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07: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23691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6
一二零

  藍秀“噗嗤”一笑道:“你哦個什麼勁,我的話還沒說完哩。”

  常三公子仍舊情難自禁地“哦”了兩聲才道:“哦!哦!我在聽,仔細的聽!”

  藍秀貝齒微露,似笑還嗔地道:“光是聽還不夠,我還要你去辦。”

  “辦!一定辦!”常三公子不住的點頭,好像是中了邪魔一般。

  藍秀輕輕地“啐”了一聲道:“啐!你知道我要你去辦什麼嗎?

  你就一口答應下來。”

  常三公子一面搖頭表示不知道,一面口中卻道:“只要是你要我辦的事,無論什麼,我絕對照辦!”

  “那好。”藍秀略微想廠一下道:“你現在就回去,把你們家五代相傳那間秘室裡的文捲圖籍一箱箱裝好,該捆的捆好,該打包的打包好。明天三更,我命陶林駕車去運。”

  常三公子不由一愕,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也不是拚命出力可以辦到的事。

  因為,金陵世家的秘密,一不是珍珠瑪瑙,二不是金銀財寶,乃是常家百餘年五代相傳的文書圖案,冊頁記事。

  裡面記載的全是百餘年來武林大事,江湖上的的傳奇,事關太多武林恩怨、江湖秘密。若是流傳出來,不知多少門派會受重大的影響,甚至許多成名之人身敗名裂。

  藍秀竟然提出這件關係武林恩怨,以及常家生死榮辱的大事。

  常三公子一時慌了手腳,吱晤的道:“姑娘!這……這……”

  藍秀顰起蛾眉道:“你剛才說的話不算數嗎?你不是說只要我的事,無論如何你都照辦嗎?”

  常三公子臉上甚為尷尬,苦苦一笑道:“我確實說過,也誠心去做,只是……只是事關重大,所以……”

  藍秀噘起小嘴道:“哦!原來你只願替我辦小事,大事就不願辦!”

  常三公子忙道:“不!不!事關國家安危,又是祖傳之物,先世五代集存下來的東西,就是我願意,恐怕家母也不肯。“

  藍秀淡淡的一笑道:“你可以瞞著她。”

  常三公子忙道:“萬萬使不得,常某怎能做出不孝之事。”

  “孝?”藍秀盈盈一笑道:“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三公子!你孝嗎?你父親數月沒有音訊,江湖傳言失蹤,你都不聞不問,一個小丫頭跑了,你像是無頭蒼蠅,在金陵城團團轉,這叫孝?”

  常三公子如遭當頭棒喝,他忽然想起了八角亭中石桌上那個黃衣蒙面人留下的“孝”字,莫非也是含有這個意義。

  甚至是藍秀著人幹的,想著不由道:“是!姑娘教訓得是。請問,剛才打死八桂飛鷹在石桌上留字的人,也是你派來的?”

  不料藍秀道,“我哪會管這多閒事。不要暗猜。”

  常三公子搶著道:“那,為何也留下一個孝字?”

  “一定是巧合。”藍秀說著,伸手放下了轎簾,一面道:“記好了明日三更,陶林去搬運。”

  常三公子忙不迭地道:“姑娘!藍姑娘!”

  藍秀一面伸出手來示意四個抬轎的少女起身,一面道:“三公於,別的不談,你我的三年之約,總該不會忘記吧!”

  四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女,抬起軟轎,齊的嬌喊了聲,“啟!”

  八隻腳像騰雲駕霧一般轉過大堆巨石,向林木之處走去。

  常三公子心知藍秀要走,准也留不住,她要來,誰也擋不住。

  因此,只好眼巴巴地目送著軟轎,直到不見影子,才深深地出了口大氣道:“為什麼難為的事,都被我碰上了呢?”

  他再也顧不得已死多時的八桂飛鷹,也不再管八角亭那個“孝”字,踽踽地離開雨花台向回家的路上奔去。

  天色已經入夜,索興展功趕路。

  好在是月黑頭的下旬時候,不怕驚世駭俗。

  不到盞茶時分,已到了自己家門。

  但見整個宅院燈火通明,人影穿梭往來,連大門也沒有關,老管家常福,呆坐在上馬石上打盹。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驚,大聲問道:“常福!出了什麼事嗎?”

  常福一見他回來,深深的出了口氣道:“阿彌陀佛!公子,你總算回來啦,老夫人見你一去半天沒有回府,可急得沒有主,大夥兒都在上房等著你哩。”

  常三公子算是鬆了—口氣,三步當做兩步到了上房,果然常老夫人以及大哥二哥夫婦,都愁眉苦臉地圍坐在燈下。

  常老夫人一見常三公子跨進房內,一咕碌從椅子上站起道:“嵐兒!你到哪裡去了?教娘急煞!”

  常玉峰也搶著道:“那個八桂飛鷹究竟是何許人也,是哪條道上的?”

  常三公子不願提藍秀之事,當然對八桂飛鷹之事也不能說得太詳細,只隨口道:“八桂嘛。當然是來自桂省,二三流角色而已,等我追上他,他已被人料理在雨花台。”

  常玉岩問道:“是誰這麼快就把他給了結了?”

  常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我沒看見打鬥的情形,只看見那位飛鷹的屍體,免不了是江湖恩怨,乃是常事,見怪不怪哪管得許多。”

  常老夫人道:“折騰了半夜,總算心上一塊石頭放下了,大家回房去安歇吧!”

  常氏兄弟告辭分別回房,

  常三公子回到自己的臥室,怎的有心入睡,坐在燈前,耳朵裡響的全是藍秀的鶯聲燕語,燈光火苗一閃一閃的全是藍秀的影子。

  先是對著燈光發呆,忽然,他像著了魔的一般,挺身站起,喃喃自語道:“照她吩咐的辦,她那麼美,絕對不是壞人,她那麼好,絕對不會害人。

  “我對她百依百順,她也不忍心對我不好。我若不照她的意思做,萬一她—怒之下,從此不理睬我,那……那……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獨自對著燈火說著說著,人已走出房門。

  空際無星無月,夜色漆黑一片。

  常三公子覺得自己已經想通了,在任何情形之下,自己這一生一世,絕對不能沒有藍秀。除了藍秀之外,沒有再重要的事了。

  忽然,他又想起那個令人不解的“孝”字。

  他想,把秘室的圖書冊頁交給藍秀,是不是算做不孝呢?

  “不能算!”常三公子自己不自主地說出了答案。

  因為,他想自己的父親不是把秘室的鑰匙交給了娘嗎?鑰匙交給她,就是等於把秘室內的東西交給了她。

  父親能交給母親,自己也能交給藍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6
一二一

  既然自己把藍秀視為終身伴侶,除她之外絕不另娶,將來藍秀就是常家的人,連藍秀都屬於常家,那秘室的東西自然會還是常家的。

  常三公子自問自答,覺著理由完全正確,理直氣壯地大踏步回到上房,輕叩房門朗聲道:“娘!你把秘室的鑰匙給我用一下!”

  剛想上床的常老夫人奇怪地道:“這麼晚了,你要秘室的鑰匙做什麼?”

  常三公子道:“孩兒睡不著,要到秘室去找找看有沒有八桂飛鷹這個人的記載!”

  他的話入情入理,而且,常三公子平時在家之日,常常會到秘室閱覽。有時一天不出來連飯都送到秘室裡去吃,更鬧夜靜,尤其是他留在秘室最多的時候。

  因此常老夫人並無絲毫疑問,一面取出鑰匙,一面慈祥地道:“勞累子整天,看累了早些睡!”

  常三公子接過鑰匙口中應道:“孩兒知道。”

  秘室裡甚為寬敞,四面靠牆全是一堆堆的樟木書箱,全都加封上鎖,怕不有數百餘件。

  近書案,一列放八個書架,散置著一些成帙的記事冊頁,整理起來,也非一朝半夕之事,若是捆綁紮在一起,卻並不難。

  常三公子對秘室的情形異常熟悉,已加封上鎖的書箱不用再動,只找出幾個空著的箱籠把架上散放的一些冊頁,統統放進箱子,加上鐵鎖鎖牢。

  另外書櫃上的大張圖籍,摺疊成捆,一一綁紮妥當,已是辰牌時分。

  他細心地將秘室的房門換上另一把鎖,鑰匙收在自己身上,然後把原來的鑰匙送到上房親手交給母親,這才回到自己房裡,心中算是平靜下來,一夜未曾闔眼,進些飲食倒頭便睡。

  約莫是近午時候,常三公子一覺醒來,只聽見丫頭僕婦們全都向後花樓跑去,一路跑,一路笑語聲喧,七嘴八舌地講個不休。

  常三公子喚住一個名叫彩雲的大丫環問道:“彩雲,你們到後花樓看什麼?”

  原來常家的家規甚嚴,雖然是丫頭僕婦內外之分也不能隨便,凡是街上的迎神廟會,或是有官府遊街、豪門婚喪的捧場,只有到高高的後花樓俯瞰一番,不准輕易地拋頭露面到大門外去擠著看熱鬧。

  彩雲紅著臉道:“三公子,可熱鬧得很啦!莫愁湖上不知哪兒開來兩隻像正日十五放河燈,又像五月端午賽龍舟的大船。”

  常三公子不由好笑道:“我道是什麼希罕東西,原來是兩艘遊船。”

  不料彩雲認真地道:“還有呢!那隻小一點的船上,後面掛著四條小艇,三公子!每條小艇之上你說怎麼?

  “嘿!都坐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個個如花似玉,像是龍王三公主,凌波仙子下凡!”常三公子不經意地道:“哦!真的那麼美?”

  彩雲道:“公子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最妙的是四條小艇解了纜繩,在湖裡穿梭滑水,我不跟公子扯了,遲了怕看不到了!”

  彩雲說完,一溜煙向後花樓跑去。

  常三公子心想,必是官宦人家帶著內眷前來遊湖,要不然一定是騷人墨客或走馬章台的王孫公子,招來花街柳巷的風塵女子在湖上行樂。

  他信步出了門,遠遠望見沿著莫愁湖的岸邊,已聚了不少閒人,一個個都瞪著眼看著胡上。

  湖上,遙遠之處,停著一艘豪華畫舫,五桅高聳,彩帆半揚,畫棟肆梁,結綵懸燈,的確氣派不凡,為期中少見的船隻。

  另外,柳堤龍王廟邊,停著只比龐大畫舫較小的三桅快槳遊湖船,碧油樓牆,彩繪船身船艙高有三層,全是絲椎綽幕,綢竹垂簾。

  此時,湖中水面上,果然有四隻玲瓏小巧的快艇,每個艇上各坐著兩個俏麗的女孩年齡都在十七八歲左右。

  一人掌舵,一人划槳,在湖面快如離弦之箭,穿梭往來飛駛,濺起好高的浪花。

  像四隻穿花蝴蝶,此來彼往,有時兩船交叉,有時並排競快,有時四艇一致同駛,有時霍地四下分散,驚險、美妙、刺激,不時引起岸上圍觀的閒人,暴雷似的喝彩,陣陣歡呼的掌聲久久不停。

  常三公子也看得出神。

  老管家常福湊上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笑得紋路更加多了,對常三公子道:“三公子好久沒見到這等熱鬧了。”

  常三公子道:“哦!以前也有這種飛船穿梭的玩藝嗎?”

  常福偏著頭道:“好多年了。公子!你不記得啦,有一年正月十五鬧元宵,府台大人從洞庭湖請來一班划船的漁家姑娘,放湖燈外帶划船大競賽。”

  常三公子道:“漁家姑娘划船想必比這些柔弱的女孩劃得更快了。”

  常福不住地搖頭道:“比不上,還是這班姑娘劃的快。我記得

  那年天不作美,元宵夜閉天,月黑風高,嘿!正好,船上點了燈,比有月亮還好看。”

  常三公子不由心中—震,不理常福地回憶往事。

  那是四~被他—”句“月黑風高”給說得提高了譬覺。

  他記起了母親接到的那張用桃紅色寫的警示帖子了寫的四句話“血洗南陽,火焚金陵,月黑風高,務要小心。”

  現在,時令不正是月黑風高的日子嗎?

  而這些突然麗來的兩艘怪船,偏偏又一左一右地泊在自己家附近,看來事有奇巧。

  更進一步地仔細觀察,四隻小艇上的八個女娃兒,一個個貌似天仙,纖小柔弱,若是沒有幾分內功,怎能把小艇駕駛得像飛魚一般快速。

  換了普通的姑娘家不要說是搖船划槳,就是坐在飛快的小艇上,也會嚇得花容失色高喊救命。

  常三公子越想越覺得其中必然隱藏著神秘,甚至就是一種陰謀。

  他無心再看飛艇掠波穿花,折身到了上房。

  常老夫人正在與兩個兒媳聊天,一見常三公子進來道:“嵐兒!你沒去看湖上黃女戲水?聽丫頭們說頂熱鬧的。”

  常三公子道:“孩兒正是為此事而來。”

  常老夫人笑道:“怎麼?你想要為娘的也去開開眼界?”

  常三公子生恐自己想得不對,又怕驚嚇老娘,因此自己先坐下來,表示並不緊張。然後才笑著道:“孩兒是覺著那兩艘畫舫四隻小艇,來得並不不簡單。”

  常老夫人問道:“哪一方面不簡單?”

  常三公子道:“先是孩兒覺著那八個划船的少女,一個個身手不凡,武功修為都有幾分火候。”

  常老夫人因為近來一連串的風波,丈夫又毫無音訊,所以已成了驚弓之鳥,聞言忙追問道:“啊!你能看出來,當然不會錯,只是……”

  常三公子早又道:“兩隻畫肪既沒有官宦人家的執事令牌,又沒懸掛富商巨賈的字號,不亮武林門派旗幟,來路尤其值得惑疑。”

  常老夫人聽入了神,連連點頭道:“嵐兒!你料得也許不錯,可是,看出他們的來意沒有?”

  常三公子低聲道:“娘!你還記得月黑風高務要小心那張字帖嗎?”

  常老夫人悚然一驚道:“對!這兩件事連起來就不簡單,嵐兒,不怕有事,就怕不防,去叫你哥哥他們來,咱們商量一下。”

  常三公子道:“娘!孩兒已有一個主意,不知使得使不得,要是不行,再請大哥二哥來計議。”

  常老夫人忙道:“既然有了主意,快說出來。”

  常三公子道:“那八個划船的小姑娘,既然是緊隨在比較小的那艘畫舫,她們的主人一定在較小畫舫之上,大的那一艘,可能是一般手下或使用物件,用來掩護小畫舫引人注意的!”

  常老夫人點頭道:“很可能。”

  常三公子低聲道:“入夜之後,孩兒隱伏在湖畔龍王廟附近,窺視動靜,發現了情況,先下手阻攔,免得他們侵入本宅。

  “另外,娘!您老人家坐鎮上房,由大哥陪伴著您,二哥在大門守護,重點是監視那艘大船的動靜,你看如何?”

  常老夫人略一盤算道:“我不用人陪了,你二哥自幼貪玩,功夫也不練,就叫你大哥他們二人,一人守住門口,一人巡察四周順帶留心大船的動靜吧!”

  常三公子應道:“是!只不過娘您老人家……”

  “孩子!”常老夫人搶著道:“娘還沒老,再說,我們這只是猜測,並不一定會有什麼事。”

  “對!”常三公子也安慰母親道:“娘說得對,但願孩兒是杞人憂天,多此一舉。”

  告別母親,常三公子又與兩個哥哥計議了一番,由常玉峰召集了護院,分別明裡暗裡埋伏,也把所有的丫環僕婦分為兩班,各守上半夜與下半夜。

  常三公子特別命蓮兒率領另外菊、蘭,梅三婢,在老夫人上房外巡守。

  這才回到書房心中盤算今晚的另一樁事來。

  他想,今晚太不湊巧,萬一要是藍秀所派的陶林前來運取自己答應她的圖畫冊頁,說不定會引起一場誤會。

  然面,他又希望陶林如約前來,一旦真的有了事,陶林乃是一個得力的幫手。

  就在他左思右想之際,已是掌燈時分。再不容許他找出萬全之計。

  只有按照原定計畫,先去龍王廟左近埋伏,若是陶林與家中防守之人發生誤會,料定陶林不會盲目地動手傷人,自己再趕回來,最多是把運取圖書之事改個日期。

  想念既定,略為結束一下,掛了長劍先到前花廳與兩個哥哥知會一聲,向龍王廟奔去。

  果然天空濃雲層層密佈,期上夜風甚急。

  常三公子遠遠望去,兩艘畫舫之上,全都燈火通明,映在粼粼湖面上如同繁星點點。

  常三公子越過湖畔,避開泊船之處,繞了一個大圈子,湧身上了龍王廟的大殿,伏身屋脊陰影之後,凝神盯著那艘三桅畫舫。

  絲幕低垂,竹簾未卷,船內雖有燈光,卻看不清船艙內的情景。

  偶而有人影映在簾幕之上,全都是女人的形象,竟都沒人走出前艙甲板。

  遠處的那艘五桅大船的情形,更加迷迷茫茫看不清楚了。

  遠村犬吠,約莫已是起更時辰了。

  兩艘船半點動靜也沒有,甚而,船上的燈光漸漸地減少。

  常三公子不由心中忐忑不安。

  暗想若是一夜無事,豈不是庸人自擾,弄得全家上下雞犬不寧,真是從何說起,傳出去成了笑柄。

  他又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凡事小心總不會錯,想著,他不再分散心神,靜悄悄地伏在冷颼的夜風裡,絲毫不敢稍懈。

  三桅畫舫中燈光依稀,面遠處那艘五桅巨船,竟然是一點燈光也沒有,分明是船上人已進了夢鄉。

  常三公子此時也覺是自己看走了眼,即使真的是那八個小艇上姑娘都有些武功,也可能是哪家公侯府第喜愛功夫人家的婢女,練來供主人開心取樂的。

  說不得果真是自己心中有事,太過敏感多慮。

  “當!當!”

  “篤!篤!”

  兩梆兩鑼,二更的梆鑼之聲,此起彼落。

  忽然,一道藍森森的火焰衝天面起,在黑黝黝的夜空中疾速劃過。

  常三公子心頭一震,暗喊了聲,果然來了。

  一念初動,突然看見自己家中後花樓頭黑影幢幢,如同一陣野雁撲射而下。

  接著,樓上濃煙上冒數十丈之高,火舌亂吐,剎時火苗上衝丈餘。

  常三公子這一驚焉同小可,不再死守在龍王廟的大殿之上,凌空疾射而起,騰身穿過湖面,勉強落在柳堤之上,一連幾個縱躍,折回自宅。

  但見,原來那艘五桅大型畫舫,竟在煙水茫茫之中,已不知在何時泊在自家門前。

  此刻燈火通明,船艙內數十黑衣壯漢,一手持刀,一手高舉火把,紛紛跳下船來,吶喊聲中直撲自家大門。

  前面敵人來勢洶洶,如同潮湧,後面樓頭火勢熊熊,情勢十分危急。

  常三公子心急如焚,腳不著力,已到了門前。

  這時才看出為首之人乃是一個既矮又肥胖面露獰笑的怪人。

  常玉峰原守在門前,揮劍拒敵,那肥胖如球的怪人一言不發,右手突的一甩,亮出了一個海碗大的鏈子球,丈餘長的鐵鏈抖得嘩啦亂響,出手力道驚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7
一二二

  第二十六回 孝重愛先難兩全

  常玉嵐一見怪人人怪兵器也怪,心知大哥絕不是來人的對手,因此,人在三丈之外,已高聲叫道:“大哥!小心!”

  常玉峰長劍早已遞出,一見黑呼呼的鏈子球出來,急切問揮劍上迎。

  但見那怪人腕底一沉,接著快如閃電般一收,鏈子球雖沒擊中常玉峰,但烏漆發亮的鐵鏈,已將常玉峰手中長劍纏了個結實。

  “撒手!”胖矮怪人幹吼一聲,憑空將鏈子球忽然揚起老高。常玉峰再也抓不牢劍柄,長劍應聲落地。

  常玉嵐幸而剛剛趕到,半空裡一層手中劍,“流雲出岫”斜地挑肥胖怪人的右肩,心急救人,出手既快又狠。

  矮胖怪人一招震落常玉峰長劍,氣勢益張,原本要乘勝追擊,抖動鏈子球直取常玉峰面門擊出。

  料不到常三公子如飛將軍從天而降,要想閃躲哪來得及,只好側移身子打了個旋風轉,躲過一劍。

  然而,已是遲了半步,嘶的一聲,右肩麻布披風,已被劍尖挑出—大片。嚇了一身冷汗急忙退後三步,翻著一雙肉眼,眨個不停。

  常三公子一劍逼退強敵,沉聲喝道:“你是何人,膽敢找上金陵常家!”

  那怪人呲牙咧嘴吼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千年神梟苗山魁你苗爺爺!”

  常三公子怒道:“十萬大山窩裡的村野匹夫!常家與你河水不犯井水,無緣無故放火殺人是何道理?”

  千年神梟苗山魁狂笑一聲道:“老子高興!”

  話沒落音,舞動鏈子球,瘋狂地殺上來。

  這時,隨在千年神梟身後的黑衣壯漢,也喊殺連連,搶到常家大門之前,與常家護院群毆群鬥。

  常三公子一面迎著攻來的千年神梟苗山魁,一面大聲叫道:“大哥!快回上房,這裡有我,桂南雙梟的另外一個摸天靈梟韋長松一定也來了,你護二哥同娘要緊!”

  常玉峰一聽,心膽俱裂。

  他一招出手幾乎死在鏈子球之下,已知今晚是來者不善,而自己與二弟玉岩斷然不是對手。

  然而,此時此刻,哪裡容他多想,拾起地上劍,就向後進奔去。

  常玉峰對付千年神梟苗山魁雖然接不了一招,而對付那群手持火把的黑衣壯漢,尚能立於不敗。

  他這一走,十餘護院群龍無首,加上心理上已毫無鬥志,被那些壯漢追殺潰散。

  千年神梟一面與常三公子糾纏游鬥,一面狼哭鬼嚎地叫道:“放火!放火!”

  那些黑衣壯漢,原本怕碰上常三公子的長劍,聞聽千年神梟的吼叫,發一聲喊,高舉火把,衝向常家大門,手中火把亂向屋內丟去,有的還帶有點火的油棉油紙,也夾著丟出。

  常三公子揮劍阻擋,一連刺斃了四五個,但是,千年神梟手中的鏈子球漫天雪花般舞到,雙拳難敵四手,再也阻擋不住黑衣壯漢的火攻。

  一剎時,烈焰衝天,劈劈剝剝之聲連珠炮般響起,火勢越來越大,一發不可收拾。

  若以常三公子劍、掌上的功力,要擊退一個千年神梟苗山魁,並非難事,甚至在十招八招之內取苗山魁的性命,也不是辦不到。

  然而,武家交手,最忌分心,分心則神亂,神亂則勢衰,勢衰則力散。

  力既散則招數虛而不實,縱有十成火候,也只剩三成威力。

  而此時的常三公子既擔心老母的安危,又怕兩個哥哥有了閃失,眼看著自己金陵世家的基業就要毀在一場大火之下,怎能不氣急交加怒火攻心。

  千年神梟老奸巨猾,表面上裝呆賣傻,但把常三公子無心戀戰的情形完全看在眼內。既不硬槍硬馬的拚鬥,也不絲毫放鬆,死纏活纏,只是不讓常三公子脫身。

  常三公子凌厲出手,他就虛晃一招巧妙地閃躲。

  常三公子揚劍作勢欲走,他就猛地揮起沉重的鏈子球狠狠進擊。

  常三公子焉能看不出千年神梟苗山魁的居心,分明是纏住自己,好讓另一個同伴摸天靈梟韋長松殺人放火為所欲為。

  因此,他不再存心撤走,先把當面的千年神梟擺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心念既定,仰天發出一聲清嘯,如同鶴鳴九皋,聲震四野。隨著這聲長嘯,緊了緊手中劍,一式“柔腸寸斷”乃是常家斷魂七劍的絕招之一。

  常三公子怒急之中施展,但見點點劍芒雨點一般,分不出究竟有多少劍影,立刻把於年神梟苗山魁罩在劍芒之中。

  千年神梟苗山魁大吼一聲:“不好!”急切問,手中鏈子球已施展不及,只好吸胸仰臉讓開大穴,咬牙硬挨一劍。

  颼——

  劍風起處,血光四濺,千年神梟苗山魁的左肩硬生生被削去半個手掌大一片肉來,暴跳如雷,怪吼連連。

  常三公子怒喝道:“你自己找死,怨不了別人!”

  然而千年神梟苗山魁左肩帶了重傷,依舊不退,反而像著魔似的,狂舞手中鏈子球,拚命而為,絲毫沒有懼怕之色,像狂風巨浪般捲向常三公子。

  常三公子雖然論武力修為,都高過千年神梟,但一人拚命,萬夫難擋,急切之際,要打發了一個拼著性命不要的千年神梟,也非易事。

  就在此時,兩個小巧的身影,忽然疾飄而至,每人手中一條桃紅軟帶,舞得筆直,好似舞動一恨桃紅棍棒。

  兩人攔在常三公子身前,齊聲嬌呼道:“這裡交給我們,快去上房!”

  常三公子大感驚奇,就著烈焰映照來的火光,發現來的兩人分明是白天在莫愁湖操舟的女孩。

  難道這兩艘畫舫不是一路的,那麼,她們又是何方神聖。

  然而,此時哪容他多想,既見這兩個女娃舞動軟帶功力不凡,又聽她們口口聲聲催自己快去上房,心擔老母安危,只好一晃長劍,大聲道:“多謝兩位!”

  話音甫落,人已倒退撲向火勢熾烈的大門,一連幾個虎跳,越過烈焰騰空的花廳,奔向上房。

  上房已是一片火海,東橫一個西豎一個的屍體,有的被燒成焦炭,有的血流肉綻,真是慘不忍睹。

  尤其尚有—絲游氣沒斷者的呻吟哀嚎,更使原本豪華的世家,和樂的家庭,變成人間地獄。

  常三公子咬牙有聲,雙目發赤,遊目四顧,上房沒有敵蹤,也沒有兩個兄嫂與母親的影子,真乃五內如焚,悲痛莫名。

  仔細諦聽之下,隱隱有人聲吶喊,夾著金鐵交鳴之聲,從東側隨風傳來。

  原來,常家府第實在太大了。

  一連九進正房,就有十個院落,東側有偌大的花園隔開,那兒正是玉峰玉岩兄弟的居處,還有一座兵器武庫和一個大的練武廳。

  西首,是一座人工小湖,假山迴廊之外,有一排九間客房,只住了護院等雜人。

  上房後面,就是看花樓,高看花樓不遠,就是常世倫的書房,繞過書房別有天地,也就是武林寶庫,視為重地的“秘室”。

  常三公子毫不怠慢,順著人聲之處,快速奔去,迢遙已見列花園一角,荷花岸上,常玉峰帶著蓮兒等四婢,圍著既高又瘦的摸天靈梟韋長松在拚命。

  韋長鬆手中一把既長且沉的鋸齒金背大砍刀,舞得灑水不進風雨不透,逼得常玉峰與蓮兒等像走馬燈似的,在外圍滴溜溜團團打轉。

  摸天靈梟一面揮舞大刀,一面厲吼連連地叫道:“常老太婆都在我們手裡,你們這些小輩,還不逃命。非要找死嗎?”

  常三公子聽了,心中難過至極,一陣頭暈目眩,人幾乎要昏倒過去,他振起手中長劍,奮身躍進圈子,大喝道:“韋長松,找死的是你!”

  話到,人劍合一,同時欺到了得意發狂的摸天靈梟韋長松身前七尺之處。

  韋長松完全出乎意外地大吃一驚,忙不迭倒退一步,堪堪躲過。手中大砍刀“呼”的聲帶起刀風,連削帶砍,照著揉身欺近的常三公子肩頭砸下。

  既准、又狠,分明是要命的招數,心狠手辣的一擊。

  常三公子既然一招逼退了摸天靈梟韋長松,算是讓常玉峰與蓮兒等喘了口氣。

  常玉峰啞聲破嗓地叫道:“三弟,不要放過這王八羔子,二弟就死在他的手上!”

  此言聽在常三公子耳中,心如刀割。

  手足情深,雙目陡然精光暴閃,左掌右劍,迎著摸天靈梟砍來的大刀不讓不躲,單等刀勢砍老,長劍輕盈的貼著刀身,連人向前疾如閃電的猾著前去。

  常家七劍的“抽鞭斷水”妙到微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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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常家三兄弟,老大為人憨厚,只是幫助父親管理整個常府的日常瑣事。

  老二玉岩庸庸碌碌,既不管家事,也不習武功,只是專門為常家做與官府應酬的表面工作,因此手底下只學得常家斷魂劍的皮毛,對付一般毛賊,當然遊刃有餘,遇上硬扎的對手便相形見絀。

  只有常三公子,深得常家真傳,家學淵博,也是譽滿江湖的四大公子之一。

  因此,摸天靈梟出手就是狠招,料定只要擺平常三公子,便可為所欲為。

  不料,一招既出,但見精光閃處,自己眼看要砍上的大砍刀,毫不著力。分明是給躲閃過去面砍空了。

  趕忙抽身撤刀,可是,來不及了。

  試著刀身上有一道隱隱的力量,沿著刀刃閃電般滑向手腕,這一嚇非同小可,大吼—聲“小……輩!啊呀……”

  輩字剛剛出口,慘叫之聲如同鬼嚎,聲聞四野,刺耳驚魂。

  血雨如飛矢亂射,摸天靈梟執刀的右手齊腕被削了下來,連同鋸齒金背大砍刀,拋向半空,撲通一聲落在假山石上。

  嗆啷!再反彈到荷花池中,濺起拋玉灑珠的水花,大砍刀沉底,一隻血淋淋斷掌,浮在荷花池上,冗自跳動幾下。

  摸天靈梟右手被削去一掌,痛徹心脾,咬牙咯咯作響,形同鬼怪般,勉強穩住搖搖欲倒的身子,不但不退,反而揮起左手,硬向常三公子拍去,想要來個兩敗俱傷,臨死拉一個墊背的。

  常三公子冷冷一笑道:“做夢!本公子偏不讓你死得那麼舒服。”

  口中說著,身體微微一側,連人帶劍斜刺裡退出丈餘,讓摸天靈梟摔動著血如泉湧的一條右臂,痛得無肉的臉上扭曲抽搐。

  摸天靈梟韋長松斷了十指連心的手掌,又不能立即上血,痛苦可想而知,

  他捨命一撲不中,換掌為抓,依舊一味拚命架勢,舍了常三公子,改向仗劍而立的常玉峰抓去。

  常玉峰完全沒有防備,失聲驚呼一聲,忙著插劍護身,此刻蓮兒等四婢發一聲喊,四柄短劍一擁面上。

  摸天靈梟韋長松已是強弩之末,垂死掙扎,改掌要抓常玉峰已是情非得已,哪有力量改招換式,更談不上變形移位閃躲了。

  但聽,嘶!吃!嘶!吃!四聲輕響,蓮兒等四婢的短劍已全插進了他的腰肋之間。

  人影乍合即分,蓮兒等四人的短劍抽處。血箭疾噴,摸天靈梟枯樹般的高大身子,“撲通”仰天倒在當地,像只被宰的公雞,彈彈雙腿,再也動彈不得了。

  常三公子不理會慘死的摸天靈梟韋長松,忙向常玉峰道:“大哥!二哥他……”

  常玉峰忍不住淚流滿面道:“被韋長松刀劈在看花樓前,二弟!他……他死得好慘!”

  常三公子手足情深,也止不住淚流,又追問道:“娘呢?為何沒見到她老人家!”

  蓮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同時雙膝嗵的一聲直挺地跪了下去,仰臉而泣道:“婢子們該死!”

  常三公子大驚失色道:“怎麼啦?快說,不要哭!老夫人她怎麼啦!”

  蓮兒道:“二更剛過,後花樓起火的同時,五個紅衣蒙面人同時出現——”

  常三公子不由狠狠地頓腳道:“紅衣人,紅衣人,又是紅衣人。

  起來!蓮兒!你起來慢慢說,紅衣人怎麼啦!”

  蓮兒站了起來道:“婢子等一見之下,連忙攔住上房門前與他們動上手,其中為首之人武功之高,比另外四人何止百倍,他赤手空拳,闖過婢子們的陣腳,搶進上房。”

  常三公子急道:“後來呢?”

  蓮兒道:“婢子等那時被另外四個紅衣人纏住脫不得身,只聽老夫人怒喝聲中,由上房窗子一撲躍出,那個為首的紅衣人如影隨形也竄了出來。”

  菊兒接著說道:“婢子親眼看見,老夫人發出一筒子母連環珠,竟然被那人幾個騰身閃躲開去!”

  常三公子凝神道:“桂南雙梟辦事,從來不許外人插手,這紅衣人是什麼來路,他能躲過娘的子母連環珠。功力必非泛泛之輩。”

  蓮幾點頭道:“三公子說得對!那人身手矯健,一面閃躲子母連環珠,一面腳下連連欺近老夫人,婢子看都沒看清楚,他已逼近子老夫人,探手抓住了老夫人左手飄飛的長袖!”

  常玉峰插口道:“這時我正越過花廳火場,眼見那人抓住娘的衣袖,分明要奪娘手中的子母連環珠,怎奈相距遠在十丈之外,無法插手援救——””

  常三公子已急得連連蹬腳道:“糟!後來呢?”

  常玉峰道:“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個灰衣身影從花園月亮門中快如脫兔,斜地裡雙手齊施,一手拉住了娘的手臂向後一帶,另一手並指疾點那紅衣人,手法之快,形同電閃。算是逼退了紅衣人,也救了一時之急。”

  常三公子雖然鬆了一口氣,但卻道:“後來呢?”

  蓮兒道:“後來……後來這個該死的摸天靈梟韋長松就來了。”

  菊兒道:“這個怪物一來,那般紅衣人發聲喊一個個抽身而去。”

  常玉峰道:“對!連那個為首之人也是,他被那灰衣人雙指逼退,一見摸天靈梟出現,輕輕吹了聲口哨,像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五個人連袂撤去!”

  常三公子道:“他沒去追娘?”

  常玉峰搖頭道:“沒有,此刻娘已被那灰衣人拉著退進花園的月洞門中。”

  常三公子急道:“大哥!你該跟去呀!”

  常玉峰哭喪著臉道:“我是想跟去,可是……”他指著地上僵硬的摸天靈梟屍體道:“一則他攔住我,不讓我衝出他的大砍刀下。

  二則,我怕這個怪物也追蹤而去,反而帶一個強敵到娘面前。

  三則,我發現那灰衣人彷彿並沒有什麼惡意,所以……”

  他吱吱晤唔,有懊惱、有悲痛,當然自己技不如人,也是令他慚愧的地方。

  常三公子眼見大哥的神色,不由—陣心酸,安慰他道:“大哥說得對!我是沒想到這一層,摸天靈梟是個亡命之徒,也是扎手人物,你沒跟著那灰衣人追去是對的!”

  常玉峰又道:“摸天靈梟死纏不放,—直把我們遇到這裡來。”

  常三公子忽然想起道:“他逼你們到這裡來之時,可有說過什麼話?”

  蓮兒忙搶著說:“他一露面。就逼著要我們帶地到秘室去,別的沒有再說什麼?看樣子他們目的是對著我們世家的秘室而來。”

  “秘室!”常三公子心中—動,這時才想起秘室的事來,忙揮手道:“大哥!我到秘室去看看。你帶蓮兒四下去找找娘的下落,無論誰有了發現以長嘯一聲為號。”

  常玉峰點頭應一聲,和四個婢子,折身向花園方向奔去。

  常三公子迫不及待奔向秘室。

  各處都被大火燒得斷牆頹壁,樑折柱焦,奇怪的是一座密室竟然無恙。秘室四周,卻留下不少血跡,以及打鬥的痕跡,分明有人在此曾作十分劇烈的打鬥。

  常三公子見秘室被鎖好的門已經洞開,進了秘室之後,人已呆在門前。

  原來,秘室之中空洞洞的,數以百計的樟木圖籍箱子,被人搬得一隻不剩,連自己捆紮好的數十個圖帙,也無影無蹤。

  “這是誰?誰有這大的能耐?”

  常三公子呆如木雞,站在空徒四壁的秘室之內,不由自言自語若有所失。

  實在是一個非常玄妙的情況,難怪武功修為機智都高人一等的常三公子如墜五里煙霧之中,百思不得其解了。

  照當前所知的情形,今夜一共來了四撥人。

  一撥是桂南雙梟。

  一撥是在大門外給自己援手,幫助攔擋雙梟之一千年神梟苗山魁的兩個女郎。

  一撥是五個紅衣人。

  一撥是灰衣人。

  這四撥人中,應該沒有時間到秘室內來,無論是敵是友,在時間上不可能短短一個更次就把數百箱籠搬個乾淨。

  尤其秘室能逃出一場火災,又有打鬥的跡象,最少有雙方敵對的人馬在此火拚,自然是為了秘室內的藏物而起。

  可見,雙方都不願秘室所藏武林圖冊被大火而焚,意義深遠,也令人頗費思量。

  常三公子怎麼的也想不出其中的錯綜複雜,只好垂頭喪氣地出了秘室。

  這時,天色已經黎明,遠處雞鳴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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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偌大的金陵世家,數百年常氏府第,一夜之間,完全變了樣子。

  到處屍臭沖鼻欲嘔,尚未熄滅的餘燼,還在閃著陣陣火舌,冒著濃濃黑煙。

  數十個幸能逃生的護院僕婦,一面流著眼淚,一面在火礫堆中尋找親人,或是搶救些尚可使用的衣物。

  上房已成灰燼,唯一未波及的是西廂十餘客房,卻也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

  常玉岩的妻子,哭成淚人兒一般,蓮兒等在她身邊侍候勸慰,也難以抑止她喪夫之痛,哭得死去活來。

  常玉峰含著眼淚忙著指揮人一面救火,一面點視尚未遭殃的庸婦護院,重新分配值司,更在後面看花樓燒剩的佛堂下層,設置靈堂,辦理常玉岩的喪事。

  最使合家大小難以釋懷的是常老夫人的下落。

  說是遇害了吧,並沒發現她的屍體,說是沒遇害,連一些影蹤也沒有。

  依常玉峰同蓮兒等所見,分明被一個灰衣人拉著進了月洞門,而月洞門之後,就是花園,花園之後就是客房。

  花園到客房,全沒被大火波及,也沒有打鬥的痕跡,應該是安全所在,為何失去影蹤了呢?

  常三公子心知按照當時的情景,常玉峰實在無力脫出摸天靈梟的控制。

  而且,灰衣人若是友,固然不需要常玉峰跟著保護,灰衣人若是敵,憑常玉峰也莫可奈何。

  因此,百般安慰著大哥。

  一場血腥浩劫雖然過去,但常家上下大小,莫不愁雲滿面,憂形於色。

  最是心情沉重的,當然是常三公子。

  因為,金陵世家的一切災難,似乎都是由他而起。

  重振常氏家聲,他是責無旁貸。為難的是,他不知該從何處著手,實在他要辦的事情太多。

  父母相繼失蹤,對一個做人子的,天下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嗎?

  因此,常三公子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尋找父母的下落之上。

  致於秘室失書、南蕙的下落、血魔秘笈、紀無情的去處,狂人堡的根由,以及自己與藍秀的約定,都拋在九霄雲外,暫時擱在一邊。

  然而,偌大的金陵城,茫茫人海,要從何處著手呢?

  桂南漢梟一死一逃,紅衣人的謎早已存在,始終無法尋得蛛絲馬跡。

  灰衣人自己並未看到,是美是醜,是老是少,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曉得,更是一盆漿糊,糊裡糊塗。

  只有那門前插手的兩個少女,乃是自己親眼目擊,的確是日間在莫愁湖上飛舟嬉戲的八個少女之二。

  雖然家中出事的第二天,湖上的兩艘畫舫都已不見蹤影,究竟是一個僅有的線索。

  因此,常三公子一連幾天就在金陵城裡城外,凡是可以供畫舫通行的水鄉澤國,哪怕是一條河,也不放過。立誓要弄個水落石出,找出母親的下落。

  採石磯的美在它波光嵐影相映成趣,而不是驚濤拍岸、旋浪粗獷的窮山惡水。

  採石磯的美在它迎著滾滾江流,而不是懸岩峭壁令人不可仰攀。

  金陵人沒有不知道採石磯的,到金陵不到採石磯,就領會不出山川的清秀、自然的情趣,還有那婉約迴環的山抱水合宜人之處。

  常三公子一連幾天,都要到採石磯來走一趟。

  因為他追蹤的是船,是十分華麗的畫舫遊艇,船是離不開水的,像採石磯這等山水勝地必定是畫舫遊艇不肯放過的大好去處。

  日正當中,但因季節入冬,並不炎熱,只有暖洋洋的感覺。

  常三公子踽踽獨行,又來到了採石磯,沿著山溪向江邊行去。

  忽然,他發現臨江的一堆礁石上,亭亭玉立著一個灰衣人,十分悠閒地在吹著輕脆的玉笛。

  笛聲時而高亢遏雲留月,時而低沉繞指般柔,時而石破天驚悲壯激昂,時而委婉悱惻扣人心弦。

  這笛聲不止是繞樑三日,使人蕩氣迴腸,而從音調之中,可以聽出吹奏之人內功十足,精力充沛,修為屬於上乘武者。

  這一發現,乃是常三公子朝思暮想之事,尤其那身灰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求全不費工夫。焉肯失諸交臂,緊走幾步,躍過小溪,跨過一片田疇,人已到了礁石邊緣,且不聲張。

  他深知喜愛樂聲之人,最忌吹得興致勃勃之時,突然被別人中途打斷,所以要等一曲既終,再上前搭訕。

  笛聲戛然而止,衣袂飄動之聲而來。

  沒等常三公子開口,那吹笛的灰衣人已手執紫玉橫笛,面露微笑,拱手為禮道:“三公子,在下終於等到閣下了。”

  常三公子聞言,放眼打量那人,年紀在二十四五之間,灰色絲辮束髮,一身灰色長衫,灰色絲帶繫腰,灰色衣褲,灰色短統快靴,一張臉十分清秀,只是隱隱之中有些過於精明的冷漠。

  劍眉朗目,懸鼻薄唇,微笑時露出兩排雪白的編貝牙齒,卻也如同玉樹臨風,神采奕奕。

  灰衣人見常三公子只顧打量他,不由道:“三公子!覺得在下來得唐突?”

  常三公子忙還禮道:“哪裡,是在下打擾了閣下的清興,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恕在下眼拙,又不知等在下為了何事?”

  灰衣人笑意盎然,淡淡地道:“常三公子,你應該對在下不陌生的,我們彼此沒見過這是事實,可是在下已久仰斷腸公子的令名。”

  常三公子見他繞了一個彎,還沒說出他的姓名,卻又不便作色,原是要在還沒轉到正題,要追問自己母親的事件之前,先摸清對方的底細。

  因此,只好忍下性情,含笑道:“豈敢!兄台,你太謙了。”

  “常兄!”灰衣人且不客套,收起手中橫苗,慢條斯理地系在

  腰帶之上,又緩緩地走了幾步,望著東去的流水,悠然地道:“武林之中四大公子,其中有三人譽滿中原。斷腸公子常玉嵐似乎是四人中的太陽,朗朗的掛在天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常三公子卻道,“在下從來沒聽人這麼說過,第一次從兄台口中聽到。”

  那灰衣人又喃喃地道:“無情公子紀無情,像天上的星光,閃閃爍爍,無處不在,而投有什麼光芒四射耀人眼目之處,但世上的人沒有不曾看過星星的,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型了,武林人至此,已無憾矣!”

  常三公子見他娓娓道來,彷彿自言自語,又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有些莫名其妙地道:“閣下的意思是……”

  “常兄!”灰衣人頷首微笑,只顧道:“司馬駿有一個自己十分得意的綽號,被人稱為第一公子。

  “只可惜他不敢使用,因為他怕第一兩個字會帶來麻煩。其實,他心中何嘗不喜歡第一兩個字呢?我說得對不對?常兄!”

  常三公子來不及答話,那位灰衣人早又緊接著嘮嘮叨叨地道:“司馬駿嗎?好比天上的月亮,有光,但是沒有熱。

  “照得亮大地,只可惜等他發光的時候,天下的人已十分之九進入夢鄉,看不見他的亮光。不過,人生在世,能像月亮,已經很不容易了。哈!哈哈哈!”

  灰衣人原本是背著雙手踱著緩緩的步子,一面說一面走,十分悠閒的樣子,此時,忽然停了下來,雙目凝視著常三公子,好似要等著聽常三公子的評語。

  常三公子不由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閣下莫非是名震西北逍遙公子沙探花?”

  灰衣人雙肩忽然一聳道:“在下正是沙無赦。常兄!探花二字,是兄弟最討厭的頭銜。因為,沙某身在回族,十五歲進京求取功名,連一首歪詩也沒做完,三篇文章交了白卷,憑著邊疆回賜了一個額外的探花。簡直是沙某一生的奇恥大辱。請常兄今後不要再提探花二字!”

  常三公子料不到傳聞的沙探花有這一段佳話,聞言不由笑道:“原來如此,沙兄舍名器而不就,視功名如草芥,在下十分佩服。”

  沙無赦卻搖搖頭道:“慚愧!”

  常三公子又道:“沙兄!武林四大公子,紀兄與司馬少莊主與在下不但十分熟稔,而且都忝列知交,只是與沙兄緣吝一面,今日識荊,實乃生平幸事!”

  沙無赦忙不迭地搖手道:“常兄,四大公子之三,已佔盡了日、月、星三光,沙某沒有份了。”

  “我算是風、是雨、是雷、是雪還是霜?哈哈!所以說,沙某也不也敢痴心妄想!”

  常三公子看得出來,他的嘴裡說著不痴心妄想,而一雙眼睛裡,卻充滿了怨,恨、憤憤不平的怒意,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神情。

  因此連忙把話題扯開,笑了聲道:“沙兄,適才你說在此為了要等候在下,不知有何見教能否明告?”

  沙無赦連連點頭道:“當然!不過在下還沒有說出等你常兄的理由之前,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想請教常兄!”

  “啊!”常三公子不由眉頭一皺,心想:看來這個沙無赦是個非常狡猾的人。

  常聞人言,西北由於地勢是平沙無垠廣漠千里,西北人的性格也是開闊爽朗。

  這姓沙的言語之間,常常拐彎抹角,必須對他防著點兒。想著,也冷漠漠地道:“沙兄!有話就請直說吧,你我武林中人,講究乾脆利落!”

  沙無赦大為不然地道:“不見得吧!常兄,有道是事緩則圓,這可不是兄弟創出來的道理。

  就是論武功吧!外門功夫固然是爽朗明快,談到內功修為,那就要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糜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涵養,是急躁不得的。”

  常三公子甚為不耐道:“沙兄!這些大道理,改日再來請教,我的意思是……”

  “常兄!”沙無赦忙以手示意,搶著道,“我所以說有不明之處向你請教,正是我倆今天要淡的正題!”

  常三公子苦苦一笑道:“好!那就請講吧!”

  不料,沙無赦並不真的說出主題,反而向左首小丘後面一指道:“常兄!想來你尚未用過午飯,來!我們到那草坪坐下,一面小飲三杯,一面談話,豈不是

  人生一大樂事,江流湍湍,野風徐來,良辰美景,不要錯過!”

  常三公子也料不到沙無赦的花樣有這麼多,笑道:“荒江野郊,哪來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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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這就不用常兄費神!”沙無赦說時,人已上了小丘,常三公於只好跟著他的後面。

  但見,小丘之下有一片青黃參半的草坪,靠近江邊一大塊平整的巨石。

  沙無赦指著巨石上放的一個竹編食盒道:“喏!我一連幾天,都帶了這個提盤,東遊西蕩,乃是到處無家到處家。哈哈!常兄。

  難得今天在此等到了你,算是不再孤獨的自斟自酌。”

  常三公子道:“在下也曾幾次到採石磯來,怎的沒有遇見。”

  沙無赦躍身跳上大石,一面揭開竹簍,一面道:“採石磯美景到處皆是,恐怕是錯過了。人之相交,全是緣分!”

  竹簍裡四色小菜,兩壺老酒,真的是兩副杯箸,沙無赦一件件擺好道:“常兄,席地而坐吧!”

  常三公子只覺得沙無赦有點行徑怪異,越是覺得太怪異,越是要探口風,只有隱忍著舉起杯道:“沙兄真是高人,其實面對大江淙淙,一人在此開懷暢飲。也是人生一大樂事,至於孤獨與否,常某覺得意隨心轉,雅人高士之所以遁跡名山遠離塵囂,其理在此!”

  沙無赦不以為然地道:“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寒暑,沙某認為,要活得熱烈,像一把火,死也要死得熱烈,要像一把火吃的一聲投進水裡,不要等到火已成灰,那就毫無意義了。”

  常三公子為了要從沙無赦口中進一步瞭解他,只有顧著他的語氣道:“沙兄說得對極!該浮一大白!”

  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道:“適才沙兄問在下,不知是什麼問題?”

  沙無赦也飲盡面前的酒道:“對!常兄!一個孝,一個愛,你認為是孰重孰輕?”

  這也太突然,常三公子覺著沙無赦所謂的問題,不免是武學上的道理。或者是江湖上糾紛,甚而是漢、回之間的有關事項,不料是“孝”與“愛”這種毫無關連的問題。

  因此,他略一沉吟道:“沙兄所說的愛,是指的哪方面,所謂愛,有父母對兒女之愛,兄弟手足之愛、夫妻情分之愛、朋友情誼之愛、關心弱小之愛……”

  沙無赦連連搖頭道:“都不是,我指的是愛情的愛!”

  常三公子有些迷糊,他不知沙無赦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笑道:“沙兄怎麼會有此一問?”

  沙無赦道:“非常重要,常兄能做一個肯切的答覆,在下才好與常兄坦誠相示,事情也才能繼續地談下去,否則的話,恕沙某放肆,我們的緣盡於此!”

  他把話說得十分明顯,也十分嚴重,意思中,還有下文。

  這正是常三公子急於要知道的。

  但是,沙無赦明白地表示,若是對“孝”與“愛”的問題不表示意見,他會拂袖而去,這下文,也就無從得知了。

  常三公子想了片刻,只好道:“父母生我育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十餘蓑教養,常言道百行孝為先。

  “況且父母血緣只此一系,別無可代,孝之重要,自不待言。

  “至於男女情愛,情絲難斷,情緣難了,生死不渝,甘苦共嘗。

  金石堅而海枯石爛,意綿綿而並蒂雙飛,也是不可以等閒視之的。”

  沙無赦十分留神地傾聽,見常三公子許久未有下文,不禁追問道:“常兄!在下要請教的就是這兩者之間的抉擇,應該如何?”

  常三公子笑道:“孝與愛二者並行不悖,毫無衝突,不是魚與熊掌,又何須抉擇呢?”

  沙無赦毫不放鬆地道:“萬一有了必須捨去其中之一的情形,二者不可得兼之時,常兄!那以你為例,你要如何選擇!”

  常三公子已知不可避免地要作一個定論,心想,好在與自己無關,可能是沙無赦本身有了這種麻煩,因此才浪跡江湖遠從西北進入中原,又推著酒菜東遊西蕩,於是,笑著道:“依常某個人愚見,孝道為重!”

  “好!”沙無赦聞言,雙手用力一拍,大喊聲好,人也挺腰站了起來,出乎意外地雀躍,喜形於色,朗聲道:“常兄!我們要談下去了。來,我沙無赦敬你三杯,幹!”

  他不管常三公子,自己自斟自飲,一連幹了三杯,那份高興,真的好像突然獲到了無盡寶藏。

  常三公子見他如獲至寶,臉上的笑容格外明顯,像是出自內心的喜悅,不由問道:“沙兄!找不明白你的喜從何來?”

  沙無赦這才坐了下來,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地道:“常兄!現在我們可以談到正題了!”

  常二公子道:“難道你要與我談的事與孝跟愛有所關聯?”

  沙無赦正色道:“大有關聯?”

  常三公子越發不解道:“沙兄!你就不要再打啞謎了。”

  沙無赦連連點頭道:“常兄說得是!常兄!據在下所知,令尊常大俠常世倫老伯失蹤多日,不知日前可有消息?”

  常三公子心頭一震,也十分興奮地道:“是!沙兄莫非知道其中詳情,還請見告,在下感激不盡,一定不忘大德!”

  沙無赦並不回答,又問道:“日前府上遭了無情大火,令堂又在亂中失蹤,對不對?”

  常三公子更加吃驚,一面暗暗欣喜,也暗加警惕。喜的是自己尚未開口追問,對方先露了出來,警惕的是沙無赦態度暖昧,不明他的來意之前,不敢大意。

  但是,表面上聲色不動,只道:“沙兄!你的消息實在靈通得很,不知能否將家慈日前情形詳細見告,常某不但終身不忘大恩大德,誓必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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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第二十七回 司馬山莊多詭計

  沙無赦雙目凝神逼視著常三公子,十分認真地道:“不必說什麼圖報,也不必談什麼大恩大德,沙某今天只想與常兄來一個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常三公子神色激動,已經不是先前一味耐著性子了。

  因為“交易”二字,已十分不夠禮貌,何況涉及常三公子的父母雙親,怎能以“公平交易”來談。

  沙無赦一見常三公子神色有異,忙不迭地道:“常兄!稍安勿躁。也許交易二字並不恰當,但沙某乃是一片至誠,毫無不敬之意。”

  常三公子面有慍色道:“不必吞吞吐吐,有什麼話一齊說出來。常某白有權衡!”

  沙無赦臉上雖有笑容,但態度卻十分誠懇低聲道:“不瞞常兄說,小弟日前在此,遇見一樁天大的驚喜,也是生平最難忘的大事”

  常三公子心懸母親的安危,見沙無赦又把話題扯開,不由作色道:“沙兄!咱們的正題還沒說完。”

  沙無赦忙陪著笑臉道:“常兄,樹從根上起,在下這就是說的正題。”

  “好吧!”常三公子無奈的道:“咱們長話短說,沙兄!太陽快要落山了。”

  沙無赦不住點頭道:“沙某無意中遇到一頂軟轎,轎內呀!常兄,你說坐的是誰?”

  常三公子有些氣惱,只顧仰脖子喝了杯酒,不理睬沙無赦的話。

  沙無赦只好尷尬地苦笑一下,接著道:“原來是一個在下想也沒想過,做夢也夢不到的一位絕世美人。”

  “真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增一分剛太濃,減一分則大淡。唉!所謂,此人只應天上有,我想,傳說的月裡嫦娥、靈霄仙子也不過如此!”

  沙無赦說到忘情之處,搖頭晃腦,一雙眼眯成一條縫,完全一副著了魔的樣子,中了邪的神情。

  常三公子又好氣又好笑,嘆息一聲道:“唉!說來說去,只是遇上了絕世佳人,不知這與我常玉嵐有什麼關係,與家父失蹤以及家母的去處又有什麼相干。”

  沙無敖依然像夢囈似地道:“實在太美了,使我終世難忘。”

  常三公子大聲道:“沙探花!”

  沙無赦不由一怔,如夢初醒道:“常兄!為何又叫我最不願聽的名字。”

  常三公子道:“不如此你的夢不會醒。”

  沙無赦也不禁笑道:“常兄!當時,沙某一見那位姑娘,心神不由自主,像是入了迷,暗暗跟她到了江邊。”

  “唉!可惜呀!可惜她在十數個俏佳人伺候之下,上了一艘三桅大船,揚帆而去,把我這個寂寞孤獨的假探花丟在江堤背後。實在,卿何忍心如此!”

  他又墜入迷惘之中,回到黃粱夢裡,最後一句話,好像不勝其悲痛的神情。

  常三公子伸手拍了拍沙無赦的肩頭道:“沙公子,醒醒吧!說了半天,這與我常玉嵐完全扯不上任何牽連,你到底要說的是什麼呀!”

  “有!有!有!”沙無赦一連說了三個有字。將頭伸到常三公子面前,十分神秘地道:“常兄!我一路跟著軟轎直到江邊,一共聽到那轎中麗人說過兩次話,而這兩句話中,都曾提到你常三公子,這不是牽連嗎?”

  終於扯到正題了,常三公子也不由覺得事有蹊蹺,忙道:“那美人說些什麼?真的都曾提到我嗎?”

  沙無赦悠然神往地道:“不會錯,這等大事,我沙無赦若是聽錯,那真要殺勿赦了,是不是?常兄!”

  常三公子已無心與他說些節外生枝的話,急忙忙地問道:“她說些什麼?”

  沙無赦道:“第一次,她說與你常兄有三更之約,千萬不要耽誤!”

  常三公子如夢初醒們也不由洩了氣。

  他本來不知道沙無赦所說的麗人是誰,如今,他已知道乃是藍秀,這與自己父母的事絕對沒有關聯,原本緊張的神情,頓時被失望所代替。

  這時,沙無赦哪裡曉得其中微妙之處,卻已接著道,“第二次她在上船之時,吩咐一個土老頭,要他留心你的安危。

  看樣子,常兄!她對你是一往情深,常兄!你的豔福不淺,實在教在下羨煞!人生一世得有如此美人傾心相愛,夫復何言!”

  常三公子心想,不愧是回族探花,言談之中不時文縐縐的。

  但是,不敢再叫他探花去刺激他,意料中,沙無赦的故事,到此為止,沒有什麼可聽之處。

  至於他所說遇上藍秀,又聽到藍秀囑咐陶林之言,諒來不假,否則,沙無赦不會知道“三更之約”這件事。

  而且,沙無赦的著迷藍秀,更是意中之事。

  藍秀的嫵媚,藍秀的明豔。對每個男人都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自己是曾經滄誨的人,沙無赦何能例外。

  想著,常三公子實住無心再聽沙無赦的愛情經歷,也想到灰衣人不可能是這個被一廂情願愛情沖昏了頭的沙無赦。

  因此拱拱手道:“沙兄!常某已完全明白,也瞭解你所說的都是事實,可是……”

  沙無敏一見常三公子有離去之意,忙攔著道:“常兄!你不能走!”

  可能是他情急之下,說著,攔在大石的去處,面色十分凝重。

  常三公子不悅道:“閣下意欲何為,要攔住在下嗎?”

  “不不!”沙無赦搖頭不迭道:“常兄!千萬不要誤會,在下要與你商量的是,你能不能割斷與那姑娘的一段情,給我姓沙的一個機會?”

  常三公子不由好笑道:“哦!這就是你所說的交易嗎?要是我答應退山,你拿什麼來與我交易,就算我答應你退,那位姑娘會不會愛你呢?”

  沙無赦很有自信的道:“會!一定會!常兄!只要你答應退出,沙某是第一人選。”

  常三公子不覺好笑道:“是嗎?”

  “百分之百!”沙無赦朗聲道:“四大公子之中,紀無情名叫無情,當然不懂愛情:司馬駿上有嚴父,他的婚姻不能自主,不是我還有誰,再說,沙某自信武功文事都不落人後,所以……”

  常三公子並不與他辯嘴,卻道:“你拿什麼與我交易?這件事沙兄還沒交代?”

  沙無赦哈哈一笑道:“有!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孝順的孝字,就是交代!”

  常三公子急忙道:“沙兄!你知道我雙親的下落?他們現在何處?快!快告訴我。”

  沙無赦道:“當然。不過,常兄!我們是君子協定,你可要言而有信哦!”

  常三公子毫無考慮地道:“常某絕非輕諾寡信之人,沙兄請勿惑疑!”

  沙無赦大喜道:“沙某信得過!”

  常三公子道:“既然如此,現在就請沙兄相告,家母現在何處?”

  沙無赦一改拖拉嘮叨的意味,笑著道:“何止告訴你,我這就帶你去見令堂,至於令尊的事,小弟是實話實說,到此刻為止,我還沒有絲毫的音訊!”

  常三公子不解地道:“那為何要承擔下來?”

  沙無赦自作聰明的道:“我不出這高的籌碼,你常兄會答應退出嗎?哈哈!常兄!為了得到那千嬌百媚的大美人,憑在下的神通,還有我的手下,打探令尊的消息,多則三月,少則一月之內,是生是死,必有確實信息,常兄!這樣我的心才安呀!”

  常三公子心知此人已著了迷,分辯是沒有用的,眼前且先見到母親再說,催促道:“沙兄!閒話少說,家母現在何處?他被何人擄去?”

  “擄去?”沙無赦忙道:“誤會!絕不是劫持虜擄,是那天小弟見府上火光衝天,存著看熱鬧的心,去看個究竟。

  不料碰巧遇上,臨時起意,存心想把老太太救出來,料定你必然主動找我。嘿嘿!常兄!你不會責怪我吧!”

  “那怎麼會!”常三公子縱然有一百不悅,也不能說出口來,因為現在母親還在沙無赦的手裡,何況若不是沙無赦,母親可能更不堪設想,追問一句道:“我娘的身體安泰否?人在何處?”

  沙無赦道:“沙某深恐你那放火的仇家追蹤找到,因此,在紫金山麓尋到—個尼姑庵,請老太太安頓在庵內,由老尼伺候,常兄!咱們這就去,小弟當面交給你帶回,我的責任算完成了一半!”

  常三公子連聲道:“常某感激不盡!”

  沙無赦又叮嚀一句道:“至於另外一半責任,多則三月,少則一月,一定有個交代!”

  常三公子最怕他再解說下去,拉起他的手道:“我們這就去!”

  沙無赦一面彎下腰去要收拾那些碗盤與竹簍,一面好整以暇地道:“這些不能丟,我要用它裝酒菜,每天到這兒來等,等到她以後,告訴你常兄已經退出。”

  常三公子真被他滑稽的言語逗得哭笑不得,催促道:“沙兄!小弟明日送你幾百套,用完就丟,免得清洗的麻煩。”

  沙無赦已經收拾好了,提起竹簍,笑著道:“走吧!常兄,恭喜你母子馬上要團圓了!”

  念在他有援手的一段,又保護著母親安頓在尼庵之中,雖然對他的藉機要挾有些不悅,但也莫可奈何,常三公子只有隨口應道:“全仗你沙兄成全!”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7
一二七

  這時,天色已將入夜,郊外已無人跡。

  沙無赦在前,常三公子在後,雖然沒有施展騰挪的輕身功夫,兩人腳下可都不慢,不到盞茶時分,已到了紫金山下。

  沙無赦指著半山腰際的一點燈光道:“喏!常兄,那就是廣慈庵,令慈安全得很,等一下見到之後,你可以當面問明,沙某對她敬如尊長!”

  “多謝沙兄!”常三公子搶先沿著崎蜒山徑快步如飛,恨不得—步溜進廣慈庵,向母親叩頭請安。

  庵內尼姑在做晚課,梵音高唱,木魚清唱,不時一兩聲嘹喨的鐘聲,在晚風中發人清省。

  沙無赦上前輕叩門環,庵內老尼迎了出來,打個問訊道:“阿彌陀佛!沙施主你回來了。”

  沙無赦拱手還禮道:“師父!又來打擾了,不知那位常老太太可曾安歇?”

  老尼聞言,頷首為禮:“沙施主!常老夫人已經被人接下山去了。”

  此言一出,沙無赦不由一愣,接著回頭向常三公子看了一眼,又向老尼道:“什麼時候?是誰來接回去的?”

  老尼道:“約莫是午末未初,一位老家人模樣的人,帶著四位姑娘,抬著一頂暖轎接走的,難道沙施主不知道嗎?”

  沙無赦可真急了,看看老尼,又看看常三公子,搖頭不住地道:“老師父!此話當真?”老尼忙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沙施主你應該信得過貧尼。”

  沙無赦轉面向常三公子道:“常兄!難道你是存心戲耍朋友?”

  常三公子之所以半晌無言,他在思考,看老尼姑的神情,慈眉善目面帶忠厚誠摯,乃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出家人,絕非虛偽做作。

  而再冷眼觀察逍遙公子沙無赦,也不像是耍詐的樣子,難道說真的是家中人已在自己一人早出門之後,得到了母親的信息,前來接了回去。

  尤其老尼說一位老家人,四個丫環,抬著一頂暖轎來接走的,更有家中派管家丫頭來接的可能。

  因此皺起眉頭道:“沙!”常某雖然不孝,絕不會借家母之名耍任何花招。足不是舍下派人來接回去,因為在下清晨就離開家門,現在也一無所知!”

  沙無赦十分焦急地道:“我自認十分隱秘,除我以外沒有人知道此事。廣慈庵乃清淨佛地,住持大師以外,僅有兩位小師父每隔一月才下山一次。

  “常兄!除了府上來接走而外,再也沒有其他人敢來冒充,何況,若不是府上派來之人,老夫人會隨便跟他走嗎?”

  沙無赦的話不無道理,常三公子也點頭道:“沙兄言得極是,不過常某返家之後,才能知道。”

  老尼合十道:“二位施主請到禪堂待茶!”

  常二公子拱手道:“天色已晚不便打擾,改日同家母再來禮佛答謝。”

  說完,有些沮喪的便折身退出庵門。

  沙無赦卻追著道:“常兄!我們之間的君子協定,可不能反悔!”

  常三公子忙道:“沙兄放心,此時尚未水落石出,假若家母平安回家,不但君子協定不變,還要大大感謝。

  “即使家母又出了岔子,你沙兄援手之誼,又安頓家母免受驚嚇,我常玉嵐也銘刻在心,沒有反悔的道理。”

  沙無赦的心上一塊大石這才放下,拱手道:“常兄真乃君子!”

  常三公子又道:“小弟這就趕回家去,沙兄,客居在外,恐有不便,不如隨小弟一同回到寒舍,雖然近日遭到毀壞,款待沙兄一人,尚可勉強。”

  此言正中沙無赦下懷,他原想隨常三公子去常家看個事態的真像,只是不好開口,忙不迭地點頭,口中卻道:“只是太過打擾了!”

  常三公子所以邀他一同回家,除了不放棄沙無赦這條線索之外,也有試探他之意。

  如今見他一口答應,更加覺得他不是在故弄玄虛,或是有意耍奸使詐,也進一步證明母親極可能是被大哥得了訊息,派人接回去了。因此,含笑道:“何言打擾!南來北往同道,常在寒舍盤桓,請吧!沙兄。”

  夜色漸濃。

  兩人心中都急欲知道老夫人是否已回到家中,因此,不約而同的展開輕身功夫,哪消片刻,已見到波光粼粼的莫愁湖,沿著柳堤已是常家門前。

  自從一場大火之後,常家日夜鴆工修茸,也日夜派人巡守。家人一見三公子回來,連忙上前行禮迎接。

  常三公子劈口先問:“老夫人回來沒有?”

  準知家丁搖頭道:“沒有!一點消息也沒有。”

  沙無赦不由呆了。

  常三公子不便在家丁面前發作,跨步越過正在修理的幾層院落,反而安慰沙無赦道:“沙兄!金陵是我常家基業所在,出了事怪不得你!”

  沙無赦十分懊惱,連連地捶胸跺足道:“不!常兄,都怪我沙無赦不好,早一天把老太太送回來,也不會發生這種啦。常兄,拋開—切不談,我沙無赦也不能栽這個跟頭,不找回老太大,我絕不干休!”

  口中說著,摘下腰間紫玉橫笛,迎風虛晃一招,真的像要找人拚命似的。

  常三公子道:“天色已晚,我陪沙兄到客房安歇,有話明日再行商量。”

  安頓了沙無赦,常三公子到大哥房中,但見常玉峰呆坐在燈前,不住唉聲嘆氣,迎著問道:“三弟!今天可有什麼發現?”

  常三公子將前前後後以及帶了沙無赦回來的種種,簡單說了一遍。

  兄弟二人再也想不起來是誰會冒充家人丫環到廣慈庵將母親接走?母親怎會相信接她人的話就跟著走?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兩兄弟相對無言。

  夜風中隱隱傳來常玉岩妻子的哭泣之聲,如怨如訴,如子規啼血,聲聲如同重擊,每一聲都打在常三公子的心頭,好淒涼的寒夜。

  北地的冬天似乎來的特別早,凜冽的朔風,揚起了手掌大的鵝毛飛雪,把大地點裝成了玉琢粉堆的世界。

  司馬山莊大廳上燈火通明,十八飛鷹肅立在兩旁,人人禁若塞蟬,個個垂頭無語面帶寒霜。

  老莊主司馬長風滿面殺氣,平時和葛可親的假面具,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指著大廳正中擺得整整齊,滿桌的美酒佳餚,厲聲道:“這是為你們準備的慶功宴,你們哪一個有臉吃?哪一個敢的,不妨坐下來,老夫我看著你們吃!請呀!”

  那惡狠狠的樣子,每句話都帶著譏笑與諷刺的口吻,沒人斗膽冒死搭腔。

  空氣比外面的漫天風雪還要冷,彷彿已結成堅硬的冰塊,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

  哭喪著臉,胸前用白布紮了又扎,綁了又綁傷勢不輕的千年神梟苗山魁,呲牙咧嘴地道:“莊主!凡事都有個意外,你……”

  司馬長風大吼道:“意外?什麼意外?”

  千年神梟嘆了口大氣道:“唉!半路上殺出兩個騷娘們來,不然,我早已把常三那小子給擺平了,事情也不會糟到這種程度!”

  “噢!哈哈哈!”司馬長風不怒反笑,仰面打了個干吼,突然吼聲一收,搖頭晃腦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你在做夢!”

  “苗山魁憑你?憑你那幾招野狐禪要擺平常玉嵐,我提醒你,要不是出來兩個女娃兒,恐怕,哼哼!恐怕你比韋長松死得更慘,死得更快!”

  千年神梟苗山魁似乎並不相信,冷冷一笑道:“好吧!者莊主既然如此說,在下也沒辦法證明,莊主也不必動肝火,慶功酒,我也沒資格吃,只有回轉桂南,再練他個三年五載!”

  司馬長風聞言面色一沉道:“回轉桂南?苗山魁!你說你回轉桂南?”

  千年神梟苗山魁道:“對呀!老莊主!請你把該給我的銀子給我,我立刻回轉桂南,一面養傷,一面再練。要是再有用我之處。隨時聽候召喚!”

  “哈!嘿嘿嘿!”司馬長風梟啼鷹嚎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凝視著苗山魁道:“銀子!什麼銀子?”

  苗山魁道:“放火的銀子!老莊主!是你親口說的,放火的底價是五千兩,殺死常家—個人是—百兩!照人頭點數。”

  司馬長風忽然站了起來,雙肩上提,兩掌作勢,冷森森的道,“你說的沒錯!你知道我要你放火燒的是什麼地方嗎?

  “我要你先燒常家的秘室,誰知道你放了半夜的火,就是密室沒有燒,你分明是與老夫我唱反調,居然還大膽討銀子,銀子在此,你來拿,你來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8
一二八

  他說到銀子在此四個字,兩隻手掌子伸向前,掌向上,腳下一寸寸向千年神梟苗山魁移動。

  兩隻眼睛充滿了血絲,恨不得要把苗山魁一口吞了下去。

  千年神梟苗山魁見此情景,心知不妙,雖在寒冷的冬夜,也不由順著脊樑骨流出冷汗,忙辯解道:“秘室沒燒另有原故!”

  司馬長風腳下略停,喝道:“什麼原故?”

  千年神梟苗山魁道:“常家有一老管家模樣的人,帶著兩個丫環,護在秘室之外,出手兇猛無比,另外四個丫環把秘室之內的箱籠快速地向外搬運,所以……”

  “呸!”司馬長風怒火千丈,呸了一聲道:“你還狡賴,以為老夫是可以哄騙的嗎?常家的老管家只有常福稍微有個三招兩式,哪有凶狠無比的高手。丫頭之中,只有蓮兒四人都在上房,你鬼話連篇,就該死罪!”

  說到這裡。司馬長風的雙掌突然疾翻上揚。作勢就要拍出。

  千年神梟苗山魁一張圓滾滾的胖瞼,立刻成了豬肝色的醬紫,大嚷道:“莊主!我說的是實話,千萬手下留情,苗山魁願一輩子聽你使喚!”

  “哦!”司馬長風低聲道:“你以為你苗山魁是英雄好漢嗎?像仿你這種膿包,司馬山莊用不到你!二次投胎去吧!”

  話才落音,但見他左掌一收,右掌凌空下壓,遙遙向已經有些發抖的苗山魁拍去。

  咯!一聲脆響,紅的血,白的腦漿,應聲四下飛濺。

  千年神梟苗山魁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腦袋開花,粉碎得齊頸而沒,屍體搖搖晃晃倒在地上,腳都沒彈一下。

  司馬長風冷冷的道:“司馬山莊的銀子從來沒有人帶出莊門的,是你自己找死!”

  費天行招手喚來兩個血鷹,施了個眼色,命他們把千年神梟苗山魁皮球似的屍體拖了出去,恭身道:“解決這等角色,何必莊主你親自動手!”

  司馬長風道:“不知死活的毛賊,天行!這次的行動只有你還能使老夫滿意!”

  費天行忙道:“莊主的誇獎,一來雨花台是荒郊野外,二則八桂飛鷹學藝不精,更重要的是莊主神機妙算,所以屬下不費吹灰之力,就給他們打發了!”

  司馬長風微微點頭,然後對肅立身側久久未發一言的少莊主司馬駿道:“駿兒!你為何始終未發一言?”

  司馬駿帶著笑臉道:“孩兒深自反省,此次之所以鎩羽失敗,孩兒也有責任!”

  司馬長風道:“能以反省,就是好事!”

  司馬駿道:“當時情勢所逼,孩兒實在是怕露了行藏,偏偏那個該死的摸天靈梟韋長松又來的太早,我避免跟他聯手,又怕他一時失口叫出我的名字,所以帶著四名血鷹脫離現場!”

  司馬長風道:“也許那老太婆的時辰還沒到!”

  司馬駿見父親的怒火稍熄,湊上前一步道:“爹!孩兒對突然出現的灰衣少年,還有七八個高手少女的來路,至今還想不通。”

  司馬長風也皺起眉頭道:“記憶之中,中原武林並無你們口中說的這類高手!”

  司馬駿應道:“孩兒也是搜盡枯腸,也找不出一些線索,而目還有那傭人打扮的老者!”

  司馬長風追問道:“你也遇上了此人?”

  司馬駿不由一懍,自覺幾乎失言,他實在不願把自己遇到陶林的丟臉之事說出來,一來是少莊主的尊嚴與司馬山莊的聲譽,二則怕惹怒了爹爹,所以,趕忙改口道:“孩兒並沒遇到,只是千年神梟的話,一定有些影子。

  “常家既然出現了不明來歷的灰衣少年,還有幾個年輕貌美的高手,也就可能有這麼一個老傭人的扎手人物。”

  司馬長風連連點頭道:“頗有道理。駿兒!爹心裡好煩,你坐下來,現成的酒菜,陪爹喝幾杯!”

  司馬駿對父親是百依百順的,忙應道:“是!”

  司馬長風先對侍立兩側的十八血鷹揮揮手,要他們散去,然後對費天行道:“天行,你也去歇著吧!我們父子很難聚在一起,聊聊家務事!”

  費天行垂手恭身退去。

  司馬駿先把司馬長風面前酒杯斟滿,自己也倒了滿杯,站起身來高舉酒杯道,“孩兒敬爹一杯!”

  司馬長風一飲而盡,虛按按手示意司馬駿坐下來,道:“駿兒!你可知道爹要跟你講說什麼?”

  司馬駿道:“孩兒愚昧,請爹教誨!”

  “孩子!”司馬長風似乎無限感慨的道:“爹爹我闖蕩江湖,創下司馬山莊這點基業,真是吃盡了千辛萬苦,如今這把年紀,還要晝夜奔波,可全是為了保持司馬山莊這點得來不易的虛名!”

  司馬駿連忙應道:“這一點孩兒明白,爹的苦心,孩兒焉能不知!”

  司馬長風又道:“所謂的名聲,其實,是為了你呀!孩子,爹我是風前燭、瓦上霜還能活多久?”

  司馬駿忙道:“爹!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什麼風前燭瓦上霜,長命百歲永遠不老!”

  司馬長風淡淡一笑道:“傻孩子!人生一世,草長一春。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扭轉的道理。何況爹幼年吃苦,歷盡了多少折磨,就說現在吧,朝夕不寧,又何嘗過一天的清靜日子。”

  “這……””司馬駿欲言又止。

  司馬長風—見,不由道:“你有什麼話?為什麼不爽快地說出來呢?”

  司馬駿略一思索,低聲道:“爹,依孩兒的笨想,司馬山莊名震武林,在江湖上已經可以呼風喚雨,想什麼有什麼,似乎不必再終日碌碌,鑽鑽營營的勾心鬥角了,”

  “駿兒!”司馬長風的臉沉了下來,但是,也只是一剎那之間的事,立刻感嘆地道:“孩子!這裡面的玄妙,你暫時還不明白,所以,我就是看出你有這個想法,今天才留你陪我,咱們父子好好的聊聊!”

  “是!”司馬駿又添滿了酒道:“爹!孩兒知道你是絕對個做沒有道理的事。所以,孩兒從來不問山莊的任何事情。”

  司馬長風又大口將杯中酒喝乾,十分嚴肅地道:“駿兒,我不妨明白地告訴你,爹所做所為,完全是為了你,因為司馬山莊未來的主人是你。”

  司馬駿忙道:“謝謝爹!”

  司馬長風忽然壓低了嗓門,十分鄭重地道:“你對爹近來的作為,是不是感到奇怪,或是覺得意外,甚而認為有些過分?說!

  你實話實說,爹不怪你!”

  司馬駿久久不語,望著父親的臉色,不知如何開口。

  司馬駿自幼沒見過母親,在父親十分嚴厲的管束之下成長,習文、習武,都是父親一手教導。

  父親,就是他心目中唯一十全十美的典型。養成不可動搖的信念。

  除了覺得父親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之外,沒有自己的主見,當然更不會對父親有一絲半點存疑了。

  然而,人的意識形態,有其—定的天性,像是石縫中的野草,它會找出一些自己生存的空隙,否則豈不永遠被壓在大石之下,永遠不能發芽茁壯。

  司馬駿當然有這樣的潛在意念,只是由於二十餘年來習成的慣性,他不可能在某一點上立刻改變,處處唯命是從,縱然逆來,也只有順受。

  司馬長風見他久久不言不語,微笑道:“駿兒!難道對爹還有不便說的話?”

  司馬駿吞了一下口水,終於道:“爹!孩兒只覺得……覺得……”

  “你覺得怎麼樣?”司馬長風追問著,一雙眼柔和的望著兒子,臉上也有慈祥的笑容。

  司馬駿的一顆心才放下來,接著道:“孩兒覺得金陵世家與我們司馬山莊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沒有利害衝突。

  “常家是官場中的江湖,我們司馬山莊是江湖中的官府,常家與司馬家交情也不止一朝一夕,爹與常家世伯素稱莫逆,我們後一代雖無深交,那常家三兄弟風度頗佳,為什麼……為什麼……”

  他只顧侃侃而談,隱隱中已看出父親的眼神有異,又見父親執著純銀酒杯的左手不知不覺地把酒杯捏得變了形,不由暗吃一驚,望著父親不敢再說下去。

  司馬長風見兒子失驚的神色,微微點頭道:“我替你說下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38
一二九

  駿兒!你呈要說爹爹我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地暗暗與常家作對,甚至用盡手段,要使常家家破人亡,對不對?”

  司馬駿愕然點點頭,口中卻道:“孩兒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道理,只是不明白而已!”

  司馬長風道:“你會明白,只是不是現在,現在我只能告訴你,我所以這樣做,是為了挽救司馬山莊。

  “假若我不這樣做,司馬山莊立刻要聲敗名裂,不但保不住這點基業,而且會在江湖中永遠消失。”

  他說到後來,面色十分凝重,語氣十分認真,彷彿一場大禍就要臨頭,然後目光如炬,盯著司馬駿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司馬駿忙著點頭道:“孩兒明白了,孩兒既是司馬家的後代,為了司馬山莊粉身碎骨必要盡一分心力,爹!孩兒會爭一口氣,你老人家儘管放心!”

  “這樣就好!來!咱父子再乾一杯!”司馬長風換了一個酒杯,自己斟滿先一飲而盡,接著又道:“駿兒!爹對你還有不放心的嗎?明天,你就到南邊去,做兩件事,一件、去探聽常家的情形,查出那高手老者的來龍去脈,還有常家秘室的圖籍落在何人之手!第二件、把南蕙送到巢湖狂人堡!”

  司馬駿大吃一驚,因為,他對南蕙十分喜愛,這是他活了二十餘年來第一次喜愛一位異性,也是他頭一遭結交的異性,因此道:“爹!為什麼要把她送到狂人堡?”

  司馬長風道:“紀無情在狂人堡不分日夜地都叫著南姑娘,南姑娘,除此之外他像一個廢物!”

  司馬駿道:“這與南蕙什麼相干?”

  司馬長風道:“紀無情既然對南蕙十分嚮往,我們可以用南蕙來控制他,要他為我們司馬山莊所用!”

  “爹!”司馬駿雖然一連說了無數的我明白,其實,他並不明白司馬長風內心的詳情,因此,睜大眼睛道:“我們用他幹什麼?”

  司馬長風面色微有不愉地道:“用他以毒攻毒,用紀無情對付常玉嵐,不是最好的上上之策嗎?駿兒!你是不是對南蕙已經難捨難分?”

  司馬駿本想說—聲“是的!”然而,面對著一向敬畏的父親,他沒有勇氣說出口來,可是,要他把南蕙送拾一個瘋漢,實在是於心不甘。

  於是,囁嚅地道:“爹!要是用南蕙來攏絡紀無情,那我們原打算從她身上得到第三部秘笈的計畫,豈不全部落空。”

  他這是借題發揮,真正的意思。乃是不願把南蕙送到狂人堡。繞個圈子,找個理由而已。

  司馬長風不愧老奸巨猾,他淡淡—笑道:“駿兒!你的心思為父明白,為父的不能不提醒你,假若司馬山莊毀了,你能保得住南蕙嗎?只要保住司馬山莊,憑你堂堂的少莊主,我司馬長風的兒子,天下的美女由你挑選,要什麼沒有?”

  司馬駿哪敢說半個“不”字,只是木訥訥的,站在那兒發呆。

  司馬長風又道:“還有,她在狂人堡,依然在我們掌握之中,你怕她飛不了不成!”

  司馬駿仗著膽子道:“可是,她已成了紀無情的人,還有什麼用!”

  “駿兒!”司馬長風見兒子竟然不像平日唯命是從,在言語上辯起理由來,頓時把臉色一沉,十分不悅地道:“你太令為父的失望了!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跟我頂起嘴來。”

  司馬駿連忙低下頭,垂手肅立道:“孩兒不敢!孩兒錯了!”

  司馬長風面色稍霽道:“連紀無情都在我司馬山莊的控制之下,一個南蕙能成什麼大事,到時你真的喜歡她,還不是你的嗎?沒有出息!”

  司馬駿心中雖然覺得父親的話一百個不對,但也不敢有違父命。

  只是心裡想,女人不像金銀財寶,可以照樣收回,一旦把自己心愛的人送到另一個男人懷抱之中,即使再要回來,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儘管心裡如是想,但嘴裡卻言不由衷地道:“爹教訓得是,孩兒明天一大早就南下,照爹的意思辦!”

  司馬長風這才十分滿意地道:“這樣爹才放心,來!再喝一杯,回房安歇去吧!”

  目送司馬駿去後,司馬長風忽然感到一陣無名的淒涼。

  偌大的正廳,空洞洞的,殘酒半杯,紅燭一盞,越顯得淒迷,一口飲盡了杯中的殘酒,有種寥落的悲哀襲上心頭。

  他想:司馬駿真的長大了,一向自己指東,他就去東,自己指西,他就去西,從來不曾提出疑問,從來不也沒有主見。

  如今,有了南蕙,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第一次隱隱露出質疑,萬一有一天他……

  司馬長風想著,不由重重地迎風揮了一下拳頭,借這一揮,發抒自己內心說不出的憤恨,也表示自己無窮無盡的野心。

  然而,人性的善惡,是兩面的,相隔只在一線之間,也是一念之間。

  司馬長風有他的野心,也有他與常人無異的善念,對於自己的兒子,無疑的還保持著人性的光輝,寄予無限的期許,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衣缽,把司馬山莊的光榮更加發揚光大。惟其如此,司馬長風不得不用盡心機,一心想達成自己的願望,不揮手段維護既有的聲望甚至比現在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財富、更加受人尊敬獨步武林的唯一盟主。

  只是,司馬長風心上有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在他要達到使司馬山莊永垂不朽,司馬家族永遠執武林的牛耳,必須先解掉這個結,這個難解的死結。

  使司馬長風痛苦的是,這個結只有他糾結在他自己心中,絕對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一旦宣揚開來,司馬長風半世的英名固然是付之流水,而他一手創下來的司馬山莊也必然毀於一旦。

  他要掙扎,不擇手段地掙扎,掙扎出這個死結。

  他一個人靜下來,往往為了這個結,而陷入痛苦的深淵不能自拔。

  此時,夜闌人靜,孤獨寂寞一股腦兒襲擊著他,他再一次的沉溺在焦慮痛苦交相煎逼之下。

  有了三分酒意,回到從來不准外人進入的臥室,正待亮燈火。

  “我等你很久了!”黑暗中這一聲突如其來。

  司馬長風雖然一向冷靜沉著,也不由悚然一驚,已跨進自己房門的一隻腳,慌張地縮了回來。

  “怎麼?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嗎?”

  司馬長風這時才聽出來是誰的聲音。臉上不由紅一陣白一陣,冷兮兮的道:“是你!你來幹什麼?”

  他口中說著,跨步進了房門,摸索著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靠著窗子原本放著一對躺椅,竹子編織成的躺椅,年長月久,已經發亮、發紅,像是深紅色的瑪瑙做成的一樣,既精緻又典雅。

  這時,靠著那張竹躺椅上,坐著一個身穿雪白宮裝的婦人,那婦人雪白的頭巾,包得看不見一根頭髮,前面垂下一大幅白紗面巾,把整個臉遮得看不見五官,也看不出年紀。不疾不徐地道:“怎麼?我不能來?”

  司馬長風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懶洋洋地道:“能來!誰說你不能來?”

  白衣婦人幽幽地道:“坐下來,我們好好的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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