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2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4

第三百八十章 血雨(二)

  “背後的刀……這確實是比較麻煩了。一旦我們不能相信自己的背後,就會缺乏起碼的信任。而一旦對人缺乏了信任,軍隊就像人沒了骨頭,不管兵器多好,鎧甲多精良,都沒有任何意義。他死了,盯住他的副手,盯住那些他的隨從,甚至是親兵,也不要放過。一切便宜行事,不必講什麼規矩或手續,連道理,也不用講。反正有王妃為你撐腰,你也不必怕什麼。”

  “明白,這些我都明白,哪怕是為了我們王家,這次也得拼了。”王立本一邊說,一邊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水,也不知那是汗水,還是雨水。

  等他走了,勝威鏢局、大成武館的人都過來道謝,這兩家的弟子乃至家眷,都被楊承祖事先轉移到了王府。名義上是請來的護院,實際上,就是保護他們。至於鐵拳門、金刀幫這種江湖幫會,本就是一群城狐社鼠,成員素質差,歹人居多,讓這樣的人進入王府,就是對王府和自己不負責任了。

  左右搶地盤奪碼頭這種事,都是要死人流血的,他們的幫會是建立在其他人的屍體上,那麼被別人踏著自己的屍體,也很正常。這種黑手套,興王府要多少有多少,還沒資格進入王府避難。

  楊承祖與他們應付了幾句,吩咐陸炳道:“告訴下面,抓緊訓練,另外跟王妃說一聲。讓該進府的人,都進府避一避吧,我們別的管不了,能多救些親戚總是好的。我出去一趟,見一下錢夫人,最後一批軍械交割的不錯,我給跟她把帳清一下,再讓她幫我勸勸郡主,別住在外頭了,不安全。”

  “那些兵器怎麼樣,還好用麼?”還是上次那間茶室,錢夫人依舊戴著面紗,語氣依舊是那般輕鬆。

  楊承祖道:“都是上好的強弓硬弩,還有利刀長槍,一等一的好兵器,夫人手眼通天,在下佩服。眼下安陸情勢複雜,夫人住在外面不是太安全,要不然,也請到府中避一避吧。既然您與郡主是朋友,我想住一段時間,應該沒問題的。”

  錢夫人嫣然一笑道:“我手下有千把人手,難道還護不住我的安全麼?你讓我進府,是看中了我的人馬,還是看中了妾身的這點身家,又或者是……想要連皮帶骨吞個乾淨?”

  “夫人說笑了,在下就算有這麼大的野心,也未必有這麼好的胃口。能搞來這麼多兵器的女人,誰敢說要把她吞下去,難道不怕先撐破了自己的肚皮?”楊承祖不是見女人說兩句葷話就先臉紅的雛,既然你不在乎,我又有什麼可在意的?

  這錢夫人在安陸絕對也是個要角,單看她能給王府弄來這麼多好的兵器甲胄,就知道她那些護衛的武裝程度絕對不會弱到哪去。如果能把她也綁在王府的戰車上,那麼手上可用的牌,就增加了不少。那些護衛的組織紀律肯定不如儀衛,可是能夠在這種土豪手下當護衛的,大多都是悍勇之徒,內中不乏武藝高強之輩,乃至普通百姓口裡的俠客,也有許多在富翁門下吃飯。撕殺的時候,這些人也可以派的上用場。

  錢夫人笑了幾聲,下意識的伸手去擋嘴,然後醒悟過來,自己戴著面紗,微微一窘,但隨即就大方的把手放下。這一系列動作發生的很快,又那麼自然,並沒讓人覺得她有多丟人,相反倒是覺得,這樣的女人更加可愛。

  “局勢,真的壞到了這種程度麼?就不能想辦法,挽回一下?你是知道的,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圖的,就是天下太平。如果打成一鍋粥,誰還會買東西啊。我的人可以走,可以避難,或者乾脆躲到別處去。可是城裡那麼多買賣鋪面,又該怎麼躲啊。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做點什麼吧,我可以出錢,也有些人脈……”

  “沒用的,太晚了。”楊承祖歎了口氣,將手中的茶湯一飲而盡。“這就像煮茶,如果一開始就拿掉下面的火,這茶也就煮不成。可是現在火已經燒起來了,水已經滾了,你讓它不要滾,要變成冰,做不到的。”

  窗外傳來雨打窗紙之聲,楊承祖指指窗外“夫人請聽,這雨聲不小,秋天的雨落在身上,很冷的。那些災民身上無衣,肚裡無食,頭上又沒有一片擋雨的瓦,肯定有怨氣了。可是如果給他們衣服給他們吃喝給他們遮蔽風雨之地又如何?他們只會說給的食物不夠多,不夠足,還是有人餓死。給的衣服又髒又破,禦不得寒。如果一上來什麼都不做,先餓他們幾天,後面給什麼他們都會感激。一開始就給的那麼好,後面有一點做不到,他們都會覺得自己受了委屈。這種怨氣已經形成,你說我們怎麼化解?除非是把安陸所有的財富分給他們,實現他們那所謂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念頭,或許才有可能化解這一切吧。”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這是前朝方臘的口號,現在被白蓮賊又拿了出來。你覺得,這有可能麼?”

  楊承祖聳聳肩膀“怎麼可能呢?當年方臘起兵之後,不也是一樣要封百官,做皇帝?如果無有高下,就沒有了尊卑,沒了尊卑,就亂的法度。沒了尊卑上下這些法度,天下就要大亂了。到時候這些難民之間,為了你拿的多一些,我拿的少一些,還不是要打破頭?只是現在說這些,沒人會信的,有人給他們畫了一張大餅,他們就認定這餅能充饑,你跟他們說這餅是假的,填不飽肚子的,他們怎麼可能會信?”

  錢夫人看了看那名侍奉的婆子“看來咱們的鋪子,還是要收一收,掌櫃夥計們,都去避一避吧。這種事一旦發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能躲的還是躲一躲。”

  “夫人放心,奴婢這就去辦。”

  “楊儀正,你覺得這事,要怪到誰頭上?”

  “說不好。萬同有錯麼?他作為父母官,愛民如子,不想讓一個百姓餓死,走到哪,都不能說他錯了吧。本地的士紳有錯麼?派糧派款,踴躍輸捐,何錯之有?商人們有錯麼?難民……又有錯麼?我只能說,萬同如果是個生意人,今天的局面不至於如此糜爛。如果他是像我在河南的那位老把兄一樣,局面也不會如此。他想當個好官,又想做個好人,結果,就只能是這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4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雨(三)

  兩人對坐著,彼此看著對方,錢夫人是出來做生意,在場面上混的女人,並不怕和男人這種對視。雨聲中,似乎混雜了一些別的聲音進來,好象是人群發出的聲音。

  城裡的人一多,各種雜音都會出現,大家倒是都習慣了。難民們這麼多,各種治安問題都會發生,有時是本地人欺負難民,有時是難民欺負本地人。

  那些守己的百姓,在這種風潮中是最吃虧的群體。不是有女眷受辱,就是財物受到損失,經常有人到衙門求公道無果後,在街上哭訴,然後引來許多人的聲援,再然後,就沒了下文。

  與之比起來,還是外來者受本地人欺壓的消息,更有賣點,也更能引起關注。總之,大街上現在不可能有消停的時候,許是什麼人又吃了什麼虧,在那裡要一個說法吧。只是這回鬧的有點近,在這條街上,這種事發生的幾率還是相對要低一些的。

  沉默了不知多久,錢夫人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不等她發出聲音,外面的聲音卻忽然變的大了,甚至有女人的尖叫聲都傳了進來。

  錢夫人眉頭一皺,想要吩咐那婆子去把人驅逐一下,可是就在這時,茶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這茶樓的掌櫃從外面闖了進來,一臉驚慌道:“郡……夫人,大事不好,外面災民生變,在打砸店鋪,動手搶東西。眼看朝著這邊過來了,還請夫人躲避躲避,免得受了驚嚇。”

  終於發展到搶東西的地步了麼?楊承祖有預感,在不加控制的前提下,這種事肯定會出現,只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他抽出刀來挺身而出道:“夫人放心,我護著你殺出去,保夫人安然無恙。”

  不知從何處已經出現了四條精壯漢子,手中都提了兵器,顯然都是錢夫人的護衛。那名婆子則拉著錢夫人的手,作為貼身侍從,一行六人倒是處變不驚,出了這間雅室,就向樓下走去。

  可是他們剛剛走到樓口,另一間雅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幾條大漢從房間內沖出來。為首之人四十開外,生的文質彬彬,仿佛是個落了地的書生。只是一個落地的書生,手中斷然不會拿著一張奴弓。

  一聲悶響,一支弩箭已經射向錢夫人,一名扈從見來的兇險不及多想,挺身護在錢夫人身前,接著這名護衛就像是被一頭發瘋的公牛撞了個正著,人向後倒退著,無力的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在那書生之後殺出的幾個人,已經各自抽出兵器,朝著錢夫人這邊猛衝而來,與錢夫人的護衛撞在一處,清淨的茶室,頓成修羅屠場!

  錢夫人這邊帶的人,也不是庸手,在開始受到襲擊後,其他人馬上就反應了過來。那名婆子將手一揚,持奴弓的書生第二枝弩箭還沒上好弦就慘叫著倒在了地上。他身後的幾個人舉著武器沖上來,這邊兩名護衛迎上去,其他人則向樓下沖去。

  “別讓她跑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一樓大廳方向,也殺出了幾個人,其中兩個人手裡還有弓,朝著上面射箭,僅存的那名護衛中了一箭,但是大吼著跳下樓梯,直接撲到了一名箭手面前,一刀將這名箭手斬殺。

  現在錢夫人身邊剩餘的,就是楊承祖,那名婆子,還有此地的掌櫃。掌櫃並不是武人,對上這種場面是沒什麼辦法的,只能大聲的叫人。楊承祖卻是一把抓住了錢夫人的手,拉著她向前疾奔。

  那婆子似乎也知道他的用意,並未出聲呵斥,而是在後面緊緊護衛,至於那掌櫃的安危,沒人顧的上。

  一條鐵塔般的大漢,手裡拿著一條大棍守在門口,見他們沖過來,就將棍一橫,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接著就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槍口。他下意識的向旁一閃,卻覺得眼中一陣巨痛襲來,大棍拿不住落在地上,人捂著眼睛倒在地上哀號。

  “蠢材,我現在哪有時間給槍裝彈藥啊。”楊承祖嘀咕了一句,已經來到門邊,也不去撤門閂,只是用刀向下一劃,門閂就被砍斷,大門開處。那婆子拉著錢夫人快步沖出門外,卻見對面竟然是黑壓壓的一大片老百姓。

  這些人衣衫襤褸,混身上下滿是泥水,看上去是那麼的骯髒,可是當他們形成規模時,給人的感覺,就是可怕。這些人數量足有幾百,大多是青壯,有的人手裡還拿著各式各樣的東西,還有人身上帶著血漬,想想也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幾個原本抬了石頭準備砸門的,被這裡的變化搞的一愣,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還有人聞到了錢夫人身上的脂粉味,眼睛開始打量起她的胸、腰、腿……

  身背後那些殺手已經提著武器追殺出來,各色兇器發出惡毒的殺意,如同毒蛇鋒利的牙齒。

  “給我把他們打散了,每人賞五兩銀子兩斗米。”忽然,一個聲音響起,是男人的聲音。難民和殺手,並不清楚對方的目的,但推己及人,想來也知道,為了這些東西,對方肯定是會對自己下手的。

  茶室裡射出了兩支箭,兩個難民中箭倒地,接著就炸了鍋,這些人如同狂潮一般湧向店內,還有人大喊著“殺光他們,一個不留!不信奉無生老母者,便是禽獸一般,打殺了他們,也不算罪孽。”

  混亂,一片的混亂,秩序和理智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殺戮與破壞的玉望在支撐著行動。不時有人被打飛出去,或是打倒在地,但是其他人根本無動於衷,只是義無反顧的沖上去,進行著毀滅與殺傷。

  楊承祖這邊喊了這一嗓子後,就拉起錢夫人向外沖去,他的寶刀鋒利,那婆子手段高明,兩人護著錢夫人,如同怒海中的一葉小舟,時起時伏,隨時可能被吞沒。那婆子的手原本是緊抓著錢夫人的手,可是在混亂中,卻被人潮衝開,錢夫人驚叫一聲,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感到了驚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4

第三百八十二章 亂起(一)

  “夫人別怕,有我在。”楊承祖說了一聲,寶刀起處,已經砍翻了一個沖過來的難民,又拉著錢夫人向旁一閃,避開了另外一個人的一撲。這些難民大多沒什麼武藝,可是數量太多,如果不是有那些殺手們墊背,怕是他們三個都要被難民收拾了。靠著一身堅甲和一口寶刀,楊承祖如同遊魚一般,逆著人潮,艱難的向外滑行。

  這個時候武藝遠不如運氣重要,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腳,或是棍棒,總算是命大,還能支援的住。

  就在危機的時刻,忽然街上又傳來紛亂的腳步聲,一大群武人打扮的漢子沖了過來,有人大喊著“保護夫人!”還有人已經朝著難民開始射箭,或是投擲暗器。這些人的人數不少,而且手裡有兵器,他們一來,頓時將難民殺傷了不少,楊承祖趁機護著錢夫人沖出了包圍。

  只是這短短的片刻工夫,楊承祖的衣服已經被撕碎了多處,露出了裡面那件犀甲。錢夫人由於被他護著,倒是衣衫完好,只是面紗被人扯掉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來。

  黛眉鳳目,瑤鼻挺直,櫻口絳唇,皮膚白嫩,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一張瓜子臉,下巴微微有點尖,按這個時代的標準,這大概算是個瑕疵,不過在楊承祖看來,這種臉型就是完美。楊承祖美人見過不知多少,可是初見這錢夫人的真面時,仍然是愣了一愣,隨即想到:幸虧她戴著面紗,否則難民一開始就都本她撲過來,怎麼也是敵不住的。

  那些武人都是錢夫人的護衛,他們一沖上來,錢夫人就安全了。可是她左右看著,焦急道:“羅婆還在人群裡,快去把她救出來。”

  “不勞主人掛念,奴婢已經沖出來了。”說話的當口,那名婆子已經從人群中沖出,她的衣服也被撕破幾處,但是沒出什麼醜,比起楊承祖的樣子強多了。錢夫人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面紗掉了,急忙轉過身去“快去,取一副面紗來。”

  那些難民中,有人還帶著油瓶,朝著店鋪上面投過去,還有人想著放火。只是雨太大,火放不起來,就只好扔石頭砸東西,外加見什麼搶什麼。有些人什麼都沒搶到,就奔下一家,有些人搶到了東西,就想溜。

  這些人打順風仗是可以的,可是被這些護衛們一通砍殺,就有點混亂,紛紛向後退卻著似乎想逃。猛然間,巷子的兩邊,都傳來沉重的軍靴聲,一大批安陸營士兵手提兵器,在巷口兩側形成封堵。

  羅婆子過去與帶兵官說了幾句什麼,後來又拿了什麼東西給對方看,這名帶兵官仔細看了半天,最後只得點了頭。讓錢夫人和她的護衛們,到了隊伍後面暫時休息。只聽那帶兵官高喊道:“奉州牧之令,勘平亂匪,於敢於打砸店鋪之歹徒,一律斬殺,一個不留!所有人聽令,舉弓……放箭!”

  先是亂箭,接著是士兵列成隊列舉著兵器殺過去,如同滾湯潑雪,又如泰山壓頂,這些被困在中間的難民,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做出反抗。很快,屍體就在街道的正中堆成了小山,士兵們開始推開店鋪的門,沖進去搜捕是否有剩餘者。

  楊承祖在亂戰裡頭上挨了一磚,傷口向外流著血,初時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直到這個時候,才感到不舒服,拿手一摸,就是一片黏糊。

  錢夫人拉著他來到那間茶室內,所有的屍體都被護衛拖拽了出去,又命人打了淨水,拿了金創藥。羅婆子想過去上藥,錢夫人卻道:“我自己來。我的救命恩人,難道還不能給他上點藥麼?”

  一圈圈的藥布繞上去,楊承祖覺得自己好象是年代劇裡那些傷兵,不過這傷口的包紮可不敢大意。這個時候處理傷口的藥不多,一旦感染或是傷風,那是要人命的。好在用的都是上等的好藥,這錢夫人包紮的手法雖然生疏,可是動作輕柔,傷口涼森森的,感覺不到疼痛。

  兩人離的近,陣陣體香直沖鼻端,回想起她的模樣,楊承祖忍不住陣陣心猿意馬。錢夫人,卻沒聽過有哪個錢員外,聽說城裡倒是有個錢員外,不過是個五十幾歲的胖子,呸!這樣的,也能配的上她?再說那傢伙不過是開著兩間綢緞莊而已,算不上什麼大富豪,也沒有這麼大財勢。

  羅婆子到外面轉了轉,很快就把消息探聽了回來,說是這條街上有個開飯館的老闆收留了幾個難民中的半大孩子,給自己當夥計。這種夥計只給吃喝就行了,不給工錢,想來他也是為了省點。只是沒想到,發現這些夥計偷偷的從店裡偷東西,送給外面的難民,老闆發了急就去打,結果反倒被這幾個夥計推了個跟頭。

  他一怒之下,就喊了其他的夥計打人,聽說是把人打傷了,然後又趕了出去,不再用。那些難民就抬著人,到他門上要說法,不知怎的,就有人挑動著大家,動手去搶了。

  那位老闆已經被亂民活活打死,店鋪被搶了個精光,更慘的是有兩家店是女人看店,那下場實在是沒法說話。錢夫人的手微微抖了抖,她似乎也想到了,如果今天不是楊承祖把自己拉出來,又是個什麼結果。

  “那些安陸營兵,是幹什麼吃的?我記得這條街附近,就駐著他們一個哨。可是從難民開始打砸,到他們過來,這中間用了多長時間?今天帶兵的主官是誰,我要他的名字還有履歷。”錢夫人冷聲的詢問著,顯然是準備算帳。

  楊承祖一邊偷眼瞄著她的玉腕,一邊道:“我估計不是幹什麼吃的那麼簡單。如果說只是尸位素餐,其實倒沒什麼。大明朝這麼大,養活一些米蟲,絲毫不成問題。怕的不是米蟲,而是吃飯砸鍋的禍害,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的。”

  護衛中一個頭目道:“楊儀正說的是,我們過來的時候,那些官兵還攔著我們。說這是官府的事,不能讓我們私自動手,最後還是我們硬闖過來的。”

  店鋪外面,已經傳來陣陣哭號聲,這聲音不是那些難民,而是受害的那些店鋪的老闆,東家或是受害人的親屬。得知官府彈壓了局面後,已經有很多人過來查看自己的損失,或是關心自己的親人。

  “吃裡扒外的東西!”錢夫人恨恨道:“這些人命和損失,都要算在他們頭上。羅婆,你去傳本夫人的話,咱的買賣都先關一關,掌櫃的夥計,跟著我進府,手裡的貨,也都先送到王府去。損失一批房子,將來再蓋起來就是了,不能讓人再承擔損失了。還有,今天的奸細,我要他全家死絕。”

  “夫人放心,交給奴婢去辦。”羅婆應了一聲,沒再做別的說明。

  楊承祖的傷勢包紮完了,他覺得肯定是有一部分藥布被浪費了,現在自己簡直成了個白頭翁,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受了多重的傷呢。這間清淨的茶室,已經被砸的不成樣子,他歎了口氣“開始打砸了麼,這一切只是剛剛開始,我怕是後面還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事,在等著呢。”

  “死了這麼多人,難道還嚇不住他們?”錢夫人似乎有點不信,不管怎麼說,這事上萬同的處置她還是比較認可的。當機立斷,下的去狠手,敢於殺人。幾百顆腦袋砍下來,應該是能鎮住那些難民了吧。

  “如果安陸營在自己手裡,那確實可以嚇住他們,可如果安陸營不在自己手裡,這種殺戮只會起反作用。對於我們來說,是殺了幾百亂民,對那些難民來說,是官府殺了他們幾百鄉親。要講道理,他們也有一堆道理可以講,何況他們壓根就不打算講道理。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是不大可能開出什麼好花了。萬同是個不錯的官吏,可惜啊,他一開始走錯了方向,現在他可能已經意識到有問題了,想要逐漸的修正。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和物資,那也有可為,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他又能怎麼樣呢?夫人不妨派出人手打探一下,估計一兩天內,還是會有新的問題發生。”

  “那些人,會不會現在就動手?”錢夫人也有點緊張,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是實打實的,她也沒法再淡然處之。

  “暫時應該不會,難民太多,白蓮教徒不占多數。再者造反是要殺頭滅門的事,也不是說平時講些道,再畫點符,就能讓他們站出來送死的。所以他們現在要做的,是煽動,這就像我剛才說的點火,他們一下子想把火點旺,也做不到。只要一點點把火煽旺,再想讓火熄掉,就不可能了。到那個時候,他們只要加一點柴,整個安陸,就能變成一個大火堆,那他們的願望,也就達成了。”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這裡剛死了數百人命,誰知道後面還會發生什麼。傷口處理之後,就由護衛保護著錢夫人和楊承祖上了馬車,車輛直奔王府方向而去。

  楊承祖還是第一次與錢夫人同車,車內墊著厚厚的褥子,絲毫感覺不到顛簸。對面是絕色美人,車內彌漫著某種不知名稱的香料,整個人都感覺懶洋洋的。他不由將身子靠在車壁上,口內輕輕哼哼起小調來:

  “種瓜的得瓜,種豆的收豆,誰種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4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亂起(二)

  張嗣宗再次被架票的消息,是楊承祖回到王府不久之後聽說的,看他那模樣,儀衛司的人嚇了一大跳。等到聽說他經歷了那場打砸,又保護了錢夫人後,有幾個同僚便來說笑話打趣。只有陸炳面皮繃的比較緊,盯著楊承祖看了半天以後才道:“這傷口包紮的……實在是妙手。讓小弟,再為大哥重新弄一下吧,可能好的會更快一些。”

  等聽到這個消息,楊承祖皺了皺眉頭“二世祖在這個當口出事?這倒是巧了,聽說還死了人?”

  “是,張都督的親信扈從張忠,被發現死在驛站裡,是被人用刀刺死的。這案子現在鬧的很大,衙門已經派人去調查了,我們錦衣衛也得出馬。”王立本的一張臉已經成了苦瓜,這種案子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錦衣衛都不會落好,他能高興才怪。

  “不但被架了票,還死了人麼?”楊承祖邊聽邊琢磨著,只覺得傷口又有點疼了,“算了,你的人撤吧,別跟下去了。沒什麼用,我估計這事,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們發現了什麼怕是也改變不了,抓緊時間,往府裡搬東西吧。”

  “你是說?”

  “恐怕就這一兩天的事,讓大家早點做準備吧。現在已經不是做事的時候,而是到了止損的時候了。多弄走一點是一點,多保住一些是一些。”

  “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是不是……還能再努力一下?”王立本的胖臉抽搐了一下,乾笑了兩聲:

  “楊儀正,你不清楚,我在家族裡雖然是長房,可是從小就比較笨,除了會吃,別的做什麼都做不好。讀書讀的不成,練武也練不好。出來做生意,也是馬馬虎虎,也就是勉強維持不賠本就好了,家裡對我從寄以厚望,到我不出事就好。這種滋味,你是不明白的,就算當了這個百戶,也是看我是長房子弟,不做點什麼說不過去而抬舉我的,說實話,我這次真的想做成點什麼,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行,只是為了讓家裡人不再對我失望。我這件事,是真的用心了,甚至自己拿出錢來發賞錢,下面的兒郎,也真的用了命,或許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楊承祖拍拍他的肩頭“王百宰,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過事情到了現在這步,真的……已經沒的玩了。你想想看金刀幫、鐵拳門,你的命比他們加起來都要值錢,不要浪費在這種無聊的地方。你有做事的心,將來就一定有事做,畢竟亂民不會在這裡長期待下去,將來的安陸,還是我們的天下,到時候,你還怕沒官做麼?”

  王立本也明白,自己是興王這條船上的,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不管是為了家族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證明自己能行,都只能跟這條路跑下去了。楊承祖道:“你和你的人從現在開始,就負責一件事,幫著王府的人搬家。把能轉移的人,都轉移進來,能轉移的家當,也都轉移進來,我不想保住多少人命,但是只要是跟咱們有關係的,能保一點是一點。”

  一掛掛大車,從四面八方向王府駛來,蔣氏王妃的親族,王夫人的一些親屬,還有王府屬官在本地的親眷。這些關係散發開來,也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這多虧之前楊承祖用霹靂手段收糧,保證了府庫的充盈,這麼多人進來,也不至於有人真的會餓肚子。

  王立本與徐震兩人帶著人手,在那裡負責往來車輛人員的檢查,徐震作為地頭蛇,這次也算是孤注一擲,把本錢押在了興王府上。如果這一寶押空,他的官也就做到頭了。

  按說這麼大的動靜,本地官府肯定會有所察覺,只是從王立本那回饋來的消息匯總過來,現在的萬同,還真是沒有心思和精力,去顧忌王府了。

  “騷亂已經開始了麼?”

  “是啊,得虧我們把人手撤下來的早,要不然,怕是真的就要抽不出腿了。”想起騷亂的情景,王立本還是有些後怕。那些人在粥棚那邊開始鬧事,有幾個州裡的幕僚帶著衙役去彈壓,本來只是例行公事的講規矩,說道理,誰知道怎麼搞的,居然有人大喊起懲辦殺人兇手。

  那天在小巷裡殺掉幾百人那事,已經在難民中傳開了,人數也從幾百人變成了上千人,又從上千變成了幾千。原因也變成了本地人有意對外鄉人的迫害,是一起徹底的陰謀。

  這段時間積累的怨氣,自身處在的絕望境地,都是這些謠言滋生的理想土壤。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每一次的鬧,都能帶來處境的改善,也讓災民們認定,會哭的孩子才會有奶吃。

  先是抱怨,接著是咒駡,最後就是單純的宣洩。很多人將自己所受到的一切委屈,親人身上發生的所有不幸都歸咎到了官府身上,不知不覺間,自身的情緒已經到了頂點,只差一個火星,就可以引發爆炸。

  很快,火星來了。

  不知是誰朝一個幕僚頭上丟了個粥碗,將那名幕僚打的頭破血流,護衛的衙役大怒之下抽出了刀,接著局勢就完全失控了。

  雪亮的刀鋒,刺激了難民的神經,不知道誰喊著:官府要把我們也都射殺了,你們看,安陸營的官兵已經來了。接下來就是一場大規模的騷亂與災難,當場有三名幕僚和兩個衙役被打死,受傷者不可計數。本該負責維持秩序的安陸營,卻選擇了冷眼旁觀,兩不相幫。

  這一來,難民們的情緒更加高漲,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個安陸本地軍衛出身的軍官見鬧的不成體統,帶了幾個親兵過去想要抓帶頭的,沒想到難民裡居然有人奪了他的刀,接著,就砍了他的頭。

  王立本和他的人,就是在那名衛所軍官被殺的時候撤下來的,他發現了,殺人奪刀的,就是錦衣衛一直以來暗中盯的一條大魚。看來這條魚盯對了,只是目標太大,現在有破網的可能。

  “多虧我們走的快,要不然的話,怕是他就要提著刀殺過來了。”王立本喘著氣,滿面的驚惶“瘋了,真的瘋了,光天化日動手殺官,周圍的百姓居然為他喝彩,這群人全都瘋了。”

  由於他撤出來的早,並不清楚,真正的瘋狂實際是發生在他撤出之後,一位受難民敬仰的師兄,帶來了一個驚人消息。皇帝的表弟張嗣宗被匪徒架票,對方要五萬石糧食才肯放人,為了籌措這些糧食,自即日起,安陸的粥場,要停了。糧價在現在的基礎上,再漲五成。官府還會限期破案,在這些流民中尋找動手的歹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4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亂起(三)

  安陸的情形與當初滑縣不同,這裡是產糧區,糧價始終沒高的太離譜。只是由於大批流民進入,以及糧草輸送前線,本地的糧價對照往年,還是有了較大幅度的上揚,不少本地人的生活也出現了問題。

  糧價如果再漲五成,那本地人怕也要不知餓死多少,災民們怒吼著咆哮著,掀翻了粥棚,驅散了本來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吏。很快就有人從庫房里拉出了口袋,發現除了幾百石米以外,其他的口袋裡,裝的是泥土和沙子。

  怒火被成功的點燃,憤怒的難民在有心人的帶領下,包圍了州衙。局面到這個時候,倒也沒真到造反的地步,流民只是需要一個承諾,或是一個保證。保證粥棚會一直辦下去,保證所有人都能不餓死。

  困守孤城的萬同,已經焦頭爛額,事態的惡化程度,遠超他的想像。作為一名親民官,他其實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並且試圖做出補救。只是這事發生的太快了,他的補救措施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就已經宣告失敗。

  “粥棚那邊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糧食都變成了泥土和沙子?”萬同面色鐵青,緊盯著自己面前的師爺。而師爺同樣是一臉茫然的表情“東翁,當事的吏員已經不知去向,這事怕是不好查究了。可是那名吏員也是個老成可靠的,按說……按說不該做這種事啊。”

  這個時候,按說兩個字顯然是蒼白無力且不能解決問題的,一名衣冠不整的衙役從外面跑進來,慌忙稟報道“老爺,大事不好了。修城門的工人,今天沒見到吃的,已經躁動起來,陸同知帶人去送糧,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等到打開口袋發現,糧食裡居然大多發了黴。那些人根本不聽解釋,發了瘋一般朝我們圍過來,大家保護同知老爺,不知道怎麼,居然死了人……”

  “死了人?”萬同眼前一黑,他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下,死人是何等危險的情形,忙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局面就亂了。”衙役吞了口唾沫“附近的安陸營兵不知道為什麼,根本不過來幫忙,就看著他們圍攻我們,小人僥倖逃出來,向老爺稟報。其他人……其他人都陷在人堆裡,看不清結果如何。”

  這局面,是要無可收拾了麼?萬同的心裡陣陣發涼,按照這樣發現下去,怕是真的要大亂了。哪怕他不要烏紗不要前程,張嗣宗的死活都不去考慮,可是眼下這一關,又該怎麼過法?

  “本地的幾位員外,可曾去請了?恐怕只有他們,才能維持住這個局面了。”

  “已經派人去請了,不過……恐怕不會有人來吧。”師爺斟酌著自己的字眼,想要說的更委婉一些,卻發現眼下這個情況,不管如何委婉,真相都是那麼殘酷。那些士紳自己結成了聯盟,把可憐的州牧,給拋棄了。

  要做好地方官,第一要務不是任事明白,清廉如水,而是要結好巨室,善待豪門。當安陸大多數士紳宗族都放棄了萬同,他的前途也就註定黯淡無光。

  又一名衙役從外面跑進來,神色慌張道:“老爺,大事不好,已經有難民開始嘗試著爬牆了,小的們不知該如何應對,特向老爺您要個章程。”

  “爬牆……”萬同心知,這與其叫爬牆,不如就叫攻打衙門。他將牙一咬道:“集合衙役,保護州衙,此乃朝廷重地,怎能容刁民放肆,如果有人執迷不悟,你們就給我狠狠地打!”

  “石頭領,恭喜了。這一遭安陸城,註定是我們的了。”在離州衙不遠的一處酒樓的二樓內,那名叫紅兒的紅衣女子趴在窗戶那朝州衙看了幾眼,回頭對石金梁飛了個媚眼。

  可惜,不管她的天狐功如何了得,對上石金梁這等人,都沒有什麼意義。在他眼裡,大概就沒有男人女人這些分別,只有他的平與不平,其他都不重要。他沉聲道:“這只是大戲的開幕,真正的好戲還沒上演呢,聖女怎麼不過來?”

  “師妹啊,她去興王府那邊看看,如果有機會,儘量安排一些人過去,到了攻打王府的時候,也好有個內應。石頭領,你這回得了安陸,就可以真的稱王了吧,小妹為了你的大業,可是連建昌侯都賣了。天下雖大,卻已經沒了我的容身之地,你可不要不管奴家啊。”

  她的語氣嬌媚,又帶了一點點的放肆,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又似乎只是單純的請求庇護。總之,更深層次的東西,都要當事人自己去理解揣摩,揣摩的對錯,都靠自己的悟性,和她就沒什麼關係了。

  石金梁道:“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姑娘既然是教中姐妹,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說這種見外的話。石某並不想當什麼王爺,也不想做人上人發號施令,只想給這滿城的難民以及本地的窮人謀個出身,替大家找碗飯吃。天下十事九不平,天降不平殺不平;不平反被不平殺,殺盡不平方太平。這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太平盛世,就從安陸開始吧。”

  王府之內,隨著粥堋那邊騷亂的發生,這邊的警惕性也提高起來,王府儀衛司大半人馬會合了本地巡檢司的人,持了刀槍在外面列好隊型。好在之前的時候,楊承祖用強力手段劃出警戒線,那些難民們也知道,王府是法外之地,不管是衙門還是安陸營,都無法影響到這裡,在這吃了虧純粹算倒楣。

  所以也就都選擇遠離這裡,即使安陸城內鬧的不成話的那段時間,也沒人敢到這裡生事。人的本性中,大多是欺軟怕硬的,當王府表現出了強硬和堅決後,其他人也就不敢再來挑釁或是要求什麼。

  又一支龐大的車隊過來,為首的幾個漢子道:“我們是長壽郡主府上的,全部家當都在這,進府之後,你們就關門吧。城裡已經開始亂了,有人搶東西,有人燒房子,不要鬧到這邊來,到時候再關門,就來不及了。”

  楊承祖問道:“錢夫人呢?夫人不是說,要和郡主一起進府麼?她若是沒來,就等她進來之後再說吧。”

  “錢夫人的人馬和郡主的人馬都混在一處,東西也都混在一處,你就放心關門吧。”

  一部裝飾豪華的馬車,在隊伍的正中緩慢而行,一個一身縞素的麗人倚在車壁上,聽著外面的對答,嘴角微微向上一翹,輕聲說了一句“算你有良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亂起(四)

  楊家的女眷,已經早早的都進了府,那處孫家的別院已經空了。楊承祖沒了後顧之憂,見這支隊伍進府後,急忙吩咐著關門。站在王府的牆上,已經能看見沖天的煙柱,被點著的房子似乎越來越多了。

  他朝四周看看,由於之前的清理措施得力,王府如同海中孤島,四周沒有什麼易燃物或是建築。即使他們火攻的話,也燒不到王府來這才長出口氣,吩咐其他人道:

  “大家都看到了,現在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問題就是這麼個問題,我們惟有同心協力,才能度過這個難關,為了我們不被難民打死,大家就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吧。”

  這麼多人進了府,肯定會帶來這樣那樣的問題,王府長史袁宗皋帶了一群王府的屬官和下人,急匆匆的奔走著,對進入人員進行登記,統計一天需要開支的食糧,又查點著有多少病人,需要多少傷藥。

  這位長史對楊承祖的看法未必有多好,不過也談不到有多糟,在眼下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候,他更能分的清主次,絕對不會來故意扯後腿或是奪權柄。對於這位長史,楊承祖心中也很佩服,至少在處理這些庶務上,對方比自己的水準高出許多。有這麼一個優秀的長史,自己的擔子也輕多了。

  “長史,怎麼樣,我們的糧食和水,都沒問題吧。”

  袁宗皋一邊吩咐著身邊的人去問些什麼,一邊回答道:“你之前收上來的糧食很及時,我們府裡的存糧大概可以支撐五到六個月,如果真的要打那麼久。我想不是等來朝廷的官軍,就是等來賊兵破王府的消息了。我可沒見過,有哪個王府能守那麼多天。水的方面也不用考慮,我早已經帶人掘了井,安陸是水源充足之地,想要斷我們的糧水兩道,那純粹是做夢。”

  “長史原來還懂兵法?失敬。”

  “不用恭維我,我中了進士之後,就隨著千歲到安陸就藩,不曾領過兵,不曾打過仗。兵書是看過的,不過如果說我懂兵法,最多不過是個趙括再世。如果真有人來打王府的主意,你來負責指揮,我不會多說一個字。糧食藥品出了問題,你來找我,如果守不住的時候,通知我一聲。我已經安排了兩個健壯奴僕,等到王府守不住時,他們會幫助我自盡。”

  “長史多慮了,事態沒那麼嚴重,也許……他們還鬧不起來呢。”

  “這種話,你自己信麼?”袁宗皋看了看他,將衣衫下擺撩了起來,讓自己的行動更俐落。

  “既然我們遇到這些事,就想辦法去解決它。我不會怪你,也不會怪任何人,埋怨和責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大家都是王府的屬官,齊心合力保住王府,其他的,都不重要。犒賞的問題,我已經為你解決了,一會會有人送錢過來,我能做的就那麼多,其他的靠你。現在開始,大家做事!”

  這個年頭,哪怕是天大的事,第一個要講的依舊是錢。王府不管是危如累卵也好,還是黑雲壓城也罷,最後終歸是要拿出錢來,才能把士氣鼓舞起來。否則的話,很難保證士兵的戰鬥意志與士氣。

  興王作為受皇帝重視的藩王,讓襄王嫉妒到和他打御前官司,所得的賞賜不在少數。雖然底蘊不足,但是龐大的田地,以及各處的買賣鋪面,顯性或隱性的收益,讓王府在短短幾十年內,也積累了驚人的財富。

  一口口箱子內,放的是白花花的銀子,還有的箱子裡是銅錢。儀衛司和巡檢司的人馬,先發了兩個月軍餉,錢夫人和長壽郡主帶來的護衛,則有他們自己的頭領按照規矩發錢。

  手裡拿到了錢,這些人的士氣明顯提高了不少,還有不少人的家眷也都搬進了王府,於他們而言,實際也沒了退路。為了自己的家人,就得把這座王府守住。

  至於那些擔任護衛的江湖客,他們武藝好,也有血勇,不少人都殺過人。可是大多是外鄉人,於他們而言,為了什麼戰鬥,這才是大問題。楊承祖把幾個為首領的叫到一邊透露道:

  “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不少人的位置要動一動,我跟你們說一下。我從王妃那得到的消息,這次可以保舉一個人襲四品職,至於下面的官職,大概有五十幾個,那種大案保舉的官職,只帶俸不拿權的,湊兩三百個,不成問題吧。”

  遠處的煙越來越濃,已經有些人朝著王府過來,可是等看到王府外面往來巡哨的官軍,又都縮了回去。這些士兵衣甲鮮明,隊型整齊,口內唱著“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氣派大的嚇人,靠打劫平民,襲擊商人而積攢勇氣的人,還真沒膽子跟他們硬頂。

  楊承祖這邊將防務佈置下去,又命人加強巡視,同時把錦衣衛秘密派出去,對府內的人進行監控。這時,那蔣大郎不知道從哪冒出來,頭上戴了頂盔,身上穿著一身明顯不合適的甲,手裡還拿了張弓。

  “儀正,聽說城裡要出亂子了?我來幫你守衛王府,我跟你說,我會射箭,也能拉開弓,你給我派個什麼差事……”

  楊承祖一見是他,臉色瞬間連變幾變,猛的用手一拍桌子,放開喉嚨大喊道:“陸炳!陸炳!你到哪去了?趕緊給我過來。”

  陸炳從外頭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忙問道:“大哥,您叫我?”

  “廢話,當時是我叫你,除了我還有別人不成?你是嫌我不夠亂是吧,怎麼把蔣大郎也給我帶來了。守衛王府,是男人的事,連冠禮都還沒辦呢,也有臉冒充老爺們麼?去,把他給我拖下去,在我們成年男人死光之前,輪不到你們上戰場。如果他再出現在我眼前,陸炳,我見他一次,就打你四十軍棍。”

  陸炳的臉也垮了下來,“打我?我……我也管不了啊。”

  “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那許多呢,總之我再見到他,你就要遭殃。為了你自己考慮,也把人給我看住。”那蔣大郎還想說什麼,忽然外面一名儀衛跑進來道:“儀正,卿雲門那邊吵起來了,咱的人和儀賓發生了口角,儀賓似乎很生氣,您趕緊過去看看吧,咱自己人,可頂不住那個魔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亂起(五)

  卿雲門隔絕了王府前後兩院,卿雲門內除了宦官就是女眷,唯一的男子就是世子殿下朱厚熜,長壽郡主的儀賓雖然是至親,但也是成年男人,明顯不適合進去。守衛的儀衛不讓人進,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只是這種考慮,顯然並不為儀賓烏景和所接受。

  他掉到水裡之後,被冰涼的江水泡了一下,又喝了幾口污水,身體一直病懨懨的,沒有全好。這時候即使是吵架,也是顯的有氣無力,沒什麼精神。

  “我……我是郡主的儀賓,我為什麼不能進去。以往我也是前來拜訪過王妃娘娘的,我必須要進去……”他一邊說一邊劇烈的咳嗽,人佝僂著腰,仿佛像是一隻乾癟的蝦米。這個情形,更是讓那些儀兵不敢碰他,生怕一動手,他就躺下死了,這個責任誰負擔的起?

  在烏景和身邊,一個可人的小丫頭在輕輕的捶打著他的後背,大眼睛裡含著淚水“公子,你不要跟他們置氣,保重身子要緊。小婢扶著您進去找王妃去告狀,看他們哪個敢攔。”

  “我看誰敢進去!非常時期,擅闖卿雲門者,殺無赦!”楊承祖一聲斷喝,手裡提著寶刀,帶著幾個親信跟班,從後面大步闖了過來。王鐵頭提著板斧,宋國恩拿著單刀,手中兵器放著寒光,確實有點嚇人。

  烏景和見是楊承祖,原本就通紅的眼睛,更像是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道:“我進內宮,去見我的娘子,難道你也要管?不管怎麼樣,長壽郡主都是我的妻子,我們夫妻的事,你也要干涉麼?”

  “儀賓,您回答的很對,這事我還真能管。就算是平日裡,你想見郡主,也得管家婆同意才行。至於眼下麼,情況特殊,更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請你委屈委屈,在這等著傳吧,郡主同意見你,你才能進去,否則就得乖乖等在這。要不然,我陪您到井邊聊幾句?”

  “儀賓,楊儀正說的是,這王府是講規矩的地方。現在府裡這麼多的女眷,你隨便進內宮,合適麼?”蔣大郎不知道從哪鑽出來,手裡提著弓,趾高氣揚的對烏景和訓斥著。

  烏景和麵上變色,似乎想發作,可是等仔細看清了蔣大郎的五官,臉上的表情也連變幾變,顯的格外詭異。“怎麼……怎麼……”

  “怎麼什麼,別那麼多廢話了,所有成年的男人,都為了守衛王府而做事。儀賓可以找個房間休息休息,你的丫鬟留在你身邊吧,這個人情,我替你討了。不用別人再批准。”

  “從現在開始,有哪個男人敢闖入卿雲門半步,左腿進去打斷左腿,右腿進去打斷右腿,沒人可以例外。大家記住我這句話,興王府,需要每個人盡忠職守!”

  眾儀衛齊聲呼喝,聲勢頗為驚人,至少比起烏景和以及他帶的那些無賴來,要強出許多,驚的他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呆呆的看著這些士兵。就在這當口,卿雲門被從裡面打開,一名小宦官從裡面走了出來。

  烏景和大喜道:“這是宣我進去的,一定王妃娘娘讓我進去的,我看誰還敢攔我。”說話間就要向前邁步,那名小宦官卻是沖他賠了個笑臉:

  “儀賓,請止步。這道旨意是長壽郡主傳下來的,不是王妃娘娘,而且,也不是傳給您的。是傳給楊承祖楊儀正的,長壽郡主,宣您進去有話問。”

  等到楊承祖進去之後,卿雲門再次關上,至於烏景和是什麼情況,他已經顧不得了。不過他見到的並不是長壽郡主,而是錢夫人。在王府裡,她不戴面紗,身上穿了一件素色宮裝,外面還服著喪服,按著服斬衰的規矩,戴著麻。

  “我已經讓人把這孝衣往下面發了,王府裡存貨有不少,這次全都發了下去。老千歲在日向來仁厚,在安陸素得人望。不管是儀衛也好,還是巡檢也罷,即使是我手下那些江湖漢子,也都知道老千歲的賢名。他老人家屍骨未寒,就有人想打王府的主意,大家穿著喪袍,想的就是王爺的恩情,於士氣上,還有點幫助吧。我這也算是做個表率。”

  她搶先的解釋,讓楊承祖去了疑心,只問道:“不是郡主宣我麼,怎麼是夫人露面?”

  “其實就是我找你,借郡主的名號用用,比較方便。我和她是好姐妹,借她名聲用一下,她不會介意的。那個烏景和太討厭了,你攔他攔的對,不要讓他進來。不管他怎麼鬧,你也把他攔住,郡主會感謝你的。”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錢夫人道:“你的姬妾很多啊。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居然有這麼多姬妾,聽說孫老司徒還要把女兒許配給你,他就不怕自己女兒將來受冷落?”

  “算是吧。家裡的女眷這次都搬了來,顯的人數有點多。孫家小姐那事,其實也不過是很多機緣巧合湊到一起,未必能成。至少暫時,不是談那事的時候吧。夫人叫我來,就只為了說這事?”

  “那倒不是,你的頭怎麼樣了?”

  “沒什麼,王妃娘娘賞了不少好藥下來,已經大好,用不了多久,就能痊癒,有勞夫人惦念了。”

  “你為我受了傷,我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兵器我已經都發了下去,保證是安陸最好的。我有點奇怪,你讓我買了不少火藥,可是卻不怎麼買火器,而眼下大家都在找門路費盡心思的搞火器,為什麼你偏不買呢?我手上還有些火器,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發給你的儀衛。”

  楊承祖笑了笑“原來是為這事啊,多謝夫人好意,不必如此了。那些火器,還是留給這邊的宮女太監武裝自己,如果真打起來,我可能會調一部分人過來防守宮牆,不過萬一有人殺進來,或是防守的部隊反水,留著火器,既可以防身,也可以用來彈壓。至於我的人,火器其實沒那麼大用處,至少來講,對我們來說,並不比刀槍弓弩更重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亂起(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錢夫人輕聲念叨著,楊承祖點點頭“話是這麼說,不過打仗麼,最重要的是紀律還有服從性,千百人如同一人,如臂使指,讓他們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這遠比什麼器械都重要。當然,紀律好的部隊拿著火器戰鬥力會更好,不過眼下麼,他們對比的是那些流民,躲在流民裡的白蓮賊,王府現有的火器,已經夠用了。再說現在的火器不管是威力還是品質,都那麼回事,操作還複雜,讓大家把心思都寄託在火器上,到時候傢伙失靈,反倒要壞事的。”

  “你這麼說,倒是挺新鮮的,大明的火銃確實不夠好用。不過寧藩那邊,卻搞了些厲害火器出來,我這次也通過門路弄了一批,已經給你那邊送了些過去,只要有點幫助就行。”

  來湖廣採購軍糧的,除了朝廷的軍需官,自然就是甯王的軍需官。而相對朝廷方面,甯王這種叛軍對於物資的需求更大,出的價格也就更為優厚。事實上,張嗣宗也好錢夫人也罷,最大的客戶,都是甯王這邊的軍需糧台。所不同者,張嗣宗要的是錢,錢夫人要的則是物。

  “火器,當然是好東西,不過前提是,士兵一定要有勇氣。如果遇到敵人,就只想著遠遠的放銃,等敵人臨近了,就只想著跑,不管給他多好的火器,也沒有什麼用。我們的部隊,要作到離的遠了用銃,離的近了可以舉著刀子殺上去,那才算的起好兵。王府裡現在有百多杆大霹靂炮,那玩意雖然不算太好使,但是對付這種敵人,足夠了。”

  “打仗麼,有的人覺得就是比誰的兵器好,比誰的兵多。這種想法不一定是錯的,但是忽略了一個前提,那就是比人。打仗不是打架,不是誰強壯一些,或是誰武藝高強些,就一定能取勝。千軍萬馬壓過來,什麼武藝或是氣力,都沒什麼用了,所以不管什麼幫會或是什麼門派,遇到官兵全都要完蛋。至於說要靠奇謀秘計,更多的時候那就是話本,真到戰場上,這些東西只能算輔助,不算基礎。真正算的上基礎的,是紀律,是組織,是士氣。大家只要做到不跑不逃,哪怕打不贏,也咬著牙肯拼命,那就是好兵。如果沒打仗都想著跑,都想著自己不跑,自己的戰友也會跑,不管給他們什麼武器都沒用。”

  “這樣的好兵,你練出來了麼?”

  “還說不好,畢竟操練的時候短,何況我其實不怎麼會練兵。純屬趕鴨子上架,能做多少是多少吧,不過錢夫人聽過這個笑話麼?曾經有兩個人,到森林裡去探險,結果遇到了一隻熊……”

  王府後花園內,楊承祖與錢夫人並肩而行,講著來自後世的冷笑話。明明是情勢危急,卻還是能把錢夫人逗的微微一笑,露出一口貝齒。在花園的角落裡,一個眉目清秀的青衣小火者,偷偷的向這邊瞧著。

  王府裡的閹人也有幾百名,一名小火者,並不能引起人的注意。那火者偷眼看著,嘴角微微牽動,心裡嘀咕道:“發犒賞,發孝服,搞的是哀兵必勝之計。現在這樣的士兵,就算對上蒙古人都敢沖過去,跟他們對上,石金梁這次有的好看了。”

  一雙好看的大眼睛四下掃視了一圈“好大的一座王府呢,這麼多民脂民膏,若是都到了聖教手中,可以做成很多事呢。我就要看看,這一局,到底誰才是贏家來著。”

  趙么娘、郝青青等幾個會武的女子,混身披掛整齊,手中提了弓箭彈弓,在自己的小院內高度戒備。家中女衛也都全部動員起來,整理著兵器和甲胄,安靜的等著主人的命令。

  柳氏被蔣妃請去了,兩個女人身份懸殊,但很是投緣。兩人越說越是投機,蔣王妃吩咐道:“把范乳娘請來,咱們也算認識一下,以後柳夫人這裡有什麼困難,只管來找哀家。”

  丹房那邊,陶仲文手中的銅錢連續占了幾卦,只是每一卦的結果之間,都彼此矛盾,互相衝突。氣的他將銅錢一丟“果然祖師爺說的是對的,遇到事的時候,能做決斷的只有自己。”

  一名侍奉他的道童問道:“師父,那咱們收拾不收拾行李啊?您不是說如果占算不利,咱們就要風緊扯呼?”

  “扯呼你個鬼!”陶仲文很沒風度的用拂塵抽在這名弟子的頭上“這裡有吃有喝,拿咱們當神仙供養,離開這裡,你當還有好日子過?”他又看看窗外“現在四處都在亂,外面還有甯藩五萬大軍呢,哪還有什麼平安之地。就像前幾天楊儀正對我說的那話一樣,如今的湖廣,已經放不下一個安靜的丹爐了。咱們還是好好在這看看形勢,只希望三清祖師保佑,安陸千萬不要亂啊。”

  內宮裡宮女和太監緊張的議論著什麼,還有一些宮人,則在太監的帶領下,將一件件武器拿在手裡,將甲胄套在身上。在外院,那些江湖豪傑沒有怎麼多規矩,拿了磨刀石,就在井邊,就著井水打磨著自己的兵器,還有人在閉目調息,儘量讓自己保持在巔峰狀態。

  那些儀兵則安靜的坐在那裡,鎧甲已經穿在身上,兵器就放在手邊,圍坐的方式也是戰鬥隊型,一旦發生戰事,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迎敵。還有的士兵則將火藥填入大木桶內,不知道在準備些什麼。有人喊著“發銃了,發銃了。錢夫人捐獻了一批快銃過來,大家發一下,然後學著怎麼用啊。”

  安陸州衙門外,安陸營已經完成了基本的動員,除去回到各自家族的子弟兵外,現在安陸營的人馬也在五千餘人。這個營頭組建的目的是賑濟為主,只是個變相的以役代賑,所以編制上不太受現在大明營兵體制,兵馬也出奇的多。

  五千余人馬原本分駐紮在安陸各地,難民們圍攻衙門,萬同派了人冒死突圍而出,去調這支人馬過來彈壓。傳信人手中的命令上,蓋著州衙門的大印,可是這些軍官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臉上的表情都是那麼的:冷漠。

  安邦泰從外面大步進來,卻見營帳裡除了那些軍官外,還多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年輕人。生的很壯實,皮膚黝黑,與普通的鄉下農夫沒有太大區別。

  這安陸城內的難民多,有很多人找不到吃飯的門路,營裡總是有人把自己的親戚介紹進來,為的只是混口飯吃,所以人員流動性很大,有自己不認識的人十分正常。

  不過這樣的人出現在營帳裡,這就有點不正常了,安邦泰皺皺眉頭“他是誰?待在這幹什麼?趕緊讓他出去,你們怎麼搞的,磨蹭這麼久,為什麼還不趕緊去彈壓?如果知州老爺有個閃失,誰擔的起這個責任?”

  他是軍衛軍官,以借職的方式,調到安陸營這邊充參將,這支營頭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就是他。如果因為救兵不到而導致萬同出了什麼意外,他第一個脫不了干係,也就不怪他著急。

  那名黑皮膚的漢子身上連官服都沒有,按說這裡沒他說話的份,甚至連列席的份都沒有。可是這些軍官一言不發,反倒是他冷笑著問道:“彈壓?怎麼個彈壓法?還是這次安陸營,又要砍掉多少難民的首級,殺多少老弱婦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八十八章 亂起(七)

  安邦泰的目光一寒,這人是幹什麼的,怎麼那麼大膽,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縱然一個軍衛的世襲指揮不怎麼值錢,可是也要分和誰比,在一個草民面前,三品指揮,依舊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手按腰刀,怒目大喝道:“爾乃何人?這軍營裡,哪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給我滾了出去?你來這裡是找飯吃,本官不問你就是了,自己滾去火頭軍那找口剩飯。這裡的事,不是你一個小老百姓有資格參與的,滾!”

  現在知州衙門外面聚集的難民,差不多有上萬人,這些人原本是圍在衙門外面要說法,現在已經有人開始爬牆,局面眼看就要失控。不過好在這萬把人老弱婦孺都有,安陸營五千多人是軍隊,開過去的話還是能鎮住場面。

  根據收到的消息,難民們已經開始打砸商鋪,還有人破門而入闖入民居裡胡作非為,場面混亂的很。不過這些人多半是難民中的無賴地痞,即使在家鄉也不是什麼好人。只要軍隊能及時趕到,鎮住這些惡人,再殺掉幾個倒楣蛋,穩定局面還是不成問題。

  可是如果去的晚了,真的有大戶人家受了害,或是頭面人物遭了難,那自己將來還是要受牽連的。這支人馬的效率低下他是知道的,萬同推崇懷柔以及王道,部隊沒有什麼軍紀可言,這些安邦泰心裡都有數。可是這次他拿出自己的家當來發犒賞,卻還支不動部隊,這就有點太詭異了。

  大明的部隊調動不了的原因只有一個:欠餉。往往為了軍餉問題,能扯很久的皮,甚至於發生嘩變。不過安陸營是新建營兵,又是個安撫性質的部隊,不存在欠餉問題。軍中的中級軍官,基本都被各家各戶叫回去當護院頭目,現在部隊裡,除了少數幾個軍衛裡來的軍官外,就是一大堆下級軍官。這些人都是難民中武藝高強,氣力過人的,通過武舉的方式選拔出來授官。

  他們的口音跟安陸不大相同,人也比較木訥,很難溝通。安邦泰對於這些連送禮打點都不懂的人,也懶得溝通,到了現在該用兵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實際對這些部下並不熟悉,連名字都叫不出來,更別提支使他們了。

  這營帳裡坐的,都是那些難民中的軍官,而出身軍衛的軍官,都不見了人影。他顧不上找人,而是先自發佈著命令:

  “犒賞銀子你們領到了沒有?領到了就趕緊點兵過去,別在這磨蹭。如果衙門出了什麼事,你們誰的罪過都不小。我告訴你們,你們這些人不比我是世襲軍職,都是臨時授官,只不過一兩句話,就能免了你們。所以都給我精神點,真要是耽誤了事,信不信要你們的腦袋。”

  “安指揮,或者叫你安參戎吧,你讓我們怎麼去彈壓啊?”那黑面漢子再次開口,他坐在那,背挺的很直。雖然穿的是布衣,可是整個人的氣度不凡,仿佛一柄出鞘之劍,讓人不能忽視。安邦泰也發現一個問題,這些軍官似乎都在看著這個漢子,怎麼仿佛他倒是這些人的首領?

  “他是誰?”安邦泰終於開始關心這個人的身份。

  “一個鄉親。他問的話,也是我們想問的,安指揮你得給個章程吧。”一名軍官站起身來,並沒有施庭參,而是直瞪著安邦泰發問,仿佛兩人像是平級。他說的是官話,只不過略帶一點口音而已,交流上沒有問題,神色也不像平日裡那麼木訥。

  安邦泰被這目光瞪的,覺得身上有一些不舒服,但還是強忍著怒意和不適答道:“那些難民圍攻衙門,我們身為朝廷官健,自然是要把他們趕散了。至於趁火打劫者,也要按律治罪。我們是軍漢,定罪的事不歸我們管,我們只負責抓人,至於是該打還是該殺,是該關還是該放,那是地方官做決斷的事。如果那些人不聽話,怎麼也得殺些人,來鎮住他們。你們現在已經成了朝廷的武官,就不要再用過去的想法想問題,不要總想著誰和誰是同鄉,而該先想著,他們是敵人。”

  “那就是說,還是要殺人了?”又有一名軍官站了起來。

  安邦泰怒道:“你們腦子是怎麼長的,聽不懂我說什麼?那麼多難民在那,還有人搶鋪子,開大戶,不殺些人,怎麼鎮住他們?咱們是吃朝廷俸祿的,心裡想的是朝廷的命令,不是你的老鄉怎麼樣,也不是你的熟人怎麼樣。我的要求就是,保護衙門,彈壓亂民。”

  “那些人,其實只是求個活命而已。”黑面青年說道:“現在外面消息很多,他們擔心自己活不下去,所以就找朝廷要個說法,要個公平。如果你們能給了這個公平,又何必派人去彈壓什麼,如果給不了這個公平,所謂的彈壓,也不過是換個說法的殺人罷了。商鋪也好,大戶也好,都是些富人,平日裡對窮人敲骨吸髓,現在也該他們遭點報應,這就是公道。我們和那些受苦的人,都是鄉親,你讓我們殺鄉親,將來我們入不了祖墳,怎麼辦?”

  “公道不公道,這事不歸我管,那些言語大多是謠言,根本就是騙人的。那些流民太蠢,自己分不清真假,難道還要官府承擔責任麼?官府已經給他們飯吃了,他們卻還不知足,這便是該死!你們入的了入不了祖墳,跟我沒什麼關係,我現在要你們執行命令,否則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安邦泰是個武人,做思想工作講道理,不是他的長項,肯這樣說,已經算是給足了面子。

  那黑面男子站起身來,微笑道:“早這麼說就好了,其實你一開始就該明說的,不就是殺人麼,那就殺吧。告訴你一聲,外面那些謠言,是我放出去的……”

  鋼刀出鞘,死亡旋風席捲了整個帳篷。

  等到一行人從帳篷裡出來時,外面的士兵已經列開佇列,那黑面漢子站在一處高坡上,手中高舉著安邦泰的首級,對下面喊著什麼。那些士兵帶著崇拜的目光看著他,隊伍裡不時爆發出“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這樣的呼聲。

  “殺盡不平方太平。這太平盛世,就由我們來締造。”除了一部分抱著殺人放火發大財的目的之外,也確實有一部分人聽了石金梁的煽動之後,覺得自己在從事的,是一項偉大的事業,舉起兵器,朝著衙門、府庫等處沖去,今天的安陸,註定要流淚。

  等到部隊都派出去,幾名軍官過來道:“石頭領,攻打州衙,是不是該你去坐鎮了?”

  “去那幹什麼,區區一個衙門,不必如此在意。知州衙門也好,還是指揮司衙門也罷,所有擋在我們面前的,都要被碾個粉碎。民心在我,大勢在我!混沌源自污泥啟,白蓮一獻盛世舉!我們有民心,有軍心,有天時人和,沒人能阻止我們的腳步,此戰,我軍必勝。我就在此,等著你們的捷報,為了萬民的未來,大家去盡力作戰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亂起(八)

  在這樣的喧鬧裡,即使到了夜晚,也沒人敢真正休息。太陽落山的時候,安陸已經有許多地方冒起了火頭,火光熊熊,讓看到的人,心裡都覺得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楊承祖抬頭看了看天,搖了搖頭道:“需要下雨的時候,怎麼就沒雨了。前幾天天天下雨,現在反倒是不下了,老天也是要人的命啊。”

  郝青青在後宅待不住,提了弓來到前院,站在他身旁道:“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能鬧的這麼大,攻打州城,這種事過去是想也不敢想的。一旦朝廷大軍來了,他們不就是個死麼?外四家軍都南下了,這個時候舉兵,他們是怎麼想的。”

  “狂人和蠢人的念頭,都是很難揣摩的,我吃過這樣的虧,已經明白了。你用道理和邏輯去想他們的行為,註定要失算的。他們覺得,外四家軍南下,反倒是造反的好時機。官軍出朝,地動山搖,要征夫,要攤派。只要百姓不堪官府重壓,起來跟著他們造反,這些人就相當於有了無窮的兵源。每多一個農夫加入叛軍,朝廷就少了一個人種地,部隊裡就少了一個人當兵。兩相消長,這種生意,叛軍不虧的。”

  燈籠火把照的透亮,晚上的時候,王府宰牲所那邊殺了幾口肥豬,讓前院的戰士吃了一頓葷腥。按說現在在喪裡,王妃她們都是吃素的,府裡的人也是儘量要求食素。可是到了這危急時刻,一切的規矩講究都得讓位於實際。有軍餉有犒勞,再穿上那身喪服,想起當初興王的仁義,確實激起了將兵同仇敵愾之心。

  郝青青陪著楊承祖站在牆頭上向下觀望著,秋風吹拂著她的斗篷,身上套著一件王府賞下來的厚衣,絲毫不覺得冷。只要在這個男人身邊,就像身邊放了個火盆,從心裡都暖和。她是夜眼,目力最佳,猛的從背後摘下弓來“有人過來了”。

  牆頭上的衛兵也都戒備起來,有人將燈籠火把往這邊集中,還有人將各色火器架了上去。楊承祖並不在意火器,也並不排斥火器,不管怎麼樣,敵人來的時候先用火器打一頓,總是沒錯的。

  那邊的人漸漸離的近了,楊承祖也發現了,來的人稀稀落落的,不成個隊型,而且人數也不過幾十人。就算這些人都是飛簷走壁的角色,在王府如今的防衛力量面前,也就是送人頭的結果,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開門,快開門!我們是知州衙門的人,萬州牧和萬公子都在,快開門讓我們進去。有官印在此為證!”

  走在前面的,是個粗壯的漢子,一到牆根下面,就將一個印盒高舉過頭,人跪在了牆下面。宮牆上預備了絞索吊藍,有人乘著吊藍,打著燈籠下去,不多時就喊起來,“來的確實是萬州牧和萬公子,而且都受了傷。”

  原本佈置於府外的衛隊已經撤回了府裡上牆防守,王府大門上了幾道閂,又堵上了許多沙土口袋,挪動不便,出入就只能靠吊藍了。這麼多人,要吊上一陣功夫,第一個吊藍裡,是三個人,正是那粗壯漢子和萬家父子。這位安陸的父母官,以及安陸大才子,如今都是混身浴血,模樣狼狽的很。

  “州衙門被亂民攻破了,大老爺護印突圍,整個衙門,怕是只有我們這些活人了。”那條漢子上了牆頭之後,就有人舉著奴弓對準了他,接著就是搜身,然後按著他跪在地上。那漢子也知現在是非常時期,對方這麼做不能說不對,並沒有發火,而是耐心解釋道:

  “我是衙門的捕快,王雷。這些難民們造反了,安陸營也反了,是他們帶著難民攻破的衙門。東西兩庫也被他們奪了,這些人還帶著難民去攻打那些大戶人家,他們瘋了,全瘋了。”

  按照大明官制,親民官失守城池,是可以論死的。萬同如果逃出安陸,將來論起來,很可能擺脫不了死罪。因此在衙門被攻破後,他在捕快護衛下,突圍而出,尋思之下就只能逃到王府裡。這樣原則上他還在城裡,將來論起來,他還是可以算是坐鎮指揮,至少還有翻身打官司的希望。

  可是以往他和王府是有過節的,這個時候王府是否接納他,心裡也是沒底。萬嘉樹不會武功,保護爹逃跑時,身上帶了一枝箭,疼的不住的叫喊。

  王府長史袁宗皋聽說他們父子逃進來,第一時間趕過來道:“州牧和衙內交給我吧,良醫所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各種傷藥都有,可以不耽誤救治。”

  “有勞長史了,上完藥之後,我可能還有些話要問一下萬州牧。”

  在這個時候,萬同的架子就擺不起來了,畢竟王府現在就算把他丟出去,他也沒有辦法。而落到難民手裡,就是死路一條。

  他的如夫人,以及府裡的丫鬟婢女,馬夫廚師,一個貼身的長隨,都失落在裡面,怕是都沒了命。這些難民如今就是一群惡鬼修羅,落到他們手裡怕是少受不了罪。

  那些難民中確實有人當他是好人,他們父子能逃出來,就是一些難民放水的結果。可是更多的難民拿他當了仇人,認為自己吃不飽穿不暖,朝廷不保證自己的家人不受凍受餓,不保證他們不出意外,就是地方官的責任,恨不得將他殺而後快。

  衙門失守、之前政策全部失敗、安陸營反水的幾重打擊,讓萬同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整個人都顯的有些沒精神。楊承祖進來時,他也仿佛沒看到一樣,只是躺在床上,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

  “萬州牧,現在這種情況下,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我也不打算安慰你,這麼大的事,你肯定是要出來背鍋的,不過呢,只有活人才有可能背鍋。如果你死了,那你背的就不是鍋,而是屎盆子,到時候你的一世清名,就都成了駡名。”

  “清名?我還有清名麼?萬同哪還有什麼清名,他只是個昏官,是個庸才,是個廢物。有什麼駡名,都只管沖著我來吧,我不在乎。”

  與其說是他回答楊承祖,不如說他在碎碎念。楊承祖來到床邊,坐了下來“別這樣麼,你好歹是一州的知州朝廷命官,好歹拿出點氣派來好不好,官府體統啊。誰敢說你沒有清名?鐵萬同三個字,不是說說算的,整個安陸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如果不是你為官夠好,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這麼多忠心手下保著你殺出來。過去的事,已經逆轉不了,不過我們可以做好現在的事,我們聯手,把王府保住,再把這座城池,從這些難民手裡奪回來,怎麼樣,有沒有膽量做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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