡客的自覺,一手擁著紅兒,另一隻手則比畫著“你看,這裡這麼多漂亮姑娘,我說今天安陸的清樓裡,就沒有一個能看的呢。鬧了半天,居然都在這裡,真是的,浪費啊浪費,你們這個時候,應該待在自己的樓裡,那樣才能賺銀子麼。”

  他一邊說一邊直接來到幾位評審身前,倒是按著後輩的禮數見了禮,然後就在旁邊坐下。他帶來的那幾十個僕從,急忙為他預備了鮮果、點心還有人為他煮茶。

  張嗣宗擺手道:“茶就算了,苦苦的,沒什麼意思。弄點酒,再說這麼熱鬧的場合,怎麼只吃這些瓜果,都要淡出個鳥來。這幫子文人就是小氣,搞這麼大場面,卻不捨得花錢。你們不肯,我肯。來人啊,把咱帶的熏肉拿出來擺上,今天這是文會麼,本都督也來出個彩頭。誰的詩文做的好,獎狗腿一條。”

  “煮鶴焚琴。”如仙在旁輕聲嘀咕了一句,接著微微一笑,這蠢物來的倒是時候。有他在,楊承祖的淺薄就顯不出來了。如果說原本文人才子們,是有一半以上的人,想要留著氣力對付楊承祖,現在,這個人數怕是要減少八成了。

  張嗣宗就像是一個天才的MT,成功的轉嫁了絕大部分仇恨,讓文人才子們仇恨的目光都鎖定在他身上。只是張嗣宗自己沒有這種自覺,又或者說,他壓根就不在意這些人的想法,他今天來,就是來秀自己的優越感的。

  一手攬著紅兒,一手拿了條狗腿放在口邊大嚼,又命人把酒放到眼前。酒肉之香四散,把整個文會的格調拉低了不少。可是大家對於這九九重陽文會都十分在意,不能真的因為張嗣宗的出現,就真的散了,那未免也忒丟人。

  經過短暫的尷尬後,大家就繼續各行其是,還有幾個善於交際的,主動過去陪著張嗣宗說些什麼。只希望他不要製造更大的破壞,就一切都好。

  一篇篇詩文被做出來,在這種時候,大家都是鼓足了勁,用最好的狀態去寫東西,產量倒是很高。而被評審通過的文字,還要大聲念出來,供眾人欣賞。至於張嗣宗的狗腿……,文人們總歸是有辦法,用比較委婉的方式拒絕掉。

  經過初始的沉默,或者說某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干擾之後,萬嘉樹此時也調整過來。一連拿出兩篇詩文,倒是都獲得了通過。聽著人高聲朗誦詩文之聲,萬嘉樹的眼睛又落在了楊承祖身上。

  從張嗣宗露面後,楊承祖的話就變得不多,精神也有些遊移。萬嘉樹只當是他怕了張嗣宗,也沒特別在意,卻不知楊承祖此時腦子裡想的,根本與這文會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在琢磨:這種場合很無聊的,張嗣宗這種人來這裡幹什麼。

  他來這裡如果說參加文會,就像說自己不喜歡女人一樣,都是笑話。看他這架式,也知道是來惹事生非的。如果是單純的搞事,倒是不在乎,反正這種人走到哪裡也要搞事,很正常。如果是要搞人,那就必須要知道,他要搞誰,用什麼手段搞,又要搞到什麼地步。又是在背後慫恿他來這裡搞,這才是要考慮的要點。

  萬嘉樹連喊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萬嘉樹更認定了他心虛。故意提高了調門“楊兄,你看這莫愁湖何等美妙的景色,今天又是重陽佳節,你難道就不想寫點東西,與大家唱和一番?還是你覺得,我們這些人,是沒資格與你一起詩文唱和的?”

  他這樣說,就是要拉所有人過來給自己當後盾,如果楊承祖不做。要麼就得承認自己是個無才之輩,要麼就是擺明瞭看不起這些書生才子。

  紅兒這時趴在張嗣宗耳邊嘀咕了幾句,張嗣宗忽然高聲道:“什麼?生死戀、怒海孤舟記的作者在這,趕緊過來,本都督有話問你。”

  楊承祖見躲不過,只好過去與他見了禮,張嗣宗對他倒表現出了很大興趣,將一隻狗腿遞過來道:“拿著這個。說真的,今天他們做的這些東西,本都督一概聽不懂。可是你那話本,寫的真心不錯,來來來,靠前些,我有話問你。”

  沒辦法,對付這種二世祖,削了面子,仿佛殺他全家。楊承祖只好捏著鼻子向前靠了靠,張嗣宗將頭向他湊了湊,咧醉一笑,仿佛在說“你懂得。”

  “你那怒海孤舟記裡,李生如何弄那陸氏,可有文字?若是有繡本,那便更好了。只要拿出來,本都督給你十兩金子。”

  原來是重金求理番的,不過這廝說的繡本,倒是個辦法。今後可以考慮考慮,做大了之後,推出一些珍藏繡本,似乎還能多賣點錢。對於這個要求楊承祖只好笑笑道:“這個,時間緊張,尚不得就。”

  萬嘉樹這時道:“楊世兄,就算我們沒資格與你吟詩唱和,難道張都督也沒這個資格,聽你寫的詩文麼?”

  紅兒這時吃吃笑著,舉起酒杯向前一遞“楊將軍,不但字寫的好,人也生的俊呢。小女子最喜歡看你寫的話本,今日得見你的本人,這酒你可一定要喝啊。像你這樣的人,文采一定好的不得了,能不能送一首詩給我啊?”

  她這一說,幾乎是將楊承祖逼的沒了路走。他搖搖頭,沒有接這杯酒,而是對萬嘉樹道:“萬公子,方才我沒有回你的話,你當我在想什麼?或者說,你當我對今天這場詩會想的又是什麼?或許你們認為,今天的一切是全部,很重要,可是於我來說,今天的一切,其實不過是一場遊戲,輸贏得失,根本無足輕重。真正要緊的事,不在這小小的陽春亭,也不在安陸,而在江西,在東南!也可以說,在湖廣,在眼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成名(五)

  他這話一出,就連那幾個老成的評審,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大家都是在這裡辦文會的,忽然有人進來說,我不是說你們其中某個人是垃圾,而是說你們全都是垃圾。從感情上自然無法接受,不由紛紛怒目而視。

  楊承祖接著道:“大家都是受人敬仰的讀書人,讀孔孟之書,明聖賢之道,將來可以輔弼君王,牧守一方,教化萬民,是受眾人敬仰的仁人君子,我楊某是很佩服的。尤其是才子,筆下千言,倚馬可就,這是文曲星下凡的手段,誰敢對你們說個不字?”

  他頓了頓,掃視了一下四周,“可是眼下是什麼時候?我已經看過塘報了,叛軍五萬之眾,抄掠湖廣其勢幾不可當。朝廷嚴令各地加緊守備,那些賊兵不知何時,就可能有兵鋒直抵我安陸。而你們再往南岸看看,最近幾天天晴,還算是得了點時間,之前那連綿的陰雨,已經導致堤壩多處決口,水灌入稻田之內。如果不能及時處置,明年可能莊稼就要欠收,甚至絕收。”

  “這些俗務,自有有司處置,與吾輩何干?”人群裡不知有誰嘀咕了這麼一句,但馬上就被身邊的人堵住了嘴。今天在場的文人才子,寒門出身的所占不多,大多數都是本地縉紳地主家的公子。

  他們一方面從小讀書,另一方面,也對家裡的家業打理有所涉獵。自然知道,如果莊稼欠收、絕收,對於自己的損害是有多大。這個時候誰要敢說修築堤壩和自己無關,按肯定是要成為眾矢之的。

  楊承祖道:“湖廣熟,天下收。湖廣產糧,如今前線平叛要糧,北方防禦韃兵入侵,同樣離不開糧。如果叛軍抄掠糧草得手,整個東南的戰局,還不知道要有多大的變數。在這個時候,我覺得大家應該是待在城裡,為了保衛安陸,保衛田地,出謀劃策,籌措糧款。至於這詩會文會,也該是探討一下,如今的戰局如何,若是叛賊南犯,我們又該如何應對。而不是在這裡詠誦風景,討好美人!”

  一時間滿座無言。這話在眼下這個時候,就是占住了大義名分,以絕對的態度正確,壓垮了其他的一切。不管是誰,也必須得承認,他說的是個道理。眼下東南的戰爭,是天下第一等大事,什麼事都得靠邊站。

  到不是說這個情況下不能搞文會,不能風花雪月,大明朝沒有蛋疼到這個地步。可是當大家風花雪月時,有人拿憂國憂民出來說事,同樣也無法反駁,因為這就是大義所在。

  萬嘉樹咬著牙道:“受教了,楊世兄不愧是王府儀衛,朝廷中人。所言正是大義所在,小弟多有不及。想來今日我等在此吟詩唱和,在楊世兄眼中,就成了一群不懂大義,不明是非之人了。也罷,請你來詩會是我的主意,我在此,向你先賠罪了。”

  他說完這話,竟然真的向楊承祖施了個禮。他頭上有舉人功名,就是見到縣令,也是不施禮的,能給楊承祖這麼個武官行禮,算是給足了面子,讓在場的士子以及清樓的姑娘們,都佩服起萬公子的虛懷若谷。

  這種事,怎麼說怎麼有理,無論如何,也犯不上賠不是。萬公子這種姿態做出來,楊承祖甩手一走,怕是從此就坐足了一個有名無實,欺世盜名的名號。孫元心頭暗怒,就想把那首臨江仙丟出來,讓他們也知道一下好歹。

  楊承祖此時已經回了一禮“萬公子,你言重了。眼下安陸還太平,叛軍離這裡還遠,至少三五天內打不過來。大家在這裡開開文會,也不用擔心一支叛軍忽然殺出來,所以也沒什麼不妥。只是楊某身上,擔著整個王府的安全,所想的和各位就有些出入。這裡談不到誰對誰錯,只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楊某是個武人,不過是讀過幾天書,認得幾個字,跟列公相比,這點才學拿不出手。寫點話本,也難登大雅之堂,畢竟當今天下,科舉才是正道,餘者皆是小道。我這點東西,拿不出手。今天大家以文會友,我也不能壞了興致,口占一首,算是獻醜了。”

  他也不取紙筆,直接就高聲朗誦起來,就連替他念詩的人都省了。只見他運起中氣,丹田發力,高聲道:“滿座衣冠皆紫袍,為何不與民分勞……”

  這首詩流傳甚廣,版本不一,楊承祖所記的,是前世所學吳佩孚作品中的一首。這詩他還能記的住,此時原數照搬上來,倒也正合適。要說文理,未必算得多高明,可是勝在適合這個客觀環境,還能配合上他方才說說的話,也並不算劣作。

  詩中天淚落時人淚落,正好符合老天下雨,湖廣水患的這個被景,至於歌聲高處哭聲高,在場中人基本都中了槍。這年代的讀書人,喜歡講一個悲天憫人,憂國憂民,他這詩一念出來,既掃射了場內的文人才子,也抬高了自己的格調,即使那些老夫子也難以抓出他的錯處。

  而那幾個評審還沒回過神來,他第二首跟著念了出來“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他這次直接祭起了魯迅大神的作品,只是把最後一句中躲進小樓成一統,這句作死的言語改成了躲進小樓謀一醉。這首詩一出,如同在文會上丟了幾枚擊賊神機石榴炮,滿座譁然。

  那些士子們交頭接耳著,大家都有一個感覺,這次似乎,是自己有些孟浪了。這個武將,似乎不怎麼好對付,一口氣做了兩首詩出來,而且品質都不低,至少對上萬嘉樹這等的人物,也沒落了下風。再加上他有那些話本加成,自己這邊就更有點不佔優勢。

  最重要的是,這人是個武將他不是文人啊,如果一幫才子跟一個武夫打成平手,那其實就是輸了。就在這當口,楊承祖那邊已經挽起如仙的手,向著島邊走去,口內又高聲念道:“南北驅馳報主情,江邊花草笑平生。封侯拜相非我意,只願四海永太平!”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三章 禍根(一)

  戚繼光的這首詩,最後兩句原本是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是橫戈馬上行。如果用在楊承祖身上,就不太恰當。便把戚繼光另外一首詩中的兩句稍做修改,挪到了這裡,卻也看不出斧鑿痕跡。

  這首詩在這小小到湖心島彌漫開來,一路飄到了岸邊一艘小舟上。這裡聚集了安陸如此多的才俊,大家以文會友,本是風雅之極的事,像是張嗣宗那樣喝酒吃狗肉的,只能算是敗類。

  各處的小販,將新鮮的果蔬運到此地,就能賣出超過城裡幾倍的價錢,因此除了各家各戶送人來的船隻,還有不少,是百姓商販的民船。

  這條船就是一條民船,如果看外觀,似乎就是一條來這裡販賣鮮貨賺錢的。在船頭有幾個大筐,裡面還放著一些蔬果。可是如果越過船頭,看向艙內,就會發現這條船與那些普通貨船全然不同。

  小巧的船艙內香煙繚繞,用上好的熏香,驅趕著那刺鼻的味道。兩人對面而坐。一個是個二十出頭的後生,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坐在那裡,如同一尊鐵塔。如果仔細端詳,會發現這後生相貌著實不錯,濃眉大眼,肌肉結實,身上充滿著陽剛與活力,仿佛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散發著光芒。

  而在他對面,則是一個頭戴儒冠,身穿長衫的白面書生,這書生皮膚白皙,相貌俊的不像話,即使穿著男裝,依舊讓人難以挪開眼睛。當然,若是老江湖的話,就能發現,這根本不是個男人,而是一個大姑娘,女扮男裝,做個男兒裝束而已。

  那男子雖然生的黑壯,衣著也很寒酸,舉止卻不粗魯,反倒是很有禮貌的為那女子點著茶。

  “聖女嘗嘗,這是咱安陸的特產,雲霧茶。生在大洪山上,是上好的茶葉,價格也貴的很。可是,這些茶農,日子過的都很苦,不管這茶賣到多貴,他們的日子都難過。茶樹越種越多,茶田越開越多,可是茶農的日子,越過越難了,聖女覺得,這事公平麼?”

  那位白蓮聖女微微一笑“若是天下事都公平了,你這白蓮麒麟兒,豈不是就沒事做了?天下十事九不平,天降不平殺不平;不平反被不平殺,殺盡不平方太平。白蓮麒麟兒,不平王石金梁,不就立志殺盡不平,為締造太平盛世而來麼?”

  那條大漢一陣大笑“聖女,您這是誇我還是貶我,我可是有點分不清了。不過不管你是誇是貶,我都認。我石某是窮人家出身,知道窮人的疾苦,最恨的就是這些富人。我家的田,被王府占了,我爹去給王爺當佃戶,每天起早貪黑,日子越過越窮。”

  “我姐姐被賣到王府當宮女,後來不明不白就上了吊。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如果不是師父,我也會死。所以從那以後,我就發過誓,要殺光天下的富人,救濟所有的窮人。就拿這雲霧茶來說,大洪山的茶田,倒有七成都是興王府的產業,這便是不平,就要殺!”

  他又看看艙外“眼下安陸水患,那些佃戶們連飯都吃不上,前段時間王府收租子,又逼的不少人典妻賣子。而這些文人相公們,不曾在田裡掄過一天鋤頭,也不曾紡過一尺線。卻在這裡吟詩做對,吃穿不愁,這同樣是不平,也要殺!聖女,你說我現在要是帶著人殺上去,把他們都抓起來,怎麼樣?”

  白蓮聖女微笑道:“隨便你,我這次過來,只是個幫辦,湖廣的事,你是主,我是客。你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援你,所以你不必問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就是了。我得到的命令,就是無條件配合你的大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不過我相信,我白蓮麒麟兒,是不會做這麼蠢的事的。”

  “是啊,現在動手,確實太早了一點。就讓他們多活幾天,等過些天動手的時候,這些人,一樣都要死。”

  而楊承祖那首詩傳過來時,白蓮聖女的目光微微發了發直,“封侯拜相非我意,只願四海永太平。他原來,也惦記著太平呢,只是不知道,他的手段是什麼。”

  石金梁與她相遇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種神色,將茶一端“聖女,用茶。”

  等到茶杯放下,他試探問道:“這人,認識?”

  “在滑州有過一面之緣,我曾經想把收為聖教所用來著,只是現在多半是做不到了。他一個武官,詩文做的還不錯,所以有點失態,見笑了。”

  “沒什麼,寫詩寫的好,是有便宜的,我這個樣子就不行了,大家一看,就覺得我像個燒炭的。就算我做了詩,也會被認為是抄的,這就是命,沒的爭。他這詩寫的不錯,不過也就僅此而已,南北驅馳報主情,這就落了下乘。大丈夫當自立為王,何必報得主情?我原本也是知道這個楊承祖的,今天來,也主要就是為了認認他的模樣,免得放跑了正兇。催收糧款,就是以他為首。這個人,是必須要死的,殺盡不平方太平,他這個製造不平之人一定要死。”

  “我等著看石香主的手段。”白蓮聖女應了一句,卻覺得眼前這個黑炭頭似乎變的有些討厭了。她心裡嘀咕著:楊承祖啊,你敢把舌頭伸到本姑娘的嘴裡,還敢壞了我教的大事,這次我也要讓你吃點苦頭才好。這興王府,終歸是要毀了的,否則的話,你又怎麼入教?真沒想到,你還會寫話本,這樣的人,我要定了。

  楊承祖與如仙本來是想上了船就回去的,可是剛到水邊,身後一連串的喊叫聲,張嗣宗帶著家僕跟了上來。等他追上來之後,很不見外的一拍楊承祖的肩膀“不要這麼急著走麼,我也不喜歡那些書生啊,做詩什麼的,沒意思。來來,坐我的船回去,我們好好喝幾杯,再賭幾把,那才過癮。”

  他那艘船異常高大,座艙也寬大的很,多楊承祖兩人,一點也不嫌擁擠。僕人們將酒和肉,擺在桌子上,張嗣宗很四海的一揮手“不要客氣,隨便吃,隨便喝。我跟你說,今天這些詩,聽的我頭疼,只有你那幾首,還爽利一些。做人麼,最重要的就是痛快,在那島上有什麼意思?帶著美人,坐船游游莫愁湖,這才是高興的事。”

  說到這,他看了幾眼如仙,笑道:“你是哪個院子的,把名字告訴我,過幾天我去找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四章 禍根(二)

  如仙對於這種客人其實見的多了,倒也不至於慌亂的不知所措,更不至於勃然大怒,只是低頭一笑,並沒做聲。手與楊承祖的手握在一處,似乎是在用某種暗示在提示些什麼,楊承祖則笑道:“大都督,這是小弟的妾室,人沒什麼見識,開不得什麼玩笑的。”

  “妾室?”張嗣宗帶著懷疑的目光打量幾眼,自語道:“沒道理啊,我這雙眼睛看女人,從來就沒錯過。這明明是那種最夠味的女人,在行院裡學過怎麼伺候男人,知道怎麼讓男人舒服,玩的時候又最放的開,會叫,會動,比那些木頭美人強多了。怎麼可能是個妾室呢?”

  他忽然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用手一指身邊那個紅兒道:“楊承祖,你看看她怎麼樣?她也是我的妾室,比你那個,要年輕幾歲,咱們兩個交換一回如何?咱們就在這比一比,看誰能堅持的時間更長,賭多少彩頭,你來說,我不還價。”

  楊承祖並沒喝酒,只是將酒杯在手裡把玩著。“都督,我想您誤會了,我們這裡的規矩,可能跟京師有點小區別。我們的女人,不送人。不管是妻是妾,都不會送,換也不行。您說的這個,恕難從命。”

  “喂,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吧,本都督是很有誠意的跟你在談生意啊,不要一下子就把人拒之門外。你這種態度,讓我覺得很沒面子,會讓我覺得,你是看不起我。你不會看不起我的,對吧?”

  “那是自然,萬歲賜我寶刀,於我有大恩。都督既然與萬歲是親戚,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看不起都督,您一定是誤會了。不過天下間有的事是可以做交易的,有的事,是不能做交易的。比如我的女人,這就是不能做交易那部分的,換句話說,非賣品。”

  “非賣品?”張嗣宗顯然是第一次接觸這個詞,琢磨了一陣之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拍著桌子道:“非賣品……哈哈,非賣品。你們聽到了吧,這傢伙,果然有意思,這個詞想的太好玩了。你們幫我記下來,回到京裡,我要說給那些傢伙聽。”

  他笑了一陣之後,又將一杯酒灌下去,然後問道:“不過你現在好象是在我的船上啊,如果我就是看上了你身邊這個女人,就是要上她一次,心裡才能舒服,你會怎麼樣呢?”

  楊承祖的手緊了一下,明顯感覺到,如仙雖然表面平靜,但是心情很緊張。那水仙花汁塗過的指甲,已經紮入了楊承祖的肉裡。他面色如常,似乎沒聽出來對方話裡的惡意,還平淡的與之拉著家常。

  “都督真喜歡說笑,怎麼可能呢?您是個金貴人,家裡有潑天的富貴,美貌的姬妾不知道多少,我家裡這些庸脂俗粉,不入都督法眼的。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好瓷器從來不碰磚頭,不是因為瓷器怕磚頭,而是因為犯不上,這個道理,聰明人都懂,大都督想必也懂的很。所以,這事我從來沒想過,因為它根本不會發生。”

  張嗣宗的眼睛緊盯著楊承祖,楊承祖也那麼平靜的看著他,仿佛一對老友,在那裡彼此觀察著對方有什麼變化。船艙內氣氛變的莫名壓抑,幾名家丁悄悄的把手移到了刀柄上,還有一些家丁,則守住了艙門,也有人在不動聲色的向著張嗣宗身邊靠過去。

  過了良久之後,張嗣宗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有意思,過癮,果然過癮。你知道麼,我到了安陸之後,只覺得差點悶死,因為這裡的人都太無趣了。沒有一個人是有意思的,直到我遇到了你,你真是太有意思了。說的好,這話說的我愛聽,你這個朋友,本都督交定了。我在想啊,你說我要是跟王妃說一聲,把你要到我手下,她會不會答應?要是你天天跟著我,我肯定不會無聊的。”

  楊承祖也笑道:“多謝大都督抬愛,這是小人的造化。咱們今後可以多親多近,我有時間,也一定要去拜訪大都督。至於說到大都督手下聽差,小人求之不得,不過這事,王妃說了不算。都督要真有這個想法,得到萬歲那裡要道聖旨,只要萬歲點頭,王妃肯定不會作梗的。王府事多,像都督這樣游湖,卑職可是沒福享受呢。有勞都督,送我們回去。”

  “你小子,倒是個盡忠職守的,不過這樣也好,王府做事,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用心的人。紅兒,傳我的話,船回安陸,送楊承祖他們上岸。”

  一路上,兩下裡似乎都忘了方才發生過的那一幕,大家說著閒話,時不時還要大笑一陣。紅兒纏著楊承祖要話本,張嗣宗也找他要著那些理番。等到船靠了岸,楊承祖與如仙上岸時,張嗣宗還送了幾步,透著親熱。

  等到人走了,紅兒才問道:“都督,何不下令拿下他們?咱們來的時候,不是就說好了麼,要打一打這楊承祖的威風。安陸才子,收拾他,很過癮的。在河南,他壞了侯爺的計畫,收拾他一頓,也是為侯爺出氣。再說那個如仙,都督不是一眼就看上了麼?說她是最有味道的那種女人,玩起來,一定比玩薛妙妙過癮,可以玩幾天呢,怎麼就放過了。”

  “你懂什麼,那姓楊的跟我是一種人,都是瘋子。”張嗣宗咬著牙,目光裡露著危險的光芒。“如果剛才我想要對他動硬的,他絕對是敢拉著我同歸於盡的。即使當時做不到,將來也會拼著同歸於盡找我報仇。他是錦衣衛出身,在惡虎莊,聽說殺了很多人。這樣的人,不好對付,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搞不好,我會受傷,甚至可能會死。”

  “我不在乎別人的命,可是我得在乎自己的命,跟這麼個人同歸於盡,不值啊。”張嗣宗惡恨恨的吐了口唾沫“這事不能這麼算了,讓阿忠給我去查一下,這女人住在哪裡,是什麼出身。在離開安陸以前,我第一要尚主,第二,就要玩一玩這個女人,否則的話,我不甘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五章 禍根(三)

  上了岸之後,楊承祖與如仙並肩而行,兩人走的不緊不慢,仿佛是一對熱戀中的愛侶在欣賞街景。直到走出一條街之後,如仙才將身子朝楊承祖身上一靠,長出一口氣道:“嚇死了。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種瘋子,居然要打我這種老女人的主意,這次看來,又給你找麻煩了。”

  “這叫什麼話,你一點也不老的好不好,才剛剛二十多,怎麼就說到老上去了。再說你是我的女人,有人想打你的主意,我當然要頂上去。這不是什麼麻煩,而是男人的責任。如果把自己的女人讓出去,那就沒什麼資格算人了。如仙姐,你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平日裡膽子比天都大,今天卻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害怕。”

  “因為身份變了啊。如果是在香滿樓,我自然是不怕的,我又不是薛妙妙,肯定不會讓他把我弄死,最多躺半個月,什麼都好了。可是我如今已經是你的女人,就不能再讓別的男人碰我的身子。我當時已經想好了,如果他動硬的,我就死。”

  “張嗣宗這次來,我還在想他到底是要搞誰,沒想到,他居然是要搞我。看來還是滑縣那次結下的梁子,一個侯爺,為了幾個小錢就這麼沒完沒了,所以說這大明的皇后出自小門小戶之家就是不好,格局太差。不就是害他損失了幾個錢麼,至於這樣沒完沒了的,再說當初他做那事,也不是什麼上的了檯面的。如果鬧大了,皇帝那關不好過。我把這事壞了,從長遠的角度看,是為了他好,結果連好歹都不懂,真是個蠢材。”

  如仙道:“如今想來,陝西那次出暗花買你人頭的,說不定也是張家。這個張都督是個無所顧忌的主,接下來又該怎麼辦,你可要拿好個主意。”

  “他如果是無所顧忌的主,剛才在船上,我們就已經翻臉了。實際上,他雖然混球,但是還有腦子,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所以不會搞什麼玉石俱焚。你們呢,就好好待在家裡別出去,他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孫家的別院裡抓你們。那等於是公開打孫家的臉,這個後果,他未必承擔的起,就算承擔的起,他也未必會承擔。一個致仕的尚書,不是好惹的。”

  兩人又走了一陣,離那別院漸漸近了,如仙忽然問道:“如果張嗣宗方才真的不依不饒,非要奪了我才肯甘休,你又當如何?”

  “還能如何?大家一起死好了。我雖然沒把握殺掉他身邊的僕從護衛,但是我身上帶著火藥呢,大家一起完蛋,我想還是很有些把握的。即使搞不死他,也能弄他個殘廢,這個我想沒什麼問題。”

  如仙聽了這話,身子軟軟的靠在楊承祖身上,櫻唇輕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直等到了家裡,臉上的笑容仍然讓家裡的那些女眷嫉妒不已:這如仙怎麼好象個偷吃了雞的狐狸似的?而且晚上居然大度的把楊承祖推到了別人房裡,自己去陪柳氏說話,這在以往,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隨後的幾天,楊承祖倒也特意加強了對自己家這邊的戒備,帶來的那些護衛親隨,主要都用來防範這邊,女衛那邊更是讓她們提高警惕,時刻準備打鬥。

  可是出乎他意料,預想中的問題都沒發生,那天船上的一幕,仿佛是個幻覺似的。張嗣宗既沒有來找他麻煩,甚至連派幾個人來這邊觀察的舉動都沒做,每天依舊做他的事,與這邊沒了交集。

  反倒是楊承祖那三首詩漸漸在安陸傳播開來,畢竟那麼多文人士子的集會,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這事都壓不住。不是說這詩誰不喜歡,就能控制他傳播的,何況還有孫家的子弟在,他們帶頭的散佈,就讓這事迅速的發酵。

  要說這三首詩未必就真的強過萬嘉樹那些人的作品,可問題是楊承祖是個武人,他做的詩能和文人打和,那就是勝利。而且他這幾首詩既表達了對那些文人才子搞這麼個詩會針對他的不滿,又表達了自己的志向,把自己擺在了一個受害者的角度,也是十分討巧。

  眼下時局變化,戰火有逐漸蔓延到湖廣的趨勢,他那段言論,很是符合孫交這等老派士紳的胃口,而這些人恰恰是安陸真正的有力者。在他們的推崇和贊許下,楊承祖的文名漸漸傳開,同時有不少家主也嚴格告誡族中子弟,沒事少出去惹事生非,好好在家讀讀書,或是做點事。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以及滿座衣冠皆紫袍,為何不與民分勞等言語,也長長被掛在了幾位老鄉紳的嘴上。

  孫交這邊于這個女婿,可算是十分滿,只是他知道,眼下還在戰時,再怎麼樣也不適合成婚。再說楊家還沒安頓好,提親似乎也不太妥當,所以此老倒是不怎麼急,反倒是有條不紊的安排著家裡,準備為女兒籌備嫁妝,等到仗打完了,就該議婚。

  楊家這邊,這個麻煩沒來,不過另一個麻煩卻是意外到來,繼鐵珊瑚、李玉娥之後,苗秀姑也有了身孕。這讓苗氏頗有些無地自容,她畢竟和鐵珊瑚名分上是母女,做了同一個男人的女人,這已經是有點羞愧了。現在懷上了同一個男人的孩子,讓她大覺無臉見人,情緒很不穩定。

  罪魁禍首的楊承祖只好一邊好言安撫,一邊說著好話,想方設法的逗她高興。而如仙也像轉了性似的,不但沒趁機將潛在敵人痛打一番,反倒是過來主動的關懷安慰,很是讓楊承祖奇怪,怎麼參加了一次詩會,跟張嗣宗鬧了一回,如仙的醋勁好象比過去小多了?

  王府這邊,倒是一切如常,各處積欠的租子已經全都如期如數繳了上來。儀衛司錢糧充足,訓練也有熱情,軍士操演的很是賣力。同時,鄉下各處田莊裡的軍戶子弟,有不少人主動找上門來,想要加入儀衛司,充當儀軍。

  萬同倒是說過,不讓儀衛司擴充,而且理由也算充分。只是眼下的局勢緊張,安陸方面已經開支招募民壯,成立勇營,預防萬一叛軍到了好有兵應付。這時候儀衛司如果招兵,就是跟衙門搶人,可如果不招兵,若是叛軍真的到了,王府的兵力怕也難以維持。楊承祖猶豫良久之後,還是一咬牙:先請示王妃,再做定奪。

  那位一向以老實甚至有些懦弱而著稱的王妃,這次表現出了少有的果決,批復出奇的快:自己上門的,如果趕不走,就暫時收容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六章 禍根(四)

  這種暫時收容,其實就是變相的募兵,如果衙門追究起來,肯定是要費一番口舌。可是有王妃背書,這事也沒什麼可怕,通過這事不但是儀衛司擴充了人馬,更重要的是,儀衛們對於楊承祖,更為忠心。

  他不但能為大家搞來錢糧,更重要的是,背後有王妃撐腰。這麼一個年輕人,來安陸沒多久,就有了孫家、王妃兩個大靠山,誰如果跟他對著幹,那肯定是沒好下場。

  但反過來說,誰要是肯配合他,得到他的青睞,難道還怕不能獲得提升?加上楊承祖將王妃的賞賜半數拿出來,作為激勵士卒操練之用,整個儀衛司的向心力,倒是大幅度提高。

  楊承祖瞭解了一下,現在萬同怕是也沒什麼氣力跟自己糾纏這個問題,一方面是那堤壩的事,一方面就是安陸自己的事,都足夠萬同受的。

  在楊承祖提出南岸大堤的問題以前,萬同對那裡確實沒怎麼在意,可等到他真的試圖去瞭解時,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那裡的堤壩,已經危險到這個地步了。如果不是自己現在瞭解,怕是真的要出大亂。

  萬同絕不是一個庸官,在發現問題後,也及時的去想辦法解決。從邀請士紳籌措糧款,到招募民夫,進行施工,這些工作推進的都不慢。但是工程是個勞心勞力的事,萬同又想把這段大堤命名為萬公堤,換句話說,就是把這段堤壩修繕做成自己的功德工程,所以經常去河堤蹲點,找興王府麻煩的事,就得放一放。

  再者,就是現在安陸的情況也不大好,已經有不少難民開始湧入安陸,對安陸的治安是個嚴峻考驗。每年秋收之後,都會有難民出現,這似乎是個悖論,豐收之後,居然會有難民。

  可是每年秋收時,各種租賦乃至借貸,都要在這個時候徵收、催討,農人的支出在這個時候反倒是到了一個峰值。支付不起的人,要麼就只能選擇賣妻賣子,或是上吊尋死,再不然就是要逃。

  還有的是在債務中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又租不到田,也只好跟著來逃荒。即將到來的嚴冬,能將這些人中的大半帶去地府,剩下的人,則有春荒、第二個嚴冬等等考驗,只不過是多殘喘幾日。

  湖廣產糧,這種場面還是能應付的了,可問題是今年的情形特殊,據說順德軍已經打進了湖廣,與官軍打了幾戰。現在湖廣經過緊急動員後,也湊不出兩萬戰兵,沒有什麼勇氣和亂軍接戰,大多是守城。

  那些住在城外的人,不走的就被亂軍捉了丁。編入白頭隊、少年隊、敢戰隊、不回軍等等,為順德王朝貢獻出自己的生命。至於婦人,那便更不消說,每個村子的井裡,都能找到她們一絲不掛的屍體。

  原本一些不用逃的,為了避兵災,也加入了逃難的行列,安陸面臨的難民就有點多。難民一多,接下來自然而然的,就是治安問題。沒錢買米的,就要想辦法活下去,不是偷了錢袋,就是去搶米,還有的直接進入別人家中搶奪。

  這其中本就有不少是為非作歹之徒,到了陌生的環境裡,並沒能讓他們變的懂規矩,而是很快就和這個城市裡自己的同類匯合,融入黑暗的環境中,越發的如魚得水。

  之前在綺香館的衝突中,梁威等公人的受傷,也讓安陸的治安力量被削弱了許多,因此現在應付這種情況,就感覺人手不足。為了維護安陸的局面,現在衙門那邊已經全力動員,經常通宵辦公,王府這邊,現在只要不主動給萬同找麻煩,萬同也想不起來理會。

  靠著這個便利條件,楊承祖短時間內,就從軍戶裡吸收了約莫三百來人填充進來。只是他挑選士兵的規矩十分古怪,即使是儀衛司的老人,也看不明白。比如家中有人擔任胥吏的不要,本人練習拳腳的不要,臉白的不要,機靈的不要,曾在城裡做過小商販的不要等等。

  按這種條件選出來的,都是最老實本分的鄉下黑臉後生,腦子簡單,人也淳樸,多少還有點木訥,與人說話都會臉紅。上面讓做什麼,便去做什麼,沒有那麼多心思,就連使些心眼耍滑也不敢。

  這樣的三百人填充進來後,隊伍的素質和紀律並沒受到影響,他們雖然起步慢,但是勝在聽話,加訓加練不出怨言。只一看到那大米飯和七天一次的葷腥,外加按月發放的糧餉就心滿意足。乃至過了幾天,有些老軍咂摸出點滋味來:選他們入伍,多半就是因為他們聽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房間內,楊承祖也在陸炳解釋著,這半大孩子小老弟,現在雖然頂個儀衛副的頭銜,實際管不了人。那些人兒子的年齡可能都比陸炳大,他哪有什麼權威,只不過是跟著楊承祖身後跑,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偶爾也會來提點問題,或是轉達一些人的要求而已。

  “練兵麼,第一步就是要選兵。選兵,就是要選聽話的兵,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兵。所謂身強力壯,武藝高強,是沒什麼用的。我在邊塞上見過打仗,千百個人混戰在一處,你什麼武藝也沒用,保住自己的命更多是靠運氣,而不是靠功夫。仗著自己懂拳腳,有功夫,不肯服從命令的,非但沒用,反倒有害。若是他懂武藝,但是知道不炫耀的,我其實也就收了。黑臉的,就是因為這樣的人一般都是幹活多,肯吃苦的,沒有那麼多抱怨,也能沉下心去做訓。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有機會成為好兵。”

  他這法子,其實是另一個時空裡,戚繼光的招兵標準。安陸雖然沒有義烏那邊礦工那麼好的資源,可是這些軍戶子弟日子過的也不怎麼樣,從中選些老實本分的,戰鬥力比不了浙兵,卻也能強過這時代一般的戰士。畢竟自己不需要跑的比熊快,只需要跑的比隊友快就行了。

  陸炳道:“大哥,你這麼選卒的法子,可是安陸真的可能打仗?”

  “不好說,希望不會如此吧。但是這事,誰說的好呢?畢竟叛軍五萬下湖廣,聲勢很大,誰知道打到哪一步。如果我是朝廷,肯定是先集中兵力跟他打一仗再說,說是五萬,實數能有兩萬就不錯了,就是亂軍。官軍一萬,就可以和他們開打了。可惜啊,非要守城,搞的他們四處抓人充數,現在怕是真能有五萬了。不過兵裝是問題,按說還是打不過官健,可是有備無患麼。總歸是不打仗的好,太平日子誰不想過,就怕老天要為難咱們,所以咱還是要做好準備。”

  他知道這話是陸炳替興王世子甚至是興王妃問的,自己也好安一安她們的心,只要上面的人不亂,下面其實也亂不到哪去。

  相對於這些,他自己的事,才是真正的頭疼。張嗣宗沒找他的麻煩,可是那場詩會的後遺症在逐漸發作,現在找他麻煩的人不少,而且這種麻煩,正在慢慢發酵,擴大,朝著讓他頭疼且無可奈何的方向擴散開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七章 錢夫人

  一條顏色鮮豔的絲制手帕,上面繡的一對鴛鴦戲水,栩栩如生,仿佛在手帕上活了起來。而在那副圖下面,則是繡的一首唐人牛嶠的《菩薩蠻》。

  “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這文字裡流露出來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更別提,那手帕中包的,那是一隻小巧精緻的繡鞋,只看那窄窄的鞋尖,就能想到這鞋的主人,究竟生的是如何一副好金蓮,再想下去,就讓人難以自持了。

  “蘇若兮不愧是能成為綺香館花魁的女子,果然是有些手段,送的禮物也有一套。真是的,要不是眼下實在走不開,真想去會會她。”那丫鬟能把這樣的東西送到楊承祖手中,想來也是花了些工夫和心思打點門路,中間也使了不少銀錢疏通關節,這份心意足見真誠。不過眼下的楊承祖,也確實當的起這些花魁行首下心思。

  當初楊承祖那幾個話本,為他在安陸州掙了足夠的知名度,而這次重陽詩會,他這憂國憂民的形象一樹立起來,就更加受歡迎了。以往安陸清樓中的局面,是萬嘉樹一家獨大,現在已經變成兩極並立。

  那些小姐們乃至一些閨中怨婦,看了那兩個話本,為其中男女情愛的大膽所吸引,又為悲劇情節所感動,本就有些心猿意馬。再一聽說當日陽春亭的情景,就幻想著這是一位年少英俊,身強力壯的白馬將軍,不知午夜夢回之時,有多少佳人把這幻想中的偶像,當做了情郎。

  有些大膽的,便將書中情節活學活用,以自己為陸氏,以這楊承祖為畫匠李生,以求一會。至於那些清樓女子,就更不用在意什麼束縛,直接寫書信邀約,情願分文不取,有的甚至願意倒賠些纏頭。

  蘇若兮這位花魁也算用心,居然想出這麼香厭的邀請手段,讓人難以拒絕。這種麻煩讓楊承祖不勝其擾,頗有些後悔參加那場文會。他倒不是想要改過從善,從此遠離這花花世界,安心守著家裡的女眷。事實上,由於家裡女人先後有孕,他其實更期待與一些新人有所接觸。

  可問題是,他現在實在是沒有時間。天知道甯王的部隊什麼時候會過來,按他的觀察,萬同做官或許有一套,可要說打仗,那就是個徹底的廢物。指望他守住城池是不現實的,如果叛軍真的來了,恐怕自己就得依靠這些儀衛來抵擋敵人。之前還說儀衛不承擔作戰任務,現在卻是就得把他們按戰兵操練了。

  訓練如何撕殺,如何接戰,那自有老軍伍們來操持,他上不去手,也不懂。可是籌措物資,以至於安撫軍心,佈置王府的防衛,這一系列的工作,哪樣也離不開他。

  要說交戰的訓練,他倒是不怎麼操心,打仗不是打架,不是看誰的武藝高,誰的部隊就能打。主要比的是組織度、訓練度。像在另一個時空裡,拿著火器的部隊被拿長槍大刀的部隊吊打,上千人被七個人追著砍,寧可投水自殺也不敢接戰,顯然跟個人武勇沒什麼關係。

  王府儀衛在這兩方面做的都不差,再有老軍伍一教導,怎麼也能練出來,這個時代的大明軍隊,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再說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栓在王府身上,如果王府出了問題,大家都要陪葬,這種厲害關係面前,誰也不敢大意。

  他對於軍伍的要求就一個,要讓士兵敢打白刃戰,如果只敢遠距離放銃開弓丟磚頭,一旦離近了就潰不成軍,那就要吃軍法。

  這個要求不能算低,可是只要紀律上去了,白刃戰的膽子,不難練出來。不是什麼見沒見過血的問題,這種匹夫之勇戰場上意義不大。真正有用的,還是軍紀,長官沒命令停下,就得往前沖,有了這個服從性和紀律性,對上叛軍至少可以自保。

  真正困繞楊承祖的,其實是裝備。江南衛所的軍械遠不能和北方相比,像儀衛司裡除了那百多杆霹靂炮以外,鎧甲倒是不少,其他的裝備就一般。

  當然,這個時代的作戰方式,裝備起不到逆轉戰局的作用。不過兵器比別人的好一點,總歸是能占點便宜,儀衛司的人太少,還是得用裝備儘量拔高一下戰鬥力。

  江南這邊,多是軟弓輕箭,儀衛司裡的弓箭沒有多少堪用的。裝門面還行,真到殺人時,威力太差勁。楊承祖從河南帶來的弓弩,遠比他們這邊用的好使。所以這段時間,他主要忙的就是為儀衛司購買一些軍械。

  這種事肯定上不了檯面,如果鬧起來,會讓王府很被動,只能秘密進行。不過安陸作為水旱碼頭,這種管道確實是有的。當他向王妃請示了購買兵器的事情之後,很快陸柄就為他和錢夫人搭上了線。

  上次知道錢夫人,還是收租子的時候,知道她是安陸這邊屈指可數的大豪商,沒想到連這種生意也有涉及。兩人見面的地方,乃是安陸城內的一間小茶館,這茶館並不怎麼顯眼,十分僻靜,但是環境很不錯。這茶館多半也是錢夫人的產業,楊承祖一進去,就關了門,直接把他讓到二樓的一個雅室之內。

  房間內,一個身材修長曼妙,身穿素色大袖衫,臉上蒙著面紗的女人在那裡坐著,旁邊還有個中年婦人在那裡侍奉。烹茶的博士,一言不發的為二人點茶,等做好這一切,就彎腰出去。

  看上去錢夫人輕車簡從,身邊沒什麼僕人,也沒露出相貌。可是人坐在那,所流露出來的氣度風儀,就讓人不敢小視。楊承祖也是見慣了大角色,可是對上她的感覺,幾乎與當初對上劉五兒,以及之前在王府見到王妃蔣氏的感覺一樣。明明是個商人,身上總散發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儀,讓人不敢小看。

  至於那位中年婦人,想必是女衛之流,既是這錢夫人的管家,也是她身邊的保鏢。身手看不出來,不過想想也不會差到哪去。

  這錢夫人戴著面紗,看不到五官和年齡,可是從她露在外面的肌膚看,應該年紀不會太大。以這種年齡,就能做這麼大的生意,想來多半是哪位大人物的私寵,出來當白手套,兼職金絲雀?可是這樣的人物,一般也不會有這麼強的氣場啊。

  總之錢夫人讓楊承祖感覺有點看不透,也不敢小看她,甚至覺得,那位張都督與錢夫人比起來,可能更好對付一些。

  等兩下坐定之後,錢夫人道:“喝點茶吧,我談生意之前,習慣喝茶。你這次的生意,說實話不算小,眼下又是這個時局,你就不怕事情生了變化,你得把頭搭上?你不過是王府的儀衛正,這王府不是你的產業,用的著這麼拼麼?你自己知道,你得罪了一些什麼人,有不少人在盯著你,你如果想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2

第三百六十八章 手段(一)

  “錢夫人說的有道理,我知道,現在外面有不少眼睛看著我,眼睛的主人,很有辦法。這個時候,我該做的事,要麼是去找人說和,向他們倒茶認錯,希望他們高抬貴手放我一馬。要麼就是低頭做人,謹小慎微,不讓人抓住一點把柄,以求混個平穩過關。眼下做的這個事,說起來有點……作死。而且也牽連了夫人,不好意思。”

  “你倒不必考慮我,我能做這生意,自然有我的門路,也有我的辦法。不管生意成或不成,哪怕真的被當場抓了現行,我也有把握脫身。我只想知道,你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值得不值得?”

  “錢夫人,這似乎和生意,沒什麼關係吧?”

  “是啊,只是隨便問問,如果不想說……那就算了。”錢夫人臉上戴著面紗,看不到表情,只是從她的語氣裡,能感覺到,她似乎是在笑。

  她的聲音很好聽,如同空谷黃鶯,這是楊承祖對錢夫人的評斷。大概這女人是沒有陷害令的,這問題不回答,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直覺告訴他,如果這個問題不解釋清楚,對於兩人今後的往來,恐怕會有妨礙。

  “也沒什麼不想說的,只是有的話,說起來有點麻煩。儀衛司最近招了些人,他們需要兵器。鎧甲麼,王府還是有的,可是手上的軍械,就不充足了。還有,儀衛司的弓箭,怎麼說呢,中看不中用。大家拿來嚇唬人還行,真的用來殺人,總是差一些。”

  錢夫人指了指茶杯“喝茶,這是咱們安陸州的雲霧茶,很有名的。長在大洪山那,直上雲霄,很難得的。我和長壽郡主是朋友,從她那拿了一些,等閒不容易喝到,不要浪費。”

  楊承祖喝著茶湯,品味著那滿口的甘甜,只聽錢夫人問道:“殺人?儀衛司用的上殺人麼?王府儀衛,是來保護王府安全的,而在安陸,還有人敢打王府的主意麼?要說現在城裡,是有了一些災民,也出了些不法之徒,不過若說他們敢打王府的主意,我是不大信的。再說城裡有安陸衛,萬同又在組建安陸營,聽說招募的都是精壯漢子,王府的儀衛,還用的著臨陣麼?”

  “是啊,您說的有道理。”楊承祖胡亂敷衍了一句,並沒有說什麼。

  錢夫人似乎看出他在猶豫什麼,用手拿起眼前的茶杯,撩起了面紗的下角,輕輕吹著茶水。潔白玉手與那茶杯幾乎形成一色,讓人難以區分。由於只露出了嘴的部分,還是看不清楚。但是能依稀看出來,這錢夫人是個瓜子臉,皮膚很好,嵌稱吹彈得破,櫻唇鮮紅,如同瑪瑙。

  “萬嘉樹的消息,是我透給你的,你總不會認為,陸炳那個小毛孩,能知道那麼多吧?他若是知道萬嘉樹在清樓有什麼相好,范夫人第一個打死他。這回,你該放心了吧。”

  她說的范夫人,就是陸炳的母親,嘉靖的奶娘。楊承祖原本確實顧忌著,不知道錢夫人是誰的白手套,萬一她背後站的人就是萬同,那自己不是自己作死?等到她這麼說,他心裡這塊石頭才落了地。

  “好吧,錢夫人確實是明白人,那我也就敢說幾句了。萬州牧或許是個好的父母官,只是在抓軍隊上,卻不如他抓民政上稱職。那安陸營,其實,是沒什麼資格叫安陸營的。那裡面的安陸本地人連三成都占不到,不過是各大族世家的子弟,充當了營裡的軍官,士兵除了從安陸衛選出來的,就是招募的流民。”

  “以工代賑,這確實是個辦法,可是招募流民為軍,這就有點孟浪了。尤其他招兵是以誰身強力壯為條件,若是有武藝的優先錄用,這便……有武藝?這年頭有武藝,當流民的,天知道是不是江洋大盜。”

  錢夫人似乎對他說的很有興趣,點頭道:“你繼續,本……本夫人對這個有點興趣。”

  “我不是說有武藝的一定是賊,而是說,這個時候,不能揀到籃子裡就是菜。這麼搞,很容易好心辦壞事。越是這種時候,其實越要卡的緊一點,以免讓壞人混到營兵裡。那些人來的太雜,哪裡人都有,情況又不瞭解,想要審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些我能明白。但是越是這樣,越要防著他們,結果反倒讓他們進了兵營,這不是把老鼠放到米缸裡麼。說實話,如果說安陸營組建之前,我對這邊的安全擔心五分,組建以後,我的擔心,就到了八分。”

  安陸的世家望族子弟眾多,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考科舉得功名,走上這條青雲之路的。有一部分子弟屬於怎麼努力,也無法中舉的存在,而他們也是這個家族的人,自然也得為他們的前途想想辦法。當兵不是什麼好前程,但是成為軍官,走武職升轉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把這些子弟安插到安陸營裡當軍官,也算符合這些家族的利益,因此他們對組建安陸營也有很大熱情。出錢出糧出人手,也正因為有了他們的支持,安陸營的組建才能這麼順利。

  于他們而言,如果甯王的部隊真的打來,自己家肯定是要逃難,但是家業大多在此,怎麼也要留下來人看管,該打還是要打一下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跟甯王的矛盾難以調和,那麼怎麼也是要打,讓子弟混個官身,就算是額外收穫了。

  再說這些大家族聯手,能動員的佃戶是個龐大的數字,打甯王一支偏師,問題還是不大。所以對他們而言,把甯王的部隊當成了送分怪,是自己家子弟得前程的墊腳石。

  現在的安陸營,得算是萬同的一個善政,這個營頭的組建,也得到了安陸本地士紳的一致好評。也就是在這小小的茶樓之中,楊承祖才敢說這營頭的幾句壞話。

  錢夫人道:“按你的說法,這個安陸營就是不可靠了?聽說你在滑縣主持過河南糧戰,是個有辦法的人物,這次為什麼不出頭,把這事給壓下去?只是被動防禦,這不像你啊。是不是,你已經有了計畫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3

第三百六十九章 手段(二)

  “聖女說,楊承祖在滑縣主持過河南糧戰,聖教在河南的佈局,就是壞在他手裡。那這次,我們的大事,會不會也被他壞了?要不然,還是先下手為強吧,我手下還是有一些人手的,而他與張嗣宗、萬同,似乎都有點過節。即使我們下了手,他們也未必能找的到人。”

  與此同時,在安陸城內另一間茶樓內,一間雅室之中,不平王石金梁與白蓮聖女對面而坐,白蓮聖女全神貫注的撥弄著琴弦,彈奏的,正是一曲“十面埋伏”。

  “石香主手上有人手,我是知道的,不過用來殺楊承祖,浪費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當初在河南是錦衣百戶,上面有河南巡撫捧他,又機緣巧合搭上了周王府的關係,所以能壞了我的佈局。可是現在,他不過是王府儀衛正,並不負責民事。萬同不喜歡他,地面上他找不到幫手,至於王府,湖廣這麼多王爺,一個只有世子的王府,又能有多大影響。他就算想壞我們的事,手裡也沒有牌可用,我們有什麼可擔心的?”

  “聖女的意思是,不要動他?”

  “我的意思是,不能因小失大。”白蓮聖女琴音依舊,章法森嚴絲毫不亂,便是當世一流大師,也不過如此。“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要抓緊安陸營,把我們的人,盡可能多的安排進去,把這個營頭控制起來。至於其他的事,能少做少做,能不做就不做。殺個儀衛正不是大事,殺了一個有皇帝賜刀的武官,不是小事。如果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關注,石香主的大事,不怕受到影響麼?”

  “其實我倒是覺得,亂點不是壞事。”石金梁對於楊承祖瞭解的並不多,如果說如何忌憚,那其實是談不到的。只是他覺得,能被白蓮聖女記住的人,肯定不會是簡單角色。要做大事,就要先把對立方的厲害人物排除掉,不管用什麼手段,總之麻煩減到最小,這就是做事的道理。

  白蓮聖女的反對,出乎他的意料,這個女人雖然年紀不大,還是個女流之輩,可是智謀韜略不遜鬚眉,石金梁自問也不能強過她。與她的建議,還是儘量聽取的,只是她的這個理由,讓他覺得難以接受。

  “亂起來當然不是壞事,但問題是亂到什麼地步,如果王府的儀衛正被殺,下一步是什麼?第一個警覺的就是王府,他們會認為,是有人要對王府動手了,肯定要加強戒備。說不定就會向皇帝去哭訴,興王和正德的關係很近,萬一引了標營下來,又或者是虎翼營回防安陸,你覺得我們的起事,會不會受影響呢?”

  白蓮聖女不急不徐,只是為石金梁分析著道理,白蓮教的組織結構不是很嚴密,總教之於地方分舵的控制力不算強。像是青龍山最近脫離了掌握,反過來侵奪白蓮教原有基本盤,總教氣急敗壞是有的,但是除了氣急敗壞,其實也做不了什麼,鞭長莫及。

  湖廣是個大型分舵,石金梁的自主性很強,她的身份再高,也不能替對方拿主意。最多只能當個謀士,分析一下成破厲害而已。至於肯不肯聽,如何行動,終歸還是石金梁自己的事。

  聽到虎翼營,石金梁也沉默了一陣,他不在意江南的衛所,但是卻無法忽視虎翼營。那是在整個江南都數的上的強兵,能不招惹,還是不要招惹為上。至少在起事之初,還是少惹他的好。

  “那聖女的意思是?”

  “抓大放小,我們只要控制了安陸營,就控制了力量。只要我們有了力量,任何人擋在我們面前,都會被碾的稀爛。那個時候,一個楊承祖,或者說加上興王府,都算不得什麼。所以我認為,石香主現在要做的是,控制力量,而不是去搞小動作。”

  石金梁哈哈一笑“聖女說的不錯,力量,確實在力量面前,任何花俏伎倆,都不值一提。安陸營,我一定會拿到手裡,安陸城內最強的力量,自始至終,也全都掌握在我們的手裡,不論是王府還是衙門又或者是安陸營,在這股力量面前,其實都是……螻蟻!”

  “所以就說了,安陸營那邊,萬同就是在瞎搞。沒事弄什麼因材選將,舉賢以能,這樣搞起來,安陸營不亂才能有鬼。”在另一邊的茶室內,聽了楊承祖的分析,錢夫人並沒做聲,只是將萬同在安陸營的一些舉措說了出來。

  萬同確實算是個廉吏能員,而且在大明朝內,絕對得算是有良心的地方官,又或者說,稱的上愛民如子。比如搞的這個安陸營,他為了換取大家族的支持,不得不將一部分營裡的位置做了交易,許給那些本地宗族子弟擔任軍中軍官。

  可另一方面,他為了不讓一個災民餓死,部隊的主要兵員,都是從災民中選拔出來,同時還在軍中搞比武選將,下層軍官乃至部分中層軍官,都靠這種方式選拔出來,再向上級彙報備書。

  這個安陸營本來就是為了防範甯王叛軍而組建的武裝,知州對其的干涉力度很大,這種保舉基本都能通過。也就是說,他這個安陸營不但給了難民一口飯吃,還給了他們一個前程,在士林中評價起來,都得稱一聲善政。

  可是這種善政在楊承祖看來,就是昏的不能再昏的昏招“安陸營本來應該是為了維護治安防範外敵組建的部隊,可是現在看起來,我怕最早出問題的,反倒是那裡。只是我剛才說了,我現在的位置,根本干涉不了安陸州的事務,對於這些,我只能看,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把王府的防務加強。我做錦衣衛時,守的是一地平安,如今做了儀衛正,就只能維護一府安危。再多的事,我就管不了了,安陸這一關是能過還是不能過,那就只能自求多福,我也無能為力。”

  錢夫人道:“這樁生意,危險很大,對你對我都是如此。不過也不是不能做,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咱們就可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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