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07: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2369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23
一零零

  當然不是單為江湖禮數拜訪而來,既然說出有關常世倫失蹤的事,為何吞吞吐吐,露了一下令人焦急的口風而又不盡道其詳,推到二更之後,指定城西聽雨樓,其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還有另外一人是誰?

  是真的?還是另有玄機,甚至陰謀?

  常三公子怎麼也想不通。

  室內已經掌上燈來,常三公子索興不再想它,就在燈下草草用飯,結束了一下,略一打盹,已是二更時候。

  常三公子佩了長劍,獨自推窗一躍而出。

  雨雖未停,但已不像日間狂大,他認定方位,向城西奔去。

  果然,一座黑壓壓的深宅大院,後進畫棟雕樑聳立的一座高樓。

  常三公子打量一下,放眼所及之處,並無第二座宅院有樓,他不敢造次,尋到宅院的大門。

  但見紅漆大門深鎖,他上前叩動獸環,不料許久沒有動靜。

  常三公子無奈只有展功越過院牆,只是除了高樓窗內有燈光之外,一連幾進既無燈火,也無人聲,偌大庭院只是一片沉寂。

  他略一沉吟,一面暗自運功戒備,擰腰急竄彈身向高樓射去。

  樓門敞開,赫然有“聽雨”兩個泥金隸書的精緻匾額,常三公子料定不錯,朗聲叫道:“江堡主!江兄!”

  人也跨步上了樓梯,向內走去。

  聽雨樓總共有三層,常三公子進了第一層,但見燈火如畫,陳設十分精緻,只是並無一人前來迎客。

  常三公子咳嗽了一聲,又喊道:“江二堡主,金陵常玉嵐回拜!”

  空洞洞的客廳,連一點回音也沒有。

  常三公子不覺大異,四下打量又不像有機關埋伏的跡象,他不能坐下來痴等,因此,循著樓梯拾級而上,又到了第二層。

  藏書滿架,一琴橫陳。

  第二層像是書房,也打掃得一塵不染,幾盞琉璃燈,裡面也燃著葫蘆形的萬年油燈,只是比第一層稍為幽黯而已。

  常三公子不由納罕。

  因為江上寒既約定自己前來,不應爽約食言,再看聽雨樓燈火通明,一定也是為了待客才如此,但為何不見主人呢?

  想著,又忍不住高聲叫道:“江兄,上寒兄,常某應約依時來向你請教了!”

  誰知,半點音訊也沒有。

  常三公子雖然感到事有蹊蹺,但依然耐著性子等下去,順手從架上拿了本書,就著燈光坐下。

  他哪有用情逸致看書,而且似這等怪異的情形,尤其不能心有旁鶩,藉著書本上掩飾瞼上的神色。兩眼的餘光四下掃射,另一手也不離劍柄。

  足有盞茶時候,江上寒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耳聽市街之上已是三更響起,想不到竟過了一個更次。

  常三公子再也忍不住,地下手中書,騰身人上了三樓。

  羅帳低垂,燭光黯淡,明鏡、衣架、獸爐噴香,像是一間閨房。

  常三公子忙不迭抽身倒退一步,低聲喊道:“江堡主!江堡主……”

  連叫三聲,似手帳中人在翻身轉側,有了聲音。

  常三公子心想,江上寒也怪,約我前來,為何在樓上睡得如此香甜,想著,走到床前,低聲叫道:“江堡主,在下已來多時了!”

  隔著紅綾羅帳,嬌滴滴的如夢囈似的,分明是女子的聲音,道:“誰呀?怎麼闖到臥室來啦?”

  常三公子不由一驚。

  還沒等他會過意來,羅帳掀處,一個雲鬢蓬鬆面目美好,只是僅僅穿著大虹肚兜與水綠長褲的少女探出頭來。

  她一見常三公子,急忙抓起件披風胡亂技在肩上,含羞地躍下床來。

  這是非常尷尬的場面,常三公子欲待抽身急退,又恐那女子萬一高聲喊叫,豈不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因此,只有退後一步站立不動,低頭垂目,口中囁嚅地道:“失禮!失禮!在下不是有意的,請姑娘原諒!”

  那少女掠了一下頭髮,將披風裹得緊些,也含羞道:“閣下何人?夜闖聽雨樓直進臥室目的何在?”

  常三公子忙道:“在下常玉嵐,是應約而來。”

  “應何人之約?”

  “狂人堡二堡主江上寒之約。”

  少女聞言,不由雙目凝視著常三公子,良久才道:“久聞公子令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之龍!”

  常三公子不由一陣臉上發燒,低聲道:“姑娘何人?請問二堡主他……他在哪裡?”

  “我是江上寒的妹妹,小字上碧。”

  “原來是江姑娘!”常三公子稍微回覆了自然。拱手道:“失敬!

  請問姑娘令兄現在何處?”

  江上碧已理好散亂的頭髮,回身笑道:“家兄去迎接本堡堡主去了!”

  “這就不對了!”

  “有何不對?”

  “江兄約在下來聽雨樓,為何……”

  “三公子,迎接堡主,乃是本堡的大事,家兄臨行之時,也曾命我款待,只是我一時睏倦睡去,常三公子來時竟然失迎!”

  常三公子真是哭笑不得,既不能說江上寒迎接堡主是小事,事實上自己的大事,也不能認為也是別人的大事。

  尤其江上碧說她是睡著了面忘記了約會,真是不可思議的。

  然而,怎能對一個不曾見過面的女孩兒家當面責備呢?

  因此,他只好苦苦一笑道:“原來如此,江姑娘,令兄臨行之是可曾提到常某今晚來此的目的?”

  “家兄只說要好好款待,並沒交待其他的事。”

  “令兄沒說有關家父之事?”

  江上碧卻淡淡地說道:“常老前輩失蹤,乃是人盡皆知的事,難道常三公子你述不知道嗎?”

  “慚愧!”常三公子搖頭嘆息道:“在下浪跡江湖,許久未歸,不料……江姑娘,不知令兄何時能返回聽雨樓?”

  不料江上碧搖搖頭,笑道:“家兄接到堡土之後要趕回狂人堡,不再回聽雨樓,所以才命小妹在此款待,請公子稍坐,小妹去整頓酒菜。”

  “不須!”常三公子真的是啞巴吃黃蓮,說不出的苦,他沒有理由責備江上寒,因為江上寒與自己毫無交情可言。

  他沒有理由替自己辦事,把迎接堡主的大事不管。

  對於江上碧,更不能表示半點不悅之態,只好道:“既然如此,在下不便久留,告辭了!”

  江上碧卻跨步攔在門前道:“常三公子真的要走嗎?”

  “是的!”

  “小妹有一件小小的要求!”

  “江姑娘有何指教?”

  “請三公子留下一件信物,交給小妹!”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2
一零一

  “信物?什麼信物?又何需留下信物?”

  “不瞞三公子說,小妹生性疏懶貪玩,家兄恐我誤了款待你三公子的事,使他落個失信背約之名,臨行再三交待,要我向你討一件信物,證明我已代為接待,不曾誤事!”

  “令兄也太細心下,些許小事,何必如此,再說,常某此身之外無長物,拿什麼東西給姑娘呢?”

  汀上碧十分認真的說道:“家兄對小妹教誨甚嚴,常三公子若是不留下些物件,家兄對小妹是不會寬貸的,所以,請三公子原諒小妹放肆,你不給一件信物,我是死也不會放你下樓的。”

  說著,她真的雙手支著樓門的兩側門框,做出不了不休的神態。

  江上碧原是披著披風,她這麼雙手大開,披風也敞在左右,露出了大紅肚兜,還有雪白的雙肩,曲線畢露。

  常三公子立刻焦急起來,忙把頭垂下道:“姑娘,在下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留下交給你的。”

  江上碧歪著臉,風口斜睨,嬌笑道:“說的也是,我看,常三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話,可否把你的劍穗摘下來,算是救小妹—次,免得小妹受家兄責備。”

  常三公子忙道:“不!長劍不能無穗。”

  江上碧撤嬌的一鼓櫻唇道:“哪有什麼不可,你可以再配上一個,我又不是要你的劍,你不給,我死也不讓你走!”

  說著,她竟扭動腰肢,款款向常三公子走來,伸手欲摘劍穗。

  常三公子忙退後,道:“姑娘,你……”

  江上碧蓮步輕移,柳腰款擺,走動起來披風揚起老高,風情萬種。

  常三公子不敢正眼而視,又恐有人撞見,孤男寡女深夜一室,已是大大不宜。

  況且江上碧衣衫不整,真叫豆腐掉進灰裡,不能拍也不能打,眼看已退到床前,後面再沒有躲閃的餘地,只好驚慌地急急叫道:“姑娘,不要動手,不要……我……我自己解給你!解給你!”

  江上碧還是欺近上來,嬌笑連連地道:“解呀!解呀!一縷絲劍穗都舍不得,你真是小氣!”

  常二公子還待抽身一走,怎奈江上碧一面說著,一隻手已緊緊抓住了飄起的杏黃劍穗,她的人眼見就撲到胸前。

  香息微聞,少女特有的體香,隨著喘息陣陣飄來。

  此刻,常三公子除了將劍穗取下交出之外,實在是沒第二條路可走。

  他急切間摘下劍穗,略略一揚拋向高床稍遠的琴台之上,斜地裡橫著移步,大聲道:“江姑娘,劍穗留下,常某去了!”

  趁著江上碧折身去拾劍穗的剎那間,常三公子也不再走樓梯,展功推開樓窗,直向夜空中撲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3
一零二

  第二十二回 金陵世家基業危

  雨已停歇,碧空如洗,星月滿天。

  常三公子原路向“順風客棧”折回,紋風不驚,回到房內才略略舒了口氣,和衣躺下,原想假寐片刻明天趕路。

  他滿腹心事,一時思潮起伏百感交集。

  先前是為了擔心金陵常家發生事故,而今,又加上江上寒兄妹所帶來老父失蹤的惡訊,怎能安下心來入夢?

  眼看東方發白,窗柵上透著亮光,按照往日的情形,蓮兒必已起床打點車馬叫起眾人,然後才送來梳洗用具,侍候自己梳洗。

  既然一夜沒有闔眼,索興先就昨夜用過洗臉盆內的水胡亂抹了一下臉。

  奇怪的是,洗好臉,太陽已高高昇起,還沒聽見左右廂房中蓮兒他們的動靜,常三公子直覺的感到事情不妙。

  一念既起,哪敢怠慢,推門而出。

  但見西廂門大開,原來住的四個刀童與紀無情無影無蹤,只剩下一些衣物,凌亂地拋散地上,顯然出了岔子。

  常三公子急忙折身推開東廂房門,蓮、菊、蘭、梅四婢,以及南蕙正睡得香甜常,每個人臉上發紅。這是不可能的事。

  蓮兒等四婢不是貪睡之人,而且每人都有極好的武功修為,何至於常三公子推門而入竟然不覺。

  尤其是南蕙姑娘,一身功夫已不下於一般一流高手,自幼生長在洗翠潭,十餘年早起成了習慣,絕對不會有此異常現象。

  常三公子聳聳鼻頭,微覺有一絲沁人香息直透腦際。

  他悚然一驚,連忙推開窗戶,一雙大袖迎空舞動,趕散縈繞在房中那陣怪異香息,一面大聲喊道:“蓮兒!蓮兒!”

  片刻,蓮兒才幽然出了口悶氣,揉揉睡眼,一咕碌坐起,她看見常三公子站在房內,不由臉上變色,愕愕地道:“公子,是什麼時候了?”

  常三公子悻悻地道:“蓮兒,虧你跟我闖南到北,著了別人的道兒,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要是人家要你們的命,恐怕你們的腦袋早在別人手裡了,真是替金陵常家丟臉!”

  蓮兒雖然是常家的女婢,一則是她心思敏慧,善解人意,凡事都有條有理,二則常三公子對下人十分厚道,從不喝叱責罵,平時連一句重話也沒說過,如今森嚴厲色的責備,算是破題兒第一遭。蓮兒既悔又羞,不由滴下淚來。

  此時南蕙與另外三婢也倏然醒了來。

  南蕙莫名其妙地呆呆望著常三公子問道,“是怎麼一回事,我糊糊塗涂的一覺睡到現在,姑娘姐姐哭什麼?”常三公子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的好姑娘,你們都中了人家的悶香啦!”

  “悶香?悶香是什麼?”

  “跟你說不清楚,悶香就是把你迷昏過去。”

  “迷昏過去幹嘛?”

  蓮兒此時已下床四下打量,插口道:“公子,你房內可有岔子?”

  常三公子突然沉下臉來道:“紀公子與四個刀童被別人劫走了,蓮兒,你們叫我常玉嵐如何做人?”

  蓮兒四婢臉色大變,彼此互望一眼,沒人敢回話。

  南蕙總算聽懂,不由叫道:“是誰?不劫走我們大姑娘,劫幾個大男人幹什麼?還有一個瘋子。劫去看他們怎麼辦?”

  常三公子心中不由一動。

  南蕙口中的“瘋子”二字,觸動了他的靈感。

  “瘋子”就是“狂人”。

  江上寒來得奇怪,他第一次的拜訪,莫非有兩個目的?

  第一目的是來探聽虛實,存心用“失蹤”的悄息引走常三公子,第二目的,是要劫走紀無情。

  因為從江上碧口中說出的“迎接堡主”,含義不正等於迎接狂人嗎?

  況且,假若江上寒不是擄去紀無情的歹徒,他為何爽約?

  又在聽雨樓故弄玄虛,不但避而不見,又唆使江上碧糾纏不已,分明是要耽擱時間,好從容下手。

  常三公子越想越覺得不是巧合,他對蓮兒道:“你們不要聲張,也不要亂動,我去去就回來!”

  這時已是近午時分,常三公子快步出了客棧,直向城西聽雨樓而去。

  偌大的宅院依舊,原來本是空屋,左右無人,常三公子越牆而進,聽雨樓已是人去樓空了。

  常三公子十分懊悔,只恨在情急之下,當時絲毫沒有江上寒的破綻,以致一子走錯滿盤皆輸。

  最使常三公子為難的是,中途路上不知何去何從。

  金陵家中雖意料父親失蹤是江家兄妹捏造的謠言,用以調虎高山的騙局。

  但是百花夫人的訊息,司馬駿的消息,應該勿庸置疑,自己必須趕回。

  但紀無情乃莫逆之交,武林中沒有不知道紀,常兩家是通家之好,更知道紀無情、常玉嵐是生死不渝的好友。

  而今,明知道他被人擄去,自己焉能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可是,要向哪裡去找呢?

  江上寒兄妹並不是武林知名人物,狂人堡更是從未聽說過的,是一門一幫的代字,或是地名呢?

  常三公子垂頭喪氣地回到客棧。

  但見南蕙與蓮兒等一個個面帶愁容,不言不語,不由道:“不怪你們,著了別人的道兒的是我,要是昨夜我不離開客棧,也許不會發生這等事。”

  南蕙皺起眉頭道:“到底是怎麼了嘛?常大哥,把我悶死了,蓮兒她們也不說,你也不說!是准這麼大膽,告訴我,我把他的心挖出來!”

  常三公子搖搖頭道:“不是不說,是我們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幹的?”

  南蕙無奈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常三公子略一沉吟,片刻才道:“我們上路吧!”

  一別故鄉多年,常三公子是近鄉情怯,恨不得早個—時半刻先到家內,以安慰依舊盼望的老母,探視傳言失蹤的嚴父。

  因此,舍車乘馬,策騎先行。

  常家的府第建築在莫愁湖畔,遙望棲霞山,華廈百間櫛次鱗比,世家庭院,乃是金陵城的勝地。

  常三公子沿著湖畔青石板路,蹄聲得得,片刻已到了自家門前,棄鞍離鐙。

  但見飛簷依舊,獸角不改,老家人常福揉揉老眼,一見是三公子回來,笑得臉上堆滿了笑容,伸手接過馬韁,喜不自勝地叫道:“三公子回來啦!阿彌陀佛,老夫人這一下可就放心了!”

  常三公子也笑道:“常福,老夫人可好?”

  話沒落音,大公子常玉峰已大踏步跨出門來,朗聲說道:“三弟,娘在大廳等著你呢!”

  “大哥!”常三公子深深一揖,搶著上了大門台階:“娘知道我回來了?”

  常玉峰神色肅然,並沒還禮,也沒因離家已久回來的愛弟而有歡欣之色,只淡談地道:“你在對江下關,已有人來報訊,娘料著你該到了!”

  說著,兄弟二人穿過屏風,過了花廳。

  正廳上,常老夫人當中正襟危坐,常家老二常玉岩夫婦在右,玉峰的夫人在左,兩廂是家丁僕婦,一齊望著院落內大步走進的兄弟二人。

  常三公子心中不由嘀咕,因為自己母親上首的虎皮文椅空著,分明老父不在家中,難道說真的如江湖傳言“失蹤”了嗎?

  想著,腳下未停,已越過九級石階,跨進大廳門檻,屈膝跪在地上,口中朗聲道:“孩兒叩見娘!”

  常老夫人照平常的習慣,應是連忙叫他免禮,然後叫到身邊,親手撫摸著愛子,慈祥地詢問在外的遊蹤。然而,今天沒有。

  常老夫人揮揮手,對兩側侍候的家門僕婦道:“三公子回來了,你們都看到了,各自去吧!”

  “是!”

  眾僕婢轟雷一聲,由兩廂迴廊散去。

  常三公子沒見到老父,已是心神不安,入得廳來,又發現從上到下人人面色凝重,更加吃驚。

  此時見母親摒退了下人,又不叫自己站起來,料定必有重大事故,仰臉道:“娘!您老人家金安!”

  不料,常老夫人勃然變色,右手猛地一拍太師椅扶手,怒不可遏地道:“你這個逆子!你還記得有我這個老娘,你還記得你是常家的人?你!有了你這個不孝兒孫,我會安嗎?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3
一零三

  常三公子是常家的么兒,是常老夫婦最疼愛的幼子。

  加上常玉嵐自幼乖巧伶俐,武功也高過兩個哥哥,所以更得老夫婦的寵愛,莫是森顏厲色的喝叱,連重話也沒說過一聲。

  常三公子見母親一邊喝責,一邊氣得只顧發抖,臉色鐵青幾乎喘不過氣來,不由俯伏在地,埂咽地道:“孩兒不孝,請娘不要氣壞了身子。”

  大公子玉峰、二公子玉岩夫婦四人也恭身道:“娘!有話問明了三弟,再教訓也不遲,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常三公子也含淚道:“娘!孩兒有不是之處,娘要打要罰,孩兒願領家法!”

  “好!”老夫人咬牙格格有聲道:“好!玉峰,將這畜生綁到祖先堂!”

  此言一出,常家三兄弟全是一愣。

  常家既為金陵世家,形勢上不亞於公侯將相府第,家規的嚴厲不在話下,更由於在武林中超越各門正派之上,又比一般官宦之家王侯將相家法苛嚴十分。

  開祖先堂,比江湖門派的執行幫規,尤勝百倍。

  因此,玉峰、玉岩夫妻,四人“通”地一聲,直挺挺不約而同地雙膝跪下。

  老大常五峰仰臉落淚,哀告著道:“娘!三弟年輕,縱有不是之處,娘要愛護三分,只管在此責罰!”

  二公子玉岩也淚如雨下,乞求地道:“娘!事情尚未弄明白,暫息雷霆之怒!”

  常老夫人也淚如雨下,但卻咬緊牙關道:“小畜生既然知道常家還有家法,我就叫他對著常家列祖列宗一一承應他的罪逆!”

  常三公子哀不自禁地道:“孩兒到現在還不知道犯了什麼……”

  常老夫人聞言,重重一按座椅,霍地站起,厲聲說道:“那好,對著祖先們的牌位說吧!”

  說著,顫巍巍地離開座位,向屏風後走去。

  常家兩個少夫人忙上前扶持著婆婆。

  常老夫人回頭道:“玉峰、玉岩,帶小畜生到祖先堂來!”

  不等常氏兄弟答話,在兩個媳婦扶持下,徑向後面祖先堂走去。

  常三公子愕然望著兩個哥哥,惶恐地道:“大哥、二哥,娘生這麼大的氣,我到底犯了什麼大罪?”

  常玉峰抹了下淚水道,“三弟,金陵常家數百年的基業,就要毀在你的手上,難道這個錯還不大?”

  常玉岩更是哭喪著臉道:“玉嵐,爹為了你離家數月音訊全無,江湖謠言四起,生死未卜,這還不夠嗎?三弟,你未免太糊塗!”

  常三公子如同五雷轟頂,他做夢也想不到事態嚴重到這種程度。

  究竟因何而起,他是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還待追問。

  大嫂已驚慌失措地從後面跑出來,沉聲道:“你們三個要把娘活活地氣死不成,娘在祖先堂暴跳如雷,連罵你們不孝。”

  常三公子挺身站起道:“大哥、二哥,有什麼天大的事,罪在小弟,走!”

  常家祖先堂每年只有除夕之日大開中間,由常世倫聲領全家大小,依長幼秩序瞻仰常家歷代祖宗神像,叩拜祖先養育之恩。到了正月初三,焚香獻饌封門大吉,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就是初一十五也只有在門外香亭焚香叩頭頂禮。

  此刻中門大開,常老夫人當門而立,怒容滿面,淚水從眼角直到腮邊,威嚴中隱藏著慈愛,肅殺中明顯出痛心。

  她一見愛子玉嵐大跨步走來,忍不住淚如雨下,忙扭回頭去,用手掩住嘴唇,強自抑壓住不讓哭出聲來。然後,順手抓起左首大門上懸掛的鼓錘,著力地向桌面大的牛皮鼓敲了三下。

  咚!咚!咚!

  鼓聲如同雷鳴,震人心弦。

  常府上下何止數百男女,隨著鼓聲,好像天塌下來一般,又像一池澄清的淨水,投下了一個威力無比的火炮。整個宅院,混亂一陣,立刻鴉雀無聲。

  原來常府的規條,祖先堂錘鼓,乃是要動家法的警號,各屋內男女老小不准離開自己宿處。

  另外有八名護院高手,立刻要各按既派定的方位,把守在祖先堂的四周,任何人不得擅入祖先堂仞牆一步,否則格殺勿論,任何人也不得私窺祖先堂執行家規的情形,否則也要立斃杖下絕不寬貸。

  常老夫人大跨步走到香案之前,揮手命兩個媳婦從左右徐徐拉開黃絨幔幕,她自己已燃起一對神燭三支信香,高舉過頂。

  只見她語音哽咽地禱告道:“家門不幸,惹動武林公憤,全是劣子玉嵐引起,祖宗數百年基業,常氏十餘代聲譽毀於一旦。媳婦我教子無方,惹來大禍,相夫無能,世倫失蹤,請過家法訓子懲惡之後,必將一死,以謝常氏門中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常氏三兄弟此時早已伏跪在地,連個大氣也不敢喘。

  常老夫人焚香祝禱既畢,反身站在香案之前,沉聲喝道:“劣子玉嵐,你拍起頭來!”常三公子仰天悲呼:“娘!”

  “不要喊我!”常老夫人怒不可遏,叱道:“我問你一句你回答一句,要老老實實不得有半句虛假,不然的話,玉嵐……”“娘!”

  “為娘立刻請下家法,自裁在祖宗面前,以贖我教子無方之罪!”

  “娘!”常三公子爬上半步,哀求道:“您不要生氣,孩兒雖然不孝,總不敢欺瞞您老人家!”

  “這就好!”常老夫人掠了掠飄在鬢前幾縷灰白的頭髮,嘆息了聲道:“在信陽州結交匪類。背門叛祖可有此事?”

  常三公子不由一愕,立刻道:“孩兒是父親的親骨肉,娘!您十月懷胎三年哺乳,既不是一般江湖門派,何來背門叛祖?至於結交匪類,絕無此事,有蓮兒等四婢可以查問。”

  “狡辯!”

  常老夫人又問道:“不守武林道義,劍劈武當俗家弟子三湘黃可依與白羽道長,可有此事?”

  常三公子朗聲:“與他二人曾經過招動手,乃是事實,至於劍劈黃可依與白羽道長。娘!孩兒從來不嗜殺人,娘!您信得過?”

  常老夫人厲喝道:“我信得過?哼!畜牲,既然你沒殺二人,他二人現在何處?”

  常三公子本想把百花門之事全盤托出,但是他母親最恨施毒放蠱,反而不妙,尤其當母親盛怒之下,不會允許他分辯的。

  於是,只好大聲說道:“孩兒自信能在一個月之內,查出他們二人下落,證明孩兒沒有濫殺無辜。”

  常玉峰聞言,忙插嘴道:“娘,三弟的話您可要聽,他是娘最疼愛的——””

  “少多嘴!”

  常老夫人喝止大兒子之後,又向常玉嵐道:“我再問你,無緣無故進入盤龍谷,為了搶奪血魔秘笈,刺死已經洗手退隱身罹殘障的南天雷,然後又擄走你父的好友妙手回春丁定一,你!畜牲,你若是還有一點人性的話,也做不出這等傷天害理,忤逆不道之事來!”

  常三公子乍聽之下,不由怒火如焚,高聲道:“這是從何說起?”

  他乃是直性漢子,一時氣急攻心,忘記了自己是在祖先堂內面對母親,因此竟然一躍站了起來,氣勢洶洶手舞足蹈。

  常老夫人一見,本來已經稍減的怒氣,突的爆發起來,大吼道:“畜牲,這是什麼所在,你在對誰說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3
一零四

  常三公子也覺失態,大哥又在一旁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要忍耐,他連忙重又跪了下去不敢吭聲。

  然而,常老夫人已伸出發抖的雙手,從香案上抓起翠玉架上那把塵封的純金匕首,臉卜肌肉抽搐著,悲淒異乎尋常,口中喃喃地說道:“逆子無狀,居然無視祖宗家法,老身自會處置!”

  常老夫人發抖的雙手,幾乎拿不穩那柄精緻的匕首,費了很大力氣,才好不容易將彈簧“錚”地一聲壓下,就要抽出鞘來。

  兩個媳婦一見,不約而同搶上一步,同時抱住了老夫人左右手腕,雙雙跪下,哭叫道“婆婆!婆婆!”

  常玉峰、常玉岩兩兄弟也臃行向前,伏在老夫人的腳下,哭著道:“娘!娘!三弟的不是,就是我們兄弟的不是,您老人家保重!”

  常老夫人淚人兒一般,但卻仰天面對常家祖宗神位道:“列祖列宗,我願用這條老命,替子孫們贖罪!”

  “娘!”常三公子忽然大吼一聲,顧不得家法,撲上前去,伏在常老夫人懷裡,雙目精光閃閃。

  接著一手奪過那柄已出鞘的純金匕首,高聲道:“既然認定孩兒犯了家法,孩兒理當受家法處置,恕孩兒不孝,不能報父母養育之恩!大哥、二哥,多替小弟盡些教道吧!”

  他說著,雙膝跪落,對著祖先神位連叩了三個頭。

  反腕倒捏匕首,用刀向丹田刺去。

  “錚!”的一聲。

  一道烏光由門外疾射而來,不偏不倚,竟然將常三公子手中匕首震落地面。

  接著一聲嬌喝:“且慢!”

  南蕙已俏立當場,一隻腳踏在純金匕首之上,秀眉微揚,星目圓睜,對常三公子道:“常大哥,死可不是好玩的,人生在世可只能死一次。”

  突如其來,快如一陣狂風。

  室內之人,全都愣住了。

  常老夫人大怒道:“你是什麼人?敢擅闖常家祖先堂,管起我家務事來。”

  南蕙哪管天高地厚,也插腰而立,毫不含糊地道:“為什麼不能管?誰要常哥哥死,就要先問問我,常哥哥是好人,他個應該死!”

  常老夫人臉色大變,沉聲道:“哪裡來的野丫頭,玉峰、玉岩,拿下!”

  南蕙冷冷一笑道:“拿下?我可不是你們常家的人,誰敢拿我?”

  常三公子哀痛至極,一手作勢,止住南蕙,一面向常老夫人道:“娘!她來得正好,她就是您所說的血魔前輩之女。

  “她可以證明血魔秘笈不是孩兒用暴力殺人搶來的,她也可以證明丁定一丁世伯不是孩兒所殺!”

  常老夫人略一沉吟道:“這些事留待日後再說,這丫頭闖進祖先堂的帳先要算一算才行!”

  她說著,右手一揮,向玉峰、玉岩示意道:“你們還等什麼?”

  常氏兄弟不敢有抗母親的令諭,四目交換了一下眼神,忽地一分,從兩側向南蕙立身之處探臂抓去,出手之快,勢同迅雷。

  南蕙冷冷道:“真的動手?”

  口中說著,腳下絲毫沒動,柳腰微扭,風擺殘荷,仰面向後倒去。

  只等常氏兄弟掌勢拍空疾收的空隙之際,雙臂突然一分,反拍兩面攻來常氏兄弟的胸前,出招之奇,神鬼難測,作勢之快,閃電驚虹。

  常三公子一見,不由大吼道:“南蕙,不要魯莽!”

  然而,已是不及。

  常玉峰、常玉岩兩兄弟,吸腹撤身雖堪堪躲過,人也如被狂風鼓動一般,向後連退三步,方才立穩椿式。

  常玉峰、常玉岩的武功,雖也有些火候,但是比不上常玉嵐,加上急切出手志在必得,出手招式用老,再因南蕙在盤龍谷練了十多年,很少與人交手,氣惱之下不分輕重,用了八成以上內力。

  幾種因由湊在一起,才使常氏灰頭土臉,臉上紅至耳根。

  常老夫人一見,不由勃然作色道:“丫頭撒野撒到常家祖先堂來了,不知天高地厚!”

  常老夫人出身武林世家,乃是當年威震河朔江湖上人稱“一盞孤燈”趙四方的獨生女兒。

  手底下盡得趙四方的秘傳,趙家擒龍手獨門絕活,能空手入白刃,南北無人不知。

  此刻,她眼見兩個兒子僅僅一招就落敗,內心怒火可想而知,雙袖突地一抖,錯動雙手,就待向南蕙攻去。

  常三公子一見,又急又怕,忙向南蕙道:“南蕙,快跪下,那是我兩個哥哥,還有我娘!”

  南蕙噘起子小嘴道:“不管是誰,誰要你死,我就叫誰先死!”

  常三公子見她有理說不清,不由急道:“姑奶奶,是誰叫你進來的嗎?”

  南蕙是個沒有心機的人,衝口道:“是蓮兒姐姐。她說你進來了必會受罰,不死也要脫層皮,蓮兒姐姐說只有我能進來救得了你!”

  常老夫人聞言,氣得發抖道:“蓮兒這小賤人,她出的好主意。”

  老夫人之所以咒罵蓮兒,表面上是恨她唆使南蕙進祖先堂的不是,事實上,這卻是她世故經驗老到的轉移目標,自下台階之舉。

  因為,常言道得好:“虎毒不食子”。

  況且常玉嵐一向是孝順的兒子,又是三子之中最鍾愛的一個,先前之所以要以家法處置,事實上心中何嘗不暗暗心疼。

  而且經過了常三公子一番解說,本來就有先把事情弄明白的意思。

  等到南蕙衝了進來,直覺上當然認為祖先堂不容外入擅闖,執行家法不許外人幹預的憤怒。

  接著,南蕙一出手,半招之內已顯示出功力的奇絕,縱然自己使出趙家擒龍手。

  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南蕙脫口說出唆使她闖入之人乃是婢女蓮兒,正好見風轉舵,乘雨收兵。

  於是,對著常三公子道:“小奴才,你聽到沒有,連跟你的丫頭都變了,去!喚她們四個進來。我這個老太婆管不了兒子,也管不了兒子的朋友,丫頭總管得了吧!”

  常三公子吶吶道:“孩兒該死!”

  常玉峰趨著母親的怒火稍熄,忙道:“娘!蓮兒她們還沒資格到祖先堂來領責,這事交給媳婦們辦吧!”

  他一面說,一面向自己的妻子施了個眼色道:“還要等娘吩咐嗎?快去把蓮兒給軟禁在柴房,二弟媳攙娘去歇著,三弟的事,晚飯後由娘處理。”

  他這麼一分派,常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唉!老了,人老了是不中用,三奴才!這位一流高手的大姑娘不要讓她走了,晚飯後一同來見我!”

  常三公子如臨大赦,忙拉拉南蕙的衣袖示意她跪下,自己也跪了下去道:“都是孩兒惹娘生氣。”

  常老夫人老眼之中忍不住滴下淚來,一言不發,扶在兒媳婦的肩上,走出祖先堂。目送母親去遠,

  常玉峰向常玉嵐道:“三弟,你帶這位姑娘去安頓一下,娘在氣頭上,我要到她房內勸她老人家,晚飯時該怎麼說,你也要仔細的盤算盤算。再不能惹娘生氣了!”

  常三公子搖頭苦笑道:“大哥,小弟實在是冤枉的,只要娘能壓下怒火,容我解釋,—定會原諒小弟的。”

  “好!”常玉峰點頭道:“你知道娘愛你有多深,在你沒回來之前,她老人家日日夜夜都在思唸著你!”

  常玉峰說完,逕自向正房走去。

  常老夫人斜倚在臥榻枕頭上,兩個兒媳侍立在床前,低聲細語的勸慰著。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3
一零五

  她見大兒子常玉峰大踏步的進房來,忍不住喘息著問道:“那小畜牲呢?他是不是又要走了?”

  天下父母心,常老夫人雖然十分惱怒。但語氣中分明怕兒子被自己逼得離家。

  常玉峰道:“三弟他留在祖先堂面壁打坐思過,央求我來侍候娘!”

  “哼!他還會想到我,不恨我就阿彌陀佛了!”

  “三弟他的性情,娘最清楚了,他怎敢恨娘?”

  “峰兒,那個鬼丫頭是什麼來路?她人呢?”

  “娘!據三弟說,她姓南,名蕙,是一個名叫南天雷的女兒,就是把血魔秘笈交給三弟,然後被人刺死的那個殘廢人,南姑娘在陪著三弟。”

  老夫人略略沉思了片刻,皺起眉頭道:“那丫頭就是野性很重,其實人品倒不錯,手下也過得去。”

  常玉峰不由低下頭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道:“何止過得去,娘!孩兒差點挨了她一掌。”這句話竟然把老夫人逗笑了。

  她怕自己兒子臉上掛不住,半安慰半關心的道:“嗤!不見得,你們是太大意了,沒防著她敢出手!”

  老夫人說著,又轉向兩個媳婦道:“你們是過來人,依你們看,那丫頭是不是跟玉嵐很要好?甚至有了很深的感情?”

  常玉峰趕緊接著道:“娘說的一點也不錯……”

  “你怎知道?”

  “他二人要是沒有感情,那南蕙姑娘怎敢闖進祖先堂,又怎會甘心為了三弟冒險,甚至為三弟不惜拚命!”

  “晤!玉嵐這孩子成年在外漂蕩,安了家也許好一點,要是這個姓南的家世也不壞,卻是天生的一對!”

  “娘說的是,三弟該成家了!”

  常老夫人不由又嘆了口氣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你爹回來之後,還要與他商量,因為……誰?誰在外面?”

  一陣急驟腳步聲,只聽貼身丫頭荷花在門口嘀嘀咕咕與人講話。

  聽見了常老夫人的喝問,她連忙進了房門,低聲稟道:“回稟老夫人,是常福!”

  常福也佝僂著腰,站在房外,隔著軟簾高聲說道:“上稟老夫人,小的常福有事向老夫人稟報!”

  “有什麼大事,這麼慌慌張張?”

  “啟稟老夫人,少林掌門明心大師為首,帶著各大門派三十餘人要見老夫人。”

  常老夫人霍地—驚,由床上弓腰而起道:“他們現在何處?”

  常福道:“小的攔阻不住,他們已到花廳,要小的請老夫人務必一見!”

  “好!”老夫人心知事不尋常:“常福,先去看茶敬客,就說我立刻出迎。”

  常玉峰道:“娘!你歇著,讓孩兒去見他們!”

  常老夫人搖搖頭,一面整頓一下衣衫,幽幽道,“金陵常家從此多事了,你隨我到前廳去吧!”

  “你媳婦他們嚴令上下人不許貿然行事,無論有何變故,都要沉住氣,常家數百年基業關係重大!”

  她面色凝重,神情凜然,一面說著,一面從床頭枕下摸出一支精緻雪亮銀製短笛似的筒子,十分感嘆地說道:“這支追魂奪命子母連環珠,四十年沒有動過了,但願還是備而不用!”

  常玉峰心知母親四十年沒再與人交手了,趙家三大絕活的追魂奪命子母連環珠,更是輕易不曾使用。

  如今,竟然隨身攜帶,事態的嚴重自不待言,因此順手在壁上摘下一柄長劍配在肋下,隨在母親身後,步向前廳。

  寬敞的大花廳,鬧哄哄的或坐或站,擠滿了老老少少僧俗道尼三山五嶽的人,七嘴八舌地吱吱喳喳,議論紛紛。

  八盞氣死風的紗燈,分兩排懸掛在高挑樑上的龍形雕花燈架,照得屋內如同白晝。

  正面整個山牆,畫著一幅雲龍戲珠的潑墨圖。

  圖上好一塊黑底金字匾額,四個金色古篆寫的是“武學泰斗”,迎著燈光耀眼生輝。上款題的是“金陵常氏華廈落成誌慶”,下署“天下武林大會八門十六派掌門同獻,文淵閣大學士蘇建章奉旨親書”。

  此外,匾額正中還刻上複製的“天下太平”鐘鼎御印。

  這塊匾代表常家的光榮傳統,也是金陵世家的榮耀。

  武林之中獨一無二的珍寶。這塊匾雖然由文淵閣大學士蘇建章執筆,因為有“奉旨”二字,也就等於是御筆親節皇上的敕旨。

  不過常家當時沒人做官,朝廷格於皇封的規定,不能由皇上執筆而已。

  至於所以有“賜匾”的舉動,是由於一百二十年前,天下武林在峨嵋大會,八大門派十八幫會的頂尖高手,五百餘人比武論藝。常世倫的曾祖父在七天七夜之中,連勝七十二位高手之後,遭到各門派之忌,有心聯手制他於死地。

  他為了息事寧人,當眾發誓,第一不吃官家俸祿,第二不設幫立派。

  不吃官家俸祿,就不會與江湖人尋仇作對,不設幫立派,就與武林沒有利益之爭,因此消滅—場血腥浩劫,深受會中五百餘高手的欽敬。

  本來武林大會的殺戮,消彌於無形之中,當時川中巡撫大加讚賞,轉報兵部請得聖旨,由各大門派具名,大學士親書,金陵總鎮以半副鸞駕,率同所有官員擇吉送到常家懸掛在花廳之上。

  歷時一百二十年,代代相傳。

  每年新正起到上元佳節,有不少武林的三老四少,不遠千里輾轉到金陵常家對著這塊御賜金匾行禮,傳為武林佳話。

  金陵世家之所以受人尊敬,與這塊匾額大有關連。

  此時,各路正邪人物之所以紛紛議論,也在數說這塊御賜金匾的往事。

  忽然,人聲寂靜。

  常玉峰人跨步從角門走到花廳正中,拱手齊眉道:“不知各位前輩與各門兄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家母親自迎見!”

  四個手執紗燈的丫環引路,常老夫人緩步而出。

  她面帶微笑,掃視眾人一眼,逕自在火廳當中肅立,朗聲道:“各位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請坐!”

  說完,對著少林掌門明心大師略一頷首道:“明心大師乃世外高人,今春小別,將近一年,不知佛駕率領各路高人連袂到來,有何指教?”

  話音剛落,武當長老鐵冠道長怒吼道:“虛情假意免談,你縱子行兇……”

  沒等鐵冠道長的話落,雪山門的大弟子慧靈一抖手中拂塵,高叫道:“我是要討回殺死本門掌門的血債來的!”

  另外,峨嵋、崑崙、丐幫的數十高手,七嘴八舌地吼叫起來。

  常老夫人不禁柳眉倒豎,面呈怒容,沉聲喝道:“老身以禮相待,各位難道是烏合之眾嗎?”

  “明心大師,金陵常家既不是怕事之人,也不是酒樓茶館,既然進了我這個大門,就要有些規矩!”

  她的話說到這裡,自己竟自坐在正中虎皮太師椅上,神情凜然地又對明心大師道:“大師,你既然出面為首,請說明來意吧!“你這樣亂哄哄的,想要群打群毆嗎?那我們常家願意承認失敗,因為常家從來不屑於欺仗人多。”

  常老夫人明著是喝斥眾人的無禮,其實,暗地裡也想用這話“套住”幾個名門正派的掌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3
一零六

  第二十三回 洩秘辛以掌代劍

  照目前的情勢來看,最怕一個“亂”字,在亂糟糟之下,吃虧的必是常家,故而,在常老夫人來到花廳之前,已交代府中上下人等,只能暗暗戒備,不可擺出動武的架勢。

  果然,明心大師打個問訊,轉面向眾人道:“各位,既然見到了常老夫人,有話好講,常老夫人必然有個交待!”

  峨嵋派飛雲大師首先發難,大聲道:“你子常玉嵐,掌劈本門羅漢堂首座青雲大師,今天我要討一個公道!”

  崑崙掌門西門懷德冷冷一笑道:“本門河頭集分舵二舵主冷若水,在你子路過河頭集之時,以江湖之禮相待,僅僅在未相識之前有些言語誤會。

  “不料你的寶貝兒子在吃喝之後去而復返,連殺本分舵十餘弟子,請問,你金陵常府如何交待?”

  雪山門慧靈,未語先淚流滿面,戟指著常老夫人道:“常世倫無緣無故刺死亡師!”

  常老夫人不由一驚道:“外子殺了令師了緣師太?”

  “一劍畢命,誰都看得出來是你們常家的斷腸七劍手法,想要賴不成?”

  “外子至今未回,這一點老身只有等他回來之後,才能問明。”

  飛雲大聲怒吼道:“就在了緣師太蓮駕西歸之時,常世倫劍劈本門八大劍手,這還會假嗎?”

  丐幫六七個長老也齊聲喝道:“還有本幫執法長老焦泰的斷臂之仇,這筆賬也要算一算。”

  武當鐵冠道長越眾而出,道:“武當與你們金陵常家,素來交好,老夫人,你兒子勾搭邪教,擄去了本門的俗家弟子黃可依,至今屍首都未找到,這可是人盡皆知的事,老夫人,你有何說詞?”

  說到這裡,眾人非常激動,群情憤慨,吼聲連連,夾雜著兵器振動之聲,眼看大戰一觸即發。

  常玉峰侍立在母親身後,始終未發一言。

  因為按常家的禮教,長輩在此,晚輩是不能出面的。

  但眼見眾人蠢蠢欲動,跨上一步,橫在母親面前,大喝道:“各位意欲如何?”

  “血債血還……”

  “討個公道……”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這等陣仗,是非常難以處理的場面,若是動手,事實上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也怕人多,何況毆鬥之地是在常家。

  縱然不怕官家追查,損失的也必是常家。

  常家被人找上門來的事會傳揚開去,自然威儀盡失,常門世家成了打鬥場,還有什麼令人畏服之處,就是勝了陣仗,也算輸了榮譽。

  再說,面對數十高手,若真的動起手來,常老夫人自問是凶多吉少,到時人多手雜,萬一他們之中有人乘亂起一把火,常家的基業……

  想到這裡,常老夫人忙厲聲道:“峰兒,退下!”

  常玉峰轉身道:“娘……”

  “退下!”常老夫人喝退兒子,仍然坐在椅上,苦苦一笑,依然向明心大師道:“大師,他們各位都已說明了來意,老身也都明白了,既然由大師領頭前來,不知少林有何要常家交待的事,就請一併說明了吧!”

  明心大師高誦佛號:“阿彌陀佛,老夫人,他們所說的話都是事實!”

  常老夫人原見少林一門沒有發生事故,所以才點明要明心出面,料定以金陵世家與少林的交情,最少明心大師會說些勸解的話。把門前的局面緩和下來,再也料不到他是站在對方一邊的。

  常老夫人聞言,只好一笑道:“大師是何以知道都是事實呢?”

  明心大師正色道:“除了武當派黃可依被殺或被擄之時者衲不在場之外,其餘貧僧或親眼目睹,或是有本寺弟子在場!”

  常老夫人眼見靠明心大師緩頰無望,只好道:“那大師今日也是為興師問罪而來?”

  明心大師忙道:“一門一派恩怨事小,老衲是為了三公子與血魔結為—體,將要掀起五十年前同樣的血腥浩劫,特來請教老夫人!”

  一側的常玉峰實在忍不下這口怨氣,騰身一躍,手按劍柄,怒沖沖地道:“都給我住口!”

  群眾當激怒之時,乃是群龍無首的盲目衝動,常玉峰這樣作勢欲斗的架式,更加惹起了大家的怒火。

  雪山慧靈因掌門橫死,報仇心意尤其強烈,一擺手中拂塵,戟指常玉峰道:“常家子弟個個囂張,不知賠禮認罪,還想仗勢欺人!”

  她說著,不待話落,振腕揚起軟絲鐵拂,一招“飛鳳出巢”,直掃常玉峰面門。

  常玉峰既急又氣,長劍來不及出鞘,連著劍鞘上揚,護住面門,口中大喝:“要撒野!看本公子教訓你!”

  “咔!”的一聲,千百根柔鋼細絲,掃在劍身之上,兩人各退十步,乃是勢均力敵的局面。

  大廳中頓時亂成一片,兵器出鞘之聲此起樁落,眼看一場混戰即將展開。

  明心大師一見,忙對常老夫人道:“常夫人,你要拿個主意!”

  “大師,各位找上門來,常家是寧為玉碎!”

  她口中說著,人也站了起來,探手從袖內取出子母連環珠,故意揚聲道:“老身人是老了,子母連環珠還不老!”

  在場之人均清楚子母連環珠的威力。比刀劍凌厲百倍。

  因此,耳聞老夫人之言,不由各自抽身戒備,手中兵器雖都亮出,但也只顧護住中庭,不敢輕易出招。

  明心大師微微—嘆道:“常老夫人,千萬別傷了和氣!”

  常老夫人並非真的要動手,只不過要壓壓大家的氣勢而已。

  此時,目的已達,一面揮手令常玉峰退下,一面道:“大師,你說和氣,常家最講和氣,逼到無法講和氣時,也是無可奈何。”

  明心大師道:“並非貧僧偏袒,各門派的委屈,老夫人無一言安慰,令公子又率先出手,貧僧認為是使大家不滿之事。”

  “老身對各位指責之事,完全不知,要如何安慰?”

  鐵冠道長插口道:“那血魔重現之事,又如何向武林交代?”

  “問過小兒才能瞭解事實,其餘之事也等外子回轉金陵,再煩各位大駕前來,如果各位所有是實,常家自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答覆。”

  明心大師點點頭道:“既是如此,但不知常大俠何時回返金陵?”

  “拙夫何時回返,當無訊息,但我姑且作主,三個月之內,必有交代。”

  “老夫人乃巾幗英雄,貧僧信得過,但是……”

  “但是什麼?”

  “事關整個江湖,貧僧不便貿然作主!”明心大師轉向眾人道:“各位有何高見,不妨當面說清楚!”

  眾人一陣議論紛紛。

  半晌,鐵冠道長突然越眾而前道:“空口無憑,我們身負血海之仇事小,血魔重現關係武林事大,不能憑三言兩語就這麼輕易打發我們!”

  “對!鐵冠道長說得對!”

  “我們不能這麼便宜了她……”

  又是一陣亂哄哄地吼叫起來。

  明心大師擺擺手,轉對常老夫人道:“老夫人,貧僧有一個不情之請,說出來若有得罪之處,尚請原諒!”

  常老夫人道:“大師有何主意,請你明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4
一零七

  “請老夫人提出一個實際的保證?”

  “老身的話不能算保證嗎?”

  “貧僧說的是具體的保證。”

  “怎樣才算具體保證?”

  明心大師指著大廳正面高懸的金匾,朗聲說道:“請以這塊常府的御賜金匾為保,夫人以為如何?”

  “金匾!大師要帶走這塊金匾?”

  常玉峰大吼道:“辦不到!”

  明心大師忙道:“不敢!貧僧不敢帶走。”

  常老夫人不解道:“那大師的意思是……”

  “貧僧只是請老夫人當著眾多同道之前,將御賜金匾摘下,三月之後,諸事澄清,由貧僧會同八大門派十六幫會同道,細吹細打重新懸掛。”

  眾人聞言,不由暴雷似地叫起來——

  “對!大師的話對!”

  “摘下金匾,表示誠意!”

  “快!快……”

  “摘下來!摘下來”——”

  常老夫人心如刀割,金匾乃是常家的數代榮譽掙來的,金匾象徵著常家的門楣,金匾摘下,就是金陵世家的羞辱。

  然而,大廳的情勢異常明顯,即使是常家上上下下捨生拚命,也難保不死傷纍纍,元氣大傷。

  而且,從此江湖上各門各派都變成了死對頭。常家成為眾矢之的,到那時金陵世家四個字不但沒有榮譽。必然是遭人攻擊的對象,金匾也變為“禍水”了。

  如今若是暫時摘下來,不過一時的屈辱,事情真的弄不明,金匾乃是早晚要摘下來,即使不摘,也毫無價值可言。

  一旦弄明白之後,由各大門派鼓樂重新頂禮懸掛,豈不更增加了金匾的榮耀。

  想著。她咬牙對明心大師道:“好!依大師之言。者身答應你摘F金匾。”

  話聲未落,大廳後常三公子一躍而出,大聲叫道:“娘!且慢,金匾摘不得。”

  常老夫人答應摘下金匾擔保,自明心大師以至各武林無不歡聲雷動,此時一見常三公子現身而出,並且攔阻摘下金匾,個個怒形於色。

  常三公子先向老夫人恭聲道,“娘!事情由孩兒而起,他們找的入是孩兒,由孩兒來了斷。”

  明心大師正欣喜自己的主意不錯,難得常老夫人接受,一場血拼可以避免,不料在緊要關頭常三公子突然出現。

  就好比煮熟的鴨子飛掉,不免懊惱地道:“三公子,貧僧一片苦門婆心,不過為了息事寧人!”

  常三公子道:“多謝大師被人找上門來,想息事寧人也辦不到!”說著便向大廳之中朗聲道:“哪位朋友要摘金匾,請說出來?”

  鐵冠道長怒沖沖地道:“正主兒露臉了很好,那就不必摘匾了,是死是活,交出本門弟子黃可依。”

  常三公子冷冷一笑道:“鐵冠!你聽著,若是你單獨前來,金陵世家以禮相待,我常玉嵐也會恭聽教益,對你合理交待,現在聚眾滋事,仗勢欺人,憑著人多,存心並不是來講理的,亮劍!”

  他劍眉直豎,星目含威,並沒有抽出長劍。

  只是一雙空手,錯掌蓄勢待發。

  常玉峰一見弟弟不曾帶劍,急忙將自己手中劍遞上道:“二弟,劍!”

  常三公子搖搖頭道:“大哥,侍候娘吧!憑武當的三招兩式,還用不到常家斷魂七劍!”

  “好狂的小輩!”鐵冠道長虛揚長劍,挽起斗大劍花,人劍合一,直向常三公子撲到。

  常三公子不慌不忙,吟吟一笑,口中喝道:“來得好!”

  未見他舉步移位,只是雙掌乍合即分,左前右後。

  緊接著迎著鐵冠道長的來勢腳下滑動,左手化掌為拳,直插鐵冠揮劍的右手手腕,右手掌式不變,手推向鐵冠的肩胛印去。

  快如閃電的兩條人影倏地一分。

  但聽“嗆啷”一聲大響,鐵冠道長手中劍拋在地面,左肩如同被重物擊中一般,整條手臂垂了下來,搖晃不已。

  鐵冠的額頭豆大汗珠滴到臉上,痛苦得咬牙咧嘴,狼狽至極。

  常三公子彷彿絲毫沒動,談淡的神色,含笑道:“恕我無禮,哪位還有興致,我常家的金匾摘不得,這雙肉掌卻可奉陪。”

  鐵冠道長一招落敗,長劍出手,人也帶傷,在場之人莫不大驚失色。

  因為,常家斷魂劍在武林之中有“常門七劍、萬邪斷腸”的諺語,乃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相同的,武當一門也是以劍法稱譽江湖,鐵冠道長又是三元觀“鐵”字輩的高手之一,僅次於掌門鐵拂道長而已。

  最不濟也該在百招之內才能分出高下來,現在一招初接,就落得如此之慘,怎不大出眾人意外。

  武林中人大都有“爭氣不爭命”的習染。

  常三公子一招出手,應該將眾人鎮懾下來才是。

  然而,慧靈有喪師之痛,飛雲要報師兄之仇,兩個人使了個眼色,雙雙越眾而出,不對常三公子出招,反而指著常老夫人喝道:“瞧見了吧,他原來是你們常家調教出來的凶手,老太婆。

  你還狡辯嗎?”

  常三公子大怒,厲吼道:“有本事對本公子來!”

  他的話未落音,人已欺近,雙掌“長虹射空”,左取慧靈,右推飛雲,似乎怒極而發,帶起的掌風霍霍有聲。

  比之對付鐵冠,力道大了許多。

  慧靈但見迎面一個血紅的巨靈之掌,忽然化作千百萬隻,不分左右前後,向自己拍到,急切間措手不及。

  等她揚起拂塵為時已晚了,覺著胸前一震,喉頭發甜,“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搖搖欲倒!

  另一邊的飛雲,戒刀尚未出手,肋下痛如刀扎,暴吼一聲,龐大的身子像半堵土牆,仰面跌在當地。

  兩人同時重傷,大廳上一陣嘩然,除了明心大師之外,全都亮出了兵刃,兔死孤悲,有道是“打死和尚滿寺羞”。

  雖然大家都知道常三公子的怪異掌法難以抵擋,但也抱著“敵愾同仇”的心情,發一聲吼,將常三公子圍在核心。

  只是,誰也沒敢出手搶攻。

  明心大師見此情景,心中不由一凜,忙向正位上的常老夫人道:“老夫人,萬萬使不得,縱然要拚個你死我活,刀劍無眼,勝負乃未定之天!”

  常老夫人不知怎的,只顧凝神而視,彷彿心中在想著什麼重大之事,對當前一觸即發的場面,似乎完全不知。

  明心大師又道:“老夫人。常家乃金陵望重一時的名門府第,要是變成了殺人的血腥屠場,豈不壞了祖傳基業,老夫人三思!”

  此言果然大大打動了常老夫人。

  她這才如夢初醒,喝道:“嵐兒,休得魯莽!”

  常三公子被圍在核心,雙掌作勢,不敢大意,聞言忙道:“娘!孩兒是要讓他們知道金陵世家不是好欺負的!”

  他說話之時,不免分神。

  原本圍在他四周的一群,本是各門各派的高手,所以不先進招,就是要等常三公子分神之際乘虛而入。

  因此,鐵冠道長發一聲喊,挺劍直逼常三公子左肩,另外右側的幾個峨嵋弟子,一聲不響,戒刀揮砍過來。

  “常哥哥不要怕,我來了!”

  恰在這時,南蕙如同飛將軍從天而降,飄身落在常三公子面前。

  她是初生的犢兒不怕虎,天真無邪的心中,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既不問,更不管有什麼後果。

  人才落地,分掌直拍常三公子右側襲來的五個峨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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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

  但見她人如穿花蝴蝶,掌影如翻江倒海,峨嵋弟子還沒看清南蕙的路數,已慘叫連連,五個人一樣的胸前如遭鐵錘重擊。

  哇哇哇!血光刺目,腥味沖鼻。

  常三公子一見南蕙出手,知道事態不妙,但來不及攔阻,眼看五個峨嵋弟子口吐鮮血搖搖欲倒。

  常三公子游身閃過鐵冠道長刺來的一劍,口中大叫道,“南蕙,不要傷人!”

  南蕙一招得手,重創了五個峨嵋弟子,童心大樂,嬌聲叫道:“蠻好玩的,難得練練筋骨!”

  她口中說著。舍了右側重傷的五人,一擰腰,從常三公子頭上掠過,左手並指如戟,右掌倏地一收,迅雷奔電硬向鐵冠拍出。

  這一招變化之快,神鬼莫測,出手之裂雷霆萬鉤。

  鐵冠道長被常三公子逼退在前,還沒回過意來,忽然一陣掌風,像一陣猛飈似地撲到,凌厲得銳不可當。

  風勢漸來漸烈,令人喘不過氣來。

  鐵冠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切問不敢硬接,八卦散招步法,快如兔脫側移三步,險些挨了一掌。

  臉上驚慌失色,嚇出—身冷汗。

  南蕙掌上功夫在洗翠潭浸淫了十餘年,只是缺少實戰經驗,一掌拍出,見對手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不由吃吃笑道:“牛鼻子老道,你跑的比兔子還快,來呀!”

  她並無意以言語污辱鐵冠。

  但鐵冠乃是武當長老的武林碩彥,怎能當眾忍得下這口氣,對手又是個黃毛丫頭,臉上更加掛不住。

  因此,咬牙怒道:“丫頭,找死!”

  他振腕抖劍,又揚聲對外圍眾人道:“各位,大夥上!”

  眾武林眼見南蕙狂態,怒氣難平,此刻聽到鐵冠道長一聲招呼,不由雷應一聲:“咱們上!”

  南蕙站立核心,一掌平胸護住“子午”,一掌斜削待發,口中嘻嘻笑道,“越多越好,統統來!”

  眾人更加恨得牙癢癢的,各掄兵刃,齊撲向前。

  鐵冠怒極出手,“雲龍奪珠”劍尖抖動之下,化為點點星芒。

  刺向南蕙的咽喉大穴。

  就在此刻,黃衫飄揚,人影箭般地射到,左臂揮動,攔住了鐵冠道長,右手比掌為抓,緊握南蕙手腕。

  口中朗聲高叫道:“有話好說!南姑娘,你是從來不生氣的呀!”

  南蕙手腕突然被制,正想翻掌彈去,聞言不由笑眯眯地道:“是司馬大哥!”

  司馬駿含笑點頭,然後拱手對著眾人施禮,急上幾步,朝著正位上的常老夫人恭身道:“小侄司馬駿叩拜伯母金安!”

  常老夫人忙道:“賢侄少禮!”

  司馬駿又向明心大師行禮,肅容道:“大師清安,大師德高望重,少林為武林尊重的名門正派,若是能化干戈為玉帛,也算功德無量。”

  他這幾句話雖然大方,卻不得體,因為語意之中,隱然有責備之意。

  明心大師焉能聽不出言外之意?

  只是一則自己未能阻止雙方的殺戮,二則難得司馬駿及時出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三則司馬山莊領袖武林。

  司馬駿手底下的確不亞於當年的司馬長風,就是適才出手一招,攔住了鐵冠道長固然不易,壓制住掌風凌厲的南蕙,卻是一般高手能力所不及的。

  因此,故作不懂,苦苦一笑道:“少莊主,你算是及時雨,來得正好,貧僧非不為也勢不能也,阿彌陀佛!”

  常老夫人這時由座上站了起來,高聲道:“各位武林同道,適才—場誤會,雖由犬子玉嵐引起,但是這位南姑娘乃是在常家作客,而且昨晚才到金陵!”

  鐵冠道長怒髮衝冠,怒不可遏道:“原來是你們請來的打手。”

  常老夫人厲聲道:“道長,你是名門長老,不可信口開河。”

  明心大師生恐又點燃戰火,忙勸道:“鐵冠道兄,請聽常老夫人把話說完!”

  常老夫人接著道:“老身雖是女流之輩,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三個月之內,外子回與不回,對各位必有交待。”

  鐵冠道長因為適才受盡窩囊,所以火氣特大,舊事重提道:“空口無憑,摘下金匾擔保!”

  常老夫人冷笑道:“老身先前已經答應,無奈各位手下留情,讓小兒玉嵐一招,這一招既得罪了各位,再要摘下金匾,就失去承讓的意義了。”

  眾人七嘴八舌,吵嚷了起來。

  司馬駿雙手高舉,朗聲笑道:“各位,適才我已請教過明心大師,才弄明白今天各位齊集金陵的真像。

  “既然各位一定要保,假若承蒙看得起的話,願以司馬山莊擔保,若有人覺得司馬山莊不夠份量,現在可以明說,也可以出來拒絕。”

  司馬山莊乃武林的泰山北斗,儼然是江湖盟主。

  況且,誰願意站出來與司馬山莊為敵?

  更明顯的是司馬駿的話,就有“誰不服誰出來”的威脅口吻,江湖多事之秋,任何人也不敢與司馬山莊作對,與司馬駿翻臉。

  眾人互望一眼,誰也沒敢吭聲。

  司馬駿又瀟灑的道:“既然各位看得起司馬山莊,賞司馬駿的臉,在此謝過,三個月之後,我們仍在此相聚,問題必會真像大白,請吧!”

  明心大師首先向常老夫人打個問訊道:“有擾老夫人福祉,貧僧告辭!”

  接著,對司馬駿道:“少莊主不但風采翩翩,而且辦事爽朗明快,貧僧佩服,真是英雄出少年。”

  “大師誇獎了!”司馬鞍拱手肅客,徐步走向鐵冠,道:“晚輩多有失禮,改日再行謝罪,道長,恕不相送了!”

  鐵冠紅著臉,藉機下台道:“少莊主一言九鼎,咱們三個月之後再來候教!”

  明心大師為首,一眾武林也不向常老夫人告辭,魚貫在明心大師之後,帶著一臉怒意離去。

  金陵常家的庭園,是石頭城勝景之一。

  “來雁亭”是建在水榭之濱,四周生滿了紫羅,沿亭自然的疊些奇形怪石,石隙中翠葉紅花的海棠,夾雜在長葉劍蘭裡,格外秀逸可人。

  亭子內燈火輝煌,丫環僕婦穿梭不停,送酒捧菜,進進出出。

  常老夫人舉杯對客位上的司馬駿微笑道:“少莊主,老身敬你一杯,你三言兩語化解一場紛爭,老身甚為感激!”

  司馬駿肅立而起,捧杯道:“伯母敬酒,小侄實在是不敢當。

  也不過是湊巧而已,何況,就是小侄不來,憑玉嵐兄的那幾掌,鐵冠也是無可奈何,就連明心大師怕也不是玉嵐的對手!”

  他說到“那幾掌”三個字,特別提高了嗓門,加重語氣,還淡淡的一笑,瞧了瞧常三公子。

  常老夫人原本微笑的面容,微有不悅之色,但是,隨即道:“少莊主見笑,不知老莊主安泰否?少莊主南來有何貴幹?”

  “托福!家嚴命小侄向伯母請安,伯母,小侄此來是專程拜謁!”

  “哦?賢侄有事?”

  “正是。”

  “請問——”

  “是來向伯母您討一杯喜酒的!”

  “噢!是替三小兒做媒來的?承蒙看得起。千里迢迢的跑這一趟,但不知對方是哪一家?”

  常三公子風流倜儻,並且眼界甚高,外出邀游的日子多,在家的時候少,又因他闖蕩江湖時,隨身帶著四個美貌年輕、武功又好的婢女,一般民間女子自認高攀不上,官家或武林世家,也不敢妄想配婚,以至遲延下來。

  常老夫人何嘗不認為這個兒子的婚事很堆找到門當戶對的!

  另外,常老夫人向時認為,假如能給常三公子娶一房媳婦,他野馬流雲般的性情,一定會安定下來。

  因此,她才很有興趣地追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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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司馬駿緩緩坐下,笑道:“伯母,找這個媒人說來慚愧,對方是玉嵐兄自己訂下的,我只是撿一個現成的大媒來討伯母的賞而已!”

  常老夫人驚訝的望著坐在下首的常玉嵐。

  常玉嵐比他母親還驚訝,茫然道:“司馬兄,小弟不懂你的意思,我自己訂的?我自己何時訂過准家小姐了?”

  “哈哈!常兄,難道你還害羞嗎?”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司馬駿又時常老夫人拱手為禮道:“常兄可能是未經稟告,在外訂下親事,還望伯母不要追究!”

  常老夫人搖搖頭道:“只要名門正派,老身也不會拘於世俗古禮。”

  常玉嵐急急道:“娘!孩兒沒有!”

  誰知,司馬駿卻道:“常兄,小弟可帶來物證啦!”

  “物證?”常老夫人一愕。

  “是的。”司馬駿道:“是常兄給對方的信物,對方持之物,常家嚴為媒,家嚴才派我專程前來金陵,懇求伯母賜准。”

  常三公子這可急了,大聲道:“什麼證物?你拿出來!”

  司馬駿點點頭道:“小弟把它帶來了。”

  說著,從懷內取出一個朱紅繡帕小包袱來,仔細的打開,卻原來是常玉嵐的杏黃劍穗,劍穗盤結上繫著一塊玉珮,玲瓏剔透。

  司馬駿拿著劍穗,輕抖一下道:“常兄,劍穗為憑,也算是武林一段佳話,你又何必否認呢?”

  常三公子肺幾乎要氣炸了,急道:“劍穗是我的,不錯,可是這與親事完全無關,終身大事,豈可憑劍穗就決定!”

  常老夫人也看清了那杏黃劍穗上系的玉珮,是常玉嵐十二歲授劍大禮上自己親手替他繫上的。

  她見自己的兒子急得臉色通紅,連連推辭,誤以為是怕羞,或是怕自己責備,因此慈祥地道:“嵐兒,不要急得那樣。”

  “娘!不是的!”

  “娘先問你,你的劍穗為何落到別人手裡?”

  “娘……”

  “聽我把話說完!”常老夫人轉向司馬駿道:“是也罷,不是也罷,賢侄請先說說對方是哪家閨秀,讓老身作主!”

  司馬駿聞言,喜笑顏開地道:“伯母!這段姻緣可能是三生石上早已注定!”

  “此話怎講?”

  “伯母!對方與司馬山莊並無淵源。”

  “哦!那對方怎會找上貴莊呢?”

  “是這樣的,日前,忽然有人持帖到敝莊來訪,自稱是兄妹二人,哥哥叫江上寒,妹妹叫江上碧。

  “當時取出這條劍穗,聲言與常家訂下婚約,常三兄留下劍穗做為信物,只因金陵世家聲譽滿武林。必須有一大媒,因此,他們再三懇求家父出面為媒,成全此一良緣!”

  常三公子勃然道:“豈有此理?”

  常老夫人皺起了眉頭,沉吟著道:“江上寒,江上碧,武林中,從來沒聽說過這兩個陌生的名字。”

  司馬駿道:“伯母!這個江姑娘小侄見過,卻是端莊靜嫻,要是論門第,也許是高攀了些!常言道:娶妻娶德,伯母以為如何?”

  常三公子大叫道:“娘!絕無此事,千萬不可相信!”

  常老夫人見他失態,沉聲道:“這劍穗呢?”

  常三公子點點頭道:“劍穗是孩兒的,至於婚姻之事,全是謊言!”

  司馬駿笑道:“常兄,話可要說明白,縱然是謊言,也是江家兄妹的謊言,小弟是奉了家父之命,家父也是聽了江家兄妹之言。

  “司馬山莊與貴府忝列世交,家父見了這劍穗,不能不促成好事,常兄若是已有反悔之意,那又當別論!”

  這番話,有多方面的意義,有責備、有立場,把責任椎到常玉嵐的身上,非常動聽而理直氣壯。

  常三公子想把江上碧賴著把劍穗騙去之事說出,但是孤男寡女深夜拉拉扯扯的情形,實在難以開口。

  當時的情形,若非當事人,真難理解,況且若說自己受人欺騙,總有些丟臉。

  因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眼見常玉嵐臉上尷尬的神情,判斷必是事出有因。

  但她怎麼也想下列劍穗是被別人巧妙騙走的。

  老夫人對司馬駿的話焉能聽不出,於是苦苦一笑道:“少莊主,小兒生性不羈,對於婚姻大事也非三言兩語就能定奪。

  一則老身也想見見那位江姑娘,二則你常伯父出外未回,這件事還要稍緩之後。再煩勞你撮合成全!”

  司馬駿道:“伯母說的極是,不過……這劍穗?”

  他抖抖手中劍穗,含笑望著常玉嵐。

  常老夫人忙道:“啊!少莊主,金陵常家是識理的,在事情沒有決定之前,劍穗當然還是留在少莊主那裡,不然你何以向江姑娘交代。”

  司馬駿明知老夫人會這樣說。

  因此,他仔細地把劍穗包好納入懷中道:“如此,小侄告辭!”

  說著,又起身走向久未說話臉上一片愁雲的南蕙身邊,朗聲道:“南姑娘,都是在下失禮!一直為了你常大哥的婚姻大事嚕嗦丁半天,還沒敬姑娘一杯,等你常哥哥洞房花燭那天,再補敬你好啦!”

  說著,一隻手溫柔地搭上南蕙的肩頭,輕輕按了下,低聲道:“再見!”

  南蕙天真無邪,不過男女的感情是一種天性,對於常三公子,南蕙有一種親密的微妙情感。

  同時,常三公子是她第一個結交的男性,又是父親死前將自己託付給他的人。

  南蕙自幼在深山幽谷里長大,雖沒有兒女之私的居心,但聖人說“及其少也則慕少艾”。

  何況常玉嵐風度翩翩,氣度不凡,的確是少女心目中的理想偶像。

  南蕙只是覺得面對常三公子,有一種自然的喜悅起自內心。離開之後,就有一種莫名的思念。

  她先前聽到司馬駿來替常玉嵐做媒提親,又有劍穗為憑,心中不自覺地想到“常大哥要娶常大嫂子”。

  但此刻經過司馬駿這麼特別強調地一描,可描黑了,也把南蕙點醒了。

  想到常三公子一旦成了親,自己就不能與他朝夕見面了,常哥哥也不會再帶自己出去邀游五湖四海了。

  她想:“常哥哥為什麼不娶我呢?”

  想著,不由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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