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劫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07: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2369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15
六十

  而且,司馬長風與常家交稱莫逆,於公於私,都是義不容辭的事。

  更何況,若是由於自己去一道終南山,救了司馬長風一條性命,進而消彌了江湖一場血雨腥風,金陵常家今後的武林地位,必是更為光大。

  血魔幫的重現江湖,是一甲子的大事,假若誰能遏止,必是萬家生佛,挽救千萬人的性命。

  因此,常三公於趺坐在蓮兒鋪好的馬鞍厚氈之上,對紀無情道:“紀兄,小弟對當前之事一時沒了主見,你可有萬全之策?”

  紀無情道:“小弟正想問你,不瞞常兄說,我現在像一盆漿糊,糊裡糊塗,哎呀!忘了大事!”

  他的話鋒突然一轉,人也一躍而起,騰身撲向雜草之中的箱子。

  常三公子不由奇怪。

  等他看見紀無情翻動箱中茉莉的屍體時,心中這才大悟。

  原來紀無情在司馬山莊路上看見茉莉香囊之中有一瓶解藥。

  果然不出常玉嵐所料。

  這正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常三公於未受到毒害,所以沒有這個念頭,紀無情視解藥比性命還重要,所以旦旦不忘,隨時會想到。

  真的被他想到了,在茉莉的身上找到了綠玉小瓶,喜不自勝的道:“常兄,這要命的玩意,咱們弟兄二一添作五!”

  常三公子本沒中毒,真想不要。

  然而,這是除了翠玉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焉能輕易洩露,手上雖然接下了半瓶解藥,內心甚為不安。

  紀無情對自己抱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一片義氣情懷,自己卻不能把秘密坦誠相告,相形之下,越覺紀無情是個血性漢子,值得一交的朋友。

  常三公子另外從紀無情搜出解藥的事實上,益發證明茉莉不是死在百花夫人之手,否則怎會把百花門控制人的解藥留下。

  那麼,王掌櫃與茉莉,又是死在何人之手?

  一個謎!

  一個令人百思不解的謎。

  這時,由刀童去街上採買的食物,已端了上來,居然十分豐盛,還有汴梁出名的大麴酒。

  離中秋只剩兩天。

  銀漢玉盤、秋蟲唧唧。

  常玉嵐、紀無情這兩位武林世家的年輕一代,在荒涼寂靜的景色裡舉杯對飲,不免有失落之感。

  翠玉與四婢已在西邊尚未頹廢的房裡入睡。

  本來,四個刀童還侍候在廊下,紀無情也要他們到東廂中歇息。

  他兩人互相舉杯,不約而同的苦苦一笑。

  常三公子不由感慨地道:“紀兄,想不到你我是同一命運,今天的遭遇偏偏又不能對外宣揚。”

  紀無情道:“誰能瞭解我們呢?來!喝吧!一醉解千愁。”

  常玉嵐道:“怕的是酒入愁腸愁更愁1”

  忽然,一陣奇異的香息,隨著夜風飄來。

  常玉嵐嗅了一嗅道:“咦!好一股桃花露的香味!”

  紀無情嗅了幾下,似乎也覺得常三公子說的不錯,但是口中卻道:“常兄,你可能是想桃花露想得著迷了,這時候哪會……”

  “難道只想酒,不想人?”

  聲音之嬌如黃鶯出谷。

  聲音之美如燕語呢喃。

  月光之下彷彿—粒明星從天上落下連月亮也為之失色。

  常玉嵐、紀無情不由呆住,本來舉起的酒杯,像被“定身法”給定住了,竟然不知道收回去。

  而最是奇怪的,他二人的四隻神韻懾人的眼睛,一齊落在簷前。

  簷前迎風對月而立的,正是他二人朝思暮想而無法推開的情影。

  使人神不守舍的化身——藍秀姑娘。

  月色雖好,夜霧迷濛。

  藍秀俏立在簷下,且不進屋,朱唇輕啟道:“二位公子好雅興,對月舉杯,比獨酌的李太白,要瀟灑得多了。”

  她說話的神情,隱隱間肓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把常玉嵐紀無情連人帶心,都給吸引住了,一時竟然呆若木雞,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許久!

  藍秀又盈盈一笑,施施上前道:“辛苦二位,我來敬二位一杯!”

  此刻,常、紀二人如夢初醒,同時站了起來,吶吶地道:“藍姑娘,再也想不到你的芳駕會降臨荒屋。”

  藍秀星眸斜飄,低聲道:“我是隨時隨地與二位同在的呀!”

  這句不經意的話,說不盡包含著多大的力量,聽在常、紀兩人心中,直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忘卻了一切委屈與折磨。

  藍秀又道:“我的人來了,為了表示我的一點薄意,還帶了兩位想喝的桃花露。”

  紀無情道:“只要藍姑娘你來,桃花露倒在其次!”

  藍秀櫻唇微動道:“是嗎?”

  紀無情搶著,又激動地道:“在下言出由衷,如有虛假,必遭惡報!”

  常三公子也接著道:“真的,在下內心,也與紀兄有同感!”

  “小妹非常感動!”藍秀的臉上有一層哀怨,又道:“對於二位之約,定不食言,蒲柳之姿,多蒙厚愛,一旦家父之仇得雪,必有所報!”

  說到這裡,伸出一雙蔥白似的尖尖十指,分左右按在常紀二

  人肩上,又道:“不知兩位信得過我嗎?”

  柔荑似的十指,似乎有一股暖流。

  常玉嵐紀無情被這股暖流由肩頭直透心脾,全身像被融化了,又像被巫師催眠一般,直到藍秀雙手收回,兩人才深深呼了一口氣。

  藍秀這才正色道:“據小妹所知,血魔幫又將重現江湖,可能與我父仇有關,我是一客不煩二主,三年之內,還請兩位多多偏勞。”

  常五嵐、紀無情同時道:“理當效勞!”

  藍秀又嫵媚的一使眼色道:“對於二位少俠,小妹片刻不忘,雖以三年為期,但願早早實現我們的約定,以免小妹深閨久盼!”

  她的語音婉轉動人,她的嫵媚神態。尤足使這兩位世家公子如沐春風,有暖洋洋的滋味。也有難以抗拒的衝動。

  常玉嵐道:“絕不使姑娘失望!”

  紀無情也道:“紀某粉身碎骨,當報美人深思於萬一。”

  藍秀道:“小妹等候二位佳音。”

  說時,雙掌輕拍三響。

  “桃花老人”陶林左右手各提一壇難得一飲的桃花露疾步而入。

  藍秀道:“這兩壇薄酒,略表敬意,小妹告辭,二位珍重!”

  月光下飄飄忽忽,轉眼消失在荒蕪蔓草之中。

  目送那婀娜多姿的身影直到不見,常三公子才幽然一聲長嘆道:“世間哪有這等美如仙女一般的女子?”

  紀無情夢幻一般的囈語著道:“秋水為神玉為骨,加上冰雪樣聰明,我紀某幾生修到的福分!”

  黑衣無情刀紀無情,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文縐縐的老學究,搖頭晃腦,令人好笑。

  常玉嵐有一絲酸溜溜的意味,冷冷一笑道:“紀兄。不要忘了,縱然藍姑娘讓你一親芳澤,恐怕你也沒這個福分!”

  紀無情臉色一沉道:“常兄何出此言?”

  常三公子道:“我只是提醒紀兄。你是身有百花門奇毒的人而已!”

  紀無情被他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不由黯然神傷,但口中卻不服氣的道:“你呢?常兄,哈哈……”

  “我……”常玉嵐本來想說:我並沒中毒,但我字出口,心生驚戒,連忙改口道:“我覺得這是一項天大的阻礙,要想親近美人,先要設法解去這身劇毒,唉!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紀無情道:“我們是同病相憐,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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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常玉嵐含含糊糊地道:“是!紀兄,最難消受美人恩,這桃花露夠今宵一醉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我們埔痛快快地喝它個不醉不歸。”

  秋夜淒清!

  幾片浮雲掩住月光。

  兩個少年俠士,真的是酩酊大醉,忘了夜寒露重,雙雙伏在桃花露的空壇上睡得十分的香甜。

  常三公子等六男五女,浩浩蕩蕩地進了盂津城。

  盂津,乃是黃河渡口,位居舟車要沖,市集繁榮,人煙稠密。

  紀無情策馬當先,勒轡緩行。

  忽然,一個衣衫檻樓的花子,探手抓緊馬韁,大聲問道:“馬上敢是無情刀紀公子!”

  紀無情奇道:“在下正是紀無情,閣下是……”

  “紀公子!”花子迫不及待地道:“貴府可能發生事故,請公子速回!”

  “寒舍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不知道了。”

  “你是……”

  “小的只是奉了本門長老之命,傳個口信,其餘無可奉告,再見!”

  那花子放開韁繩,擠入人群中,轉眼不見。

  常五嵐的錦車也已停下,一躍離了車轅,趕上前來,問道:“紀兄,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紀無情道:“那人語焉不詳,只說寒舍發生事故,要我速回。”

  常玉嵐皺眉道:“那人是什麼來路,又奉何人所差?”

  “看似丐幫中人!”紀無情面帶憂慮道:“似乎只奉命傳話,所以問不出頭緒來!”

  “那麼紀兄你———”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紀無情道:“好在已離南陽不遠,小弟想回去一看究竟。”

  常玉嵐面帶戚容,湊近他耳畔,低聲道:“只怕百花夫人不會放過?”

  “好在小弟已有半瓶解藥……”

  “不是解藥問題。”

  “那是什麼?”

  “對於這次任務毫無交代,只怕……”

  “難道說常兄不放我回去一看?”

  因為百花夫人臨交付任務之時,分明是由常玉嵐為主,紀無情應受他的指領,所以紀無情才有此一問。

  常玉嵐道:“紀兄別誤會,依小弟之見,紀兄不妨等落店住下之後,人不知鬼不覺地趕回南陽,至於解藥,我這半瓶也願奉上,以明心跡!”

  紀無情這才釋然道:“常兄說的極是,小弟的智慧差常兄太遠了,就依常兄,住店之後再走!”

  常玉嵐道:“務要守秘,連刀童也不要帶。”

  紀無情道:“自然,以免引入疑惑!”

  此時,紀無情已經下馬,將馬交給刀童,與常玉嵐安步當車,找了西城關外一家通慶客棧暫時住下。

  紀無情等眾人睡穩,才到常玉嵐房中告辭道:“常兄,小弟此去以三日為期,請常兄在此小住三天等候小弟。”

  常玉嵐一面將半瓶解藥取出,交到紀無情手中,一面笑笑說道:“請代我向伯父伯母請安!”

  紀無情激動地道:“常兄將解藥給了兄弟,萬一需用?”

  “放心!”常玉嵐心有歉疚,但事關重大不便明言,只好道:“百花夫人要利用你我,想來不會斷瞭解藥的來路,帶著吧!”

  “多謝常兄!”

  “紀兄!”常玉嵐又叮嚀道:“三天之後,或者是事出緊迫,常某勢要離開通慶客棧,紀兄只向到終南山的大路趕去好了!”

  “小弟知道!”紀無情骨肉情深,心懸家中安危,話沒落音,人已向茫茫夜色中彈身而去。

  常玉嵐眼看紀無情悄然而行,心中不自覺有一縷感傷情懷。

  他與紀無情雖然是由印證武功而結識,但多年來情同手足,一種說不出的情誼,深植在彼此心中。

  這種感情,是超於親情的至性形成,一旦分手,怎能禁生離的悵惘?

  紀無情既是武林世家,又是一代高手,而今要回自己的家探望父母,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但此時還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是何等不公平的事。

  身染奇毒。受人所制,尤其是少年氣盛性格急躁的紀無情,痛苦只能埋在心裡,形同生不如死。這滋味局外人是難以想像的。

  但常三公子乃是過來人,焉能不耿耿於懷,他送走了紀無情,一時哪能入睡,疑目窗前,仰對碧空,不由感慨萬千。

  蠟燭有心也惜別,伴人垂淚到天明。

  桌上殘燭將熄,天色漸漸發白。

  常三公子正要和衣而臥,休息片刻。

  忽然,敞開的窗門微動,一條瘦小的人影疾射而入。

  常玉嵐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人!”

  瘦小人影揚起手中七尺長棒,點滅了桌上殘燭,尖聲喝道:“小輩,有種的就隨我來吧!”

  他是完全為了引出常玉嵐而來。

  因此。藉著點熄燭火之勢,人已一彈出了窗子。

  “想走!”常玉嵐沉喝,如影隨形追到窗外。

  那人身法奇快,手中長棒幾個點地,連縱帶躍,向盂津城郊外撲去,不住地回頭瞧瞧追來的常玉嵐。

  常玉嵐哪裡肯舍,銜尾疾迫,跟看就要追上,那人折身斜飄數丈,已落在一座七層石塔之前。

  運力之巧,著勢之靈,分明是位高手。

  雖然出於被動,收勢略遲半步,但常玉嵐不是弱者,僅只分釐之差,落花飄葉點塵不驚,也已挺立在那人五尺之前。

  “好!”瘦小人影喝了聲好,才道:“金陵世家,果然不凡!”

  常玉嵐道:“閣下何人?聲音好生耳熟!”

  瘦小人影冷冷一笑道,“絕世少年高手,還聽得出老花子的討飯口音嗎?”

  天色雖然未亮,拂曉的星光反映之下,常三公子不由失聲叫道:“原來是丐幫執法長老!”

  “虧你還記得{”

  原來,瘦小人影正是丐幫五大長老之一,“赤面靈猿”焦泰。

  焦泰將手中棒橫在胸前,朗聲道:“常玉嵐,丐幫數十年采的是閉關自守政策,你遠從金陵,來到盂津所為何事?

  “老花子引你來此,就是要告訴你,孟津城是本幫總舵所在地,不容別人動什麼歪腦筋的。”

  常三公子淡淡—笑道:“原來如此,焦長老難道說認為常玉嵐會動歪腦筋嗎?”

  焦泰雙目含嗔怒道:“你心裡明白!”

  常玉嵐不甘示弱道:“在下不明白。”

  “放肆!”焦泰乃一門長老,丐幫長老,在幫內的地位不在幫主之下,在武林中也是受人敬重的人物。

  因為,丐幫弟子滿天下,人眾嘴雜,固然良莠不齊,但是耳目之多,消息之靈,不容任何門派忽視。

  也因丐幫特別重義氣,門規嚴謹,算得名門正派,即使是邪魔外道,也要禮讓三分。

  身為執法長老的焦泰,何曾受人頂撞,不由怒氣上衝,手中棒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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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常玉嵐仰天一笑,毫不為意地道:“哈哈!焦長老,你到我金陵常家,受上賓之禮招侍,想不到我常玉嵐到貴幫的地盤,就受這種回報,哈哈!江湖傳言丐幫最重正氣,這不是待客之道吧?”

  焦泰不由一愣,倒也不過剎那之間,又已沉下臉來,喝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

  常三公子勃然大怒地:“常某何處自侮?”

  “難道要我挑明?”

  “不要信口開河,挑明又有何妨!”

  焦泰露出了不屑神色,一字一字地道:“勾結江湖敗類,劫持武當弟子!”

  此言一出,常玉嵐心中頓時似遭雷擊,愕然呆在當地。

  武當一派,百餘年受人尊敬,乃是望重武林的名門正派,一舉一動,深受江湖人上的重視。

  但是,常玉嵐想不到自己參與了此事不久,便已傳遍江湖。

  自己固然會因此而為人所咒罵,只怕是連帶著壞了金陵常家在江湖上的聲譽,甚而受江湖各門派聯手攻擊。

  茲事體大,常玉嵐不得不強辯道:“焦長老,在下劫持武當弟子,是你親眼目睹的嗎?”

  焦泰道:“本長老並末親眼目睹!”

  “僅憑傳言?”

  “當然不是。”

  “須知耳聽是虛。”

  “自然有親眼目睹之人。”

  “哦?”

  “要不要當面對質?”

  焦泰並不等常三公子的回答,忽然仰天發出一聲刺耳的長嘯,裂帛入雲,聲動四野。

  嘯聲乍起,石塔之卜颼颼颼……

  十餘人影紛紛落下,一式烏竹長棒,分明是丐幫中的高手,早已埋伏在此。

  常三公子心想,既是清一色的丐幫中人,諒來沒有親眼目睹之人,不覺稍覺寬心,冷冷一笑道:“原來是有預謀,所以才引本公子到此,想不到你們要恃仗人多勢眾。”

  十餘丐幫弟子,早已散在四方,將常三公子團團圍在核心,個個蓄勢待發,聲勢確是驚人。

  焦泰沉聲道:“還有一位親眼目睹之人,可惜他已成殘廢,不能自己前來!”

  常三公子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姓焦的,既然存心要動手,不要再找什麼藉口,常某今晚是全接了!”

  說著,“嗆”長劍出鞘,一式“五嶽朝天”凝神聚氣,待機而發。

  不料,石塔後面,四個道裝打扮的壯漢,抬出一乘軟轎,緩緩現身。

  焦泰雙目如電,沉聲吼道:“常老三,這就是鐵冠道長,也是你常家劍法下的半死人,你該沒忘記吧!他不但是親眼目睹之人,而且是身受你血腥手法的被害者。”

  此刻,天已大明。

  常玉嵐只見鐵冠道長躺在軟兜之內,雙手雙腳都僅剩下五寸左右的肉樁,整個人已不成人形了,如同一個人肉大木桶。

  使人不敢逼視,淒慘之狀令人鼻酸。

  那鐵冠道長聲如游絲,音細如蚊,幾乎是哭著斷斷續續地道:“我……忍痛……保留……一口氣……就……是要證明……常家的罪狀……常……”

  說到後來,已是有氣無聲,微弱的完全聽不出他在喘氣,還是在說話。

  一門的宗師,如此之慘,常玉嵐幾乎也流出淚來。

  焦泰一掄手中棒,咬牙切齒地道:“姓常的小輩,你還不棄劍認罪?”

  事已至此,常三公子無法辯解,梗著心腸喝道:“內情並不簡單,你姓焦的也管不到我金陵常家。”

  “天下人管天下事!”焦泰一揮棒大喝道:“拿下狂徒,交給常世倫!”

  喝聲中,棒花化成一片星光,夾著呼呼風雷之聲,直取常玉嵐的上中下三盤要害。

  暴吼連連,十餘丐幫弟子,狂飈似的聯手攻到。

  常三公子絲毫不以為意。

  因為,他已看出,除了焦泰之外,十餘人中並無長老經的高手在。

  憑著常家劍法。對付一個丐幫長老,縱非穩操勝算,三百招內也不致落在下風,另外的十餘人,根本不必放在眼內。

  高手過招,一分修為,一分實力,人多反而成了弱點。

  群毆群鬥,對付泛泛之輩可以用聲勢唬人,對付高手,人越多,高手的功力越有施為之處。

  人多了而個別功力稍差之一方必先死傷,一方面長了高手的聲威,二方面挫了人多一方的銳氣。

  所以常三公子氣定神閒,橫劍當胸,眼看十餘根棒遞到,冷笑一聲,突然招展“夜戰八方”,一支劍化為千萬朵劍花,勢於才使到一半,快如電光石火,原本“夜戰八方”招式忽然變做“分花拂柳”,認定四方的棒影掃去。

  常家劍法果然不同凡響,常玉嵐浸淫十餘年,尤有獨到之處,快如閃電,勢同風雷,端的駭人。

  焦泰自己固然忙不迭收棒撤身,同時口中大喊道,“大家小心!”

  十餘丐幫弟子,耳聞自己長老大聲示警,齊齊抽身疾退。

  哪裡來得及?

  一連清脆聲響,地上已多了五截斷棒。

  常三公子此刻若是乘勝進擊,最少有五人非死必傷。

  但是,他即與丐幫無怨無仇,適才又聽焦泰說要將自己送回金陵交給父親,最少證明丐幫並沒有刻意要他性命的念頭。

  同時,眼看著武當鐵冠道長的慘狀,內心不免有幾分慚愧。

  所以在丐幫眾人敗退之後,收劍站立原地,朗聲喝道:“原來不過如此,焦長老,我看今夜之事,到此為止吧!”

  焦泰聞言怒道:“姓常的,鐵冠道長被你慘絕人寰的處置,原本不是丐幫的事,站在武林一派,丐幫既然插手,由不得丐幫,也由不得你!”

  常玉嵐道:“真章已見,常某我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至於我與武當的事,時期到了自有交待,不勞你們丐幫操心,後會有期!”

  他回劍入鞘,騰身面起。

  “公子慢走!”

  喝聲來自十丈之外,不但在場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嗡嗡之聲歷久不絕,來人內功修為已有相當火候。

  常玉嵐向喝聲之處望去,心中暗叫了一聲:“糟!”

  原來是百花門五條龍之一,暴眼虯髯,額生肉瘤的劉二,常玉嵐做夢也沒想到劉二會在此時現身。

  對當前的情形太不利了,首先,造成自己投入百花門的鐵證,日後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第二傳入江湖,丟盡了金陵常家的顏面,第三,丐幫耳目遍天下,風聲不徑而走,今後處處受人卑視,到處都有仇家。

  另外,不知劉二又帶了百花夫人什麼令人為難的命令,面且此次遠去終南山求藥之事。也是百花夫人所不知道的,風聲洩漏,必然受阻。

  就在他猶豫之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15
六十三

  劉二已到了當場,指著丐幫中人大吼大叫道:“你們這群臭要飯的,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焦泰看清了劉二,忽然驚恐地道:“你!獨角蛟劉天殘!”

  “咦!”劉二微微一愣,接著咬牙冷冷一哼道:“叫花子,你認得老夫,更不能讓你活命!”

  招隨聲起,話落招到,不用兵刃,雙手十指箕張 ,撲向焦泰抓去。

  焦泰舉棒化解,直搗劉二腕脈。

  劉二不閃不躲,左手疾翻,抓住了搗來的黑竹棒,右手隨勢上前,五指插向焦泰的喉結大穴。

  啊——

  淒厲之聲刺耳驚魂。

  血光四濺!

  焦泰仰天“嗵”的一聲,直挺挺地倒下。

  這正應了“說時遲那時快”的一句鼓兒詞,連常玉嵐想阻止都來不及。

  丐幫弟子鼓噪一聲,揮棒齊向劉二攻到。

  常三公子一見,生恐他們白白犧牲了性命,橫劍搶在劉二的身前,沉聲喝道:“憑你們行嗎?”

  他們眾人乃是一時衝動,基於敵愾同仇的一股氣而已,被常玉嵐這聲斷喝,己恢復了幾分理智。

  常三公子又指著地上喉頭仍在滲血的焦泰,大聲說道:“要死也得留幾個收拾屍首的I”

  “三公子!劉二奪臂欲起,望著常玉嵐道:“索興打發個乾淨!”

  常玉嵐淡談地道:“無名小卒,讓他去吧!”

  “是!”

  二人這麼一問一答的工夫,丐幫子弟已急急抬起焦泰,連同武當的四個道士,腳下抹油,狼狽而去。

  常玉嵐試探著問道:“劉兄,不知夫人有新的指示沒有?”

  劉二躬身為禮道:“屬下奉令聽三公子之命,本門門規在任務未完成之前,是不可能再見到門主的。”

  “哦!”常二公子聞言,心中的顧慮大減,又問道:“司馬山莊的情形,劉兄可知有何變化?”

  劉二道:“小弟唯一知道的事,就是跟隨公子,其餘的事一概不知!二公子,半月來,可把我急壞了!”

  “怎麼啦?”

  “因為在汴梁城找不到你,我像無頭蒼蠅,到處鑽動!”

  常三公子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故作十分神秘地道:“劉兄,我是有意避開司馬山莊的耳目,因為我一行浩浩蕩蕩,目標實在太大,正想找劉兄辦另一件事。”

  “三公子儘管吩咐!”

  常三公子道:“煩勞劉兄星夜趕回汴梁,不分晝夜,打探進出司馬山莊之人,一一記下,我回到汴梁城,仍在包府坑見面!”

  劉二不住的點頭,應了一聲:“是!”

  頭也不回,向先前來時路上狂奔而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16
六十四

  第十四回 常玉嵐深入終南

  常三公子騎在紀無情留下的馬上,緩髻而行。

  從那兩前兩後的黑衣刀童身上,彷彿紀無情的影子並未離去,心中再也抹不去故友情深的無盡懷念。

  紀無情一代武林世家,絕世年輕高手,而今竟然身染無藥可醫的奇毒,昔日的豪情壯志,消磨於一夕風流之中。

  現在,又面臨家庭變故,此番悄然趕回,形單影隻,淒涼之狀可想而知。

  從紀無情的遭遇,常三公子不由想到了自己。

  駿馬美婢,遨遊於名山大川,何等的逍遙自在。

  而今日淪落到受人驅策,雖然自己比紀無情有一個中毒與未中毒的差別,然而,幾面做人的滋味,完全失去了往日瀟灑飄逸隨心所欲的自由,陷入處處小心,連一言半語也擔心露了馬腳的虛偽做作,造成的心靈落寞,甚至比紀無情還要痛苦。

  一葉知秋。

  從丐幫的事件,料想自己的名聲,在武林之中,一定傳言得非常狼藉,對未來的金陵常家,當然有不利的影響。

  最使常三公子自己無法解釋的一個最大疑問,就是:是什麼力量使自己陷於泥沼而不能自拔?

  藍秀!

  心隨意動,一念想到藍秀,常三公子的雙目之中,閃放出一種異樣的光芒,臉上微微發熱,霞發雙頰,嘴內覺得發乾,通身有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難道我真的為了藍秀?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她真的令人一見難忘?她……她……”

  常三公子奇怪的是自己的變化。

  原來對於美色當前毫不動心,美人在抱無動於衷的性情,為什麼不能抗拒藍秀那種說不出來的魅力呢?

  他真的想不通!

  最後,他無可奈何地想出—項不算理由的理由,那就是“緣分”。

  緣分?一個看不見摸不到的抽象名詞,就這樣把常三公子給牢牢套住,拉進了江湖的漩渦之中。

  此時,彩霞滿天,歸鴉數點。

  落口的餘暉,灑滿了終南山的古道,沿著山澗,無數株楓樹,血紅的楓葉,像是一幅豪華的大地氈,映目生輝。

  揮鞭馭車的蓮兒,嬌聲喊道:“公子,這裡近水倚山,楓紅如火,我們就歇下明天再趕路吧!”

  終南山,常三公子是曾經來過的。

  “妙手回春”丁定一是住在盤龍谷深處的“鋤藥草堂”,約莫著尚有一天路程。

  因此,常三公子漫聲應道:“好吧!”

  蓮兒聞言,喜形於色,長鞭迎風—甩,勒住馬韁一躍下車。

  她是常三公子最得寵的人,自己也以為深深瞭解公子的性情,投其所好地選擇在楓葉紅如二月花的山隈水涯住下,一定能使公子飽覽山光水色,消除旅途勞頓。

  其實,她哪知常三公子內心真正的憂愁,乃是遊山玩水不可忘懷的。

  蓮兒跟隨常三公子闖蕩江湖已非一日,因此,篷車之內早已隨帶著荒山宿營的一應之物。

  眾人七手八腳架好營帳,準備食物。

  翠玉私下已瞧出常三公子心事重重,見他獨對夕陽,那般落寞的神情,走近了去,低聲道:“公子,你在想些什麼?”

  常三公子談談一笑道:“我在想……想百花夫人既在司馬山莊安置了茉莉姑娘,要取司馬長風的性命,應該易如反掌,方法甚多,為什麼要派我們去做沒把握的事?”

  翠玉嘆了口氣道:“百花門野心勃勃,意欲獨霸武林,公子乃是聰明絕頂的人,難道還想不出其中道理嗎?”

  常三公子道:“道理何在?”

  “一石數鳥。”

  “一石數鳥?是哪數鳥?”

  “要引起武林各門派互相殘殺!”

  “她可以漁翁得利?”

  “要收攬像公子這種少年高手,以為她用。”

  “造成眾矢之的,斷了我的退路,對不對?”

  翠玉連連點頭。

  常三公子咬牙道:“好惡毒的手段。”

  翠玉又道:“還有一事,可能是公子想不到的。”

  “哦!翠玉,你知道?”

  翠玉道:“百花夫人除了不擇手段,來拉攏少年高手之外,也四下網羅美女,並且是多多益善。”

  “美女?”常三公子真的不解:“哦!我明白了,供做她散佈奇毒之用,像對付紀無情與我一樣。”

  不料翠玉搖搖頭道:“這只是理由的一小部分,最大的用意,是百花夫人要以美色代替武力,用美的誘惑代替武功修為,她要以美女的魅力,統治天下武林,控制住整個江湖!”

  常三公子大感震驚。

  因為,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想法。

  武林中人,任誰也沒想到要以“美女的魅力”來統治江湖。

  假若在常三公子沒遇到藍秀之前,任何人說出這個奇妙的構想,他都不會相信,也不會去聽。

  現在,他不但相信,而且認為這是絕對可能的,那將比武林中任何功夫都具有威力,比任何方法都要厲害千萬倍。

  因為,世界上任何男人,都會在女性的魅力之下屈服,除非你沒遇到你心目中認為滿意的女人。

  這是人性的弱點。

  誰能掌握到人性的弱點,誰就會成功。

  翠玉見常玉嵐久久不語,不由道:“公子,你在想什麼?”

  常三公子這才回過意來,笑笑道:“虧她想得出,這實在是著厲害的一步棋。”

  他想起了自己與翠玉的一段事。

  實在的,翠玉也不是一般俗脂庸粉,怎奈常三公子經常生活在脂粉堆裡,加上眼光特高,所以才能避免中毒。

  最重要的一點,是常三公子是在見到藍秀之後,正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否則,人與生俱來的那點野性,可能也會爆發。

  翠玉不明白常三公子在想些什麼,因此,她幽幽地道:“公子對我是否還有什麼疑惑之處?”

  常三公子忙說道:“這是從何說起?翠玉,你冒著生命的危險,對我可說是恩人,我疑惑什麼?”

  “近些天我們連一句話都沒說!”

  “你寂寞?”

  “有四個姐姐陪伴,並不寂寞,我只是有些話要跟你說!”

  “哦!”

  翠玉張口欲言又止。

  常三公子道:“現在身在荒郊,你可以大膽的講,放心的講!”

  翠玉習慣的四下看看,才道:“有人盯著我們已經追蹤下來了。”

  常三公子不由人驚道:“啊!誰?”

  “當然是百花門的人!”翠玉壓低聲音道:“將計就計,索興點明,你就說是要斬草除根,先找司馬山莊的下一代,對於來人,你千萬別殺他!”

  “找少莊主司馬駿?”

  “對!”

  “好……”

  “瞧見沒有,山澗蘆葦之中的兩條人影。”

  果然,常三公子原先是背對山澗,經翠玉提醒,凝神望去,已隱隱看出了伏在草叢中的兩個人影。

  於是,低聲對翠玉道:“我先發制人!”

  話聲才落,坐姿不變,雙肩提時,人已向山澗射去。

  快如電掣,迅若風雷。

  埋伏之人也不是弱者,一見常玉嵐彈身向山澗飛來,便知行藏已經敗露,兩人四掌相接,用力推拍,借勢左右彈開,躍出三丈外。

  常三公子人在空中,一時無法折身轉式,雙腳落實,故作不知地喝道:“鬼鬼祟祟意欲何為?”

  兩人並未逃跑,因為他們深知逃不出常玉嵐快速身法和一流輕功。

  因此,一齊向前,含笑拱手道:“屬下花狽馬堂、青狼趙明,見過公子!”

  常三公於朗聲一笑道:“哈哈原來是狼狽雙絕,常某早已聞名。”

  “狼狽雙絕”齊聲道:“多謝公子誇獎!”

  常三公子料不到在江湖上惡名昭彰的“狼狽雙絕”也已投入百花門,此時不宜揭穿,心中暗暗冷笑。

  於是,沉聲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二位一路跟蹤,卻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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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青狼趙明頗為得意地道:“現在我們兄弟可不能說是與你常三公子井水下犯河水了!”

  “對!”花狽馬堂陰沉一笑,接著道:“我兄弟倆現在是百花門的外堂執事,專門四下打探。”

  常三公子心中暗暗罵了—聲:“敗類”,但是,表面上卻疑惑的追問道:“門主為何未曾提起?”

  趙明口沫橫飛,一副得意忘形的神情道:“我兄弟的行動秘密。”

  馬堂搖頭晃腦地道:“現在就是奉門主之命,跟隨公幹,暗暗的保護!”

  常玉嵐心中雖然十分壓惡這二人的那副嘴臉,但還是強捺怒火道:“既然如此,你們來得正好,我有一個口信,勞駕上報門主。”

  兩人一聽,忙道:“請吩咐!”

  常三公子故作神秘,湊近二人耳畔,低聲道:“快去上報夫人,司馬長風身負嚴重內傷,我現在一方面要以代他求藥為掩護,藉機好接近他,等時間成熟定能完成任務,二則要追查司馬駿的下落,斬草除根!”

  趙明、馬堂果然十分認真地聽著。

  他們心中十分得意,不覺形之於色。

  因為這是天大的秘密,一則證明常三公子把自己當成心腹看待,二則可以面見百花夫人,說不定會提升自己在百花門的地位。

  常三公子用一虛一實的消息,要借“狼狽雙絕”之口,穩住百花夫人之心,同時也可以達到甩開二人追蹤的目的。

  眼看著雙絕得意的神情,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卻神情凝重地道:“事關重大,務必親自向門主稟報,快去吧!”

  “狼狽雙絕”應聲道:“公子放心!”

  幾個縱躍,已隱沒入黃昏冷霧山嵐之中。

  常三公子不由冷冷一笑。

  笑聲,在山谷中迴蕩,厲久不絕。

  盤龍谷,在終南山深處。

  鋤草藥堂又在盤龍谷的深處。

  白雲掩映,紅葉飛霞,儼然如世外桃源。

  “妙手回春”丁定一布衣竹笠,手持藤杖迎風而立,攔在竹籬柴扉之前,不疾不徐地道:“賢侄,以老朽與令尊大人的交情,你遠自江南而來,我應倒履而迎,以上賓之禮款待故人之子,但是,盤龍谷乃是清淨之地,實在不便留客!”

  常玉嵐一時愣在當場,臉上紅齊耳根,囁嚅地道:“老伯,冒昧拜訪,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容小侄慢慢告稟!”

  丁定一十分堅決地道:“蝸居鋤草藥堂,實在不堪招待賢侄等一行,改口親到金陵,向貴府告罪!”

  常三公子正待請求。

  蓮兒卻搶著說道:“丁老爺子,兩年之前,你老人家到我們金陵,我們老爺是怎麼款待你的?”

  丁定一並不以為忤,笑道:“姑娘責備得極是,怎奈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這裡怎比得上金陵常府!”

  蓮兒乃是常家的寵婢,在金陵常家,如同一個女婢的總管。

  常氏老夫婦所以派她隨同自己愛子出遊,也是因為她善解人意,口齒伶俐,遇事精明能幹。

  所以,她仍辯道:“丁老爺子,深山荒野,你不收留,難道你要我們公子餐風宿露,再說,鋤草藥堂一連五進,莫說我們這幾個人,再來八十一百也住得下呀!”

  常三公子眼見蓮兒情急之下語語進逼,忙喝道:“蓮兒,不得無禮!”

  恰在這時,竹籬背後,一聲嬌喚道:“丁二伯!”一條嬌小的人影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

  常三公子不由微微一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口叫丁二伯跑過來的,原來是個紅衣少女。

  常三公子所見過的少女不在少數,怎奈這紅衣少女長得太像那個神秘莫測的桃花仙子藍秀了。

  要不是她的神態較為活潑天真,又似平年齡稍為小兩三歲,可說毫無分別。

  即使如此,若是她同藍秀站在一起,衣著相同,常三公子自己也分不出誰是真,準是假來。

  她,簡直是藍秀的影子。

  這就是常三公子目瞪口呆愣在那裡的原因。

  “妙手回春”丁定一見了紅衣少女,不由雙眉緊皺,連聲道:“蕙姑娘,你怎麼一個人跑來了?”

  名叫蕙姑娘的少女,先不回答丁定一的話,睜著一對滴溜溜彷彿會說話的眼睛,望著常三公子等一大群人,天真地拍手叫起來:“哎喲!好多人!好好玩,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人,丁二伯,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丁定一苦笑道:“是!是的。”

  蕙姑娘更加歡喜地跳起來道:“這可好了,我有人陪著玩了。”

  丁定一道:“不要胡鬧,他們馬上就會走的!”

  蕙姑娘一聽,立刻把小嘴噘起來,一副要哭的樣子。

  她拉著丁定一的手,用力搖動,口中叫道:“丁二伯,叫他們不要走!快嘛!快叫他們不要走!”

  鬼靈精的蓮兒會心一笑,忽然上前一步,拉著蕙姑娘十分親切的道:“喲!蕙姑娘,你好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姑娘。。

  蕙姑娘本來要哭,聞言臉上又滿是笑容,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那,你們就不要走呀?”

  蓮兒生恐她的“詭計”落空,不等丁定一開口,接著又道:“不是我們要走,是你二伯不留我們!”

  這一招果然有效。

  蕙姑娘仰臉望丁定一道:“二伯,是真的嗎?”

  丁定一哼了聲道:“不是不留,是不方便!”

  誰知,蕙姑娘雙眼一翻,對著蓮兒笑道:“不要緊,丁二伯不留你們,到我們家裡去住好了!”

  “蕙兒!…丁定一萬分焦急,一手拉過蕙姑娘,口中大聲道:“不要胡鬧,你爹知道會罰你的!”

  蕙姑娘把頭搖得像花郎鼓,洋洋自得地嬌笑道:“才不會呢,我爹說,他以前呀!最好客了。”

  久久不發一言的常三公子,也乘機插上一嘴道:“丁老伯,既然你這裡不便留侄等一行,必有難言之隱,那小侄等就到這位蕙姑娘家裡借宿一宵,明天再作打算!”

  丁定一聞言,面包一正道:“萬萬行不得,蕙姑娘的爹是不見客的。”

  蕙姑娘可真急了,連連跺腳道:“不!不!”

  丁定一長長一嘆道:“歪纏!歪纏!”他略一思索又道:“好吧!

  常賢侄,算我認了,你們到西廂房安頓下來吧!”

  蕙姑娘喜得小嘴合不攏來,大叫道:“丁二伯真好!”

  常三公子也忙著拱手一揖道:“多謝世伯!”

  丁定一嘆了一口長氣,對著蕙姑娘道:“我真拿你沒辦法,半天雲裡冒出你這個丫頭,把我的主意都打消了,你來幹什麼?”

  蕙姑娘調皮地道:“我爹叫我來請二伯去吃洗翠潭剛釣上來的鯉魚。”

  “這會我哪有功夫去吃魚?”

  “我知道,我去告訴爹,就說伯伯家來了一大堆客人。”

  她說完又偏過頭來,對常三公子做了一個鬼臉,舌頭猛然伸出口外,轉身跑去,一雙小辮子搖呀搖的,腳下好快。

  丁定一這才對常三公子道:“我這兒只有我一個孤老頭子,可沒法招呼,讓她們住進西廂,你隨我來!”

  常三公子應了聲“是”,隨在丁定一後面。亦步亦趨地向後進走去。

  這是“鋤藥草堂”的最後一進,左首荷池的蓮葉已殘,右首假山上苔蘚泛紫,只有幾排“藥圃”,還開著些說不出名的小花。

  丁定一進了精緻的小房,面色凝重先坐在竹椅之上,指著對面的椅子道:“賢侄,先坐下。”

  常三公幹聰明絕頂,一見丁定一的臉色,心知必有重大事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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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先前丁定一拒絕留客,已經事出異常,因為丁、常兩家的交情,甚為深厚,常三公子之所以貿然自告奮勇來替司馬長風求藥,自涼頗有把握。

  何況,“一劍擎天”司馬長風,乃是武林至尊,人人崇敬的名門正派一代宗師,當然更沒問題。

  不料丁定一會有意料之外的反應。

  常三公子落座之後,迫不及待地道:“丁老伯,拒絕小侄進入鋤藥草堂,不知是為了何故!”

  丁定一未答,先搖搖頭,手持短髯道:“賢侄,你的人沒到,仇家已到,難道還要問我理由嗎?”

  此言一出,常三公子大出意外,幾乎一驚而起,忙道:“仇家?丁世伯,我的仇家到盤龍谷來?這,這是不可能的事。”

  丁定一面有不悅之色道:“難道我這個做伯伯的還騙你不成?”

  “小侄不是這意思,只是……”

  “金陵常家也算武林正宗,武當一脈名列八大門派,你究竟為了何事,逼得鐵拂道長找我來要你父出面?”

  鐵拂道長乃是武當現任掌門,在江湖上可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竟然親自出面,找上常家知交,此乃武當一門守著江湖的規矩。

  凡是名門下派,講究的是理直氣壯,即使萬不得已要在刀劍上見真章,也一定要師出有名,先禮後兵。

  鐵拂道長不直接找上金陵,興師問罪,其理由也在此,免得引得兵連禍結,惹起武林牽涉太廣的糾紛。

  丁定一見常三公子隱入沉思之中,又加重語氣道:“武當一派明來明去卻也罷了,另外有人留刀寄柬,也是對著你而來,又是什麼來路?”

  常三公子更加吃驚道:“留刀寄柬?”

  丁定一順手在桌下取出—柄五寸左右寒芒閃射,似匕首非匕首,似短劍非短劍的兵器來,揚了揚道:“喏!這是刀,還有柬!”

  說著,又從一大疊藥書之中,取出張兩寸來寬,七寸長短的紅紙小柬。

  常三公子接過,但見小柬上寫著——

  “金陵常家不肖子,

  淪為武林一邪魔。

  江湖敗類人可誅,

  莫使血腥污山河。”

  常三公子如墜五里煙霧之中。

  這究竟是准呢?為何要散佈這惡毒的謠言,最重要的是盤龍谷鋤藥草堂。並非武林宗派,丁定一雖與武林中人有親密的往來,並沒有參與江湖恩怨。

  而竟然被鐵拂道長找上門於先,又有人寄柬留刀於後,其餘武林幫派,必然也有同樣情形。

  今後金陵常家的門風固然是百門莫辯,而常玉嵐以後更是四面楚歌,到處碰壁,危險是可以想像的。

  他一再地復誦柬上的字句,不解地問道:“丁世伯,這寄柬留刀之人,足明來還是暗來?”

  “半明半暗。”

  “半明半暗?什麼意思?”

  “他能進入鋤藥草生寸草不驚,寄柬留刀之後,當然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一走了之,可是,他故意冷笑一聲,驚醒老夫,驚鴻一瞥之後,他才施展上乘輕功離去。”

  “伯父可曾看清那人的模樣?”

  “—身烈火般血紅衣褲,臉上也套著赤焰面罩,高挑身材,輕功火候不凡!賢侄,想必你會知道他是哪一路的!”

  常三公子茫然搖頭道:“小侄實在不知!”

  但是,他想起了在開封城王掌櫃之死,蓮兒曾說她見到擊死王掌櫃的人,不正是通身紅衣,面套血紅頭套嗎?

  王掌櫃乃是百花門中的暗樁,遭了毒手,又證明不是受“門規”的制裁,紅衣人當然不是百花門中的人。

  常玉嵐自出江湖,除下在情不得已之下與武當正面衝突,還有與丐幫的一場誤會,並未與任何人結下樑子。

  再說,以常玉嵐對江湖之事所知之多,記憶中並無“紅衣人”的傳聞。

  這是一個謎。

  而又是常玉嵐必須揭開的一個謎。

  因此,他望著滿股疑雲的丁定一道:“不管知與不知,此人既然點明了要找小侄,小侄也只好認了。”

  丁定一聞言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是誰幹的了?”

  常二公子苦苦一笑道:“武林沒有長期的朋友,江湖沒有永遠的秘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小侄不才,自會了結!”

  丁定一道:“江湖險惡,賢侄應該立刻回轉金陵,令尊大人必有獨到的見解!”

  他當然不明白現在的常玉嵐,已是身不由己,哪能把災禍帶

  回金陵。

  常三公子漫聲應道:“多謝世伯,小侄此來是向世伯求一帖妙藥,料不到有仇家先我而來,累及清靜的錨藥草堂,小侄罪該萬死!”

  丁定一道:“求藥?誰病了?”

  常三公子已無心在此停留,也不願多作解釋,只道:“一帖解毒之藥,如蒙伯父惠允賜給,小侄立刻離開盤龍谷。”

  “誰中了毒?什麼毒?”

  “中毒的是一劍擎天司馬長風。”

  丁定一大驚道:“司馬山莊的司馬長風?”

  “對!”

  “他中了什麼毒?”

  “血魔掌。”

  不料,此言一出,丁定一收起先前吃驚的神色,仰面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常三公子一見,不由愣住了,道:“世伯為何如此大笑?難道說,司馬老莊主與你有何深仇大恨?”

  丁定一收斂狂笑,臉上仍保留著冷冷的笑容道:“我並非幸災樂禍,希望司馬長風毒發身亡,我只笑你賢侄千里迢迢來尋我丁老頭開心!”

  “伯父,此話從何說起?”

  丁定一神色一正道:“賢侄,你忘了,司馬長風本身就精通岐黃之術,醫道與丁某乃是伯仲之間。”

  一言提醒了常三公子,司馬長風的高明醫術,乃是武林皆知,常玉嵐也知之甚詳。

  但常玉嵐略略一愣之後,又分辯道:“一則血魔掌傷,是在背後,二則可能是對解除血魔掌缺少藥方,因此……”

  丁定一右手一楊,阻止他說下去,道:“武功修為,老朽可能不及你,醫傷療毒治病用藥,你可比不得老朽了!哈哈……”

  常玉嵐臉上有些發熱,忙道:“小子無知,請老伯指教!”

  丁定一這才正色道:“外傷看傷口,內毒問脈息,與毒傷何處完全無關,醫家重在問切,此為人盡皆知之理。

  “再說解毒祛毒,藥理則一,百毒百解藥物,本草綱目載之甚詳,除此之外別無任何靈丹妙藥。

  “武家內功修為,亦可分解奇毒,但憑個人修為,司馬長風為武林頂尖人物,此何侍老朽多言?”

  常二公子只有唯唯的分兒。

  因為丁定一之言,乃是至理的解說,清楚的判斷。

  丁定一停了一下,探著身子接近常玉嵐,壓低聲音道:“賢侄,據老朽所知,血魔掌乃是一種硬橋硬馬全憑元氣所聚的陽剛力道,足以震碎人的內腑五臟,但是絕對沒有你所說的奇毒呀?”

  一席話說得常三公子目瞪口呆,臉卜紅一陣白一陣,木雞一般的坐在竹椅上,半晌像停止了呼吸。

  丁定一見常玉嵐像鬥敗的公雞,不由大笑道:“若不是賢侄你開我這老伯伯的玩笑,就是你被別人矇住。此事從長計議吧!天色不早,你回西廂歇著,有事明天再談!”

  “多謝伯父指教,小侄明天就回開封……”

  “不必急在一時,明天再定行止也還不遲,西廂有柴有米,沒有海味,山珍甚多,你們自行舉炊,我要到洗翠潭吃活鯉魚去了!”

  他似乎習慣地朗朗而笑,笑聲有如鶴鳴清澈爽朗,那分飄逸,並非濁世爭權奪利之人所能比擬的。

  常三公子回到西廂,已是掌燈時分。

  蓮兒等俱已安排好了,擺出滿桌的菜餚,加上所帶食物,還有山西汾酒。

  常三公子哪裡有心用飯,一面有—口無一門的獨酌,一面暗暗嘀咕。

  丁定一說的不錯,血魔掌乃是極為霸道的陽剛功夫。由於它發掌貫足了功力,所以即使沒有直接按實,也能血凝氣結,所以才有血紅掌印,並無毒性。

  自己在常家的檔案之中,原曾見過有關血魔的記載,在司馬山莊竟然沒有想到,而現在經丁定一這一提,才恍然大悟。

  司馬長風為何要說中了奇毒呢?

  他是欺騙嗎?為何要欺騙呢?

  以司馬山莊的武林聲勢,一劍擎天的江湖地位。被人硬拍一掌,並不是光榮的事,他受傷難道全是假的?

  最使常玉嵐想不通的,是那寄柬留刀的紅衣人。

  紅衣人一再出現。是為何而來?

  若是為了常玉嵐而來,為何不直接面對面地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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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此時,常玉嵐舉杯獨酌,不由又想起黑衣無情刀紀無情來,紀家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今三天之約過了多時,應該追到盤龍谷來了。

  還有,丁定一拒絕留客,一定是有所顧忌,他顧忌什麼呢?

  為什麼在那名叫蕙姑娘的一吵一鬧,丁定一又改變了初衷,開門迎客,讓自己一行等住了下來?

  想到蕙姑娘,常玉嵐不由眼睛一亮。

  她太像藍秀了。

  藍秀,使人動心,使人打心底迷戀的姑娘,脈脈含羞的倩影,彷彿就站立在眼前,那麼真,那麼切……

  常玉嵐似乎忘了形,痴痴地舉杯道:“常某敬你一杯!”

  “你敬我,我從來不喝酒呀?”嬌聲來自門外。

  幾乎使常玉嵐倒退三步,麗影閃動,果然是那熟悉的美麗倩影跨進門來。

  常玉嵐魂不守舍地道:“藍姑娘!”

  “噫!你怎麼知道我姓南?”

  說話的語氣爽朗嬌憨,這是與藍秀的冷豔完全不同,常三公子揉揉眼睛,暗道了聲:“慚愧!”

  原來是適才在鋤藥草堂外,對丁定一撒嬌的蕙姑娘。

  這時,她一雙滴溜溜轉動不停的大眼睛,正盯著常三公子的臉上,等著常三公子回答她的話。

  常三公子忙放卜酒杯,笑道:“哦!原來是蕙姑娘,恕我冒失!”

  蕙姑娘咬著下唇,露出上面的一排白牙,揚揚眉頭,追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話呢?”

  “因為蕙姑娘很像一個人……”

  “是她像我,還是我像她?”

  “這並沒什麼不同。”

  “她也姓南?”

  “是!藍顏色的藍,因為藍是一種沉靜的美。”

  
·那就不對了,我是姓東西南北的南,我們就不一樣了!”

  “沒什麼不對呀,我是說你們的外貌像極了……”

  “要是真的,我想見見她,她很美嗎?”

  “美,同蕙姑娘一樣美。”

  “我不信!”蕙姑娘嬌嗔地道:“既然知道我姓南,為什麼還叫我蕙姑娘,蕙兒是我的閨名,是給我爹同丁二伯叫的。”

  常二公子忙改口道:“哦!是,該叫南姑娘!”

  蕙姑娘喜道:“你是第一個叫我南姑娘的人,別忘了啊!”

  “忘不了!忘不了!”

  “走!我爹要我來叫你呢!我差點忘了……”

  “你爹?”

  “是呀!還有丁二伯,叫你去吃鯉魚,喝竹葉青。”

  她不容分說。拉起常三公子就向外走。

  出了鋤藥草堂,南蕙一面走,一面道:“聽丁二伯說,你是金陵常家這一代的高手,料必功力不錯?”

  常三公子心中好笑,但口中卻道:“這是他老人家誇獎,我小輩後學,哪當得起高手二字。”

  南蕙似乎不以為然,氣鼓鼓的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麼好謙虛的。”

  忽然,她又道:“這樣,我跑你追,就知道誰快誰慢!”

  也不等常玉嵐回話,展顏一笑道:“快啊……”

  真的一騰,衣袂震動,人已在五七丈外。

  常玉嵐不想施展輕功,已不可能,毫不怠慢追了上去。

  一紅一白的身影,在夜幕初起,山色迷漳中風馳電掣,直向谷底深處射去,流星趕月一般,全是上乘身法,絕世輕功。

  常玉嵐是武林世家,加上江湖歷練,輕身功夫雖未登峰造極,但也非一般泛泛之輩所能望其項背,稱得上一流高手。

  先前尚以為南蕙是童心未泯,出於嬉戲的比比快慢,一心想逗她歡喜,存著不超過她的念頭,故意落後兩二丈。

  不料,三兩個起縱,才看出南蕙不但身法輕巧,而且借勢用力竟然是玄妙莫測,舉手投足之間,更是紋風不驚。

  像一縷輕煙,穿梭在林木草叢,轉眼間,將常玉嵐拋在十餘丈外。

  常玉嵐大出意外,哪敢怠慢,施展全力追蹤不捨。

  饒是如此,兩下相距,也有三四丈之遙。

  此時,一陣如同萬馬奔騰的雷鳴之聲震耳響起。

  南蕙突然。收勢子,俏立在一塊碩大的巨石之上,向常三公子招招手,壓低嗓門道:“不行了!我爹不准我施展功夫,還好,我沒敢用全力,所以既沒出汗,也沒氣喘,不然呀!又得挨罵。”

  對於南蕙,在常玉嵐的心目中,先前以為她是個十分受寵愛而又任性的小姑娘。

  雖然,意料之中,她必然也是個江湖武林人女兒,住在崇山峻嶺,幽谷深山之中,諒會隨著家人練武,不料她的武功竟不在一般高手之下。

  所以,他將大拇指一豎道:“南姑娘,你這身功夫實在了不起!”

  南蕙喜形於色道:“真的?等下見了我爹,可別提我會武功的事。”

  轉過山角。

  轟雷之聲更火!

  三面斷崖,中間的松柏掩映之處,垂落丈餘寬一道飛瀑,從望不見水源的濃蔭中傾瀉而下,勢如萬馬奔騰。

  瀑布洩落處,拋珠濺玉,形成一道碧綠的深潭。

  潭的四周蒼苔如洗,滕蘿散佈,一片翠綠,沁人心脾,如鏡的水面,也像一片透明的翡翠,被瀑布沖濺的水花,引起陣陣漣漪。

  距潭水約莫丈餘遠近,一塊其大無比的巨石,就著巨石的形狀,搭著一座小屋,說它是小屋,也是數丈寬廣,而且還隔成前後兩進,十分精緻。

  左首,坐的正是“妙手回春”丁定一。

  右首,坐著一位白髮披肩,身披古銅大氅的老者,那老者面如枯木,絡腮滲花短鬚,手持丈餘長的釣竿,正在垂釣。

  南蕙伸出一個指頭,向紅唇上一比,對常玉嵐道:“噓!不要動,我爹在釣魚,他最恨別人驚跑了上鉤的魚兒!”

  常二公子暗暗覺得好笑,但他知道一些江湖異人,大都有特殊性格,連忙放輕腳步,躡足靜聲。

  不料,垂釣老者已徐徐道:“蕙兒,客人來了還不快請!”

  常三公子聞言,緊走幾步,恭身垂手道:“晚輩常玉嵐”見過前輩!”

  那白髮老者收起魚竿,冷漠地道:“免了吧!”

  常玉嵐這才轉向丁定一道:“侄兒見過丁世伯。”

  丁定一含笑道:“賢侄免禮,來!我替你引見,這位是南天雷前輩,我的好友,你也叫他伯伯吧!”

  常玉嵐又拱手齊額道:“南老伯!”

  這時,面對面,常玉嵐不由心中一凜。

  因為,先前那白髮老者眼睛以睜還閉,此時,但見他雙目炯炯發光如同電射,枯木似的臉上。奸像浮出一層金紅光彩,令人不敢逼視。

  白髮老者疑視著常玉嵐,半晌,才道:“坐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4:16
六十八

  丁定一撫鬚笑著道:“老兄弟,我這位常賢侄不僅是武林世家,而且少年英俊。算得人中之龍吧?”

  白髮老者依然十分冷漠,臉上的奇異光彩,也已收斂起來,恢復了平靜之態,道:“人品一等,功力只怕未必!”

  南蕙聞言插嘴道:“爹!人家的輕功可好得很呀!”

  南天雷仰天一笑道:“哈哈!哦!你是怎麼知道的?”

  南蕙自知說漏了嘴,忙道:“人家!人家是從他走路的時候看出來的嘛!”

  “不是你找他比腳程試出來的吧!”

  南蕙小嘴一蹶,突然撲向南天雷懷中,撤嬌地叫道:“人家怕你跟丁二伯等急了,才加快腳步的嘛!”

  就在他們父女一問一答之間,常玉嵐也在沉思。

  然而,任常三公子搜盡枯腸,也想不起來,武林中有這麼一個人叫南天雷。

  按說,從南蕙一身功夫看來,一定是家學淵源,推斷南天雷的功力修為,也必是頂尖人物,為何從沒聽說,也沒記載呢?

  這時,南天雷道:“聽丁兄說,常少俠你是從司馬山莊來,又聽說你親眼看到司馬長風身中血魔掌,可是真的!”

  常三公子忙道:“正是如此!”

  南天雷淡淡一笑,臉上有一層不屑的意味,口中道:“你相信血魔掌含有劇毒?”

  “這……”他望望身旁的丁定一,只好道:“司馬老莊主是這麼說的,他還托我來向丁世伯討一帖解毒藥,希望暫時止住毒性。讓他多活十天半月。”

  “哼!”南天雷冷哼道:“既然要死,何在乎那十天半月?”

  “因為江湖傳說,血魔重現,為了挽救武林浩劫,司馬老莊主要在臨死之前糾合武林同道,防止血魔帶來的腥風血雨。”

  “啊——”

  南天雷似乎滿腔怒火,“啊”了一聲,頓時目露寒光,臉泛異彩,先前初見常玉嵐的神情,又重現出來。

  丁定一也看在眼內,忙道:“酒菜都冷了,魚恐怕要有腥味!

  老兄弟,咱們來幹一杯吧!”

  說著,暗暗向常玉嵐施了個眼色,笑道:“常賢侄,你還沒敬南伯伯酒呢!”

  常玉嵐知道丁定一這是要把話岔開,可能是這位南天雷遇見了喜、怒、哀、樂的激動,都會有異樣的神色。

  生恐不歡而散,常玉嵐聞言忙舉起面前已斟滿了的酒杯,離座站起道:“晚輩敬南老伯!”

  南天雷也不答話,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又道:“常少俠,你可知道司馬山莊有一項秘密,就是以密室為中心的地下機關?”

  常玉嵐心中暗晴奇怪。

  因為司馬山莊的地下機關,據司馬長風說乃是天大的秘密,南天雷是怎麼會知道的?

  他在想,既然他知道,就不必瞞了,便道:“不但知道,而且晚輩蒙老莊主不棄,還帶著從秘道進出一趟!”

  這一次奇怪的該是南天雷了。

  他閉目凝神,好像老僧入定。

  片刻!

  南天雷忽然雙目暴睜,臉上的金紅光彩,比前兩次更加明顯,沉聲道:“常玉嵐,你剛才所說的,都是實情嗎?”

  常三公子見他神色有異,似乎憤怒異常,一面暗自戒備,一面也大聲回答道,“在下不必撒謊!”

  所料果然不錯,自己的話還沒落音,南天雷順手抓起身畔的釣竿,猛地向常三公子點過去。

  常三公子仰面從座位彈起,快如閃電避開。

  然而已遲了一步,迎面九大要穴,除中庭之外,已全罩在釣竿尖端之下,措手不及之時,左右肩井一陣酸麻,通身無力,像一堆爛泥,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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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第十五回 血魔重現驚武林

  南蕙一見,“哇”的一聲,竟然哭了起來,雙手抓住她爹手上的釣魚竿,嚷著道:“爹!你這是怎麼了嗎?常大哥好好,我好喜歡他!”

  南天雷雙目好像要噴出火焰,咬牙切齒地道:“他是你爹的對頭派來的人!”

  常玉嵐人雖軟弱無力,心智並未喪失,口中也能言語,因為既氣又惱,冷冷地道:“用這種手法,並不高明!”

  丁定一十分尷尬,口中道:“南兄弟,你……”

  南天雷怒氣未消,頭上披肩長發無風自飄,整個人的臉,也像被扭曲了,樣子可怕至極,目光盯在潭水中。

  “丁二哥,假如你的腿像我一樣,你會如何?”

  說著,一伸手,用力撩起覆蓋在腿上的長衫下襬,露出形同枯木的一雙腿來。

  說它是腿,不過是因為它生長的地方是腿的部位而已。

  原來,南天雷的一雙腿,除了皮包骨如同朽木枯枝之外,幾乎像黑炭一般,黑漆漆的,十分怕人。

  南蓖放聲大哭,叫道:“爹,這跟常大哥有什麼關係?”

  丁定一搖頭嘆息道:“老兄弟,常玉嵐可能是被人騙了!”

  常玉嵐不明所以,轉向丁定一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江湖恩怨!”

  南天雷探手抓起桌上的筷子,用力敲著自己雙腿,大聲道:“這不是恩怨,是我南天雷的血肉,是我十九年動彈不得的血債,是我失去一切幸福的大仇!”

  丁定一忙道:“要冷靜,只有冷靜才能把事情弄清楚!”

  常玉嵐見南天雷那副樣子,也不禁為這老人感到一陣悲哀。

  以南天雷的功力,分明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

  一位武林高手,硬生生地坐在一個地方,一坐就是十九個年頭,這滋味是夠痛苦,也夠令人同情的了。

  倘若是天生如此,或災禍所造成,卻也只有嘆命運捉弄人。

  但是,從南天雷的話中,分明他是被人計算的,這種事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也不免要認為是天大的血仇。

  常玉嵐一念及此,不但忘記了南天雷制住自己穴道的怨氣,反而道:“丁老伯說得對,南老伯既然十九年都忍下了,何必突然動起肝火,有傷身子呢!”

  南天雷的神情黯然,一雙本來寒芒四射充滿煞氣的眼睛,竟然滴下幾清清淚,垂頭不語。

  南蕙更加傷心地伏在他胸前,抽泣不已。

  丁定一低聲道:“都怪我無能,醫道不精,十九年來沒辦法研究出能醫好你雙腿的藥來,不然,唉!”

  常三公子雖然一面與他們說話,一面早已暗暗行功自解被點的穴道,覺得南天雷出手雖快速,力道卻不是想像的沉重。

  因此,漸覺已有化解之勢。

  誰知,南蕙忽然抬起頭來,含淚地望著南天雷道:“爹,常大哥的穴道可以解開了吧?”

  南天雷聞言,冷冷地道:“不用你管,人家自己會解。”

  常玉嵐自行運功解穴,想不到早已被人看在眼內。

  心知在他動手之時,必然已有分寸,若是全力而為,恐怕縱然不受到內傷,最少要一個對時,才有自解的可能。

  南蕙的雙眼一轉,抹去了腮邊的淚水,嬌聲說道:“何必那麼費事,我替他幫個忙不更快嗎!”

  說著,果然過來,雙手並指,十分熟練地點向常玉嵐,頓時穴道解開。

  丁定一恐常玉嵐穴道解開後,會出手報復,因此笑道:“常賢侄,我這老世兄他是一肚子怨氣壓在心中十九年……”

  常玉嵐淡談一笑道:“侄兒理會得,丁老伯,你也該回鋤草堂了吧?小侄這就陪你回去。”

  南蕙一聽說常玉嵐要走,臉都急紅了,剛剛抹去的淚水,又在眼眶裡打滾,纏著南天雷叫道:“爹!不要讓常大哥走……”

  南天雷嘆口氣道:“孩子,人家遲早要走的!”

  南蕙聞言,竟大哭起來。

  丁定一微微一笑道:“蕙姑娘自到盤龍谷,我還沒見她哭過,今晚竟哭了兩次,老朽算開了眼界了!”

  常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南姑娘,不要孩子氣,要是你不討厭,明天我會再來的。”

  “真的?”

  “一定。”

  南天雷再一次打量常玉嵐。回頭對女兒道:“蕙兒,你喜歡姓常的?”

  南蕙毫不做作地道:“呃!喜歡。”

  南天雷苦笑道:“好,等爸爸死了,你就跟他離開盤龍谷。”

  “不!爹,你不會死!”

  “哪有人不會死的!”南天雷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迫不及待地對常三公子道:“你能留在盤龍谷七天嗎?”

  常玉嵐反問道:“前輩有事?”

  南天雷的個性十分火爆,大聲道:“不管能不能,從明天起,一連七天我不准你離開洗翠潭。”

  沒等常玉嵐開口,一旁的丁定一卻一口答應道:“能!能!賢侄,我們踏月回去。你明天一大早再來,走!”

  他拉起了常玉嵐,口中連珠似地:“再見!告辭!”

  出了洗翠潭,常三公子急於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便問道:“老伯,南老前輩他是什麼意思?”

  可丁定一也在暗暗的思索著,緩緩答道:“南天雷的個性古怪,說實在的,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老伯為何答應他要我留下來?”

  “反正不是壞事,你留下來有益無害就是了!”

  “君子除死無大災,謎底且看明天吧!”

  東方欲明未曙。

  殘月疏星在天。

  常三公子尚未起身,窗外已有了南蕙的喊叫之聲:“常大哥!常大哥,我爹要我來叫你了!”

  常三公子一夜未曾熟睡,此番好夢正甜,聞言急忙起身,胡亂洗刷一下,就隨南蕙向谷底奔去。

  這一次南蕙更加親近了,一路上大哥長、大哥短地喊個不停,詢問谷外之事。

  常玉嵐也把汴梁的熱鬧,金陵的山川文物,不厭其詳地訴說著。

  南蕙聽得幾乎著了迷,天真地道:“我從懂事起,就知道洗翠潭,成天看的不是石頭就是樹。”

  “真的嗎?”

  “等我爹真的去世,我一定要跟你出去見見世面,看看熱鬧,常大哥,你可不要不理我啊?”

  “南老伯雖然下肢僵化,但功力深厚,哪會說死就死!”

  “對!我爹的功力可大著哩!要我說也說不完。”

  “蕙兒,又在多嘴多舌!”

  原來,兩人一路聊著,不知不覺到了洗翠潭的小屋前了。

  南天雷仍然坐在昨夜的地方,面前桌上,放著一疊焦黃的冊頁,好像是羊皮一類,陳舊得已半透明了。

  常三公子恭身進門,朗聲道:“南老伯,晚輩已決定留在這裡七天,請前輩教誨!”

  南天雷並不感到奇怪,只道:“這是老夫從不示人的幾頁絕世秘籍,我想送給你!”

  常三公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南天雷說話的神態,異常平談,絲毫沒有鄭重其事的樣子。

  武林秘籍,乃是江湖至寶,哪怕是一招半式,各門有各門之秘,各派有各派的神,以“秘籍”相贈,尤其是一件大事。

  如今,南天雷絲毫不動容,實在是出乎常理。

  南天雷見常玉嵐半晌無言,又道:“怎麼?你不希罕?”

  “晚輩何德何能,敢領受前輩厚賜!”

  南天雷凜然道:“金陵常家,乃是武林的寶庫,不但蒐集了江湖秘辛,而且有各門各派名人的實錄,包含各種武功的奇招絕學,可是,恐怕獨獨缺少老夫我這幾張鹿皮!”

  常玉嵐心知他所言不虛,不由怦然心動,含笑道:“前輩教誨的是,如蒙慷慨相賜,晚輩恭敬不如從命,必妥為保管,仔細拜讀!”

  南天雷順手取出最上一頁鹿皮,拋向常玉嵐,道:“先看這八個字。”

  常玉嵐接過,但見首頁鹿皮上雕的是——

  “血由恨起,魔自心生。”

  他一時未能會過意來。

  而南天雷已激動的,一反先前平靜的神態,提高嗓門說道:“這就是你所說的“血魔”了。”

  常玉嵐心頭一震。對著鹿皮上的字發呆。

  血魔!

  難道跟前這個白髮老人,就是六十年前聲震武林,惡名昭彰的血魔?

  這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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