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3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九十章 亂起(九)

  萬同的眼睛本來已經黯淡無光,聽到他的這些話,忽然又有了些光彩,“奪回來?還做的到麼?”

  “怎麼做不到啊。你是鐵萬同麼,有什麼做不到的,只要能把城池奪回來,起碼可以將功折罪,將來有王妃為你求情,罪過上,也能減輕一些。”

  萬同搖搖頭“楊儀正,你誤會了。如今安陸遭此大難,萬某難辭其咎,就算朝廷不辦我,我自己也不會放過自己。我現在想做的事,就是贖罪,讓我在臨死以前,為安陸儘量做一些事,多幫幾個人,這樣總算對的起皇恩浩蕩,對的起這一方父老鄉親。只是……還有希望麼。”

  “希望,當然有了,雖然他們暫時控制了安陸的要害部門,可是畢竟只有安陸一地而已。周圍的荊門、襄陽、江陵,這些地方都還在朝廷手裡。只要朝廷經制官軍一到,還怕不能消滅這夥反賊?不要管那些難民有多凶,有多狠,他們始終是烏合之眾,是蟻聚之兵,不堪一擊。打起精神來,我們可以的。”

  萬同的傷並不重,只是因為失去了信念,整個人無精打采的癱在那裡等死。聽到楊承祖的話,他的精神大振,忽然道:“請楊儀正為我取白綾來,本官要咬破中指寫血書求救,再蓋上知州官印。周邊衙門見了這求援書信必然發兵來救,只要救了這一城父老,我雖死何憾。府裡可有吃食,本官要吃飯。”

  楊承祖出了屋子,郝青青舉著一件大氅過來“當家的,披上點,夜裡有點涼了。”

  “你才該披上點,都是有了娃的女人,受不起涼的。”

  “沒什麼,山裡的女人,沒那麼嬌氣。孩子月份也小,我現在騎上馬,依舊能在亂軍裡殺幾個來回,不當一回事。”

  兩人走了幾步,離萬同的住處遠了些,郝青青道:“萬同有用麼?是不是他的求援書信一送出去,就能發來許多官軍,咱們的麻煩就解決了?”

  “哪那麼容易啊,不管怎麼說,有甯王的五萬大軍在那裡看著,周邊的地方哪還有富裕兵力,就算有也不多,動員不起來。再說安陸出了這事,其他地方防範自己這邊亂民叛亂還來不及,又哪有力氣來救咱們啊。不過這話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說出去啊。”

  “那你還讓他寫信?”

  “寫了總比不寫好,至少這是個態度,也是個信號。告訴周邊的鄰縣最重要的是告訴湖廣巡撫,我們安陸沒有屈服,我們始終在堅持。免得將來他們降了,再把鍋甩到我們頭上。再說,我也要給守軍一個希望。要知道,現在王府裡守衛力量雖然不弱,但是比起流民來,就差的遠了。再說人員成分也很複雜,人多心眼多,想法不一樣。像那些江湖人,圖的是賞賜,圖的是前程,敢打是敢的,可是死拼呢,就差了。”

  “江湖人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雖然在這裡賺的多,可是不代表他們離開這裡就吃不了飯。如果不給他們希望,萬一仗打的苦了,他們說不定就要逃。所以我要給他們一個希望,一個盼頭,朝廷大軍就要來了,再堅持堅持,就能等來勝利了。想想我是怎麼坑馬昂的,你就明白了。”

  “那萬同呢?”

  “他如果現在就死了,將來清算誰啊,難不成還成全他個好名聲?讓他現在吃飽喝足,將來才好背鍋麼。再說有一個知州背書,這邊的很多事,就能好辦一些,方便。青青,我不知道仗會打成什麼樣,也許會打的很苦,也許局面會很兇險,所以答應我,事不可為時,逃出去。”

  郝青青沒風度的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哈哈,這話還用你說,我是老江湖麼。見到事情不好,我肯定逃的飛快,那些泥腿子怎麼可能攔的住我?”她心內暗道:當家的,原諒我騙了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在萬同逃進府來之後,整個安陸仿佛突然間沸騰起來,喊聲,哭聲,求救聲,以及意義不明的叫聲,即使在宮牆上都能聽的見。火光越來越亮,火頭越來越多,在這寒冷的秋日裡,製造著病態的暖意。

  等到天濛濛亮的時候,王府門外,一個男子朝著宮牆上射了一支響箭,然後人就站在那,等著王府的人搭話。他身後看不到有隨從,就那麼一人一槍戳在那裡,仿佛是個孤守雄關的戰士,又好象是只存在於話本中的那種俠士。

  “我是興王府儀衛正楊承祖,你要做什麼?”楊承祖按著刀柄站在牆上,與那穿著粗布衣衫的大漢遙遙相對,仿佛天地間,只剩了這兩人。

  “某乃不平王,石金梁!安陸義軍的首領!你只是這王府的儀衛正?我是要找你們這裡說了算的人來說話,讓興王世子或是興王妃跟我談,你沒有這個資格。”

  石金梁的中氣很足,嗓門很大,楊承祖手中則拿著鐵皮喇叭,比嗓子自然毫無壓力。他冷笑一聲:

  “世子、王妃怎麼可能來見你?你頭上有何官職,身上有何功名?一個無職無官無功名的白丁,又有什麼資格見世子王妃?沒睡醒了吧?本官見你,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了,四品武官啊,平日你見了我得磕頭,知道麼?想說什麼就說吧,如果沒話就可以滾了。”

  石金梁沒想到對方是這樣的態度,難道他搞不清楚如今的安陸,已經變天了?衙門府庫先後被攻佔,武庫中儲存的兵器,又武裝了許多難民中的青壯。事情到了這一步,那些難民已經回不了頭,只能跟著他們繼續走下去了。

  現在他手上的兵力,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總之,肯定比儀衛司的人馬多就是了,他難道不懂得低頭麼?

  “偽明天子無道,倒行逆施……安陸義軍,順天應人……”他足足念了一篇檄文,然後道:“如今我有十萬雄兵,你只有一座王府。只要我大軍一至,你這小小的王府,立刻就會變成齏粉。但是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多造殺傷,只要你們不來阻我義軍大業,我就不會攻打你這小小的王府。為了顯示誠意,向你們興王府借糧一萬石,只要你們交出糧食,我就饒你們不死,這個主你做的了麼。”

  楊承祖哈哈笑道:“一萬石糧食,不多。這個主我做的了,我給你的答案,就是這個!”一支利箭從牆頭上射下來,落到石金梁面前,尾羽不住地顫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攻與防(一)

  雖然看上去石金梁只有一個人,但是他到底在暗中藏有多少伏兵,沒人搞的清楚。楊承祖也並沒有做出讓士兵殺出去抓人的決定,對方不是瘋子,敢一個人來,肯定有所準備,沖出去說不好就要中埋伏。再說府門都填死了,要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金梁是一個人,也不可能動手攻城,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不了了之。他朝著牆頭比了個手勢,放了狠話,無非是打破了王府之後,滿門皆殺之類的話,沒什麼意義。楊承祖這邊,則沒有心情進行這種無聊的口水戰,直接朝他拉了一下弓,他站的遠,超出弓箭射程,射箭也沒什麼用。

  等到石金梁走了,王府裡也已經聽到了消息,烏景和那邊也鬧了起來。“一萬石糧食,只是一萬石糧食而已,偌大王府,難道還拿不出這點糧食麼?只要這點糧食,就能換一府人的平安,為什麼要拒絕?他這是不拿大家的命當一回事,這種人,心裡根本就沒有王府,我要去告他。”

  現在王府裡的人員複雜,他的話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有不少人也是覺得,犧牲一萬石糧食換平安,這買賣是合算的。即使住在王府裡的這些人湊一湊,也能拿的出。

  王妃蔣氏也聽到了這消息,但是並沒有宣人來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她是懂的。只是把兒子叫到身邊,不許他離開,剩下的就是對著老君像禱告平安。

  楊承祖對於這些質疑沒打算回英,只是在那些軍漢、弓手以及江湖漢子中進行解釋。“一萬石糧食多麼?一點也不多,以如今安陸的米價,昨天發的犒賞,實際比一萬石糧食也未必少了。可是這錢,我發給兒郎們做犒勞是可以的,用來獻給盜賊,便是一粒也嫌多。”

  “我們如果今天可以給他糧食,那他明天就會來要宮女,後天,就會來要兵器。等到能要的都要光了,他們會做什麼呢?毫不留情的吃掉我們,到那個時候,大家已經習慣了送東西換和平,沒了提刀殺人的勇氣,敵人只消一通鼓,我們就要被殺光了。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和他們做交易,什麼交易也不做。你們要記住一件事,我們和這些反賊之間沒什麼可以講的條件,要麼,我們把他們殺光,把城池從他們手裡奪回來。要麼,他們把我們殺光,把這座王府踏為平地,除此以外,沒有第三條路走,記住了麼?我再重複一句,興王府需要每一個人盡忠職守,誰敢言與亂賊講和者,立斬無赦!”

  “亂賊是要重演靖康故事,只可惜,我們這裡沒有宋徽宗。”長壽郡主聽說此事時,正陪著蔣妃以及自己的妹妹弟弟說話。蔣妃道:“我就說,楊儀正不會無緣無故的如此行事,必有他的想法,原來,他想的是這些,這卻是我沒想到的。”

  “他這事做的對,我們如果可以獻糧食,就會被賊人認為我們弱,然後就會肆無忌憚的勒索,最後,還是會死。左右也是要打的,還不如把士氣鼓足了打,總比一群軟腳蝦要靠的住。”

  朱厚熜也道:“是啊,該打的時候了,退讓是沒有用的。我們要表現的比他們更狠,才不會被他們吃住。只是……阿姐,這一仗我們真的打的贏麼?”

  長壽郡主把臉一板“小弟,這話你絕對不該說。這一府的人馬雖然多,可是大家的膽,就只有你一個。如果你先怯了,那大家還有什麼膽子,若是他們沒了膽量,這仗也就不用打就輸了。所以不管能不能打的贏,你都必須認為打的贏,因為這是你的王府你的封國,別人都有路可退,惟有你無路可逃。不管結果怎麼樣,你能選擇的都只有頂下去,打的過要打,打不過更要打。哪怕是要你身邊所有的人都為了你去送死,也要堅持住,因為你輸不起,明白了麼?”

  王府的一處倉庫內,化裝成小火者的冷飛霜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布匹,微微帶笑:“好多的布呢,這還只是一處不起眼的庫房,這王府的富貴,果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可惜啊,這裡只要放起火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別撲滅,什麼用都頂不上。楊承祖守這王府倒是滴水不漏,可是你佈防的這麼好,又該怎麼上山呢,頭疼啊。石金梁也真是的,千軍萬馬直接壓過來就好了,非要搞什麼攻心,結果怎麼樣?反倒是讓這府裡的人,下了決心要拼命,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總不會,他到現在還沒掌握住部隊吧,難道安陸軍現在,其實只是個空架子?”

  她進入王府之後,已經偷偷觀察了幾次楊承祖,每一次觀察,都讓她想起了那次小廟內的情景,接著就是一陣面紅耳赤。原本這種動心,對於她所修行的功法是大有妨礙的,可是她現在驚喜的發現,自己因為這種心動,居然突破了?

  她原本始終卡在一個階段上無法進步,必須時刻做出法相森嚴之感,才能讓人不敢心生輕慢。這種寶相的維持,要求自己也不能動心,否則就前功盡棄。可是正因為自己的心內,發生了一些不可為人道的變化,這心法居然突破了,現在她一顰一笑,輕怒薄嗔,都一樣能起到效果。觀音千面,今日總算是領悟到了真諦,而這種真諦,歷代白蓮聖女,恐怕還沒幾個人修成。

  有了這意外的驚喜,她心情大好,也就越發的不著急。只是冷眼旁觀著,仿佛一個觀棋者,分析著雙方的牌面與得失,至於到底誰勝誰負,反倒並不在意了。

  事實上,冷飛霜的揣測距離事實不遠,如果現在的儀衛司沖出府門打一個反突擊的話,很可能安陸之亂就要宣告終結了。到目前為止,石金梁手下能掌握住的兵力還沒超過一千人,雖然滿城到處都是所謂的安陸義軍,可是實際上,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石金梁的號令很難實施下去。

  城裡的富戶大多躲避到了鄉下,在那裡,他們有莊園有佃戶,彼此之間可以互相援護,儼然是一支強大的武力。可是終究有一些士紳留在了城裡,他們覺得不管是什麼軍隊,總是可以談的,大不了破財免災,相反這種時候,往往意味著巨大的商機,說不定還能發一筆大財。

  等待他們的,就是亂軍那鋒利的鋼刀,接著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漢子撲向了那些夫人、小姐、丫鬟。還有的則沖向了庫房,將裡面的糧食、銀子、綢緞、布匹全都搬了出來。

  那些商號同樣不能倖免,即使是關上門的,也會被把門砸開,將裡面的東西搬個精光。即使沒有什麼細軟,粗笨的傢俱、桌椅也被難民視為寶貝,他們實在是太窮了。

  這股風刮起來之後,就很難控制的住,開始受害的只是富戶,商人,到後來是中產之家,到最後凡是本地人都不能倖免。那些窮人的家沒有任何防護能力,反倒是受害最甚。這些難民是外來者,對於本地人沒有什麼同情心態,因此出手也格外狠辣,兇殘程度甚至超過了盜賊洗城。

  雖然他們的口號是“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可等到真的控制了城池,這種話就沒人聽。大家憑關係擺資歷,都為了能多搶一些地盤,多占一些地方。開始是當頭領的出來講數,後來乾脆是火拼,一個上午的光景,死在內訌中的人就超過了百名。

  石金梁帶著親兵隊一連砍了幾個頭目,可是這股風還是壓不住,這支義軍的成分複雜,很多人本身就是綠林巨盜,或是黑道大豪。他們或許會給石金梁面子,可等到實際的利益擺在眼前時,你不讓他們拿,也是不現實的。

  原本定於上午開的會,直拖到過了午時,才勉強湊齊了七成頭領。這些人彼此怒目而視,氣氛變的很是尷尬,會場是原本的知州衙門大堂,只是如今已經不成樣子,明鏡高懸的匾額已經不知去向,不知道被誰摘去當柴燒了。

  整個會場亂糟糟的,大家各講各的,兩個頭目因為地盤的問題先是講數後來口角,最後居然動起手來。這些綠林人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見兩人對打,不但沒人制止,反倒是有人喊好喝彩。

  那兩個頭目見有人看著,就更不好停手,這時候誰主動停下來,今後就不用見人了。咬著牙,也拼命搏鬥,正在打的起勁時,忽然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你們……到底……鬧夠了沒有!”

  一聲怒喝,人影晃動,幾聲沉悶的聲音過後,那兩個頭目被打的直飛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而在空地上,石金梁負手而立,面罩寒霜,冷眼看著眾人“你們,就那麼急著當死人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九十二章 攻與防(二)

  這些人對他還是比較尊敬的,尤其他方才顯露出來的那手武功,也確實能壓住這些綠林草莽。他們的思想很簡單,出來混是要講道理的,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了。

  石金梁的面色鐵青,用手指著眾人,一個接一個的指過去。那些頭目們,有人身上穿著甲,有人身上則穿著綢衫,還有人身上穿著官服。那些衣服上大多沾了血,還有的上面甚至有破損,多半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

  也有一些人穿的雖然還是舊日的衣服,可是手上卻戴了不知多少金戒指,帽子上還插了女人用的金簪,不倫不類很是滑稽。

  “你們以為贏了?以為天下太平,可以放心享受了?我告訴你們,還差的遠呢。湖廣的城池中,安陸不是最大的,湖廣的各路駐軍,安陸不是最多的。就算是論富貴,安陸也差的遠呢。你們現在不過是從一文不名的叫化子,變成了有幾個銅板的叫化子而已,到底,有什麼可高興的?”

  “這知州衙門的庫房內糧食夠我們吃幾天,你們算過沒有?你們現在搶來的這些東西,又有多少是真正能禦寒的,還有多少是真正有用的?燒燒燒,殺殺殺,你們除了殺人放火玩女人,是不是就不會別的?你們很厲害啊,居然用一個晚上的時間,讓整個安陸的老百姓都恨不得砍死我們,這就是你們幹的好事!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就是讓你們這個搞法?”

  “大家好兄弟打天下,結果呢,天下連一角都沒有,兄弟之間就要反目動刀了,這也有臉叫英雄好漢?說好的義賽梁山呢?你們的江湖義氣,都到哪去了?”

  那兩個被打飛掉的頭目中,有一個吐了嘴裡的血,勉強站起來道:“石哥,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們都懂。可是大家都是山裡人麼,窮慣了,見到這麼多金銀財寶,見到這麼多白嫩嫩的女人,你不讓大家動,兄弟們是會嘩變的。我們,真的控制不住。”

  石金梁怒道:“嘩變?嘩變就給我砍死他,你們知道不知道,就這一個上午,你們已經死掉多少次了?就在你們肆無忌憚的去搶東西時,我手上的人馬你們知道有多少麼?八百人,只有八百人!當年楚霸王也有八千兵,而我,手上只有八百人。若是有人打一個衝鋒,你們的頭,現在已經插在槍尖上示眾了,知道不知道!”

  大家見他動了真氣,漸漸的聲音小了下去,也沒多少人再去喊叫。石金梁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們苦你們窮,你們提著腦袋跟我出來闖,為的就是過好日子,這些我都明白。我也不是不讓你們過好日子,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殺盡不平方太平,現在天下的不平還沒殺完,太平還沒到,你們慶祝的,太早了!就在安陸城內,就有一處所在,其富貴超過你們所搶財物的總和,府內的女人,你們怕是都沒見過,內中還有金枝玉葉。你們不是喜歡錢麼,不是喜歡女人麼?那好,敢不敢跟我去那裡,去搶光他們的錢,搶光他們的女人。”

  聽到錢聽到女人聽到金枝玉葉,這些頭目們的熱情被調動了起來,有人一腳踢翻了椅子“幹他娘的,這要是不敢去,那還算個爺們麼?我包打!”

  “幹掉他們,拿走他們的錢,搶光他們的女人!”

  “集合隊伍,打死他們!”

  雖然通過強力手段整合了隊伍,可是集結人馬,還是用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饒是如此,兵馬其實也沒湊齊,有一些頭目沒和石金梁請示,擅自帶著人馬到鄉下去攻打那些大戶。還有些人忙著搶地盤,號房子,搶女人,部隊散了花,集合不起來。

  原本被整個端過來的安陸營,大概湊出了一半以上的部隊,加上武裝起來的流民,到了未時將過,石金梁手上的人馬,已經接近九千人了。如果加上抓來的本地婦孺老弱,大概有上萬之數。

  這麼多人馬,肯定不能都擺開,沒有這麼大的空間,發揮這麼多兵力的優勢。他不過這麼多的兵力,就單一個列陣,就能給人以心理上的巨大震懾。

  石金梁也脫下了粗布衣服,換上了一身從戲班裡搞來的龍袍。這種龍袍與真正的龍袍比,還是存在較大差異的,比如不是明黃而是土黃,龍不是五爪而是四爪,不過能穿的和其他人不一樣,證明他是首領就夠了,其他倒不重要。

  有人為他搭了一個簡易帥台,與興王府遙遙相望,他站在高臺上講了一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道理。又一指興王府高大的宮牆“殺進去,這裡面的財物女子,都是你們的。如果我拿一兩黃金,你們就可以砍掉我的雙手,如果我奪一個女人,你們可以砍掉我的頭,如果我背離你們先走,你們就可以砍掉我的腿。我與你們並肩作戰,絕不背離任意一個弟兄。來人,施法!”

  傳統的磕頭喝符水的流程,接著就有個彪形大漢赤著上身站在那,另一條大漢則用手裡明晃晃的鬼頭刀對著他猛砍,幾刀下去,刀刃崩卷,被砍的人油皮未損。這就是傳說中,符水的威力,只要真心實意信奉無生老母,就能得到神力加持,不受刀劍所傷。如果三心二意畏縮不前者,在交戰中肯定就會被亂箭射殺,死後魂入無間地獄,永受折磨。

  這些言語和流程都是弄的熟的,對付下層的教民和百姓管用,那些頭目沒人會去信。一個上了年紀的問道:“十三弟,你在王府裡可有內應?如果沒有的話,這麼大的王府,我看不太好打啊,咱們手裡的東西,也不大全。”

  你們如果不殺掉那幾個會做雲梯的匠人就好了。石金梁差點就把這話喊出來,可是說話的這人是他們十三太保的老大,江湖人講個義氣,重尊卑,對兄長大喊大叫,以後這個兵還要不要帶了。

  他搖搖頭道:“王府裡的人員複雜,我們安插了一些內線,但是始終沒得到回饋,不知道到底是被發現了,還是嚇破了膽。還有個內線也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不過沒關係,小弟有安排,我們先用攻心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5

第三百九十三章 攻與防(三)

  當先出來的,是本地一個小宗族葉氏的子弟,名叫葉夢麒,既是安陸小有名氣的才子,也是個比較成功的商人,在本地算是個有點名氣的人物,頭上還有秀才的功名。他一身衣冠很是整齊,精神也不錯,似乎沒受到昨晚上那場大亂的影響。

  他站到隊伍之前,開始用安陸話,對著王府裡的人進行宣傳。“你們一個月只賺那麼點糧餉,是犯不上為興王賣命的。是法平等,不分高下,只要你們打開府門,就能分掉王府裡的一份財物。不平王最重公平二字,言出如山,一諾千金,只要你們投誠,就是我們的兄弟。不分親疏遠近,將來,還能成為開國功臣,列土封疆。”

  這葉夢麒既然是個優秀的商人,口才自然相當不錯,講的很有些道理,也很有煽動性。並且試圖用鄉情,來瓦解分化掉儀衛司的人馬。“楊承祖不是安陸人,對於安陸沒有感情的。我葉家在安陸住了幾代,大家都認識我,認識我爹,還有人認識我祖父。安陸人是不會坑安祿人的,只要打開府門,我保證大家的安全。”

  “安陸州已經破了,安陸營已經反水,區區一座王府,又能堅持多久?如果繼續頑抗下去,打破王府之後,雞犬不留,說到做到!”

  王府內一片寂靜,聽不到回罵,也沒人說話,就連放箭或是放銃的人都沒有。楊承祖趴在宮牆後面,小聲嘀咕道:“我就說麼,這些人如果沒有內應,也很難成事。而且這個內應,應該是個體面人,不管是這些人入伍,還是兵器的傳遞,以及人員的進入聯繫等等,如果單純靠自己,很難做。肯定是有本地有本事的人給他們當幫手,原來是葉家。按說也是個士紳了,居然反水投了賊,真是的。”

  郝青青道:“當家的,要不要我射死他?”

  “射死他當然好了,可是離的太遠了,你的箭怕是夠不上。所以別說話,等他離近點再說,火器手準備,把幾杆準頭槍都調過來。”

  錢夫人從甯王那搞來的新式軍械,楊承祖再熟悉不過,居然是十支火繩槍。他的歷史知識有限,不知道原本歷史上火繩槍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大明的,但是從他接觸的軍械情況看,眼下大明正規的火器序列裡,是沒這玩意的。

  甯王作為反王,居然有火繩槍可用,他總覺得這次寧藩叛亂之後,似乎有白蓮教的影子,這火繩槍,多半是趙全的手筆吧。與神火銃相比,火繩槍擁有裝填發射更為簡便,命中率也更高等優點,儀衛們很快就送了它個準頭槍的綽號。

  十杆銃裡,內宮裡有六杆,他這邊有四杆,四杆準頭槍都調動了過來,準備找好時機,給葉夢麒一個好看。火盆燃燒的濃煙是騙不了人的,葉夢麒發現了濃煙,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在準備火器,可是並沒退縮,反倒挺起胸膛又向前走了幾步。

  以秀才的身份,毅然加入到反賊這邊,葉夢麒當然是有那種所謂有大毅力大心性的。這種反水,既有著商人賭博冒險的精神,也有一些他自認為周詳的考慮。甯王之於正德,至少看上去很像燕王之于建文,如果這一次能成功,葉家就是從龍功臣,以後不但是安陸就算是整個湖廣,也得算是名門望族了。

  要想做成大事,就得有付出有犧牲,命也是犧牲的一部分。他對於大明的火器很瞭解,所謂的神火銃,就算是打獵,也沒多少人愛用,準頭太差。能被這東西打中的,大多是運氣不好,而跟射手沒什麼關係。就興王府那點火器,一次齊射也未必真能打中他,如果在這種場合表現出足夠的勇氣,以後在義軍裡,自己也能算個人物了。

  攻心戰,就是要表現出自己的大無畏精神,如果做不到不怕死,又怎麼讓這些士兵相信自己?他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宣講著義軍的仁義,楊承祖道:“有背叛階級之個體,無背叛階級之階級。看來他確實是真認同了石金梁他們,送他上路吧,來人,跟他對罵。”

  這邊幾個嗓門大的漢子,舉著鐵皮喇叭,躲在牆後開始對罵。這些儀兵不是文人,講打嘴仗不是葉夢麒這等文人的對手,罵的言語內容也比較不堪。比如說葉家的女人都被亂軍睡了,葉夢麒現在頭上已經綠的不能再綠,後面的亂賊裡,就有無數他的同靴之友,甚至是便宜老子。也許他在這裡做事,後面就有人在睡他的老婆小妾。

  葉夢麒被罵的大怒,又向前走了幾步,開始逐條辯駁,維護著義軍的光輝形象。可是當淪落到一方造謠,一方闢謠時,闢謠的一方總是處於被動狀態,畢竟造謠的可以天馬行空,闢謠的就只能被動防守。

  不知不覺間,他離宮牆越來越近,石金梁身邊那紅衣女子忽然道:“石王爺,葉公子是不是……”

  “讓他回來!”石金梁的眼睛一眯,也發現了危險。可是他的號令剛剛傳遞下去,宮牆上,已經揮舞起了一面紅旗,還有一陣急促而又密集的鼓點響起。

  牛皮戰鼓被敲響,二十幾杆火器從牆上探出頭來,甚至不容人反應,就是一陣霹靂雷霆之聲。

  “轟”“轟”“轟”

  一聲聲炸響回蕩在眾人耳邊,宮牆上黑煙彌漫,仿佛那位生前篤信修行的興王真個修成了法術,回來庇護自己的妻子家眷一樣。而在宮牆下,葉夢麒倒在地上,兩眼掙的大大的,手還向前指著,似乎想要說著什麼,或許是想為自己,為自己所忠心維護的勢力,在進行一次申辯吧。

  真正致命的不是那些火器,即便是四杆準頭槍,也沒一杆銃命中目標。一枝狼牙箭直接從他的口內貫入,頸後穿出,人幾乎是被釘在了地上。鮮血在他身下漸漸擴散開來。

  “狗官,殺我兄弟,害我手足,破城之日,我要你全家死絕!”石金梁勃然變色,揮舞著手中的短矛,差點帶隊直接沖了上去。宮牆上,那些儀兵已經站起來一陣歡呼,楊承祖手中拿著鐵皮喇叭對石金梁喊道:“我在這等著你,等著把你的頭砍下來,插在旗杆上示眾,這安陸是屬於大明朝廷的,而不是你的!”

  兩人目光隔著戰場隔著無數兵卒將士撞在一處,如同兩名武林高手隔空對決,火星四濺!一場關於圍困與堅守,攻擊與防禦,理念與忠誠的戰鬥,拉開了序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6

第三百九十四章 攻與防(四)

  葉夢麒本人不會武功,也不懂兵法,或者說他從兵書上讀來的那些東西,對於這支義軍來說根本不適用。從實用主義的原則看,他對這支軍隊的貢獻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在這幹信奉強拳即道理的粗人隊伍裡,也很難得到真正的尊重。但是其在義軍,卻並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葉家是石金梁在安陸的內應,甚至可以叫做金主,葉夢麒本人是真的支持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這個主張的。為了石金梁的大業,他幾乎拿出了自己所能拿出的全部資金,投入了全部的家當,而其所得到的十分有限。

  葉家雖然沒在昨晚的混亂中受到什麼衝擊,可是家裡也有幾個女眷被這些頭領看上,不過方式相對更和緩一些。不是直接撲上去按倒撕了衣服硬上,而是走了一個提媒下聘禮成親的流程,甚至還嫁了幾個女匪進入葉家,名為:聯姻。

  這就是葉家目前為止所得到的一切,而葉夢麒付出的,則是他的絕大多數財產,甚至他還主動把他的一個親妹子嫁給了湖廣十三鷹中的玉面郎君郎得意做夫人。這種態度,讓石金梁在公開場合不止一次稱呼他為十四弟,乃是軍中坐一把交椅的大人物,與十三鷹一般,都是石金梁的骨肉兄弟。

  將來義軍進一步擴大戰果之後,葉夢麒是石金梁心中的地方官人選,靠他出面,可以最大限度的團結本地的士紳大賈,讓那些人不至於過分排斥義軍。至少先能維持一個相對穩定的局面,然後再逐步推進自己的是法平等理念。

  可是就這麼一個地方官人選,居然出師未捷,就已隕落。自己身邊這些粗坯,別說是一個州,誰又真的能管好一個縣了?

  現在這個好兄弟就這麼被殺了,如果義軍不做點什麼,這支靠義氣、信念維持的部隊,恐怕人心就要動搖了。而對面,一個高個子的紅衣女人,舉著弓在宮牆上一陣得意的晃動,更是有不少儀衛舉著喇叭大喊道:

  “殺他的,是女人,是一個女人!你們的男人,連我們的女人都不如,你們還有什麼臉出來混啊,趁早滾回家繼續種田去吧。”

  這些鄉下人不管多窮多苦多老實,只要不是光棍,就有在家裡打老婆的勇氣。被人罵做不如女人,這臉還往哪放,石金梁的身旁,站著一個腰粗如水桶,滿面橫肉的女人,背後還背著一對短戟。她是湖廣綠林中有名的母夜叉,本名已經沒人記得,只都喊她做鄭蠻婆。

  這女人兩臂膂力過人,手段高明,等閒二三十漢子近不得身,乃是綠林中鼎鼎大名的角色。她勃然道:“石王爺,你下令吧,我去對付了那個小賤人!”

  “鄭夫人且等一等吧,現在還不是時候。”石金梁並未因憤怒而失去理智,宮牆上那麼多人馬,不是靠幾個高手上去就能解決問題的。即便是白蓮教主李福達在,現在也只是送死的份。

  “白頭隊,不回軍,給我派上去。用他們做先鋒,我看看這些官軍又該如何應對。”石金梁揮舞著令旗,傳達著命令,又問另一邊的紅兒道:“紅天女,你覺得若是你對上那賤人,有幾成把握?”

  “所不好,沒交過手的,不敢下定論。只是眼下肯定是不行的,將來再看吧,如果一對一個,我想我還能應付。”紅兒微微一笑,眼前這個男人,確實很有型啊。如果能把他弄成入幕之賓,或許可以考慮脫離總壇了。

  白蓮亂軍這邊雖然靠攻打武庫繳獲了大批裝備,但是其武裝水準仍然比較簡陋。大多數人依舊沒有鎧甲,只是拿著刀槍,除了一面藤牌以外,就沒有什麼靠譜的防禦手段。那些盾牌的體積太小,擋不住身體,有人從百姓家拆下來的門板,抬著門板準備衝鋒。

  不過擔當先鋒的,並不是那些頭領及其手下的人馬,而是捉來的本地居民。內中又以老人和婦人為先,不少婦人身上衣服破碎,顯然受了辱。面目姣好的會留下來受更多的罪,又或者成了某個小頭目的私寵。相貌粗醜的,則在下面的士兵嘍羅發洩了之後,就推出來,當做先鋒軍。

  驅民攻城,這是這支裝備簡陋的部隊想出來的最好的進攻手段,畢竟大家都是本地人,也許彼此還認識。只要下不了手,自己就能沖上去,一旦上了牆,靠著人數推,也推平了他們。

  呼嘯的皮鞭,鋒利的刀槍,驅趕著這支哭泣的隊伍,緩慢的向前移動。即使抽打加上砍殺,那些人走的依然很慢,每邁出一步,都要後面的士兵用盡手段才行。他們哭泣著,向宮牆上哀告著,乞求上面的守衛千萬不要放箭,自己是被迫的,沒辦法啊。

  “儀正,這可怎麼辦?”一名軍官頗有些為難的看著楊承祖,郝青青則杏眼圓睜道:“卑鄙,真是太卑鄙了,把土袋子搬開,我帶人殺出去,把這些人接回來。”

  “殺出去,就連自己都陷進去了,你看看對方有多少人再說話啊。兵力差太多了,打不過的。”楊承祖否決了這個提案“傳我命令,火器裝填,弓弩準備,一切按鼓號行事。”

  “可是……可是畢竟都是百姓啊,如果殺戮的多了,將來朝廷怪罪下來,恐怕反倒是要擔罪。”

  並沒有所謂的憐憫之心,只是擔憂著將來的追責。所謂看到百姓就不忍下手,那不過是一種美好的幻想,殺良冒功都不當一回事,何況是殺些百姓?只不過這種事將來可能有後患,不能肯定是否免責的前提下,也確實沒幾個人敢幹。

  “一切由我承擔,你讓大家準備就好了。記住我的話,興王府需要每一個人,盡忠職守。青青,你去讓督戰隊準備,有敢抗令者,不問身份和歸屬,一律就地斬首!”

  下面的隊伍離宮牆漸漸近了,亂軍這邊的鼓點也越發緊湊起來,石金梁的手握成了拳頭。或許這一次就能殺上去,如果真的可以的話……

  他剛想到這,牆頭上鼓聲大做,陣陣轟鳴,所有的火器打出了一輪齊射。而跟在後面的,則是不知多少箭鏃組成的豪雨,無情的洗刷了這支隊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6

第三百九十五章 攻與防(五)

  箭如飛蝗,彈如雨點,被箭矢暴雨洗刷過的亂軍前軍,就像是不久前被收割過的莊稼,一大片人就這麼齊刷刷的倒了下去。並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有的人是受傷,有的人本身沒中箭,卻被嚇的倒在地上。

  痛哭聲、哀號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殘存的人哪怕是身後的刀槍或皮鞭也顧不得,轉身就朝回跑,寧可被身後的人刺死,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官軍的態度很堅決,誰過來,就殺誰,在他們眼裡,並沒有平民與亂軍的區分,只有死人和活人。被這些炮灰一沖,亂軍自己的陣勢反倒是有些亂了,石金梁氣的將拳頭重重一揮“準備長梯,開始攻城。我倒要看看,安陸我都拿下來了,難道拿不下個彈丸之地的王府?”

  安陸武庫裡找不到什麼攻城器械,叛軍自己也不具備製作攻城器械的能力,只是從百姓家抄來的長梯用繩子捆在一起,舉著盾牌、門板,就準備開始進攻。亂軍裡有弓的人也不少,石金梁將其組成一隊,調動過去充當掩護,他們從安陸營以及武庫裡也繳獲了三十餘枝火器,只是彈藥不太充足,這時也都投了進去。

  身後的空場上,有人支起了大鍋,開始用大鍋熬鐵砂,還有人準備了木板,準備抬傷號。有些人則已經準備做飯,應付稍後的饑餓,另外一些頭領則是不屑地說道:“做個什麼飯麼,飯就到王府去吃。這麼大個城都拿下了,還怕一個王府?”

  只有紅兒眉頭微皺“這王府的牆,感覺有點高啊。似乎比安陸的城牆,也沒矮到哪去,師妹跑到哪去了,怎麼不見人了?”

  有人點響了炮仗,這就是進攻的信號,頭領們帶著自己的部下,高喊著刀槍不入的口號,向著王府牆下飛奔。這些擔當衝鋒隊的,很多都是綠林響馬出身,內中還有一些是當年流竄下來的白衣軍殘部,倒是有攻打城池或是開大戶的經驗。他們舉著盾,舉著門板,儘量遮蔽著身體,至於其他的,就只能交給老天了。

  牆頭上十分安靜,並沒有人大聲喊殺,或是吆喝什麼口號。直等到這些人沖過了一半時,一陣密集的梆子聲忽然敲響,緊接著就是漫天的箭雨從天而降,劈頭蓋臉的澆在了進攻隊伍的身上。

  南方衛所的弓箭品質低劣,盾牌也做的不用心,克扣工料克扣的厲害。結果被這狼牙箭一射,竟是射透了盾牌,直接穿透了盾牌後面的人。那些門板倒是相對結實一點,雖然有強弩硬弓能射穿木板射中後面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還是被擋下來了。

  一頓箭雨後,亂軍那本來就十分淩亂的隊伍,就像是被老鼠啃過的窩頭,這缺一塊,那缺一角,不成個形狀。仍被舉著的門板上,則像是長了一層白毛,上面插了不知多少箭。

  亂軍這邊的弓箭隊不敢怠慢,也舉起自己的弓,向著宮牆上面拋射,以火力壓制火力,掩護其他人的進攻。從局面上看,似乎是亂軍這邊的弓箭更好,射的快,而且射程射的更遠一些。

  可是石金梁發現,自己這邊的人只要中了箭就倒下,官軍那邊,有人明明身上中了幾箭,卻依舊生龍活虎,不像有什麼問題的樣子。即便是考慮到披甲的因素,這未免也太能扛了?

  “石頭領,這破弓根本不行,軟的不像話。還有這箭,你掂掂,這樣的分量怎麼傷的到人,有的箭上居然沒有箭頭!”弓箭隊的一位頭目舉著被自己拉斷的弓,氣急敗壞的跑了回來。

  他本來是山裡的獵戶,被官府催逼的緊,索性殺了官,造了反。算是義軍裡有名的神射手,只是他素日用的是獵弓,弓勁太軟,不能和軍弓相比,可今天這步弓比他的獵弓居然還要差一些。

  “我得讓兒郎們換回自己的弓箭,這些弓箭是樣子貨,不頂用的。”石金梁接過那弓看了幾眼,又看了看箭,然後將弓箭朝地上一丟。“官府的心都黑透了,給自己的部隊都用這樣的軍械,他們難道就不怕死麼?”

  紅兒只覺得嘴裡一陣發苦,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這些弓箭的來歷她最清楚了,是張嗣宗從京里弄來的高價破爛,然後以更高的價格,倒賣給安陸衛。朝廷的軍需方面,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購了一部分,可是不知怎的,怎麼這些東西,又流到了石金梁手裡?

  這種軟弓輕箭,沒有什麼實際殺傷力,亂軍在遠端武力方面其實已經處於劣勢,牆頭上的守軍挨了兩輪箭雨後發現除了少數倒楣蛋以外,大多數人並沒受什麼損傷,士氣大為提升,立刻還射。亂軍的弓手隊來不及轉移,傷亡頗大,在火力上,已經處於下風。

  “用火器,用火器向上面打,同時讓進攻隊加快步伐,只要衝過去,就不怕上面的弓箭了。”石金梁傳達著命令,揮舞令旗,催促著士兵快速前進。這些人打家劫舍的過程裡,從不缺乏頂著箭雨衝鋒的經歷,只不過以往的最多是縣城的民壯,從未見過如此密集如此準確的箭,自己的防禦武器,又仿佛沒什麼大用。這心裡,多少有點沒底。

  明明是刀槍不入的,還是會被一箭射倒,想來是他心不誠吧。對於亂軍來說,最大的優勢在於他們現在處於上升期,是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而且打下安陸這麼大的勝仗,確實能鼓舞士氣,大家想著安陸都打下來了,難道一個王府還打不下?

  再想著王府的富貴,王府的錢糧,王府的女人,把金枝玉葉壓在身下的成就感,即便是身邊的人不停的倒下,自己只要還能動,就還能鼓足了氣力向前沖。

  終於有一架長梯順利的搭在宮牆上,下面的火器也開始了正常的運做,已經開始發射了。只是運氣不好,一槍把兩個爬牆的自己人給轟了下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只要有一架長梯能搭上,就不愁第二架、第三架……

  石金梁仿佛已經看到,王府那兩扇厚重的大門被打開,士兵潮水般湧入的情景。忍不住道:“今日破城之後,這王府就是我們義軍的校場,所有弟兄,都能住在這裡,我絕不獨享!”

  話音剛落,卻聽一陣驚呼之聲,那架好不容易樹起來的長梯,因為綁的不夠結實,上去的人太多,從中斷折,正在攀爬的士兵從上面跌下來,砸倒了不少在下面等待爬牆的。而牆頭上,幾口大鍋將開水潑了下來,燙的那些傷兵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6

第三百九十六章 攻與防(六)

  “到底不是正規軍啊,這麼多人壓過來,卻打成這個樣子,真是沒用的廢物。”化名潛入王府的冷飛霜,無聊的坐在一隻大木箱上,抬頭看著房頂,手裡的拂塵輕輕的甩來甩去。

  白蓮教根基深厚,信徒遍佈各個階層各個行業,即使是王府之內,同樣有無生老母的信徒。一名蹉跎半生一事無成的老宦官,把自己未來的希望,都寄託在了無生老母的拯救上,秘密的入了教,而且十分虔誠。

  他的業師,是當年李福達身邊的一個護法,所以他雖然人在湖廣,卻不屬於湖廣分舵管轄範圍,而是總舵直屬的關係。這個暗棋,即使是石金梁也不清楚。

  冷飛霜在他的安排下,輕鬆就裝成了小火者,並且獲得了一個看守倉庫的閑差。她現在神功突破,心情大好,也就越發的有心思看戲,看著雙方你來我傷,彼此製造著死傷,只覺得這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劇。

  卿雲門外有數千精壯男子守衛,誰都知道是塊硬骨頭,不大容易啃的動,而相對而言,內寢宮這邊都是宮女宦官,戰鬥力應該不強。所以一開始就有人繞到後面來攻,想要摸進來,哪怕發上一筆財或是擄上幾個婦人就逃,也算夠本。

  可沒想到這裡是最早遭到攻擊的,也是最先放棄攻擊的地方,實在是王府之內藏龍臥虎,宮女太監之中的高手不知有多少。有專門負責保護安全的武監以及粗壯宮女,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出手也狠辣異常,動手就要致命。他們手裡裝備的武器也格外精良,大半的火器都在這邊,加上精巧的連弩、手奴,以及軍用的強弓、巨弩等物,給這些進攻者用血肉上了一堂大課。

  初期的瘋狂,換來的是高的嚇人的傷亡,看著那死屍和慘叫的傷號,剩下的頭領都失去了繼續攻下去的勇氣,紛紛撤退了下來。戰鬥的後半程,後面基本就是對峙狀態,沒什麼仗打。

  冷飛霜觀摩了一番接戰,發覺王府這邊的護衛力量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一些,而石金梁這邊的進攻力量,則比自己想像的要弱,沒什麼好看的,於是又溜回了倉庫。她看的出來,石金梁想要一鼓破城的想法,多半是要破產了。這王府準備充足,人手也多,而且士氣旺盛,他的進攻沒揀到什麼便宜,仔細算一下,說不定還吃了虧。

  攻打這種堅固的所在,理應是先安排好內應開門的,只是楊承祖事先防範的緊,白蓮教在府裡有些暗哨,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現在只希望,他們不要被人拔了才好。

  她的心裡既希望這王府被攻開,將這些財物充實到總教那邊,使教主的大業早點成功。另一方面,她又希望這王府不要被攻開,畢竟一旦王府失守……那個討厭鬼也會有風險吧。

  想起那天在後花園見到他的情景,冷飛霜將手中的拂塵一揮“笨蛋傻蛋蠢蛋,怎麼這麼容易就被人騙了啊,真是的,聰明勁都到哪去了。王府有什麼好的,若是入了教,我們就能天天見面了,不比在這裡當儀衛正要好?再說這王府一旦失守,你當你逃的掉麼?”

  她平日裡是白蓮的軍師一般的人物,思維縝密,處事冷靜,只有在這獨處之時,才少有的露出幾分女兒家應有的情態。這時,倉庫的門忽然被人推開,那名老太監走進來道:“聖女,現在外面傳令下來,要我們參與搶救傷患,您的名字也被點到了,看看是不是往哪躲一躲?”

  “不用了,我跟著過去,看看這次偽朝傷亡如何,頭前帶路吧。”

  “咱們的傷亡怎麼樣,報一個數字上來,安撫的事,一定要做好,不能讓人寒了心。”楊承祖趁著戰鬥的間歇,也把這命令傳下來,天色這時已經到了傍晚,一下午的戰鬥,始終沒有亂軍能沖過這道高牆。王府的開水、滾油、金汁以及以前挖的陷阱機關,讓亂軍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每一段宮牆下,都有亂軍的屍體,每一塊牆磚,都浸染了反賊的鮮血。

  “我們的傷亡不大,比起那些賊人來,簡直算不了什麼。”幾位帶兵官都很興奮,徐震的巡檢司今天上陣的時候不多,眼下主動過來請令道:“晚上的值守,就交給我們巡檢司吧,保證不出問題。”

  “現在沒有誰們巡檢司,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還分什麼你我啊。肯定是要換崗的,晚上該休息休息,留下人值守就好了,我估計他們也沒這個力氣,在夜間攻城。白天他們流的血被我們多,就光是處理死傷,檢討得失,我看就得用去他們一整夜的時間。”

  等他出來,郝青青快步跟了上去,白天的戰鬥裡她拉弓次數太多,胳膊有點發酸,一邊走一邊用手揉著。“當家的,你覺得咱們的仗能不能贏?那些反賊死傷雖然大,可是他們人數太多了,仗似乎不是那麼輕鬆的。”

  “打仗當然不輕鬆了,畢竟他們是有備而來麼,而且今天只是個開始,以後的仗會越來越難打。不過沒關係,我有把握,大家人心可用。”楊承祖指著遠處滿頭大汗的跑來跑去的王立本“他一直以來一事無成,這次是要證明自己行,是不靠家族也能成事的男人,所以他在用心。”

  又指了指去動員巡檢弓手的徐震“他呢,不安心做個九品雜官,想要提拔提拔,進入正途,做個有出身有前程的武將,這是個機會,他也不會放過。至於咱的兵,就更不用擔心了,我練出來的,有信心靠的住。真正容易出問題的,是錢夫人帶的江湖人,不過我對他們沒信心,對錢夫人有信心,我想她既然敢把人帶進來,肯定是能控制的住的。只要我們的人心不出問題,這點亂軍不算什麼,畢竟跟咱們比起來,叛軍才是真正的人心不齊,山頭林立。我估計現在的石金梁,肯定很不高興。今天晚上如果他們敢夜戰呢,說明他完成了整合,可能仗會打的很艱苦,如果沒有的話,我想我們未來幾天會有幾天的安生日子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6

第三百九十七章 攻與防(七)

  安陸州衙內,石金梁兩眼通紅,如同一頭發怒的公牛在轉來轉去。那些原本得意洋洋的頭領,一多半都變的垂頭喪氣,也不敢再像以往那樣大呼小叫著吆喝著什麼。

  “告訴我,你們告訴我,我們那支能打善戰的部隊,到哪去了?白天的仗,為什麼是這個樣子,我們這麼多好兄弟,就這麼沒了?這些好兄弟,誰來還給我啊!說話啊,你們不是很能講麼,我現在要聽你們說話!”

  石金梁一陣咆哮,挨個看過去,與他結拜十幾個結拜手足,也把頭低低的垂下去,不敢和他對視。白天的仗確實打的很難看,死傷慘重不說,關鍵是沒取得什麼像樣的戰果。打仗前是怎麼樣,打仗後還是怎麼樣,新組織的安陸義軍人死了不少,王府的宮牆依舊固若金湯,自己這邊看不到任何破城的希望。

  如果面對的是安陸這樣的城池,這還可以說的過去,畢竟是一場攻城戰,打上幾天也是應該的。可是興王府,只是一座王府而已,即使它的宮牆高大堅固不輸城牆,即使它占地甚廣儼然一個獨立小王國,即使它裡面有大量的守軍,兵力和裝備遠超自己想像,但是它依然只是個王府,而不是一個城池。

  這樣的戰果不但石金梁不滿意,其實在坐的頭目,即使昧著良心(如果他們有的話),也無法對自己的進攻給一個較高評價。

  以往他們打仗的時候,雖然沒有章法,但是卻不缺乏勇氣,比起官軍來,少了許多顧忌,多了一份一往無前的衝勁。反正是爛命一條,活著跟死了比,區別也沒多大。如果能搏到一個富貴,那就是賺的,如果搏不到,死了也算個解脫。

  可是現在,大多數亂軍通過在安陸的掠奪,或多或少的積累了一些財富,還有人搶到了女人。在衝鋒的時候,總是在想著,如果自己不幸死了,自己的那些積蓄,自己的女人,不都便宜了別人?衝鋒的時候,腳步不自覺的就慢了下來,一旦遇到危機,甚至會自作主張的向回逃,變的越來越像官軍。

  對他們來說,王府是否打下來,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即使打不下來,又能怎麼樣呢?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大不了彼此互不侵犯,過幾天轉戰到別處去就是了。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王府裡有多少財富多少女人,也不如保住自己的命重要,反正現在也是有的享受了,何必拿命去拼?

  十三鷹中的五鷹蘇天養開口道:“十三弟……阿不,我是說不平王。你聽我說幾句,不是弟兄們不賣力氣,也不是兒郎們怕死。實在是那牆又高又厚,挖都挖不動,咱們手裡又沒有什麼器械。官軍那邊,強弓硬弩,夜叉擂,狼牙拍,要什麼有什麼,實在是打不過啊。要不然……我是說,這王府其實對咱們沒什麼損害。他們嚇的連門都堵上了,不敢出來跟咱們野戰,咱們又何必盯著它不放?乾脆不打王府,去鄉下打那些地主老財去。他們的土圍子,比這王府好打的多,開了他們,錢糧也未必就比王府少多少。”

  “是啊,老六和老八,已經帶著兵下鄉了。如果咱們跟王府這死磕,他們那邊把那些老財挨個抄掠了一遍,等到咱們去的時候,怕是連個油渣都撈不上了。不平王,你也好好考慮考慮,我覺得老五說的有道理。”

  見識了王府的頑強之後,不少頭領已經打起了退堂鼓,想著乾脆不要與這裡交戰,還有人是真心實意想著議和了。

  “不平王,我帶人從天門山那邊過來幫你,算是夠義氣了吧。你聽我說一句,王府不是那麼好開的,我們即使打進去,殺了人,分了錢財,也和官府結了死仇。將來順德天子得了天下,也未必真會放過我們。那些人畢竟和他也是親戚,萬一他將來為親戚報仇怎麼辦?至於正德贏了,那我們就更是死。與其跟官府結成死敵,不如改個路,去把那些地主老財收拾了,用他們的家財,一樣能喂飽咱們的人馬。”

  這頭領一開口,就有不少人出聲附和,還有的更是乾脆說道:“議和吧。打了半天死了這麼多人,卻連個毛都沒打下來,還打個球?議和算了,只要他們別來鬧咱們,咱們就當王府不存在,我看這樣也挺好。”

  石金梁等眾人說完了,冷聲道:“你們說的確實是道理,不過這話別和我說,沒有什麼用。我做不了這個主,也不敢點這個頭,能點頭的,是拖回來的那些死屍,是躺在病房裡的那些彩號,是到現在還沒領到糧食,沒分到寒衣的災民。你問問他們同意不同意議和啊,如果他們同意,我沒話說。”

  “金梁,你這話……”

  “大哥,我敬你是我的兄長,你說什麼我聽什麼,但是這事沒的商量。當初結拜的時候我就說過,殺盡不平,締造太平,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我石某的追求,現在王府這個安陸最大的地主就在那裡,你讓我放過他?放過他,這殺盡不平從何而來,不能殺盡不平,又該如何太平。”

  “你們不要跟我說器械,也不要說什麼敵人有多強,有多厲害。大家一起打天下的時候,徒手奪兵器的事幹過不只一次了,那時候,我們又有什麼器械了?現在無非是顧忌多了,想法多了,膽子就變小了。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只要這王府不倒,安陸的人心,就不會歸附於我們。就算是我們自己的部下,也會覺得我們連王府都奈何不了,又怎麼可能做大事?等到人心徹底散了,隊伍帶不起來,到時候他們只要從王府沖出來,挨個砍我們的頭就好了,咱們又拿什麼擋?”

  他指了指門外“大家現在上街去,看看外面還有多少難民沒有飯吃,有多少人沒有衣服穿?不打破王府,帶著大家去鄉下?這些難民會覺得我們是膽小鬼,是廢物,會逃會溜,最後剩下的,還是當初那些老弟兄,大家只能躲回山裡去過苦日子,那樣的日子你們還想過麼?”

  他是這幹人的首領,即使是他的那些拜兄,也都肯服他。聽石金梁這麼一說,也就都沒了話,琢磨著,其實也是這個道理。只是王府在那,難道真的靠人去填平那宮牆?

  石金梁道:“今天咱們也不算沒有收穫,至少王府的守軍手段盡出,能用的招數也用盡了。看明白了這些,後面的仗就好打了,我就不信,拿不下一個小小的王府。傳我命令,去準備一些棺材,另外多準備火藥,我要炸開那堵破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6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攻與防(八)

  自從那日的攻擊之後,亂軍的攻勢忽然陷入沉寂,並沒有繼續攻擊,而是只派了一些部隊包圍著王府,兩下裡採取對峙的狀態。固然亂軍不敢進攻,可是王府這邊也沒法出去,袁宗皋倒是提出過,讓王府的士兵主動出擊,尋找敵人作戰。包括一些王府儀衛以及巡檢司的人,也都提出過類似的想法,但是都被楊承祖否決了。

  “打仗這種事呢,打的是個勇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們現在士氣很好,需要保持,而不能泄掉。咱們的人馬比起亂軍來,終究是要少很多,而且亂軍的情況,我們也不瞭解,他們的裝備是差了些,可是戰鬥力未必就弱了。一旦中了計,打了敗仗,那麼接下來怕是連守都不容易守了。”

  他這說法,袁宗皋也並不反對,這位王府長史也是一個求穩的人,何況王府眼下錢糧無缺,補給充沛,也沒有食水匱乏的危,並沒有主動求戰解圍的需要。楊承祖說的這些情況,他也必須要考慮,最後只能認同,楊承祖的擔心是對的。

  不過他剛走不久,蔣大郎又如幽靈般的出現,楊承祖剛想翻臉,蔣大郎已經搶先開口道:“我不是來幫你打仗的,你也不用打陸炳的軍棍,我只是來問你一些問題,為什麼不出去打一仗?咱們府裡這麼多兵,殺出去,打死他們,一了百了啊。他們不來攻打王府,如果是去攻打那些大戶人家怎麼辦?比如孫家……,萬一孫家有了什麼意外……”

  “不會的,孫交是帶過兵的,他又有防範,這些亂民打不進去。孫家鄉下的院子雖然比不得王府,不過在他的防範下,也是銅牆鐵壁,不用擔心有什麼問題。至於咱們府裡,兵雖然不少,不過人多心不齊,只是因為現在外面有大軍包圍,大家都在這個王府裡,所以大家能合作守一守宮牆,這是沒什麼問題的。”

  “可是要讓大家出去打,這問題就來了,人多心多,有人想衝鋒,有人可能就想著逃,還有人就想著守,一旦中了亂軍的埋伏,怕是馬上就要被打的潰散。我們好不容易靠打勝仗積攢了一點士氣,到那個時候就要虧個精光,亂軍再打過來,我們恐怕就連防守都守不成不了。”

  他站起身來,指指外面,“你猜,亂軍是在幹什麼?”

  蔣大郎沉思了一陣,“他們……大概是覺得王府打不下來,所以去抄掠鄉下的大戶人家吧?”

  “你這樣說不是沒道理,不過還是對石金梁不瞭解,他們是新成立的人馬,人馬雖然多,可是大家的信任度也就那麼回事。石金梁以往的名聲好名頭大,大家認他這個大哥,這是有的。可是要說地位不可動搖,也談不到。若是王府拿不下來,他多沒面子?一旦在亂軍裡落一個無能的名號,這兵就不好帶了,所以于石金梁來說,這個王府他必須拿下來,否則的話,他這個大哥還怎麼當?”

  “那他為什麼不進攻?”蔣大郎聽到亂軍必然會來攻打,心又提了起來,不管怎麼說,他還只是個半大孩子,外面上萬的人馬圍困著,要說不緊張那也是假的。

  “他在整合隊伍啊,昨天他們攻打王府的時候,那表現的實在是太爛了,彼此之間沒有配合,人馬雖多,卻是各打各的,根本發揮不出人多的優勢,反倒是彼此給自己人找麻煩。如果還照這樣打,就是兵再多,也沒什麼用。石金梁不是個傻子,他現在肯定是要把部隊整肅起來,讓他們形成戰鬥力,而不是讓他們白白過來送死。”

  “那他們下次來時,咱們頂的住麼?”

  “沒問題,他們整頓隊伍,我們也不要閑著,正好也可以完成整頓。現在就是和他鬥快了,看看是他快,還是我快,誰先整合完隊伍,誰就占了先手。”

  院子裡,越來越多的人唱起來三國戰將勇的軍歌,所有的人馬不論出身所屬,全都按著要求列成佇列,走正步排佇列,忙的熱火朝天。蔣大郎的視線卻並沒在這些士兵身上停留太久,越過了他們,越過了高大的宮牆,越過了冷著臉,緊盯著王府大門的亂軍,一直向著安陸城外飛去,口內輕輕念叨著:雪娘姐。

  一連兩日,雙方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形成了暫時的對峙。到了第四天頭上,亂軍的隊伍後面發生了一陣騷亂,一群穿著盔甲的漢子混身是血狼狽不堪的突破了封鎖,直接沖到了宮牆下面。

  那些亂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就開始組織人馬追過來,牆頭上的守軍向下面拋射著箭矢,將那些亂軍打了回去。

  用吊藍將那些人吊了上來,其他人沖過來就剝他們的衣甲,這些漢子裡帶頭的喊道:“我是天威營參將劉貴劉將軍的親兵隊正黃廣武,我要見你們王府的儀衛正。”

  天威營是襄陽的營兵,在周邊地區裡,也算是有戰鬥力的部隊。守軍聽說是天威風營的人來了,都興奮異常,這證明朝廷的援軍應該快到了,大家得救了。

  這種事,下面的士兵是沒資格參與的,只能在外面交頭接耳的議論著,向自己認識的人,轉述著這個好消息,大家只覺得,這陽光似乎比以往更暖和了,還有人惦記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該搬開那些土袋子,然後跟著天威營裡應外合,殺光那些亂軍。

  “我們這次奉了劉參將的命令,來這邊傳消息,明天晚上子時,大家裡應外合,夾擊那些亂軍。我們天威營在城裡有細作,可以保證進入城池,只要大家配合的好,這些泥腿子不堪一擊,全都要被殺光。”

  黃廣武喝了口茶,又說道:“這次天威營算是把家底都拉上了,你們這邊可不要這個時候掉鏈子。兩家聯手才有希望,若是任意一家,怕是都打不贏。為了這次聯絡,我們天威營搭進去三十幾個兄弟,等到將來滅了這些泥腿子,王府這邊還請發些犒賞下來,否則我對不起那些戰死的弟兄啊。”

  能列席這個會議的,都是些帶兵的軍官,身上有官職的人,萬同父子也在場。萬嘉樹點頭道:“你放心吧,只要滅了這些反賊,我爹肯定會保舉你的官職,不會讓你白受累的。”

  黃廣武笑道:“那就多謝了,大家還請準備一下,準備明晚撕殺吧。”

  “急什麼?敵人就在那,不管我們殺或不殺。”楊承祖站起身來,看了看黃廣武“黃廣武是吧?不知道閣下在白蓮教中擔任何職,真實姓名是什麼,畢竟殺了你之後,我要給你們那邊說一聲,也好給你立個碑,大小是條性命,不能這麼無聲無息就死了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0:26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攻與防(九)

  陽光照在王府裡,直落到這處議事廳堂,卻被高大的房屋擋住,透進來的十分有限。楊承祖擋住了門,這房間裡就更加暗了幾分。

  黃廣武面色一變“楊儀正,你這個玩笑開的太大了吧,我的印信你已經驗過了,蠟丸書信你也看到了,為什麼說我是賊人冒充,你有什麼證據麼?”

  “心虛了不是?如果不是心虛的話,你現在應該張嘴開罵,不是在這找我要證據。可能你在軍營裡待過,可惜啊,級別不高吧,所以沒學到那種官氣。如果用幾年時間培養一下,還是能練出來的,這輩子沒機會了,等下輩子吧。”

  “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啊。”黃廣武一臉無辜,身子站了起來,似乎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楊承祖冷聲喝道:“最好待著別動,否則的話,我馬上就要你腦袋開花。外面有幾張強弓對著裡面,你想做第二個葉夢麒麼?”

  黃廣武似乎被他嚇住,頓時不敢再動,依舊分辨道:“你……你血口噴人,你貪生怕死。你不敢和我們聯軍夾擊亂賊,所以才要誣陷本官。”

  “對嘛,學會扣帽子潑髒水,這才算入了門,否則的話你怎麼在軍營混啊。將來你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只可惜你沒了機會。你的書信上印信確實很齊全,甚至包括一枚私人鈴印,但是你犯了幾個錯誤知道麼?”

  “第一,襄陽的天威營如果來這邊平叛,那就是來求功的,有功勞搶都來不及,不會往外推。要王府派兵去合擊,這個功勞怎麼算呢?第二,對於天威營來說,最大的功勞是什麼?不是說殺了多少亂軍,也不是說把安陸的百姓救出來,那對他都沒用,他又不是安陸的駐軍,犯的上如此麼?他真正的功勞,是保住王府,只要王府說一句話,比安陸老百姓說一千句都好用。王府的財富,隨便給點什麼犒賞,也比他們戰功要多。”

  “所以真正的天威營派人過來,不會是跟我商量什麼時候聯軍殺賊,而是要跟王府商量,能拿多少錢出來發犒勞。談妥了價格,才肯出兵。你們不在營伍混,不懂這裡的事的。”

  “第三,你們闖營的時候,實在太輕鬆了。你說你們損失了三十幾個人,可實際上,我沒看到你們有任何損傷,只看到你們一路跑過來而已。而作為闖營的士兵,身上居然沒帶弓弩,穿甲的不超過五個人,這裝備也叫闖營隊?第四,你們的人在外面吃飯時,那副如狼似虎的樣子,就是餓死鬼投胎,你覺得天威營的營兵,會這麼沒吃過見過?”

  “第五,也是最關鍵的一條,你穿錯了靴子,知道麼?你穿的這雙靴子,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吧,雖然不錯,可惜啊,是文官的官靴,不是士兵的皮靴,一個天威營參將身邊親兵隊正,你覺得,有可能穿錯靴子麼?會穿錯靴子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剛剛穿上靴子,卻搞不清楚樣式規矩的反賊。你還有什麼說的麼?”

  “狗官,去死吧!”黃廣武沒想到天衣無縫的計畫,竟然被人看出了這麼多破綻,猛的伸手去抽腰間的佩刀。可是不料他的手剛搭在刀柄上,楊承祖的人已經如同炮彈一般朝他撲過來,他甚至來不及抽出刀來,只能儘量向旁一閃,可是身上還是結實的挨了一記重擊。

  一聲悶響,仿佛是有人在鼓面上輕輕敲了一下,接著黃廣武的身子就像斷線風箏一樣飛出去,向後飛出。要知道楊承祖這段時間裡,跟著自己家的女人練武,一身武藝比起當初在滑縣時,強出不知多少,何況有心算無心,蓄勢待發之下,就像是一張已經拉滿了的奴弓,猛的發射了出去,其勢哪是黃廣武所能抵擋的。

  他剛剛想要站起來,那邊楊承祖已經吩咐下去“拿下了!”

  幾名儀衛司的武官猛的撲了上去,將黃廣武緊緊的壓住,這時候有武功也沒什麼意義,手腳都動不了,就只剩下被拿的份。

  那些同黃廣武一起來的士兵,本來是被儀衛司的人當兄弟一樣招待著,上好的米飯一碗接著一碗落進肚子裡,可忽然就有一隊官兵殺進來,接著就拿了人。這些人吃米飯燉肉吃的正過癮,連撕殺的氣力都提不起來,很容易就被捉了。

  至於審訊,也沒花多大力氣,王鐵頭他們只是擺出了一些刑具,他們就乖乖的吐了口。這些人全是白蓮教的人,黃廣武乃是湖廣綠林大名鼎鼎的鐵血十三鷹之一,排行十一,是石金梁的結拜兄長。

  這個計策,據說是石金梁想出來的,他們消滅了襄陽來援的天威營,繳獲了印章,就想著用這計策,把王府的人騙出來幹掉,再把王府拿下來。

  固然能識破這條計謀算是振奮人心,可一想到大家盼望的救兵居然被人吃掉了,就沒人高興的起來。天威營得算是附近最大的戰鬥單位,其被殲滅後,短時間內,恐怕安陸是等不到救兵了。

  興王府固守最大的希望,就是朝廷的救兵,一旦確認了救兵來不了,就算是這些軍官,也有不少人垂頭喪氣提不起精神。

  楊承祖道:“大家也別擔心,天威營沒那麼容易被消滅,石金梁這條計策,其實也是為了動搖咱們的軍心來著。如果我們上了當,就要被他吃掉。如果我們不上當,他也可以用這個謊言,來動搖咱們的軍心和士氣,石金梁這段時間沒占到什麼便宜,這回算是他想的個妙招吧。”

  “你們不要看官軍失去了印信,就覺得他們一定是全軍覆沒沒戲唱了,要吃掉整整一個營頭,我看亂軍還沒這麼好的牙口。再說如果他們真的做到了,肯定會有證據,實際上他們只要把天威營的人馬死屍拖過來,我們的士氣就會受到打擊。他們沒這麼做,原因我想很簡單,就是天威營肯定受了挫折,但是並沒有全軍盡沒,甚至還保留著戰鬥力,所以石金梁只想出了這個辦法,想要把咱們騙出去解決掉。大家不上他的當,他也拿咱們沒辦法。”

  “可是那好歹也是一個營啊,說完,就完了?亂軍的戰鬥力,居然到了這個地步,我們還想著和他野戰來著?”徐震的臉色有點難看,他屬於地頭蛇,這些巡檢弓手,都是他的本錢。如果在興王府死光,今後的路就不好走了。

  “他們未必是野戰真的這麼厲害,至少現在還不是,依我看,天威營多半是中計,才吃了敗仗而已,而且主力還突圍而走了,亂軍的力量,沒有這麼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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