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血令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41: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 26199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3
一〇

  武家功力的深淺,首在一個“氣”字,氣定神閒,自然是進退有序,心浮氣躁,不免章法大亂,一定是破綻百出。

  司馬駿的奮力一撲,全是拚命的架勢,恨不得雙掌一齊拍在百花夫人的通身要害,甚至在掌下立刻要百花夫人肉血橫飛,碎屍萬段。他這種惱羞成怒,情急拚命的架勢,自己是突發難以控制,第三者的眼中,卻看得真切。

  因此,常玉嵐忙不迭橫身急飄,探臂攔在司馬駿的前面,搶著喝道:“司馬兄,使不得!”

  但聽一聲暴吼,司馬駿前撲的身於,硬生生被常玉嵐攔住,雙手抱在胸前,雙目發直。蹬!蹬!蹬!一連退後三步,愣愣的望著常玉嵐。

  常玉嵐伸出的右臂,感到奇疼刺骨,半晌收不回來,只感到痠軟麻痺,才軟棉棉的垂下來。

  原來,司馬駿急撲的身子只想到襲敵洩憤,忘卻了護體保身,“子午”大開,胸前撲在常玉嵐伸出的右臂之上。常玉嵐的右臂被撞,武家自然反應,當然會聚力一挺,司馬駿焉有不受傷之理。同樣的道理,司馬駿前撲之勢被阻,胸前撞上常玉嵐的手臂,也必然會聚氣用力,強勁可知,常玉嵐的手臂焉能不受這全力一撲的絕猛剛勁所傷。

  兩人在這種情況之下,不約而同發聲驚呼,彼此凝視愣在當場。百花夫人反而輪空下來。這是“說時遲、那時快”的一轉瞬之際的事。

  百花夫人粉面生寒,略移半步,伸出蔥白似的尖尖玉手,抓著常玉嵐垂下的右臂,低聲道:“不妨事吧?伸直來!”

  她半扶半拉,五手已滑落到常玉嵐腕脈之處,若無其事的又道:“試著運運氣。”

  常玉嵐只覺著腕脈上有一絲溫和的暖流,從百花夫人的指尖上緩緩發出,透過盤絡像一股細流,剎時順著穴道,遊走全身,不但右臂的痠疼盡失,而且通體舒暢,精神爽朗。

  敢情是百花夫人在個著痕跡之下,替自己輸功療傷。

  常玉嵐內心有說不出的意味。不知道是感激。還是仰慕,甚至是一種難以言宣的“真愛”。他的嘴裡雖沒說出什麼。但一雙朗星般的眼睛,流露出言語所不能表達的心意,凝視首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櫻唇略動,欲言又止,只是把按在常玉嵐腕脈之上的五指,略略虛動一動,然後輕輕放汗,這才轉面對發愣在一旁,暗自運功調息的司馬駿道:“你膽敢罵我為‘潑婦’,應該是罪無可赦。這筆賬,我會記在司馬長風的名下,你可以去了!”

  司馬駿眼見百花夫人不但動力高不呵測,而且氣質高雅,必然有些來頭,更感到她與常玉嵐不但親切熱絡,而且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關係。放著眼前的情勢,對自己百分之百的不利,真所謂“戰不能戰,退不能詛”的尷尬狀況之下,正好百花夫人有這幾句活,乘機可以下台,他雖然在這種不利的場面之下,依舊挺胸含怒道:“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常言道,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司馬駿在本莊等你七天!”

  說完,又對常玉嵐迎風拱手道:“常兄,到時候希望你也能在駕敝莊,做一個見匠!”語落,也不等常玉嵐答話,腳下略一用力,彈身側退三丈,隱入叢樹蘆花之中。

  百花夫人目送司馬駿去遠,忽然悠悠一嘆,無限感慨的道:“一個好孩子,被司馬長風給調教壞了!”她的話有傷感,也有關懷,讓人聽不出她說這話的真意問在。

  常玉嵐不由道:“門主的意思是……”

  百花夫人並不回答常玉嵐的話,一面回身走向軒車,一面若尤其事的道:“隨我上車!”

  她不經意得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命令”,使人不可抗拒。

  常玉嵐不自覺的隨著她身後,一步一趨,跨上了軒車。

  車輪,輾過碎石,發出吱吱呀呀的輕響。

  春未夏初,乍暖還寒天氣。然而,武林的風暴,卻像日漸人炙的嬌陽,散發出逼人的熱。

  丐幫幫主的“自栽”,震驚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八大門派向來以少林為首,明心大師回轉嵩山,立刻傳下法諭,嚴格限制少林僧、俗兩界弟子,在六個月之內,不准在江湖上行走。一代佛門聖地,多年武林的寶剎,重門深鎖,除了梵唱罄音之外,一片沉寂。

  日正當中。嵩山的石級路上,像一陣風似的,半掠半奔,快如追風閃電般,五條紅色的人影,悶聲不響的到了少林寺的廣場之前。

  此刻,正是午課,本魚聲清脆的隨風飄出。

  那五條人影一色血紅勁裝,頭套也是猩紅,從頭套到頸子,只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都射出怕人的冷芒,叫人不寒而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3
一一

  第三回 火燒少林

  為首的一個略一打量少林寺的金漆匾額,冷冷的自言自語道“從今天起,少林一派,要在武林之中煙消雲散,還念的什麼佛,誦的什麼經!”

  說完,對身後四個同樣打扮的僕子,壓低嗓門道:“分左右,先放火,不要戀戰,殺幾個算幾個,半個時辰之內,在山腳原地會合。”他說完,雙手分開一揮,騰身率先躍上少林禪門的頂端。

  其餘四個漢子並不答話,“嗖”一聲,各從腰際抽出一柄寒光刺目的軟刀,分為左右齊向高約丈餘的廟牆射去。

  為首之人上了寺門頂端,突然發出一聲長嘯,順手在懷內摸出一枚鵝卵大小的黃色火藥球,揚臂向大雄寶殿扔去。

  但聽“轟”的一聲,火藥球爆炸開來,濃煙隨之而起,火焰跟著燃燒,大雄寶殿的供案佛幔,都是易燃之物,立刻火苗亂竄。

  熊熊烈焰一發不可收拾。

  殿上的少林弟子,只怕有二百餘人,此時本正匍伏聽戒,措手不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把烈火,驚得各自搶著向大殿外奔去。掌堂法師,乃是少林第二代首席長老“靜禪”,他一見火球從天而降,尚未來得及開口,烈火濃煙已起,百忙之中,大聲叫道:“少林弟子不要慌張,乃是歹徒放火,各守大殿外圍……”然而,水火無情,一眾寺僧雖也聽見堂師的話,但個個逃命奔出大殿。

  幾乎就在同時,寺左的眾僧雲房,也已烈焰升空,右側的練武堂,也被燒得不可收拾,而且兩地的火勢比大雄寶殿還要熾烈,雲房僧舍一連三進九座,都籠罩一片火海之中。

  警鐘大鳴,僧眾叱喝之聲,夾著牆倒屋塌的巨響中亂成一團。

  五條血紅人影,每人一柄飛薄雪亮的軟鋼緬刀,在煙火瀰漫之中,穿梭往來,藉著煙火的聲勢,趁著僧人們紛紛救火搶物不及預防之際,揮刀亂砍。

  慘呼之聲叫起,血光四下噴射。武林馳名的少林寺,真是一場浩劫,空前的淒慘。

  忽然,僧眾中有人大聲吼道:“本寺僧人放棄救火,奉主持明心大師法旨,齊集到寺門外廣場,聽候吩派!”接著,咚!咚!咚三聲聚眾鼓響。果然,下余少林僧、憎兩道弟子,不再救火,不再搶救物品,全向寺外奔去,整個少林寺成了真空地帶,只剩下五個血紅人影,在為首人的呼哨聲中,齊集在藏經樓前。

  為首之人壓低嗓門道:“少林賊禿們齊集在寺門之外,一是減少死傷,二是打算堵在下山唯一的路上,弄清我們的來歷。”

  另外一人拱手道:“伍老,咱們殺他一個痛快,不是更好嗎?”

  被稱做伍老的為首之人,聞言沉聲喝道:“住口!你懂得什麼?

  血鷹做事。第一就是不露行藏。”

  敢情這是十八血鷹其中的五人。

  另一血鷹聞言。朗聲道:“伍老,門下有一既不露出本來面目。

  又可順利下山的妙計。”

  為首血鷹道:“說出來看看行得通嗎?”

  那人指著藏經樓得意的道:“藏經樓是佛家的寶庫,少林的命根子。我們點它一把無情火。那班禿頭必然全來救火,咱們趁亂隊大門一走,豈不是上上之策。”

  “哼!”,為首之人冷哼了一聲道:“蠢東西!藏經樓假若能燒,還用得到你來出餿主意,藏經樓上有原本梵文大藏經,更有絕版稀世經典、佛家珍寶法器,將來都是本莊的財產。燒,你賠得起嗎?”

  “這……”四個血鷹,彼此相互掃視一下,默默無言。

  為首之人略一沉吟,招手將四個血鷹叫近了他,然後低聲吩咐道:“快到未燒的雲房,各找適體合身的僧衣僧帽穿戴起來,再把血鷹服包札好了,趁亂混出寺門,在山下過山村酒店集合。”

  “是!”四個血鷹應了一聲,返身奔去。

  為首之人淡談一笑,探手懷內,取出一塊掌心大小的“桃花令符”,揚腕擲向藏經樓的門上射去。

  “篤!”一聲輕響,那枚“桃花令符”端正的釘在梨木樓門的“佛”字正中,冗身顫巍巍的抖動不已。

  他冷笑一聲,也向來燒的雲房穿身而去。

  過山村,是一個荒野的村落,假若不是有一座佛教聖地武林咸知的少怵寺,恐怕過山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會有一個過路的客人。

  所謂“過山村酒店”,也不過是一家野渡荒店的小酒棚,一片蘆草架成的涼棚,放上三五個竹桌。幾隻木條長凳,因為雨淋日曬,都已陳舊不堪。然而,此刻卻坐滿了看來十分高興的客人。

  最不相稱的是,這一棚子的客人,清一色的是美豔少女,個個宮裝雲髻,人人衣飾鮮明,像是大內嬪妃,王侯的內眷。

  一個土頭土腦的店小二,忙不迭的送茶遞菜,幾乎殺光了雞棚裡的雞,用完了廚子裡的蛋,才整頓出三桌簡單的飯菜。

  一眾女客人看著那桌上瓦缽竹筷,個由笑成一團,反而像欣賞古董似的,端詳個仔細。

  小二趁著送飯之際,對一個柳眉桃腮的姑娘,傻笑問道:“小姐們!你門是要到少林寺燒香拜佛?”

  那姑娘聞言,不由笑得花枝招展,半晌才道:“我們不是來燒香拜拜,卻是來捉妖降魔的!”

  “捉妖降魔?”店家真是越發糊塗了,他抓抓頭上蓬鬆的亂發,自言自語滿面疑雲的道,“少林的嵩山,哪來的妖魔?”

  那姑娘用手一指遠遠的山路上道:“呷!瞧!妖魔不是來了嗎?”

  說完,對另外七八個少女道,“我們要找的正主兒來了,攔住他們!”

  像一群花蝴蝶,八隻俏麗的身影,一陣風般穿出酒棚,一字排開,攔住了下山的道路。

  下山的路上,五個灰布僧衫,褐色僧帽的“和尚”,快步如飛,瞬間,已到了酒棚之前。

  五人被這個娘子軍形勢,給愣住了。其中一個越眾而出,跨步向酒棚之內走去,對其餘四人揮手道:“我們進去打個尖再趕路。”

  “慢著!”姑娘中的一個飄身攔住去路,含笑嬌聲一叱,人也擋在酒棚之前,又道:“五位,交代明白一樁公案,再進去打尖不遲。”

  五人中之一的聞言吼道:“莫名其妙……”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3
一二

  為首之人急忙攔住同伴,帶笑拱手道:“姑娘,查問我們的意思何在?你所說的公案,又是什麼?”

  那姑娘寒著臉道:“沒有什麼意思,只是要請你們把頭上僧帽取下來,姑娘們要瞧一瞧,你們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哈哈!”為首之人朗聲一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姑娘們管起和尚的事來了。”

  他不容一眾少女回話,立刻臉色一沉,十分不悅的又道:“我們是真是假,與你們有何關連?”

  那姑娘也不由臉上飛霞,紅著臉道:“姑娘們要問,你就得回答。”

  “哦!”為首之人有些不屑的道,“也好!你們受何人差遣?先亮出字號來!”

  “這……你管不著!”

  “我管不到你們?你們就知道一定能管得到我嗎?”

  “當然!”

  “憑什麼?”

  “憑我們八姐妹的‘四季八花掌’!”

  那少女話落,雙分玉臂,揉身躍出丈餘。就在同時,另外七位少女,也個個擰腰挫步,分踞八方,站成一個八卦陣勢,把五個僧衣漢子圍在核心。

  五個漢子也不是弱者,在為首之人的眼神一飄示意之下,嗖——每人抽出腰間的軟刀,寒森森的各挽一個斗大的刀花,分為五方,作勢拒敵。

  八個少女一見,嬌叱聲起,互相打個招呼,圍著五個漢子立刻發動攻勢。

  這八個少女可是赤手空拳,因而,圍成一個五丈大小的圓圈,腳下蓮步快速的斜移,像是一道花環,忽左忽右的愈來愈快,終於快到不分人影,像是一道彩虹,又像一個花紅的輪子,完全看不見人影,結為一體,分不出是多少人。

  五個僧衣漢子在稱為“伍老”的指揮之下,並沒敢貿然發動,只是站立成五角方位,以靜制動的橫刀在胸,凝神待敵。

  “伍老”低聲叮嚀道:“八個丫頭有些門道,不可輕易出手。”

  他的話音沒落,但聽一聲嬌叱:“殺!”

  八個少女結成的彩虹,突然向核心收縮,十六隻粉掌,化為一片掌山掌海,彷彿海嘯潮浦,覆天蓋地的夾著勁風,向核心五個漢子壓到。

  為首的“伍老”厲聲喝道:“不要出招,金刀護體!”

  五柄軟刀化為一個丈餘大小的“銀包”刀光,像一個偌大的銀球,原地護住五個漢子的身體,真乃滴水下進,密不通風。

  八個少女的“百花怒放”一用不能得手,忽的閃後五尺,發動第二波攻勢。每人手中多了一幅七彩羅帕,舞得如燦爛晚霞,又像蝴蝶迎風翻飛,齊向核心掃到。

  五個漢子依舊紋風不動,五把刀揮發之處,嗖嗖風聲,如飛瀑瀉天,狂飈卷地,硬把八個少女的攻勢,攔阻在五尺之外。

  “伍老”冷笑吼道:“丫頭們,四季八花掌還有最後一招,素性亮出來吧!”

  一言甫落,野店小徑之上,車輪聲動,緩緩駛出一輛軒車,傳來低聲喝道:“你們收陣退下!”

  八個少女聞言,“是”的應了一聲,各收勢子立刻分兩側退下,垂手在軒車兩側,恭身肅立。

  軒車乍停,車內又已傳出嬌叱道:“少賣狂!伍岳,你乃成名散蕩不拘的激俠,想不到甘願為虎作倀,做司馬長風的奴才!”

  名叫“伍岳”的漢子聞言,先是一愣,接著楊刀怒喝道:“你是什麼人?裝神弄鬼,露出你的醜相來!”

  軒車中傳出一聲冷喝道:“大膽!”

  “伍岳”揮刀跨上一步道:“下車來!讓我見識見識你是何許人,也讓你見識見識伍爺……”

  “你是千佛手是嗎?”軒車內的人一語道破“千佛手”伍岳的來龍去脈,成名武功,諒必對伍岳知之甚詳。

  因此,伍岳的眉頭一皺,眼光之中露出一股凶狠狠的殺氣。

  “千佛手”伍岳,成名甚早,對於連環暗器,在江湖上有甚高的名氣,算是揚名立萬的前輩人物。他投入司馬山汪,不但瞞住了天下同道,且甚至司馬長風也對他心存懷疑,因此,只安排在迎賓館,做一個執事,一則算是替司馬山莊守第一關,二則讓想進入司馬山莊之人受一個“下馬威”,在迎賓館先碰一個硬釘子。當然,千佛手伍岳也不是簡單的人物,他之所以寧願充當一名小小執事。其中自有他的如意算盤,也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個人秘密。

  如今,被車內之人一語進出他的武功,下意識的生恐自己的如意算盤為人識破,秘密被人揭開。

  因此,沉聲喝道,“少弄玄虛,也不要耍嘴上功夫,再不下年來,伍某要上車了!”

  “你上得了車嗎?”

  千佛手伍岳殺機既起,那能再度忍耐,聞言忽地將手中的軟刀振腕著力一抖。“嗖!”一柄軟刀被他暗使內力抖成箋桿般直,不像軟刀,卻似一柄藍森森的峨眉刺。

  但見他揚臂著力,將那柄筆直的軟刀,認準軒車擲出,口接著吼道:“嘗嘗千佛手的這一手!”

  伍岳是存心置汗車中人於死地,岡此,他惜軟刀為暗器。免得探手去取暗器為對方察覺,更甚者是先出手後發話,使對方不防之下容易得手。

  不料,軒車之中冷冷一哼道:“伍民,你竟敢如此放肆,心存置人於死命,枉費了你半生英名,實在叫我替你寒心。”

  隨著話音,軒車簾幔微微飄起。

  就在絨幕飄起之際,千佛手伍岳擲出的軟刀,也正到軒車之前。

  “噗!”掀起的絨幕一角,正巧掃在急如飛矢的軟刀之上。苦不經意,軟刀被絨幕一角掃個正著,斜飛丈餘,釘在一棵野樹上,“噗!”的一聲,齊柄沒入樹幹中,像是大刀釘上一般。

  這是巧合嗎?外行人看不出門道,而千佛手伍岳心裡明白——

  這絕對不是巧合,因為千佛手伍岳數十年的手上功大,盛怒之下出手,雖不是力逾千鈞,也有三五百斤的力道,普通絨幔慢說掃不開,即使是也用大力手法掃中,以絨對鋼,少不得刺穿絨布、甚至削下一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4
一三

  而今,軟刀被掃,力道控得準而不露痕跡,豈是一般人所能辦得到的。

  因此,伍岳一愣之下,心中立刻蓄勢戒備,不理會擲出的軟刀,目不轉睛的盯著掀起的絨幕。

  百花夫人跨出了軒車,低聲道:“伍岳,你的功夫並沒有進境嗎。”

  伍岳的臉上泛紅,雙目失神,愣在當場、訥訥的半晌講不出話來。

  百花夫人吟吟一笑道:“怎麼,不認識嗎?”

  伍岳如夢初醒,一改凶焰萬大的面色,低頭垂手道:“夫人,怎麼會是你?”

  百花夫人道:“怎麼會不是我?”

  伍岳回首對身後四個憎人打扮的漢子道:“你們且在山下等我。”

  四個漢子互相望了一眼,然後才應了聲:“是!”搶著向下山小徑奔去。

  伍岳這才趨前半步道:“夫人,你……”

  “我還是我。”百花夫人冷然的道,“沒死!你奇怪吧?”

  伍岳道:“屬下真的不明白。”

  百花夫人悠然嘆息了一聲道:“伍岳,你這身打扮若是傳入江湖,你還有臉活著嗎?”

  伍岳的老臉飛紅,下意識的順手摘下僧帽,口中囁嚅的道:

  “這……這……是權宜之計,只為了司馬山莊的莊規,乃是萬不得已,夫人莫怪。”

  “無聊!”百花夫人峨眉微顰,不屑的道,“我又何怪之有,伍岳,借你之口,傳話給司馬長風,要他收斂一些,壞事做多了,自有惡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伍岳聞言,並沒答話,只是把一雙眼睜得大大的,凝望著百花夫人,滿臉疑雲,似乎莫名其妙。

  百花夫人又已娓娓的道:“司馬山莊僥倖領袖武林,已經該心滿意足了,還想統一江湖,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伍岳這才緩緩的插口道:“夫人何不回駕山慶,當面說清楚?”

  百花夫人搖搖頭道:“時辰未到,我會找司馬長風做個徹頭徹尾的了斷。去吧!”

  她說完之後,並不回首,膝頭微一用力,人已們射而起,回到軒車之中。絨幕闔起,車輪滾動,四個健婦椎牽之際,軒車在八位少女擁簇之下,逐漸遠去。

  “千佛手”伍岳搔搔一頭被僧帽壓亂了的頭髮,搖搖頭略一沉吟,這才向山下奔去。

  荷葉才手掌大小,像一個個青色的磁盤,疊疊擠擠的鋪滿在池面。假山上苔蘚尚未長齊,疏疏落落的,像畫家筆下滴落的碧綠。水棚中,石桌上一壺清茶,幾碟蔬菜。

  一劍擎天司馬長風躺在軟椅上,凝望著天際,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是雙眉深鎖,分明有重大心事。

  司馬駿侍立在一旁,面色有些凝重。

  靜!一片寂靜!

  許久,“駿兒!”司馬長風打破沉寂,十分鄭重的道,“看來本莊的計畫,可能遭遇到重大的困難了。”

  “計畫?”司馬駿低聲道,“孩兒很早就想問爹,本莊的一切行動,目的究竟何在?”

  司馬長風淡淡一笑,並沒回答兒子的問活,只淡淡的道:“你去叫費天行來。”

  “是!”司馬駿一向是以父親的意思為意思,父親叫他如何,他便如何,從來不敢多問。而今天,他見父親下回答,習慣的也不敢追問,口中應了聲“是”,就要跨步向水榭外去叫費天行。

  “少莊主。”幾乎撞個正著,“千雕手”伍岳急步搶進門來。

  伍岳叫了聲少莊主,慌慌張張的急走幾步,沖看躺在軟椅上的司馬長風,躬身施禮,低聲道:“伍岳回莊交令。”

  司馬長風依舊在軟椅之上,不經意的道:“事半得如何?”

  伍岳側立垂手道:“回莊主的話,門下與四個血鷹任務完畢。

  均已回莊,特來稟知莊主。”

  “很好!”司馬長風依舊躺著,只是把頭偏過來,瞧了瞧伍岳,又問:“明心老禿頭沒發現你們?”

  “千佛手”伍岳低聲道:“幸不辱命,不過我們五個人扮成少林僧人,才混下嵩山,諒來少林寺必然發現桃花血令,這筆賬,可能記在桃花休的頭上。”

  “很好!”

  “全是莊主的神機妙算。”

  “你辛苦了!下去歇息著吧。”

  司馬長風雖然揮揮手,但是“干佛手”伍岳並沒有隨之退出水榭,口中卻壓低嗓門道:“莊主,門下還有一事向莊主稟報。”

  “哦!”司馬長風有些意外,淡淡的道:“說吧!”

  伍岳湊近半步道:“門下離開少林寺,在下山的路上,過山村酒店,碰到了夫人……”

  “啊!”原來大喇喇躺在軟椅上的司馬長風,不由彈身坐起,暴睜雙目,盯在伍岳的臉上,驚呼了一聲道:“你說什麼?遇見了夫人?”

  伍岳不由一懍,應道:“是!”

  “這……”司馬長風忽然又躺了下來,恢復了先前的平掙,朗聲道,“駿兒,我不是要你去叫費天行嗎?你怎麼還沒有走哩!”

  原來,司馬駿尚站在水謝門首,傾聽伍岳的稟報。此刻聞言忙道:“孩兒這就去。”說著,跨步向荷花池左側快速走去。

  等到司馬駿的腳步聲已聽不見,司馬長風再一的彈身坐起,迫不及待的道:“你是說遇見了夫人?”

  伍岳忙道:“不錯!”

  司馬長風臉上慘白,追問道:“她說些什麼?你快點兒說!”

  伍岳見莊主神色有異,忙道:“夫人所說的甚多,但重要的只有八個字。”

  司馬長風緊追問道:“哪八個字?”

  伍岳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司馬長風聞言,凝神不語,片刻才道:“很好!很好!”

  一連說了兩聲“很好”,忽然眉開眼笑的向伍岳招招手,十分親切的道:“伍岳,你過來,我還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你。”

  伍岳忙跨上一步,湊近了司馬長風,認真的道:“莊主,你儘管吩咐。”

  司馬長風和顏悅色,右手抓著伍岳的左手臂,湊著伍岳的耳邊,十分親手,也十分神秘的道:“適才所說的是真的嗎?”

  伍岳料著莊主必有重要大事,或者是十分秘密的事要自己去辦。或者交代自己。因此,也壓低嗓門,溫和的道:“門下怎麼敢無中生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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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哦!”司馬長風輕言細語的問,“你該知道,這件事不能讓駿兒知道。”

  “這……”伍岳連連點義道,“門下因情急衝口而出,又以為少莊主已經出了水謝。”

  司馬長風的笑容依舊,只是道:“那……不應該怪你的囉。”

  伍岳道:“也算是門下粗心大意。”

  “粗心大意!”司馬長風笑得很自然,口中重複伍岳的話,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語氣仍然十分溫和的道,“司馬山莊就是容不得粗心大意之人!”

  司馬長風的口氣十分溫和,抓著伍岳的左手臂,快如游魚的一滑,突地緊緊捏住伍岳的腕脈,左手同時按上伍岳的右臂“血海”大穴之上,淡淡一笑道:“伍岳,你還有最後的要求嗎?”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就在司馬長風的盈盈笑聲中不著痕跡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伍嶽立刻通身汗如雨下,連忙哀聲道:“莊主,門下該死!”

  司馬長風的笑容沒變,只道:“既然自知該死,當然不會怨本莊主了。”

  伍岳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乞求的道:“門下下次一定不敢!”

  “沒有下次了!”司馬長風這時才收起笑容,沉聲道:“伍岳,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委身本莊的真正企圖嗎?你意在‘血魔秘籍’,是也不是?”

  伍岳聲如哀啼的道:“莊主,門下……”

  “去!”司馬長風一聲低沉的“去”字,雙手推甩兼施。但見伍岳偌大的身子,如同被狂風捲起的落葉,平地飛起丈餘,從水榭裡幾個翻滾,“咚”的一聲,跌在假山之上,“噗”又反彈回來,直挺挺的躺在花圃之前,左手齊腕而折,右肋“血海”大穴成了一個血洞,鮮血,由破洞中翻著一股血沫,死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荷花他的對岸,隱隱有腳步雜沓之聲。

  司馬長風彈身而起,跨步搶到水榭門外,怒沖沖的厲聲喝道:

  “你敢造反!老夫真是瞎了眼了!”

  喝聲之中,司馬駿、費天行慌慌忙忙的飄身而至,兩人不約而同的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司馬長風掙紅了臉,怒猶未息的道:“我再也料不到他會對我暴施毒手!”

  司馬駿忙道:“爹,誰?是誰?”

  司馬長風指著花圃前,地上躺著的伍岳,道:“不是他還有誰如此大膽!”

  費天行撩起黃色衣袂,墊步向前,描了一眼道:“是伍岳!他……他怎麼會……會如此大膽!”

  司馬長風嘆了口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把最重要的迎賓館託付給他,料不到他狼子野心,趁著我躺在軟椅之上全然不防之下,向我暴施毒手,口口聲聲要我用他為本莊總管,真乃膽大妄為!”

  費天行探手試試伍岳的胸膛,早已斷氣,不禁嘆道:“伍老,你這是何苦,要做本莊總管,只須向我示意,費天行情願讓賢。”

  說完,躬身一禮,對司馬長風道:“伍岳已死,莊主息怒。”

  司馬長風像是十分吃驚,頗有些意外的道:“他已經死了?我……”他揚起一雙手,十分意外的接著道:“我會下手那麼重嗎?

  唉!莫非天意!”

  費天行道:“莊主的功力已到化境,伍岳怎承受得起。”

  司馬駿也湊上前去道:“爹,外面風大,進去歇吧,彆氣壞了身子。”

  費天行含笑道:“莊主找屬下,是有事吩咐嗎?”

  “你們進來。”

  司馬長風緩步進了水榭,在軟椅上半倚半坐的指指身側兩個籐椅道:“你們也坐下來。”

  他一面嚼了口茶,一面向費天行問道:“天行,常老幫主尋短,這事對丐幫影響之大就不待多講。你是丐幫之人,有何高見,說來本莊主聽聽。”

  費天行聞言,滿面戚色,勉強忍住悲淒,悠悠嘆息一聲道:

  “滅行不屑。此刻心亂如麻。真是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司馬長風眨了眨眼睛,十分同情的道:“我很瞭解你的心情,只是……”他嘴角掀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費天行語含悲淒的道:“屬下對莊主的厚待,銘刻五衷,幾次想據實稟告,又恐惹莊主氣惱。”

  司馬長風淡淡一笑道:“有話儘管說,我是該惱的則惱,並非不通情理的人。”

  費天行聞言,突然左腳上跨,“通”的一聲,雙膝落地,跪倒在司馬長風腳前,喃喃的道:“不瞞莊主說,丐幫已湊足了紋銀三十萬兩,打算為屬下贖身還債,只是……”他的一雙眼裡,現出乞求的光芒,仰面望著含笑的司馬長風,明顯的希望司馬長風能點頭答應。

  司馬長風果然嘴角含笑,但並沒有點頭,只是語意緩和的道:

  “事情不是在於三十萬兩紋銀,銀子,對於司馬山莊並不是最重要的,你且起來!”

  費天行覺著事情有緩和的餘地,依然跪地不起,道:“假若莊主能格外施恩放屬下回洛陽整頓丐幫,屬下結草啣環,必當圖報!”

  “真的?”司馬長風果然狡詐,因為,他正要費天行自己上鉤。

  接著又慎重的道:“天行,你起來,坐下。”

  他拍拍軟椅的下首,示意要費天行坐到身側來。

  費天行覺著大有希望,也就站了起來,口中道:“莊主,屬下言出由衷,還望莊主明察。”

  司馬長風先不開口,從帖身處抽出一張棉紙,抖開了來,迎著費天行面前,晃了幾晃道:“喏!這是你初進本莊親寫的借據,也是你自願到本莊聽候差遣,為期十年的契約書,沒有錯吧?”

  費天行連連點頭道:“屬下的親筆,也是出於自願。”

  司馬長風十分沉穩的道:“你當初的想法,老天心中明白,除了丐幫急需銀子重建龍王廟總舵之外,你還有三點目的,不知是也個是?”

  費天行不由心頭一震,因為司馬長風喜怒無常,雖然在表面上慈眉善目,經常是和顏悅色。未語先笑。但由於費天行身為司馬山莊總管,為時已經三年,一千多個日子,朝夕相處,焉能揣摸不出司馬長風深沉的心思,反覆無常的性格,尤其喜怒不形於色,甚至極反常的事情,不時發生,往往令人難以捉摸。故而,費天行不敢貿然回答。

  司馬長風早已接著道:“第一,你要在司馬山莊學習武林的各項經驗。第二,要借司馬山莊在武林中之名氣,結交武林同道,替丐幫奠立江湖基礎。第三……”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一雙眸子精光碌碌的落在費天行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球,一眨也不眨的凝視著神情不安的費天行。

  費天行惶恐的道:“莊主指的第三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4
一五

  司馬長風衝口而出道:“是想偷學老夫掌劍的招式,試探涉獵外界傳說的‘血魔神功’……”

  費天行心中如同雷轟似的,猛然一震,臉色蒼白。他料不到司馬長風對自己的心思,竟如同透視一般,看得一清二楚。

  當初,費天行自願由丐幫的准幫主之尊,甘願賣身屈辱於司馬山莊,表面上的確是為了數目龐大、時間迫切的三十萬兩銀子。但由於司馬山莊乃是超越八大門派,儼然黑白兩道的盟主。費天行要想光大丐幫,必須結識各路人馬,瞭解武林的大勢。假若能入司馬山莊,正是大好的去處,各路一舉一動,司馬山莊都瞭若指掌,各門派的恩恩怨怨,也只有司馬山莊知道,乃至比解。

  對於“血魔秘發”,江湖上人言人殊,但最可靠的關鍵,必在可馬山莊無疑,即使不在司馬山莊,司馬長風也可以左右持有該秘籍之人。

  同時,一劍擎天司馬長風,當年是以劍成名,然而他的掌上功夫十分了得,最令人莫測高深的是司馬長鳳的掌法,不知源自何門何派。近十年來,司馬長風威名所到無人敢違,卻沒有出手亮招的機會。因此,司馬長風的掌法,只聞傳言,難得一見。

  費天行是年輕高手之一,丐幫的希望頤寄,他當然有心宏大丐幫。所謂宏大者也,靠真才實學也能真正的出人頭地。司馬長風的武功,既下傳人,只好想辦法與他接近,最少在他練功之際,可以看出端倪,甚至偷學一招半式。

  這些,都是費天行當年心甘情願賣身十年所訂的如意算盤,也看得出他是一個有心人。這種想法,也不過只是費天行在內心琢磨,連在幫主常傑面前,也沒有露出半點口風,說出內心裡的盤算。料不到司馬長風早已瞭解,怎不教費天行心頭大震,臉色發白,通身發毛而冒冷汗呢?

  司馬長風見費天行一時語塞,臉色大變,卻拍拍他的肩頭,安慰的道:“不打緊,天行,你並無惡意,對於本莊也談不上損害,老夫深知你用心良苦,並不怪你。”

  費無行訥訥的道:“多謝莊主不加怪罪,屬下的確有此想法。”

  司馬長風望著費天行又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不到老夫的揣測之語,正猜中了你的心事。好!老夫我索性成全了你。”

  費天行這一喜,真乃喜出望外,忙道:“莊主,你若能憐惜屬下的苦衷,放屬下回洛陽丐幫,屬下發誓,只要丐幫內部穩定,屬下立刻回來,繼續為莊主效勞七年,絕無二心!”

  司馬長風連連頷首道,“可以!不過,老夫有一個小小的條件,你必須答應老夫,替老夫辦一件事。”

  費天行急忙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到我書房裡來。”司馬長風先站起,又向坐在一旁,久久未發一言的司馬駿招手道:“駿兒,你也來。”

  三條人影,腳下緩緩的踏出水榭,踏在軟綿綿的草地上,但是,卻引著武林一步步走向血腥之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5
一六

  第四回 芳心難卜

  巢湖,又到了汛期。湖水,已淹平了兩岸。

  青螺峰由於湖水的暴漲,顯得矮小了許多。

  浪花,掀起陣陣波濤,把整個巢湖鑲上了一層白邊,有時沖濺的水珠,噴在“狂人堡”的石碑之上,把原來牛滿青苔的“狂人堡”三個字,洗得格外顯眼,格外清楚。

  由青螺峰蜿蜒而下的石階,一層一級,數不清有多少層。

  這時,一個黑衣少年,拔足狂奔,從峰頂沿著石階,像一隻黑猿般矯捷無比。緊追在那黑衣少年身唇,約有三丈左右,是一個白衣少女。

  少女好美,流著兩條黑油油的辮子,額頭蓄著蓬鬆短短的留海,跑起來兩條辮子摔得老高,短短的覆在額頭的留海,也迎風揚起。

  那少女一面跑,一面嬌聲喊道:“紀大哥!紀大哥!湖水可是漲高了,你要往哪裡跑?”

  敢情前面跑的是“黑衣無情刀”紀無情,後面追的是“洗翠潭”的南蕙。

  黑衣無情刀紀無情中了百花門的流毒在先,又因家遭巨變刺激在後,以致神經錯亂,雖然有南蕙同情悉心照料,但並無起色。

  而南蕙的一睦熱心快腸,並不能解除紀無情體內的毒。只是,南蕙孑然一身,天下雖大,幾乎沒句她的去處,也只好留在青螺峰狂人堡。

  紀無情的病既因毒而起,毒發時瘋狂痛苦,毒去時只是感覺遲頓,形同廢人,唯有對著南蕙之時,方才安靜片刻。

  現在,紀無情的毒,義像是發作了。

  他沿著下山的石階捨命狂奔。

  南蕙生恐他跌入煙波浩淼的巢湖,因此,一路追趕了下來。

  轉過“狂人堡”的石碑,已到了湖水邊沿,紀無情的腳下仍然沒有緩慢下來。南蕙更加焦急,一面連連彈身加速,一面嬌呼示警道:“紀大哥!紀無……啊喲!”

  “情”字尚未出口,紀無情彷彿沒有看見眼前是一片水鄉澤國,“撲通”一聲,人已跌進滾滾濁流,層層浪花之中。

  紀無情世居中州南陽府,可說是一個“旱鴨子”,並不精通水性。在正常之時,憑著可以收放自如的內功,配合沉浮的道理,也許還可以應付。此刻,毒性既發,神志不清,像一塊巨石,有蠻力而無技巧,有氣功而不善用,因此,“撲通”一聲,像高樓失足般落在水中,沉呀沉,半晌,才又隨著水的浮力,旨上半截身子出了水面,接著又隨著他的掙扎沉了下去。

  南蕙到了湖邊,瞪了兩個黑白分明的眼睛,急得只顧跺腳,門中不斷叫道:“紀大哥!你……唉!你這不是找死嗎?”

  嬌喝自然無用,她哪敢怠慢,眼看紀無情在浪濤中掙扎,又越去越遠,銀牙一咬,一式“飛魚躍淵”,奮身向水中穿去。

  對於水,南蕙並不是外行,她生在盤龍谷洗翠潭畔,一年卻有大半個季節適合游水,對於水性,也略知一二。因此,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南劍北刀”之一的黑衣無情刀紀無情活生生淹死。再就南蕙的個性來說,她天真無邪,嫉惡如仇,平時同情紀無情,不免特別關懷。此刻救人第一,連男女之嫌都不避諱,更沒有去仔細研究自己水中的功夫與巢湖的水性了。

  她和衣奮身下水,三幾個前撲,已搶到紀無情的身前,雙手抓緊紀無情的衣衫,大力握牢提上。

  此刻的紀無情,已喝進了不少口湖水,臉色掙得發紫,雙眼發直,大概不太好受。折身抱定了南蕙伸來的手臂,抵死也不放鬆。

  以南蕙功力,在陸地上即使背著個大人,也個會感到吃力,怎奈她一身夜衫被水攪成一團,行動十分困難,加上紀無情抓緊她的雙臂,幾乎無法用力。最令南蕙心神不安的是,巢湖好像有一股吸引的絕大力道,感到硬是將人向湖底或湖心吸去。

  須知,洗翠潭的水,乃是一潭死水,平靜如鏡,沒有波濤,只要懂得就著水性浮起來,便能運行自如。而巢湖的吞吐定時,湖面寬廣,野風掀起波浪,又值退潮之際,怎能不覺首有一股潛在的吸引力道呢?

  此時,南蕙若是推開紀無情,自己游回岸上,自然是力之所及。然而,南蕙的生性好強,加上無邪少女的赤子之心,無論如何,也個能撤手不問紀無情的死活,自己游回岸去。

  她試著一再用力,捨命拖著紀無情勺湖水的逆流掙扎。但是。

  人的力道有限,水的潮勢無窮,一連幾次,不但失敗,而且手腳發軟四腳無力,不但沒能把軟棉棉的紀無情拖向湖岸,而且眼看看越來離岸邊越遠。南蕙的焦急可想而知。

  漸漸的,南蕙芳心如同鹿跳,眼望著四周茫茫煙波,彷彿無邊無岸,只有暗暗嘆了口無奈的長氣,一手抓著紀無情的腰帶,另一手若有若無的撥著水,任由載沉載浮,逐波飄流。

  眼前的希望有三,第一,希望遇到湖中捕魚的漁人。第二,碰上飄浮的枯樹枝。第三,被漲潮的浪花,飄到湖的沼澤或任何岸邊。但是,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南蕙只覺著頭昏目眩,肌腸轆轆,四肢酸麻,耳際只有風聲、水聲,眼前只有浪花、水波。終於,眼前金花四濺,漸漸的,一片漆黑,連先前耳鼓中嗡嗡作響之聲,也沒有了。

  然而——

  黑漆漆的巢湖水面,卻現出幾點明滅的燈光,緩緩地移動。幾點燈光越米越近,也越來越亮。原未是一艘八槳畫舫。

  此刻,八隻飛槳已停了下術,畫航在湖面上任水飄流,前舫中雖有燈火,但簾幕低垂,故而隱隱約約。卻是船頭甲板之上,有一個十分靜致的檀木圓桌,上面放了八盤珍果。還有一壺美酒,兩付杯筷。兩張雕花的矮靠椅上,上首坐著的是白衣斷腸劍常玉嵐,下首陪坐的是桃花仙子藍秀。除了蓮兒侍立在遠遠的前艙門首之外,寂靜一片。

  常玉嵐舉杯啜了一口被世人視為珍品的桃花露,對著藍秀道:

  “藍姑娘,玉嵐幾生修到,既蒙你救了家母,消彌了金陵常家的一場浩劫,又承你抬愛,謙讓‘桃花令主’,玉嵐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

  藍秀習慣的盈盈微笑,略一舉杯,低沉沉的道:“你真傻得可以,而今,還講什麼圖報不圖報,豈不是太也俗氣了叫?”

  常玉嵐掀起劍眉,搖搖頭道:“藍姑娘,其實,我常玉嵐真的志不在馳譽武林,揚名立萬。”

  藍秀調皮的道:“那……你的意思是在乎什麼呢?”

  常玉嵐略一沉吟,紅著臉道:“但願能與姑娘你邀游四海,看盡名山大川,找一人間仙境,長相廝守。此外,名、利兩字,非常某所求。”他的話一字一字,緩緩吐出,意念誠摯之中,有無限的柔情蜜意。

  藍秀不由掀唇笑起來道:“大迂了吧。喏!眼前湖上泛舟,金樽對月,人生還竹什麼不滿足的呢?至於長相廝守,這話太難說了。”

  常玉嵐認真的道:“姑娘,你……”

  藍秀的纖指微揚,阻止了常玉嵐的話道:“只這一個長相廝守的‘長’字,任誰也猜不透,如何才是‘長’,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怎樣才能算得是‘長’呢?莫使金樽空對月。來我敬你一杯!”說著,她自己先舉杯,一飲而盡。

  常玉嵐只好苦苦一笑,也飲了面前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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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藍秀執壺添酒,口中卻道:“我也不是個爭名奪利的俗人,但是,武林中總要有個公道,江湖上必然講個是非,‘桃花令符’只是我要求公道講是非的手段,金陵常家有武林威尊的聲望,又有超越江湖的品格,你……”她說到這裡,不由霞生粉臉,螓首低垂,沒角把下面的話接下去。

  常玉嵐那裡知道女兒家的心細如髮,正聽得出神,而覺得語意未盡忽然沒有了下文,不由得愣愣的道:“我怎麼樣?你的話還沒說完呀。”

  藍秀帶著三分嬌羞,七分調皮的道:“我已經說完了呀。”

  “不!”常玉嵐笑著道,“你說我怎麼樣?還沒有一個定論。”

  “好!”藍秀故意整肅面容,十分認真似的道:“你人如玉樹臨風,性情十分正派,出身門閥世家,武功不可一世,夠了吧。”

  常玉嵐這才聽出她是調侃之詞,不由紅著臉,帶著笑道:“你壞!你呀……”

  藍秀恢復了嫵媚的笑靨,低聲道:“我壞?我哪兒壞?”

  常玉嵐道:“你不是曾經說,要把江湖武林引入任俠正義的正確方向,我的武功還不夠用嗎?”

  藍秀聞言微微回一嘆道:“止戈為武,以戰忻戰,武林中講求的是實力,我以前所說的有關你功力修為,現在不是已經在努力以赴了嗎?”

  常玉嵐悠悠一嘆道:“難!難!難!”一連三個“難”字,字字出自肺腑。

  藍秀安慰他,語意十分溫柔的道:“滅下無難事,由於它難,所以才可貴。我是因緣際合,所以才能從‘血洗心魔’的階段練起。你既然從秘籍上冊的血魔神掌開始,乃是循序漸進的正途,以你的勤練,加上天資與基礎,未來的成就,是可以預期的。”

  常玉嵐雙眉微皺道:“秘籍的第三招,彷彿是……”他說到這裡,不由自己的起身離坐,就在船頭之上,立樁運掌,雙目凝聚功力。

  “咦!”常玉嵐忽然收起樁勢,凝日水波漣漣的湖面,向藍秀招招手道:“湖面上是什麼東西?”

  藍秀順著常玉嵐的眼神看去,果然,水面上之物載沉載浮,分明是漂著一個人,連忙向侍立身後的蓮兒道:“吩咐八槳齊劃,去救湖面上的人。”

  蓮兒低應了一聲道:“是!”

  接著雙掌連拍三下,左右外艙各由艙底鑽出四個健婦,像非常熟悉的操起飛槳,畫舫鼓浪而前,快如飛矢,轉瞬之間已到了漂浮的落水人之前。

  蓮兒這時已招來另外的三婢,蘭兒、菊兒、梅兒,四人共同去出一個圓圓的浮木桶。桶的一端,繫著牛筋軟索。

  四婢女都是金陵常家調教出來,終年隨侍常玉嵐遊走江湖的幹練之材,個個都有相當的身手。所以浮筒丟得奇準,正好落在飄浮水面垂死之人的身前,“通”的一聲,水花四濺。這聲大響,加上濺起的水花潑頭淋下,被淹之人不由一驚而醒,急忙抓住木桶的把手,另一隻手拖著個大男人,掙紮著嬌呼道:“拉呀!”

  船上四婢女的目光,自然不如常玉嵐與藍秀看得清楚,但聽水中之人叫拉,便也回盧喊道:“抓緊浮桶,不要放手!”

  吩喝聲中,四婢女一齊用力,順著水勢,已將木中之人拉到船舷三尺之處。加上幾個健婦,放下軟繩結成的繩梯,爬下船臍七了八腳的,已將兩個落水之人抬到前艙甲板之上。

  常玉嵐湊上前去,藉著微弱的星月之光,以及艙內透出簾幕的燈火,看了服,不由大吃一驚道:“啊呀!怎麼會是她!”

  藍秀聞言,也走上前人,更加意外的道:“紀無情,南姑娘,他們……快!快!蓮兒,運功救兒,再準備薑湯。”

  常玉嵐也急道:“先抬到後艙,用棉被暖暖他們的身子。”

  南蕙經過了蓮兒等急救,雖然微睜雙目,但眼前一片漆黑,腹內悶脹如鼓,周身骨節,寸寸如同拆散,痠疼不可言狀。

  而黑衣少年紀無情,只剩下奄奄一息,有一絲極其微弱的氣息而已。

  常玉嵐心如刀割,他與紀無情雖無生死之交,但南劍北刀兩大世家,在武林中自有息息相關的微妙關係,況且兩人一年一會的武技較量,曾有三天三夜不分上下的印象,猩猩相惜,自屬常情。

  至於南蕙,常玉嵐對她有無限的歉意,況且有南天雷臨終之托,加上自己大意之中,失去了她的秘籍,以致她不能諒解的離開金陵。而今,一個無依無靠出世未久的弱女子。

  常玉嵐想著,不由幽然的嘆了一長氣。

  藍秀一見從水中救出了南蕙與紀無情之後,常玉嵐臉上憂形於色,雙眉沒有展開過,不住的搖頭嘆息,顯然的,他的心中愁緒萬干。若是為了紀無倩,想來常玉嵐不致如此,分明是夾著一個南蕙。自古以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即使是大英雄、大豪傑,往往也逃不過“情”之一關,尤其當自己本身陷入“情網”,牽涉其中,更是難以解脫。

  藍秀逃入桃花林,幸運的做了桃花仙子,繼承了江湖武休視為天大神秘的武功,可以說是得天獨厚,對於世情應該是具行非常開闊的胸襟。然而,她眼看常玉嵐這等神色,不由酸溜溜的道:“怎麼,大令主,是心疼南蕙?還是怎的?”

  常玉嵐連忙含笑道:“我對南蕙有責任,我應該……應該……”一時不知如何措詞。

  藍秀含嗔道:“應該娶她。”這種單刀直入的揭開來說,在藍秀是衝口而出,而在常玉嵐也大出意外,忙道:“你扯到哪裡去了,我是說,我應該照顧她,而我沒盡到該盡的責任。”

  籃秀見他一味為南蕙操心,不由官些生嗔道:“她在後艙,你可以去照顧她呀。”

  不料,常玉嵐不瞭解藍秀說此話的心情,她的是一句氣話,他卻連連點頭道:“對!我去看盲她。”口中說著,扭身回頭,向後艙快步走去。

  藍秀不由愣在前艙。前艙,已無一人,蓮兒等抬著紀無情與南蕙,早已去了。

  原來剩下自己與常玉嵐兩人,而今,常玉嵐舍了自己、連個招呼也不打,逕自去看南蕙,藍秀心中感到自己在常玉嵐的心目中,份量似乎不如南蕙。想到這裡。對著天際浮雲中的一彎月色,不由深深嘆息起來。

  夜深,露重。水氣,煙波。涼嗖嗖的風,帶來一絲寒意。

  藍秀自覺此時此刻有些孤單,再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更有淒涼之感,不由自己的鼻頭髮酸,辣辣地,滴下幾滴清淚。

  突然,後艙發出一聲怒極的大吼。接著,但聽“乒乓”連聲,分明有人動手過招。

  藍秀忙不迭抹去腮邊淚水,止待到後艙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刷一人影一驚而至,常玉嵐十分狼狽的落在前艙甲板之上,一臉的尷尬。

  沒等藍秀髮話。“撲通”一聲,前艙的簾幕被人大力扯下,黑夜無情刀紀無情,一身尚未下的翻騰而出,人在船篷之上。雙掌已挫腕推出,口中大吼道:“小王八羔子!紀爺算碰上你了。”

  藍秀一見,不由皺起柳眉,游步移身向前,攔住紀無情的勢子,低聲道:“紀無情!”

  這聲低喝,真比千軍萬馬還來得有力。紀無情本來是雙眼發直,雙掌貫力,像一隻瘋虎,撲向常玉嵐。

  此刻,面對藍秀,卻像突然中了魔似的一般,不但收起雙掌,而且站在甲板之上,躊躇不前,本來發血的眼睛,也立刻垂了下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又像一個小小的孩童,害羞的露出法意,先前一味拚命的架勢,一掃而去,變成了一隻溫馴的小貓。

  藍秀微露貝齒,淡淡一笑,輕言細語的道:“紀公子,你怎麼會落在巢湖裡?又為什麼要與常三公子拚命?他……他是救你上來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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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紀無情嚅嚅良久,忽然,日露凶光,戟指著常玉嵐道:“藍姑娘,千萬不要上當,常玉嵐是個不講信義的小人,騙取感情的狂徒!”

  常玉嵐站在一旁好不尷尬,只有苦笑的份兒。

  藍秀微笑依舊道:“真的嗎?凡事總不能光聽你說,有什麼真憑實據呢?”

  紀無情愣愣的道:“有!有!”

  藍秀道:“說來聽聽如何?”

  紀無情認真的道:“好!常玉嵐遠去盤龍谷,殺了南蕙的老父,騙走血魔秘籍,誘使南姑娘隨他到金陵世家,然後趕她出來,叫她天涯飄泊無法無靠,這不是始亂終棄嗎?”

  常玉嵐聞言,急忙道,“紀兄,說話要多加考慮,什麼叫做始亂終棄?必須先弄明白。”

  藍秀也道:“紀公了,這是一場誤會。據我所知,南姑娘是對常老夫人不滿,常老夫人對南蕙也有不諒解的地方,所以……”

  “好!”紀無情搶著道“還有狂人堡的江上碧,常三以劍穗為憑證,要娶人家,結果呢?事後來個不認賬,反臉無情,拿黃花大閨女的婚姻大事來戲弄人,這有何說詞,不是感情的騙子是什麼?”

  藍秀聞言,輕描淡寫的對常玉嵐道:“這要由你自己解說了。”她這言外之意是表示,對於南蕙之事,她曾聽常老夫人道盡其詳,而關於江上碧之事,她仍然存疑。

  常玉嵐急得只是搓手,忙分辯道:“完全是誤會,其中是有人安排好了圈套,要我常玉嵐上當。知我者,紀兄也,難道你紀兄也不瞭解我常某的為人了?”

  紀無情冷哼了一聲道,“我當然瞭解。”說著,忽然一收凶巴巴怒不可遏的神情,變成和靄誠摯,滿臉堆笑的朝著藍秀道:“藍姑娘,我們可是有的在先,你該不會上常玉嵐的當吧?”

  藍秀見紀無情忽冷忽熱,忽陰忽晴、忽怒忽笑的一時三變,不由好笑的道:“紀公子,你指的約定,現在情勢大大的不同了。”

  誰知,紀無情聞言,忽地面一寒,雙臂陡然運功作勢,抖動之下骨節咯咯作響,腳下隱然向甲板上常玉嵐欺近,咬著牙道:

  “只有先毀了你,才是我紀大爺的天下。”那股凶狠,那股怨氣,完全是勢不兩立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常玉鼠連忙搖手,一面腳下緩緩向後退,口中朗聲道:“紀兄!

  你聽我說,你……”

  紀無情目露凶光,掌貫真力,看樣子不分死活不干休。不料,他的架式忽然軟弱下來,雙臂竟突的下垂,口角流下唾涎,掛得很長,雙腳似乎站也站不穩。

  藍秀鳳目中充滿怪異的疑雲。

  常玉嵐也為這突然的變化,莫名其妙。

  紀無情終於立腳不穩,整個人像殭屍一般,直挺挺的倒在甲板之上,發出一聲“撲通”大響。

  就在此時,南蕙由後艙穿身而出,口中嬌呼道:“紀大哥!紀大哥!”

  紀無情倒在甲板之上,像是十二萬分的痛苦,口吐白沫,呻吟不已,人曲蜷得像一隻炒熟了的蝦,頭幾乎埋在兩股之中,不住的打滾。

  籃秀皺起柳眉道:“中了邪嗎?”

  常玉嵐也走了過未,只顧嘆息。

  南蕙不理會藍秀與常玉嵐,百忙中並起右手的食中二指,認定紀無情的玉枕睡穴點去,一面口中道:“急不得,氣不得,本來已經漸漸微弱的流毒,一急一氣,又發作得厲害了。”

  紀無情被點了睡穴,痛苦似乎稍減,曲蜷的身子,略略伸展開來,只是口角的白沫,依舊不曾停止,額頭冷汗下已,偶爾發出鼾聲。

  常玉嵐略一沉思,一把拉著南惠的衣油,迫不及待的問道:

  “紀無情是毒發了嗎?”

  不料,南蕙並不答話,一摔掙脫了常玉嵐的手,鼓起小嘴道:

  “放手!常玉嵐!今晚相救之情,要另說另講,且先算算我們之間的一筆賬!”

  她這一發怒,使常玉嵐十分難堪,真的下不了台階,只好訕訕的道:“南姑娘,我們有何賬算,你可能對我的誤會太深了。”

  南蕙不屑的一笑道:“常三少爺,你足健忘還是明知故問?”

  常玉嵐道:“委實莫名其妙!”

  “好!”南惠伸出白白的小手大叫道,“還我的秘籍來!”

  常玉嵐臉上發燒,只好道:“在下一定還你,只是……只是……”

  南蕙強迫的道:“只是怎樣?”

  常玉嵐緩了一口氣,也朗聲道:“在我手中失去,一定由我找回,常某原物奉還。”

  南蕙冷冷一笑道:“你推得乾淨,失去?失到哪裡去?失去的當日,你為何不說,分明是要偷偷的練好秘籍上的功夫,然後才還給我,你的緩兵之計,難道我還不明白嗎?”

  常玉嵐是百口莫辯、只好喃喃的道:“天大的誤會,這是從何說起!”他瞧瞧甲板上的紀無情,舊話重提道,“南姑娘,紀無情是毒發了嗎?”

  不料,南蕙聞言,冷兮兮的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我再問你,你與紀無情不是莫逆之交嗎?”

  常玉嵐忙道:“由比武而起,每年一聚,算得知已朋友。”

  南蕙一臉的不屑之色道:“紀無情可算是交友不慎。”

  常玉嵐不服的道:“南姑娘,何出此言?”

  南蕙數落著說:“既是好友,你兩人同進百花門,為何他中了毒,你卻沒有?”

  這是一個很難解說的問題,當著藍秀與南蕙兩人之面,常玉嵐自然不能把這毒是由女色而起的話說出來,只有道:“這是很難解說的道理,遲早,你會明白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6:25
一九

  南蕙怎會相信,撇了撇嘴,道:“又是遲早,又是遲早,說謊的人,這是最好的藉口。”

  常玉嵐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只有苦苦一笑道:

  “南姑娘,等紀無情的毒性完全解除,他也許可以說出其中的道理來。”

  南蕙聞言不怒反笑,仰天打個哈哈,道:“妙!常玉嵐常三公子,實在高明!因為紀無情體內的毒素,今生今世也許無法解除,他既無法說明白,你也落得個清清白白,是也不是?”

  不料,常玉嵐聞言,朗聲道:“不出五天之內,我要把紀無情體內的毒素挖掉,從此以後,不會再發。”

  “你……”南蕙哪裡肯信。“你”字出口,臉上的冷笑。彷彿是說:“姓常的,你又撒謊騙人了。”

  常玉嵐怎會看不出南蕙的神色,挺起胸膛,理直氣壯的朗聲道:“我說五天之內,南姑娘,你不要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五天,我想你不會離開,我也不會離開此船一步,從現在起。”他說著,腳下緊走幾步,向船艙內上去,一面對後艙高聲叫道:“蓮兒,送一碗滾水來,把紀公子抬到靠椅上躺好。”

  蓮兒等剛把紀無情扶坐在矮矮的靠背椅上,常玉嵐己由艙內掀簾而出,手中多了一個紅綾裹成的小藥包,打了開來,原來裡面包著一似小如蠶豆的褐色藥丸,怕有數百粒之多。常玉嵐數了十二粒,交到蓮兒手中道:“用溫水替紀公子服下去。”

  誰知,南蕙伸手攔住道:“且慢!你這究竟是什麼把戲,在沒弄明白之前,還是不給他服下的好。”

  常玉嵐似乎也有些氣惱,又好像已防著南蕙有此一招,淡淡一笑,從袖中扯出一大截黃舊的破布來,抖了一抖,對南蕙道:

  “喏!認得嗎,這半截破衣袖,乃是你盤龍穀草藥堂‘妙手回春’丁定一、丁志華前輩的,你的丁伯伯的,該沒忘記吧?”

  南蕙不由一愣,因為盤龍谷隱居的妙手回春丁定一,不像俗世塵寰中人講究衣著。幾乎不分寒暑都是一襲舊衣,加上練有功夫,寒暖不侵。更加少有變化。這截破袖,南蕙記憶猶新,真的是丁定一的。

  常玉嵐見南蕙凝目沉思,久久下語,又道:“丁志華前輩乃一代名醫,因為有破除百花門陰毒秘方,為百花夫人所忌,囚祭致死,在他臨終之前,巧妙的留下這截衣袖給我,也就是要我流傳他的秘方,今天正好用來療治紀兄的毒,你該不疑我另有陰謀詭計吧?”

  常玉嵐一口氣說到這裡,將藥包整個塞到蓮兒的手中,沒好氣的道:“我的話已交代完了,吃不吃這藥,我不能做主。蓮兒,你就聽南姑娘的吩咐吧。”他真的是受夠了南蕙的奚落、受夠了氣,又知道南蕙的性格,是永不服輸的,說完之後,折身向船艙內走去,連頭也不回。

  好在南蕙與蓮兒等四婢女,從出了盤龍谷都在一起,一直回到金陵,混得十分熟識。

  蓮兒見主人進艙,也湊近了南蕙道:“南姑娘,你真的誤會了我們三公子了。三公子的為人,我們姐妹可清楚得很,他不但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而且十分的重感情。自從南姑娘離開金陵之後,他幾乎找遍了金陵九門,沒有一天不記掛著你。”

  南蕙之所以對常玉嵐百般奚落,然而,主因還是在一個“情”字。假若心中沒有個常玉嵐,女兒家是不會處處諷刺,句句挖苦。而今,耳聽蓮兒之言,也個由觸動了心底一絲愛意,幾乎想放聲一哭。但是,女性的矜持,強自忍往傷心欲淚的感慨,把話顆一轉道:“這袖子真的是丁伯伯的,他老人家菩薩心腸,死前還留下一帖救人妙方。”

  蓮兒緊接著道:“可不是嗎?我家公子照方配藥,早已隨身攜帶,呵能準備隨時送給紀公子服用,從這一點,足以證明我們公子對紀公子是多麼關懷,多麼想念。南姑娘,你說對不對?”

  南蕙以悠悠的嘆息了一聲,支吾的道:“蓮姐姐,我們先把藥灌下去吧。”這是說明了南蕙的心思,她已消除了對常玉嵐的一部分怨忿。但是,服完了十二粒藥丸,南蕙情難自禁的又向蓮兒問道:“蓮姐姐!你門公子是不是同藍秀姑娘已經結婚了?”

  蓮兒聞佔,幾乎笑出聲來,連忙以手捂嘴,這才壓低嗓門道:

  “哪有這回事,公子是咋天才趕到巢湖上船的。”

  南蕙道:“真的嗎?可是……可是孤男寡女,住在一個艙裡……”

  蓮兒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門中連聲道:“天哪!南姑娘,你可不能任意猜測,藍秀姑娘是住在底艙,有她隨身的十二個女侍陪伴。我們呢,四個姐妹注在與前艙一板之隔的後艙,我們公子上船之後,就住在前艙,八個搖槳的睡在側艙底槽,明白了吧。”

  環珮叮噹,兩個淡黃宮裝的少女鑽出艙來,低聲對蓮兒道:

  “蓮姐姐,我家主人要我來請這位南姑娘到底艙歇息,並且囑咐請蓮姐姐安排紀公子與常三公子同住前艙。”

  南蕙此時已經心平氣和多了,她含笑道:“煩芳二位稟告藍姑娘,謝謝她相救之恩,我與蓮兒等四位姐姐乃是熟人,我就住在後艙,也好同她們敘敘舊。”

  這時,半倚半坐的紀無情,肚內咕咕嚕嚕的響聲大作。連坐在一旁的南蕙也聽得清楚。而紀無情輾轉反側,坐姿扭動,口角中的白沫雖然不再外流,而額上的汗珠像個個黃豆下水粒粒可數。

  看樣子是十分痛苦。

  南蕙的蛾眉深鎖,不禁道:“這藥好像很霸道。”

  身後傳來一聲道:“去除體內餘毒,焉有不霸道之理。”不知何時,常玉嵐已來到南蕙的身後。

  南蕙心中不由覺得十分不安,回想適才咄咄逼人的語氣,不由得難為情起來。

  常玉嵐若無其事的又道:“每隔兩個時辰,要眼藥一次。南姑娘,你一定疲累了,讓蓮兒她們侍候紀公子,你該歇息了!”

  南蕙再也不能不回答了,低著頭道:“我還不困,再等紀無情服一次藥再去睡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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