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尤總管來說媒是無可厚非,石家莊下聘禮卻過於專擅,就算我們兄弟願意攀這門親事,但也得要諮商、也得要考慮。”
沈逸塵礙於地主、格於氣度,話語仍是說得平和,但不滿之情已然溢於言表。
“事情的確是趕快了一點、專擅了一點,不過憑石家的聲望、石家的家業,再以我們公子的人品,想沈大爺必然不會拒絕,原諒則個,原諒則個。”
沈逸塵站了起來說:“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因小女遊歷在外,至今尚未——”
尤建庭當然明了對方的意思,好聽一點想送客,難聽一點欲逐客,但他卻大喇喇的安坐著一動也不動,有恃無恐嘛!
“至於令嬡,哈!她們現今正在石家莊中作客呢!”
果然好靈驗的一招,沈逸塵一聽又坐了下來,他急切的說:“尤總管是說小女她們已經進了石家莊?”
“是的。”
尤建庭的臉上有得意、有氣揚、有矯奢、有倔傲……
沈家老四沈逸裕年紀最輕,火氣最大,他呼地一聲站了起來,紅著瞼,嗔著目,正擬有所行動的時候,沈逸塵立即沉聲喝叱了。
“四弟,坐下!”
兄友弟恭,這是沈家莊固有的家傳、教養,沈逸裕只有含著忿憤,萬分不願意的坐了下去。
尤建庭更見囂張地說:“我們要不要再談下去呢?”
語蘊揶揄,話帶輕蔑。
“當然。”沈逸塵只有耐下性子,訕訕地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以前。”
知女莫若父。沈逸塵深知他兩個女兒必定遭到了困難,不然,石家莊就是用八人大轎也未必抬得動她們,他追下去了。
“是她們自己樂意去的?”
“當然是在我家公子盛情難卻之下才被請進去的。”
“石子材他請得動小女她們?”
沈逸塵對他家的武學,女兒的藝業都懷有信心。
“還有‘四大金剛’護著駕。”
事情已經明朗了,大家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老二沈逸川不由忿然地接口了:“這是強梁行徑,為人所不齒。石家莊這麼做似乎太不愛惜顏面了。”
“這不叫‘強梁’,乃是‘王者’之風,王者凡事自可從權,與顏面並無關係,沈二爺之言倒早說得重了。”
沈逸川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這焉能稱王?上者乃眾人共敬共奉,石鏡濤能鮮德薄,妄自尊大,只能算寇!”
他與老四沈逸裕,少年心性,倜儻不羈,經常行俠在外,是以看得多、聽得多,談吐應對也自不弱。
“成者為王,英雄論定。現今石家莊兵雄將廣,領袖群倫,已經是八方矚日之處、四海心歸之地了。”
尤建庭果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能言善辯,他誇耀、他威嚇、他利誘,他還會緊掏人的心裡,叩入之諱呢!
“那石家莊這是逞強、*婚!”
尤建庭聽了冷冷地說:“沈二俠說得也未免太難聽了,石家莊假如要*婚,那我尤某人又何必多跑這一趟?”
“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石家莊這麼做只是裝裝樣子,欲蓋彌彰罷了!你們先自造成事實,然後再迫人就範,跑不跑這一趟全都—樣,多此一舉。”
“沈二俠既然這麼說,我尤某人也就無話可說了,答不答允,全在你們,在下就此告辭。”
“等一下!”
沈逸川的聲音語氣已經低沉了下來,已經冷澀了下來。
尤建庭怔了一怔說:“沈三俠尚有何教言?”
“答應了怎麼樣呢?”
“答應了就請收下聘禮,並祈賜下沈二姑娘的生辰八字。”
尤建庭觀顏察色,他的口氣立即軟了下來,隨風駛舵,見機行事,以免對方採取對自己不利的行動。
“不答應又怎麼樣呢?”沈逸川寒著臉色追下去說:“石家莊是否就會無條件的將人釋放回來呢?”
“這……”
尤建庭遲疑下、嘁喘了,他哪裡還說得下去?
沈逸裕霍地又站了起來,並且轉到客廳大門之旁,雙手擦著熊腰說:“尤建庭,那你也別想回去了。”
尤建庭不由臉色劇變,頓時拂袖而起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怎麼?你們欲想扣留我這個作伐的、為媒的冰人?真若如此,那沈家莊也太不愛惜顏面了。”
他把剛才所說的話,原封回了過來。
“有何不可呢?這也是王者之風,王者從權,與顏面並無關係,沈氏四雄,武林稱道,‘黑白雙嬌’,宵小喪膽。”
沈逸川禮尚往來,依法炮製的又把話題給頂下回去。
尤建庭失策了,落空了,他原以為仗恃石家莊的聲威,再憑自己蓮花般的口舌,雙管齊下,對方必將俯首允諾,是以他輕車簡從,隻身來到沈家莊說媒、下聘,誰知……
“你們……”
“我們怎麼樣?”
沈逸裕昂然的、輕快的走了上去。
“老四,退回去!”
沈逸塵果然是投鼠忌器,畢竟自己的女兒落在人家的手中,尤建庭是什麼東西?就算留下十個尤建庭也抵不過自己女兒的安危,是以沉聲的喝住了沈逸裕,強自克制著徽蕩的心情說:“尤總管,請別見怪,他們是少不更事,我們再來談淡尚未談完的下文,你請坐、請坐。”
尤建庭不由暗暗的直捏著冷汗,暗暗的直呼著僥倖,還好,幸虧有人礙於時勢而解開了令人心驚的局面,他怕死,他惜命,他又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人物,只要不讓自己吃苦,不叫自己受難,其他的事全都可以商量,因之,他的氣焰也熄了,因之,他態度也改了,順著階台緩緩地坐了下去。
“沈莊主客氣了,在下當不會為這區區小事而耿在懷中、記在心裡,你若有話但說無妨。”
“貴莊的石公子真地喜歡我家的二丫頭麼?”
“當然,簡直到了失魂落魄、廢寢忘餐的地步了。”
“啊!”沈逸塵佯作不悉的說:“那尤總管可知道我家丫頭的心意又是如何?”
尤建庭顯得有點不大自然地說:“大姑娘的個性溫婉隨和,二姑娘卻是堅強得緊。”
“她不願意?”
“是的。”
“這倒沒有什麼關係,女兒家婚姻原應該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石公子真心喜歡她也就是了。”
沈逸塵敷衍了,拖延了,他必須也要運用一個策略來應付石家莊,因此就使上了緩兵之計!
從未說過話的沈二爺不禁莞爾而笑了,兄弟連心,叔侄至親,他最敬佩他大哥的才能。當然,沈家莊的威望豈是難得而來,他也瞭解他侄女的心願。當然了,如嫻姐妹對麥氏兄弟的情意焉會看不出來?
他大哥故意的讓老三、老四跟尤建庭來上—個針鋒相對,再補以“門枷勢”、“下馬威”,等對方情急之下,在對方膽怯之間,隨之作好作歹的來收散、來收尾,那就會事半功倍,不是嗎?狐狸即將化為松鼠了。
“這麼說,沈莊主你是答應了?”
尤建庭素以奸滑出名,心頭雖然是信疑參半,但事情尚在二可之中,猶豫難決的時候,往往總會朝好的一方面去想,他也就將它給當真了。
“唔——”沈逸塵略一沉吟,然後啟口說:“婚姻乃是人生終身的人事,沈石二家又是武林中數—、數二的莊院宗派,豈能盂浪、草率而貽人笑柄?這樣吧!我遣老二跟著尤總管一起去趟石家莊,與石莊主好好的談一談,再觀察觀察石公子的人品,然後,也得聽聽小女她們的意見,並且可以順便的勸導勸導禮教大義,尤總管以為然否?”
沈逸塵長年坐鎮著沈家莊,平時甚少外出。老二沈逸峰為人持重,處事冷靜,他經文緯武,珠璣舍藏,是以莊中大事多半經由他去安排、處理。
尤建庭也是沉吟了一會,然後說:“沈莊主的話全是至理,既然如此,就麻煩沈二爺跟尤某人跑一趟石家莊吧!不過,聘禮還是留在這裡,免得再來回的跋涉。”
他也不是一顆脆心蘿蔔,一盞省油的燈,仍然要把尾巴給鉤上。
沈二爺第—次開口說話了下,他說:“泱泱十華,禮儀之邦。沈石二家,又是譽滿武林、望重江湖,雙方即擬聯姻,必須按禮遵儀,先有媒,後有證,再文定,儀輔毆,尤總管飽讀聖賢之書,當亦知此事萬萬顛倒不得,紊亂不得。”
“天悶日燠,炎熱難耐,在下唯恐牲禮會壞,亦怕下人勞累,武林請權宜,江湖怯俗禮,東西暫且留下不是既省事、又省力麼?”
“話是不錯,武林中人向不計較繁文縟節,但眾口悠悠,我們又何必為區區牲禮而落人口實?到時候另備一副,或者乾脆免了也未嘗不可。至於下人們再勞累他們一次,沈家莊以加倍的給與賞賜,諒他們必定也會高興。再說,沈石二家,倘若真能結上兒女親家,誰又會將這件小事掛在心裡,尤總管以為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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