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血令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41: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 2620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28
七〇

  須知,行功之人到了緊要時刻,通身氣勢暢流,不亞於長江大河,一瀉千里,不可遏止。相反的,整個人體內的血液逆行,四肢百骸,都仿如拆卸散來。這時,只要外面有四兩的力道襲擊,必然骨骼分散,血肉一堆。

  所以,凡行功之人,必須先找妥所謂的“護法”加以保護。

  藍秀眼看常、沙二人的情況,不由蛾眉雙皺,芳心難安。

  因為此時的常玉嵐固然已毫無抵抗之力,沙無赦的情況比常玉嵐更差,最糟的是藍秀本人由於輸氣衝穴,運功療傷,疲勞尚未復原,是不能再經拚鬥的。

  然而,這聲淒蒼欲絕的嘯聲,分明是有為而來。從厲嘯聲中,可以知道來人的功力不凡,更可推測到所謂“來者不善”。

  就在藍秀轉念之間,水池對面的懸石之上,飛下一個瘦小的怪人來。

  說是“飛”,一點也不假,展開兩幅翅膀,足有車輪大小,帶起呼呼風聲不住的搧動。

  說是“怪”,也真怪,兩幅翅膀中間,一個尖嘴猴腮的山羊鬍老頭,好大一個酒糟鷹勾鼻子,幾乎佔了整個臉的一大半,小耳朵圓圓的招風挺著,圓眼暴牙。總之,五官互不相襯,無法形容。

  這個怪人的翅膀原來是兩幅可以收放自如的羊皮縫製而成,凌空展開足有七尺,收起來像個斗蓬,披在肩頭並不累贅。

  凌空長嘯一陣,尖聲叫嗥道:“什麼好吃的丸藥,見者有份,我也弄—顆嘗嘗。”叫囂聲中,“噗”兩個翅膀突的一收,人也飄落地面,雙於抱胸,站在藍秀當面丈二之處,一雙小圓跟不住的眨動,尖尖的舌頭半刻不停的舔著毫無血色的雙唇,怪模怪樣,教人既討厭,又恐怖。

  藍秀娥眉緊皺,不由伸出右手,用雪紫的手帕,掩住鼻孔。一語不發。然而,她蓮步款移,不知不覺之際,已置身在常玉嵐與沙無赦盤坐的前面,含怒而立,如一尊冷面觀音。

  那怪人吼叫之後,意料著藍秀必然勃然大怒,以惡言相向,因之雙目含威,得意的露著獰笑。

  他料不到藍秀如此冷漠。

  片刻,怪人沉不住氣的道:“你,你是啞巴嗎?”

  藍秀依舊若無其事,鳳眼一瞟打坐的常玉嵐。

  但見常玉嵐額頭的汗水已乾,面色呈現焦黃,鼻孔中出氣多,吸氣少,分明正到了回功的要緊時刻。

  藍秀芳心暗喊了聲:“不好!”因為,從常玉嵐表面情形看,正該是用藥的時候,否則內部功力一散,慢說是增加功力,即使是療傷,也必須從頭做起多費手腳。

  故而,她表面毫不著色,左手緩緩的探入腰際飾囊之中,摸出了兩粒“桃花培元丸”,斜跨半步,到了常玉嵐的身前,兩指捏定一粒藥丸,快如電掣,塞入常玉嵐口中,低聲道:“吞下去,半個時辰不要分神,只顧用氣催動藥丸,別的不要管。”

  不料,身後怪人見藍秀沒把他放在眼內,不由怒沖沖的搶上前去,突出手,認定藍秀執藥的左手抓去,口中叫道:“給老子先嘗嘗。”這一抓出其不意,既快又準。

  藍秀的身手,比他快,就在剎那之間,已將一粒“桃花培元丸”塞進常玉嵐的口中,右手大袖-拂,反向怪人抓來的手臂抓去。

  “噫!”怪人大出意外,忙不迭縮身抽手,斜跳七尺。

  藍秀回首冷冷一笑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卻像鬼,你是哪裡來的山精水怪?”

  怪人聞言,仰天怪笑:“哈!嘿嘿!難怪你目中無人,敢情是不認得我。”

  藍秀一招驚退敵人,不屑的道:“姑娘眼中沒有你這等醜八怪。”

  “嘿嘿!”怪人鼻子中似笑非笑的道:“醜八怪?哈哈!你不認得醜八怪,聽說過神鷹兩個字沒有?”

  藍秀不由“噗嗤”失聲道:“嗤!我沒有聽說過神鷹,我聽過神經。你是不是有點神經?”

  怪人人嚷道:“神鷹全老大你沒聽說過,這個江湖你是不用混了。”

  藍秀搖頭道:“姑娘根本不是混江湖的。”

  “哼哼!”神鷹全老大又是一聲冷哼:“小婦人,你少賣狂,把另一粒桃花培元丸拿來。”他口中說著,手腳之際又躍躍欲試。

  藍秀螓首連搖,伸出左手,手掌中有一粒蠶豆大小的桃花藥丸,光芒四射,像一顆星紅寶石,然後道;“喏!藥丸在此,可惜不是為你準備的。”

  神鷹個老大的鷹眼睜得老大,射出既貪又狠的凶焰,尖聲吼道:“寶貝,你給我拿過來吧。”吼聲未了,探臂疾抓。

  眼前白影一閃,神鷹全老大“噫”了一聲,不但雙手撈空,連人影也不見了,耳畔只聽藍秀的嬌柔聲道:“未免大膽了些吧!”

  神鷹全老人這一驚如同雷轟頭頂。

  因為,神鷹全老大自認這一抓雖未貫氣使力,但一般高手也休想閃躲得開。而今,不但抓了個空人影不見,卻在身後傳來對方的聲音,焉同小可。若是敵人此時在背後出手,後果怎堪設想。

  全老大心頭大震,急如旋風一轉面。不料,幾乎碰到俏立含笑的藍秀。

  敢情藍秀就站在他貼身之處,冷笑道:“蠢材!姑娘有好生之德,否則還有你的狗命嗎?”

  藍秀的話毫不誇張,她若出手,全老大從玉枕大穴起,身後的制命之處,都在藍秀的指掌咫尺之處,確實是舉手之間的事。

  神鷹全老大並不是庸祿之輩,乾枯瘦削的臉上,也不由一陣發燒,惱羞成怒的喝道:“氣死老夫了,拿命過來吧!”

  “執迷不悟!”藍秀並不理會神鷹全老大的一擊,未見她腳下移動,整個人不慌不忙,虛飄飄地倏然斜移七尺,巧妙的身法無可形容。

  神鷹一擊落空,越發怒火如焚,鼻孔中氣如牛喘,雙眉一掀,不再向藍秀進攻,反而轉身退出丈餘,一疊腰,“雲裡翻”竟然落在常玉嵐的身後。

  藍秀不由花容變色,一改從容不迫的神情,嬌叱聲道:“全老大!你要是動他一根毫毛,姑娘我把你碎屍萬段!”

  神鷹全老大聞言,桀桀而笑,得意的道:“除非你把手中的那顆培元丸交給我。否則,哼!哼!我先把這個小白臉碎屍萬段。”

  說著,雙掌一齊虛放在常玉嵐的左右的肩井大穴之上,揚聲道:“只要我全老大的心一狠,雙掌這麼一用力,後果可是你負責啊。他這條命不是在全某手上,就在你一句話裡。”

  藍秀提高嗓門道:“你敢!”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28
七一

  全老大陰森森的一咧嘴道:“我神鷹殺人無數,沒有什麼不敢的。”

  藍秀道:“枉費你自認是江湖成名人物,原來是小人行徑。”她想拿江湖“道義”來套神鷹全老大。

  然而,老奸巨滑的神鷹,只是冷冷而笑道:“要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呸!”藍秀呼了一聲:“卑鄙!”

  全老大尖聲道:“老子沒有功夫同你耍嘴皮子,我喊一、二、三,你再不識相,就先毀了他,一!”

  藍秀芳心如同鹿撞,暗自焦急,後悔適才沒有把神鷹全老大制住,如今反賓為主,常玉嵐的性命,落在人家手中。

  全老大又高聲叫道:“二!”

  藍秀眼見常玉嵐雙腮如同楓染,雙唇血紅,頂端隱然有淡淡的一層薄霧,分明正在“培元養氣”的要緊時刻,藥力發動的重要關頭,只要再過盞茶光景,不但被點的血海大穴安然無恙,而且內臟經過藥丸的洗煉,功力無形大進。此刻,藥力在他體內不住的向七十二穴衝擊,四肢百骸發散,只要外力不經意的一擊,豈止療傷培元前功盡棄,而且性命難保。

  最為難的是,神鷹全老大此刻在常玉嵐身後,雙掌虛按在常玉嵐的肩井,藍秀根本無法化解,即使是遙遙發招,首當其衝的乃是跌坐在前毫無閃避抵抗之力的常玉嵐,這就是所謂投鼠忌器。

  另一個盤坐在一側的沙無赦,情形更慘。

  但見他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喉嚨隱隱有略略的疾湧之聲,只有鼻孔中有一絲游氣,情形危殆萬分。

  藍秀實在不忍心眼見沙無赦這個塞外高手就此橫屍郊野,將手中這一粒“桃花培元丸”交給神鷹全老大。

  可是,常玉嵐在全老人手中,俾神鷹這等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說得出做得到,萬一……

  藍秀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偏生全老大怒叱聲道:“老子喊出了二字,你就是還一萬粒培元丸老子也不要了!”

  藍秀此刻真是進退兩難,只好忍氣吞聲的道:“我可以送你。”

  神鷹全老大尖笑道;“算你想通了,將藥丸放在你身前那塊大石上,你退後一丈後,老子自己去取。”

  藍秀道:“但是,不是現在,你看那邊的沙無赦命在旦夕,等我救了他,你隨我到桃花林,我可以送你三粒,因為我現在身邊只帶了兩粒。”藍秀以十分緩和的語氣,勉強壓住怒火,而且是事實確屬如此,已經十二萬分委屈。

  但是,神鷹全老大哪裡肯信,反而狂笑一聲道:“嘿嘿!你把老子當成三歲娃娃。我不與你多囉嗦,老子的‘三’字出口,你不要後悔。”

  藍秀芳心大震,氣極道:“姓全的,你蠻不講理!”

  “拳頭就是理!”全老大吼叫聲道,“小白臉,明年此刻,就是你的忌日,老子我———”

  “全大!”就在神鷹全老大咬牙切齒,肩頭隱動之際,一聲嚶然之聲,山林際傳來。這聲“全大”宛如珠走玉盤,清脆異常。

  藍秀不由一愣。

  凶神惡熬的神鷹全老大,頓時雙眼失神,凶焰全斂,愕然應了聲:‘屬下在!”他的人如泥塑木雕一般,連放在常玉嵐肩上的雙掌,也移了開來,下垂低頭,同先前的凶狠,前後判若兩人。

  林間,車輪吱呀。油碧香車緩緩而出,車未停,絨幔已徐徐展開,百花夫人端坐車同內,對著藍秀含笑點頭道:“姑娘,你聽說過百花夫人嗎?就是我。”

  藍秀仔細打量,嚶然道:“聞言已久。”

  百花夫人略一頷首,側臉向神鷹道:“全大,過來!”

  神鷹全老大連趨幾步,垂手恭身搶到香車之前七尺之處,低又細聲道:“屬下參見門主!”他口中說著,右腳前跨半步,雙手高舉齊額恭恭敬敬的施禮,不敢正眼而視。

  百花夫人並不回答,又向車前侍女道:“帶來的百花脂灌給常三公子吃,順便也喂沙探花幾滴。”

  侍女之一的應了聲,從香車的側面雕花木屜小取出一個姆指粗細的湘妃竹管,快步跑到常玉嵐的身前,啟開他的雙唇,灌了下去。然後,又去將剩餘不多的花脂,著力分開沙無赦的牙關,灌進一些。

  這廂,百花夫人笑盈盈的對藍秀道:“藍姑娘,你可以把培元丸交給沙無赦服下。”說到這裡忽然加快語氣道:“對了,這事該由侍女們做,你交給她們吧。”

  早有另一個侍女接過藍秀手中的“桃花培元丸”,塞進沙無赦的口內。

  藍秀只是帶笑頷首,對於百花夫人心思細密,頗為折服。事實上,藍秀出自內心不願親手去掰開沙無赦緊咬的牙關。

  百花夫人早又道:“藍姑娘的桃花培元丸,乃是不世靈丹獨門神藥,是桃菁精葉煉製,加上本門百花脂,相得益彰,藥力強過數倍,省卻不少時間,也使受傷的人減卻許多痛楚。”

  藍秀隨口應道:“妙極!”

  百花夫人梨渦深露,展顏而笑道:“瞧!常少俠已經神韻開朗,比末復之前益覺英姿煥發了。”

  果然,常玉嵐不但臉色如旭日初升,光芒四射,而且四肢微微啟動,頂上的薄霧散去,卻隱然有似有若無霞光,如虛縹緲。

  接著,常玉嵐的劍眉揚起,星目陡地睜開,暴射出兩道逼人的光彩,遊目環顧時,令人難以逼視。

  常玉嵐如夢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彈身而起,跨步向香車遙遙拱手喊了聲:“夫人,芳駕怎的到此了?”

  百花夫人只展顏露齒一笑,隨即回頭對垂首而立的神鷹全老大道:“全大,見過本門門護法,常少俠!”

  神鷹全老大聞言,絲毫不敢怠慢,趨步上前,打躬為禮,朗聲道:“百花門五龍之一全大,參見總護法!”

  常玉嵐對適才發生之事,乃是絲毫不知,因此含笑道:“不敢!”

  百花夫人又道:“全大,隨我車後回去。常少俠,你……咦?”

  不知何時,場子內的藍秀竟然不見蹤影。

  這時,常玉嵐也發現少了一個藍秀,不由愕然道:“呃!藍姑娘呢?”他四下打量,哪有藍秀的人,又提高嗓門喊道:“藍姑娘!藍姑娘!藍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28
七二

  空山寂寞,林木蕭蕭,瀑佈雷動,哪有藍秀的人影。

  百花夫人盈盈一笑道:“常少俠,你冷落了藍姑娘了,我這個門主可管不了你們的事。啟車!”

  侍女們應了聲:“是!”

  車輪迴轍,吱呀而去。

  常玉嵐連個“送”字也忘了講,四下放眼搜索,哪有藍秀的倩影,欲待離此去找,又見沙無赦正在緊要當口,面色血紅,頂上冒氣,胸口起伏劇烈,打料正是藥力發動的重要時刻,不敢冒然離開。

  他嘆了口氣,雖然是輕聲喟然極其細嫩,可是,群山迴響,仍舊夾在瀑布聲中清晰可聞。

  好濃的霧。

  北國的氣溫低的出奇,枯草衰物的情景,格外淒蒼冷清。

  天色慾曙未明。

  禹王台的丘陵,在層層密密的荒草濃中,顯得淒迷而神秘。

  忽然——一條白色的身影在荒丘的東側急速的一閃,好快的身法,連荒草的梢頭也沒有帶動,不經意,還真看不出是一個人來。

  那人一閃之下,隨即隱身在一塊不高的石碑之後,遊目四顧,略一沉吟,伸出雙手:“啪!啪!啪”連拍三聲。

  三聲擊掌之聲才落。

  “嘰!”遠在十丈之外一棵高聳的古柏之上,發出聲斑鳩的低鳴。

  隨著斑鳩的啼聲,黑呼呼的古柏之上,濃萌中撲出一個飛鳥似的人來,不像斑鳩,卻像一隻展翅大鵬,呼的聲落在石碑之上,低聲道:“常兄,小弟已來多時,有兩批人馬出現。”

  古柏上飄下來的“大鵬”,原來是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探花沙無赦,石碑後是常玉嵐。

  常玉嵐身子一長,由碑後現身,十分興奮的道:“沙兄,你已看到了兩批人馬?”

  沙無赦由石碑上一滑下落地面,點頭道:“對,一批出一批進。”

  常玉嵐道:“哦!一批出,一批進。”

  “對!”沙無赦得意的道:“進的,是新任丐幫幫主費天行,出的一行共有九人之多,卻都面生,在下看不出是哪一門派,唯一可以辨認的是他們一色的腥紅勁裝,個個功夫不差。”

  常玉嵐道:“那就錯不了了!”

  沙無赦接口道:“絕對錯不了,我是經過了多次的折騰,才找到這裡。”

  常玉嵐笑了笑道:“沙兄足智多謀,既然下過一番功夫,這些魍魎魑魅,是逃不出你的慧眼的。料來出入的孔道,你也一清二楚了。”

  沙無赦咧咧嘴道:“常兄,這裡來。”一語未了,他已率先伏地,分開草莖率先蛇行。

  常玉嵐不由皺了皺眉頭,只好撩起白衫,尾隨著向前淌去。

  約莫半盞熱茶時分,已連轉了兩三個山丘,眼前一個窪地,荒草更密更高,地卜潮濕一團。由於落葉堆積,年長月久,發出一股難耐的毒氣。

  常玉嵐低聲道:“沙兄,此地不像經常有人跡到過的地方,莫非你弄錯了?”

  “噓!”沙無赦—指抵在唇邊低噓了聲,遂即另手指著窪地對面一個特別高大的墳墓,壓低喉嚨道:“那墳墓後面就是秘道的出口。”

  常玉嵐的眼力,由於內功修為深厚,可說是十分犀利,分別清明,雖然濃霧之中十丈之外,卻毫無妨礙。聞言放眼望去,但見蔓莘淒淒,野蘿縱橫,哪裡有什麼秘道的出口。

  他正待再問,忽然沙無赦迫不及待的扯了—把,細聲道:“有人!”

  常玉嵐的反應快極,不但伏下身來,而且屏息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

  果然,一道淡黃的影子,由二十餘丈之外,星飛丸瀉迎面疾射而來,快逾閃電,轉瞬之際,已到了那個大墳墓之上。

  因為背對著沙無赦與常玉嵐隱身之處,所以並沒發現常、沙二人隱伏在近。也因為這個原故,所以常、沙二人也看不出來人的面孔。

  淡黃人影停落在大墳之上,四卜略一打量,一式驚虹疾落,竟然向墳壘中間的蔓草從中穿上,連一點人影也看不見了。

  那人穿落之處,正是沙無赦先前所指的地方,正是秘道出口無疑。

  常玉嵐口中不言,只是點了點頭,用手微微一揮,也向那大墳堆撲去。

  沙無赦自然會意,銜尾而至。

  但見那大墳堆中間,原來是三塊巨石“品”字形堆在一起,乍看之下毫無破綻,若是上了墳頭俯瞰下去,才可分辨出原來三個怪石之中,有一個二尺大小的空隙,可容一個人的身體出入。

  常玉嵐不由淡淡一笑,低聲道:“沙兄,現在可以用一句話來說明我們的處境了。”

  沙無赦茫然道:“一句話?”

  常玉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沙無赦不由猶豫廠一下道:“意料著裡面必定機關重重,危險處處。常兄,還是謹慎些為妙。”

  常玉嵐談淡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君子除死無大難。”

  沙無赦聞言,大姆指豎得挺直,笑道:“豪人豪語,沙某捨命全交,我先打頭陣。”他說完,原本站在常玉嵐身後,此時一晃肩,搶在前面,雙腳已下了那石穴之中,快如靈蛇,整個人落向洞穴,輕輕的拍了一下手。

  常玉嵐十分感動,就地折腰,頭下腳上,像一尾水中的魚兒,也落向洞穴之中。

  原來洞穴之下,乃是一塊兩丈方圓的沙地,沙地上鋪著層厚厚的禾草,只是黑黝黝的,加上初入洞來,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這兩人乃是年輕一代的高手,目力精明至極,片刻已能適應,辨別出對方的所在。

  常玉嵐已瞧出遠處的一線微弱光亮,對沙無赦道:“沙兄,那兒的光……”

  沙無赦道:“小弟已發現了,只是怕那是引人的陷阱,所以未敢魯莽。”

  常玉嵐道:“除此之外沒有光亮之處,即使是陷阱,也顧不了許多了,隨我來。”他說完,認定做弱光亮之處走去。

  軟綿綿的禾草沙地已到了盡頭,眼前一道石壁夾道,僅可容一人側身通過。

  兩邊的石壁雖然依舊,已不呈依山勢原形而鑿,乃是人工堆砌而成,也隨著開闊起來。

  約莫一箭之路,眼前豁然開朗,而且霞光閃耀,映目生輝,使人睜不開眼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29
七三

  第十七回 危機四伏

  卻原來是一個生滿了石乳鐘的雪亮隧道。地面潺潺流水,清澈生涼,生滿了像石凳般的石筍,但是卻平坦巧妙,玲瓏剔透,如同洗煉過的白玉一般,使人踏在上面,有不忍心著力的感覺。

  兩壁似乎鑲上半透明的玻璃鏡子,只是凸凹不平而已。

  頂端一座側懸的乳鐘,透明欲滴,如同纓穗垂落大小長短粗細有致,但卻是個像玻璃鑄成,光怪陸離,目不暇睹,既豪華,又美麗。

  常玉嵐不由道:“好一個洞天福地!”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常兄,說不定骨子裡隱藏著無盡殺機。”

  常玉嵐搖頭道:“依在下之見,這一段是沒有機關,也沒有危險的。因為這種鬼斧神工的景觀,憑誰也無法改變。再說,此地機關佈置,恐怕不是一般匠人膽敢施工的。”

  沙無赦連連點頭道:“常兄果然想得周到,像這等天然石乳,可能堅逾金石。”

  兩人說話之際,腳下並不怠慢。

  石乳盡處秘道似乎更加寬敞,完全看不出是“地下秘道”,不知光絲從何而來,視覺上與光天化日一般。

  迎面一個丈餘寬窄的照壁,四個飛白大字寫著“我武維揚”,真的龍飛鳳舞鐵畫銀鉤,出自名家手筆。

  常玉嵐不由冷冷一笑,不屑的道:“暗無天門,見不得人的地方,還說什麼我武維揚。”

  沙無赦調侃的道:“常兄,他不是我武維揚。我們此來不正是我武維揚嗎?”

  常玉嵐一時忘記了身陷險地,耳聞沙無赦之言,不由展顏一笑道:“哈哈,沙兄說得……”

  一語未了,照壁後面突的衣袂連振,颯颯風聲之中竄出四個紅衣漢子,每人手中一柄鉤鐮刀,一言不發,分成兩批向常玉嵐與沙無赦攻到。

  沙無赦朗聲道:“常兄,我武要維揚了!”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沙兄,二一添作五!”

  兩人一對一答之際,四個紅衣漢已像狂飆一般捲了過來,四支鉤鐮刀帶起勁風掠起寒光,聲勢卻不是平凡之輩,分明都是高手。

  常玉嵐使了個眼色,向沙無赦照拂一下,振掌迎著左首兩個紅衣漢子柏去。

  不料,眼前紅影一晃,雙掌拍空。

  常玉嵐大吃一驚,心知來人比預料中的還要難以應付。

  果然不出所料,耳畔勁風拂來,寒森森的鉤鐮刀,分為左右快逾追風的削了下來。敢情兩個紅衣漢子,快如鬼魅的一溜到了身後。

  常玉嵐急切之際,低頭折腰,雙掌反拍。

  等到他回過身來,但見探花沙無赦在丈餘之外,被四個紅衣漢子圍在核心。那四個漢子像走馬燈一般,包圍著沙無赦,四個人四把刀,潑風也似的,招招凶狠,式式辛辣。

  沙無赦雖然沒有敗象,但是卻有些子忙腳亂,並不從容。

  常玉嵐一見,勃然大怒,口中叫道:“沙兄,讓一兩個給我打發!”他盛怒之下,不再猶豫,探手抽出斷腸劍,墊步搶身上前。

  沙無赦也朗聲應道:“常兄,我們平均分配,老辦法二一添作五!”他說著,也在腰際抽出紫土橫笛,展式向兩個紅衣漢子搶攻。

  兩個少年高手,一則怒不可遏,二則彼此在有幾分“比較”之下,各自展開絕招,倒楣的是四個紅衣大漢。

  但聽一陣悶哼,血箭四射,噗嗵連聲。四個紅衣漢子就在轉眼之際分為四方,像倒了四堵半截土牆,兩個心窩滲血,兩個喉頭噴出血沫,眼見得活不成了。

  沙無赦順手將紫玉橫笛染血的一端,就著倒下紅衣漢子的身上擦去血跡,淡然的道:“該死的東西,想以多取勝,自尋死路!”

  常玉嵐還劍入鞘,正待答話。

  忽然沙無赦一跺腳道:“糟!”

  常玉嵐道:“如何?”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我們一時大意,不應該趕盡殺絕,留個活口,也好叫他們引路。”

  常玉嵐搖頭道:“沙兄,這些是他們的死黨,若是靠他們帶路,說不定反而著了他們的道兒,中了他們的鬼計。”

  沙無赦也微微點頭道;“也對,看來靠咱們瞎摸亂闖了。”

  常玉嵐應道:“對!沙兄,再向前摸索吧。”

  就在此刻。忽然,一陣軋軋輕響,不知來自何處。

  常玉嵐道:“來了,該來的來了。”

  沙無赦也大聲道:“常兄,你看那照壁,我武維揚真的威揚起來了。”

  照壁上“我武維揚”四個大字,竟然像風車似的打著圈子轉動起來,隨著軋軋之聲愈轉愈快,四個字也愈轉愈急,終於分不出字跡,只像一團黑圈。

  常玉嵐心知有異,朗聲道:“沙兄,不要輕舉妄動,冷靜待變。”

  沙無赦大聲道:“不好!這地面……”

  一言未了,地面咻咻有聲,整個禾草嗖嗖作響,禾草下的砂石如同篩動,而且漸來漸烈。

  “不好!”常玉嵐覺得腳下站立不穩,身體向一側傾倒。

  嘩——一聲巨響,那面照壁平地翻倒下去,地面也像一塊翻動的大石板,一面下墜,一面上翹。

  沙無赦也像醉酒的人,搖搖欲倒。

  常玉嵐叫道:“沙兄,小……”“心”字尚未出口,人已被掀翻下沉。

  沙無赦就在這地板翻落的一剎那之間,騰身疾撲,勉強抓住了常玉嵐的衣角,兩人一齊下沉。

  幸而下沉之勢不高。等到腳踏實地,又是一番光景。

  原來是一問石屋,地面,四周,都是一色的水磨青石堆砌而成,每塊大石約有七尺見方,怕有千斤重量,堅固異常。

  常玉嵐打量一下四周道:“糟了!沙兄,這該如何是好?”

  沙無赦身在困境,雖也焦急,但卻不改他玩世不恭的性情,淡淡一笑道:“在下覺得我們不是短命的傢伙,一定可以出去。”

  “當然!”常玉嵐也道:“出路一定有,不然這石屋如何造成的,只是看來要費些手腳了。”

  沙無赦道:“分途找找看。”

  “不必費神!”不知何處,傳來清晰的聲音,語意冷漠,短短的四個字,字字著力,在石屋山發出“嗡嗡”的回音。

  常玉嵐遊目四顧,石屋嚴絲合縫,竟然看不出有半點通風之處,提聚內力,朗聲道:“閣下何人?”

  沙無赦也沉聲喝道:“鬼鬼祟祟的幹嘛!是漢子出來見見!”

  “都是老友,二位不必激動。”

  常玉嵐苦苦一笑道:“既是老友,見見何妨!”

  回聲又起道:“此時此地相見,彼此都有不便,二位不覺得非常尷尬嗎?”

  常玉嵐對沙無赦施了個眼神,用劍尖在地面的青石板上輕輕的劃著:“你說,我聽。”

  沙無赦一面點頭,一面高聲叫道:“沒有什麼不便之處,常言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句話早已說得明白,出來見見吧。”

  他所以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表示已領會了常玉嵐的意思,知道常玉嵐是要他多與對方講話,好仔細的聆聽,找出發話之人的所在,也好聽出對方自承是“老朋友”到底是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29
七四

  果然,對方又傳來朗朗之聲道:“不愧是探花郎,出口引用詩句:人生何處不相逢,用典是再適當也沒有了,哈……哈……”

  沙無赦又道:“過獎了!難得知音!該可以一見了吧。”

  “見,是一定會見的,只是沙兄,在沒有見面之前,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沙無赦忙道:“什麼問題,沙某回答得了的,絕對不含糊。”

  “很簡單。”聲音緊接著傳來:“兩位的來意是什麼?”

  常玉嵐此時忽然示意沙無赦禁聲,自己卻帶笑大聲道:“在下與沙兄來此,就是要找你的,料不到老友見面,卻對面不相逢。”

  敢情常玉嵐凝神聽了良久,已聽出了發話之人是誰。

  對方深深一笑道:“三公子,這話恐怕難以令人相信吧。”

  常玉嵐聞言放聲一笑道:“費幫主,在下自信從未在你面前失過信。”

  一片沉寂,回音渺然。

  沙無赦大聲道:“閣下為何不說話?”

  常玉嵐也大聲仰臉道:“費幫主!天行兄!”

  沙無赦提高嗓門叫道:“費天行!費天行!”

  哪有半點聲音,回音嗡嗡在石屋內蕩漾。

  片刻——沙無赦低聲道:“常兄,你真的聽出是費天行的聲音嗎?”

  常玉嵐連連點頭,十分自信的道:“絕對沒錯!他不回答,就是明證。”

  沙無赦嘆了一口氣道:“若果這秘道之中真是費天行做怪,實在令人感嘆。”

  常玉嵐道:“此話怎講?”

  沙無赦道:“費天行武功不弱,一手八荒棒法領袖丐幫,加上人品氣派,都是人中之龍,一流的健者。”

  常玉嵐點頭道:“沙兄所見甚是。只是,他賣身司馬山莊做了總管,恐怕是身不由己。”

  沙無赦沉聲道:“我的感慨就在這一點,司馬駿用卑鄙的手段,掩盡丐幫耳目,明是救人,暗施毒手。難道費天行真的毫無所知,而且委身事敵?”

  “唉!”常玉嵐嘆了口氣道:“還不止於此呢?費天行若知道另一件事的內情,可能就不會被蒙在鼓裡自己還莫名其妙呢?”

  沙無赦道:“哦!常兄,難道還有比殺害丐幫老幫主九變駝龍常傑還重大的事嗎?”

  常玉嵐喟然—嘆道:“費天行的苦衷,以我看來也在這一點。”

  沙無赦道:“常兄所說的這一點,指的是什麼?”

  常玉嵐道:“一個字,孝道的一個孝字。”

  沙無赦不解的道:“孝字?”

  常玉嵐道:“記得費天行曾經在雨花台的石桌之上,用大力手法寫了一個孝字,先前,我十分不解這個字的含義何在?”

  沙無赦搶著問:“難道現在你已知道這個字的含義了嗎?”

  常玉嵐朗聲道:“豈止知道孝字的含義,而且深知費天行的心情。費天行的孝心,只是……唉!”他語意未盡,卻深探的嘆了口氣。

  沙無赦一時未語,但他見常玉嵐久久沒有把話接下去,不由道:“常兄,可不可以說明白一點?”

  常玉嵐道:“當然可以。沙兄,天下只有父母大似天,費天行的母親……”

  常玉嵐又沒有把話說完。

  沙無赦“噗嗤”一笑道:“常兄,你好像在賣關子,難道有難言之隱,還是對在下有所顧及?”

  常玉嵐連忙道:“沙兄,你誤會了,這只是私人私事,我是從不在背後淡別人的私事。”

  ‘哦!”沙無赦淡淡的應了一聲。

  因為常玉嵐既然說明了是“私事”,自然不方便再追問下去。

  常玉嵐見沙無敖雖然沒有追問,這輕輕一“哦”之中,分明是並不滿意,連忙補充一句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有關費天行母親的消息。”

  話才落音,“常兄!”費天行的聲音緊接而起,音調比先前提高很多,顯然十分激動的道:“你知道家母的消息?她老人家現在何處?”

  常玉嵐微微一笑道:“在下從來不打誑語,費兄若是信得過,我們見面之後,當可真相大白。”

  “好!”這聲好字未了,“咔嚓!”一聲,石屋右側一疊連的三塊大石毫不經意緩緩移開,露出三尺來的空隙。

  沙無赦一見,迫不及待的向那空隙搶著跨去。

  “慢著!”一聲斷喝,厲若奔雷。

  常玉嵐也驚叫道:“沙兄小心!”

  喝聲未了,空隙之中噴出萬點寒星,千百個鐵釘似“喪門釘”,像噴泉一般噴射出來。

  沙無赦驚呼聲中,仰面倒退,然而已是遲了半步,頂上束髮被削斷,面頰上中了三支喪門釘,披頭散髮,臉上血流如注。

  常玉嵐連忙上前,扶起沙無赦道:“沙兄,臉上的傷勢有沒有異樣的感覺?”

  “沒有!”沙無赦的話才落音,那移開三塊大石,露出空隙的牆上,費天行探身而出,面色凝重的道:“二位放心,這第一卡是沒有摻毒的普通機關。在下這裡帶的有金創藥,皮肉之傷,料來無妨!”

  他口中說著,已取出一小包藥粉,替沙無赦抹在面頰傷處,又紅著臉道:“只怪我事先沒有交代清楚,沙兄的性子又急了些。”

  沙無赦苦苦一笑道:“好險,要不是我見機得早,此時怕變成了一個人刺蝟。”

  常玉嵐道:“這種機關中套機關,雖然已是老套,但卻是防不勝防。”

  費天行正色對常玉嵐道:“三公子,有關家母的消息,可否見告一二?”

  常玉嵐道:“豈止一二,不瞞費兄說,令堂已被小弟延請在秀嵐上苑,一切安好,請費兄但放寬心!”

  “真的!”費天行的震撼,從那睜大的眼睛,吃驚的神色,焦急的口吻可以看出既感意外,又急欲瞭解詳情的心事。

  常玉嵐微微一笑道:“這是假不得的,在下願意陪費兄走一趟金陵的秀嵐上苑。”

  費天行聞言,愕然不語,但雙目之中,滴下幾滴清淚。忽然撲地“嗵”的一聲,雙膝跪在常玉嵐身前,悲淒的道:“常恩公,天行不孝……”

  常玉嵐大出意料之外,忙的上前半步,挽起費天行道:“費兄,怎麼行起如此大禮來,在下擔當不起,快請起來!”

  這時,沙無赦已經撕下一幅衫角,將頭上亂發綁緊妥當,插口道:“費幫主,彼此可都是性情中人,禮數免了也罷。”

  贊天行抹去淚水道:“家母失蹤七年,一旦有了訊息,常兄所賜,禮不可廢!”

  常玉嵐道:“此乃因緣聚合,功不在我。”

  沙無赦道:“費幫主的孝心,並不一定要感激照顧令慈的常兄,禍根罪魁在擄禁老夫人的凶手。”

  常玉嵐連連點頭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沙兄言得極是。”

  費天行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引動了真情,平靜的臉上,一掃先前的悲淒與激動,突然劍眉倒豎,目隱煞氣的道:“費某但有三寸氣在,一定要弄清楚這殺父辱母之仇,以報家慈養育受累之恩萬一。”

  常玉嵐道:“費兄,只怕未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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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費天行眉頭一揚道;“常兄是瞧不起費某?”

  “不!”常玉嵐含笑道:“在下一向對費兄甚為敬欽,只是……”

  他仰臉望著費天行,欲言又止。

  費天行急道:“只是什麼?”

  常玉嵐道:“只是……只是費兄必有為難之處。”

  費天行道:“父親深仇不共戴天,有何為難之處?”

  常玉嵐朗聲道:“假若這件事扯上司馬山莊呢?’

  費天行毫不猶疑的道:“沒有例外,我之所以賣身投靠,表面是為了重修龍王廟所需的三十萬紋銀,骨子裡也要借用司馬山莊的威風與訊息靈活,打探老母的訊息,二位也許已經看出了些端倪。常兄,家母之事,難道果然與司馬山莊有關嗎?”

  常玉嵐含笑道:“是血鷹干的!”

  費天行聞聽,頓時臉上大變,由紅轉黃,由黃轉白,由白轉青,愕然呆在那裡,瞪目呆口,像木雕泥塑的一尊神像,久久不能恢復原有的瀟灑神情。

  雖然,常玉嵐沒把內中的詳情告訴沙無赦,但他何等聰明,已聽出了一些來龍去脈,因此插口道:“費幫主,我剛才已經說過,丐幫的老幫主……”

  費天行不等他說下去,雙手握拳高舉,迎風虛劃,咬著牙關道:“兩位的話,費某已經聽到了,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兩位隨我來!”他說完,一彈身,認定石屋閃開的洞中穿了出去。

  常玉嵐不敢怠慢,騰身銜尾而出。

  洞外,原是天然穴道,只是像一條無盡的甬道,不過有些曲折而已。

  費天行停下身來,指著地面道:“二位,仔細看地上鋪的石塊。”

  地上,鋪設著數不清的石片,雜亂無章,只是,那石片有兩個顏色,一種白,一種黑,黑白分明,但是毫無秩序。

  費天行不等常、沙兩人詢問,指頭點著地上的石塊道:“二位,記牢了,奔走之際,要記著黑白的石片,一個失誤,就萬劫不復!”

  常玉嵐道:“如何才能安全?”

  費天行道:“黑、白、黑、白、黑黑白,然後是白、黑、白、黑、白白黑,週而復始,直到盡頭,千萬不能大意!”

  沙無赦道:“這容易,黑、白、黑、白,黑黑白,白、黑、白、黑,白白黑。”

  常玉嵐接著道:“然後又從黑、白、黑、白、黑黑白開始。”

  費天行道:“對!走!”

  三人都是一世高手,身法之快可想而知。只有數十丈之遠,地上黑白石片已沒有了。

  費天行停下腳步,向身後的常玉嵐道:“三公子,眼前這片草地,乃是安全地帶。”

  沙無赦搶著道:“怎麼?費幫主你……”

  費天行不理會沙無敖,只顧對常玉嵐道:“過了草地,要小心行事。”

  常玉嵐道:“費兄的意思是……”

  “唉!”費天行嘆息一聲道:“身為司馬山莊總管,我只知道那裡的一條供做通行的路線。”

  常玉嵐奇怪的道:“難道這秘道有許多條路線?”

  費天行略一頷首道:“沒有許多,只有兩條。”

  “兩條?”沙無赦疑惑的問。

  費天行指著遠處道:“草地盡頭有兩個出口,靠右邊的一個,是我知道的一條路,平安無事,雖然曲折,但通到出口既無人把守,也沒有機關,但是,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常玉嵐道:“那就是說是一條平常的地下秘道而已?”

  費天行沒說話,只是連連的點頭。

  沙無赦搖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又不是找不到司馬山莊,這條平安地道,不去也罷。”

  常玉嵐微笑對費天行道:“費兄,那另一條左邊的呢?”

  費天行道:“慚愧!天行賣身進莊,從來沒有進入過。只是據所知不但艱困重重,而且機關密密,步步殺機,只有三個人知道出入的忌禁。”

  “哪三個人?”沙無赦劈口追問。

  費天行道:“司馬長風、司馬駿,還有一個聽說是一位女性,是不是莊主夫人,人言人殊,在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煩惱,既沒敢問,也從來不問。常兄,即使你疑惑在下,在下也無可相告。”

  常玉嵐深知費天行所說的是實情。

  但是,沙無赦卻冷冷一笑道:“費兄,小弟有一句話,想問你,但是,說出來也許有失禮之處,不說出來,如鯁在喉,實在是……”

  費天行凝神片刻道:“但說無妨!”

  沙無赦道:“我想請問你,費兄,你現在自認為是司馬山莊的總管呢?還是丐幫的幫主?”

  費天行不由臉上飛霞,紅起耳根,雙目之中,閃放出棱棱威儀,憤憤之色,雙手握拳,分明是怒火如焚。但是並沒有發作,只是狠狠的道:“沙小王爺,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假若要我答覆你的話,先要請問你,你是回族的小王爺呢?還是江湖的浪蕩客?”

  沙無赦不由一笑道:“小王爺是名份,浪蕩江湖是興致。”

  費天行也道:“總管是權宜之計,幫主是按規矩得來的。”

  沙無赦迎毫不放鬆的道:“小王爺與浪蕩客並行不悖。”

  費天行搶著道:“幫主與總管因地因時而異。沙兄,你未免看走眼了。”

  沙無赦更不客氣的道:“當了和尚便不能吃腥,吃腥就不要出家當和尚。”

  費天行的眼中已有不能按撩的怒火,高聲道:“這一點在下自有權衡,還不須沙探花勞神。”

  常玉嵐眼見他二人愈說愈不入港,生恐把話說僵,此時此刻身在險地,那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忙陪著笑臉道:“費兄,沙探花他是塞北的爽直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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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沙無赦忙道:“費兄,我已把話說在前面,你可是答應過不惱我才問的。”

  費天行雖然不願在此刻節外生枝,發生不愉快的情形,他倒不是對秘道中涉險有所顧忌,他一心要知道自己老母的情況,勢必不能開罪常玉嵐,因此,他冷冷一哼道:“沙無赦,你佔了常少俠的光,否則,我費某不會與你磨嘴皮子!”

  “這不是磨嘴皮子,也不是閒磕牙。”沙無赦面色端肅的道:“界限先要劃清楚!”

  費天行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沙無赦一改玩笑的神情,一本正經的道:“費兄,你若自認為是司馬山莊的總管,大丈夫,人各有志,現在我們就是敵人。費兄你若是以丐幫幫主的身份,咱們立場就在一條線上,即使沒有我們介入,為了老幫主九變駝龍的枉死,你也該為丐幫的血仇出面。我的言盡於此,其餘的就不是我這個化外之民,邊疆王子所能表示的了。”他這一席話娓娓道來,對事理交代得明明白白,侃侃而淡,正義凜然。

  費天行一時語塞,愣愣的答不出話來。

  常玉嵐忙道:“費兄,沙小王爺是直腸子,也許他的話說得過份一點……”

  費天行急忙伸手示意,攔住了常玉嵐的話,十分淒蒼的道:“沙探花責備得極是,在下……”他說到這裡,不住的搖頭,然後才接著道:“一來,在下與司馬山莊約定的年限未滿,二則,對於本幫老幫主之死,尚未有鐵證,三則,司馬山莊乃是我的東道主,一日為東,終身是主,費天行冒然反臉成仇,對江湖無法交代。”

  常玉嵐點頭道:“費兄,司馬山莊的假面具,總有揭開的一天。等你見到了令慈,也許會真相大白。”

  費天行拱手一揖道:“三公子,照顧家慈,費某銘感,沙探花指責之處,費某謹記。此刻,可以說是時機未到,在下恕不奉陪,我在金陵候駕,請常兄送佛送上西天,引領我母子骨肉團圓,告辭。”他說完之後,一折身,人已折向來時的石屋方向躍去,快如飛矢,轉眼不見。

  沙無赦不由道:“費天行執迷不悟!我追上他……”

  常玉嵐疾的一撲,攔住了沙無故的勢子,口中道:“費天行迫不得已,沙兄不必阻攔他。”

  沙無赦本來已經發動的起式,不情不願剎住道:“我不相信費天行不知道這秘道的機關。”

  “絕對可信!”常玉嵐斬鋼截鐵的道:“司馬長風城府極深,加上性格多疑,對費天行志在控制丐幫,秘道的機關不會輕易讓外人知道的,乃是意料中事。”

  沙無赦悵然若失道:“如今我們要走哪一條路?”

  常玉嵐毫不猶疑的道:“走左邊的一條!”

  “正合我意!”沙無赦豪氣干雲的道:“常兄,你斷後,我在前,咱們間一闖!”一語甫落,人如離弦之箭,直向左側奔去。

  草坪盡處,一左一有兩個一式無二的月洞門,門的景色也幾乎一式無二。花影扶疏,翠綠搖曳,那像什麼秘道,卻似具體而微的小型花園。

  沙無赦到了月洞門前,微微—笑道:“想不到地下的景色頗有詩情畫意。”

  常玉嵐道:“沙兄,不要忘了費天行的話,還是小心為妙!”

  “人家小心!”沙無赦話音未落,疊腰竄進月洞門,輕如落葉,認定花圃的圍籬上落去。

  “轟!”突然一聲大響,花圃中濃煙暴起,草根、砂石、泥土、枝葉,四下亂飛。

  常玉嵐大吃一驚,叫道:“沙兄!”

  咔嚓!月洞門兩廂,冒出兩塊門扇般的鋼枝,把月洞門關得密不透風。

  常玉嵐大聲嚷道:“沙兄!你那裡怎麼樣了?”

  然而,沒有半點回音,常玉嵐心急如焚。

  接著,金鐵交鳴之聲清晰可聞。

  意料著沙無赦一定遭人襲擊,以探花沙無赦的個性,若非遇上強敵無法分神答話,絕對會打個招呼。如今,不回答半個字,一定是十分危險。尤其,適才的一聲“轟”然大響,可以斷定是火藥作怪,沙無赦的人,正是在火藥爆炸之處,說不定身帶重傷。

  想到這裡,常玉嵐焦急如焚,斷腸劍出鞘,竄身到了月洞門前,將手中劍尖,認定兩扇鐵門中勉強可以分辨的縫隙中試著插去。但是,那兩扇鐵門嚴密得很,劍尖雖薄,卻無法插入,想要撥開,根本無從著力。

  金鐵交鳴之聲,隔著鐵門隱隱傳來,拚鬥似乎愈來愈烈。

  常玉嵐心知打開鐵門已是不可能之事,而這月洞門的上端,乃是半黑半黃的粘泥天頂,根本也無法穿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無計可施之下,常玉嵐照料了一下右首的月洞門。心忖:也許可以通到左邊。一念及此,折身向右邊門走去。

  “殺!”刺耳驚魂暴吼,草地原來有兩個看不見偽裝的大坑,分別在左右月洞門之前,草皮半真半假,乃是一個符合土坑大小竹編的蓆子掩在地上。

  此時竹蓆掀處,跳出八個紅衣漢子,每人一柄鉤鐮刀,發聲喊,狂瀾似的捲向常玉嵐。

  常玉嵐一見,不由心中大喜,冷笑聲道:“有人就好辦了。”口中說著,挺起手中劍,左掌、右劍,反而迎著八個漢子劍挑掌拍。

  劍演斷腸,掌展血魔。

  斷腸劍乃是金陵世家成名絕家。

  血魔神掌更是武林失傳的絕招。

  常玉嵐的劍法,已浸淫了二十年,血魔神掌在桃花林中鑽研之中,已有了幾分火候。

  而今,怒極而發,焉同小可。

  八個紅衣漢子,先前持仗人多,喊叫聲中確實先聲奪人。然而,武家交手,全憑真章實學,人多勢眾,可以唬住銀樣臘槍頭,碰到常玉嵐這等絕世高手,再加多一倍,也無濟於事。

  常玉嵐心急沙無赦的安危,盛怒之下,如同一隻瘋虎,劍、掌分施,喝叱連聲。但聽,乒乓嘩啦,一團劍光之中,八個漢子手中的刀,已像廢鐵般,各自去了半截。

  八個漢子發聲喊,就待向原來的土坑中逃竄。

  常玉嵐心思很細密,料定四下均無去路,早已搶好了地位,攔在土坑之前,一面舞動斷腸劍,一面口中喝道:“要去的留下命來!”

  秘道之內,四下沒有通路,八個漢子當然最清楚,明知常玉嵐掌劍凌厲,但也只有搶著向土坑湧去冀求逃命,好比飛蛾投火。

  常玉嵐劍如花雨,掌似迅雷,斷喝連聲之中,八個漢子已有七個胸口多了一個窟窿,橫屍在土坑之前。剩下一個被掌風壓迫得喘不過氣來,臉色蒼白,像困在囚籠之中的野獸,通身發抖。

  常玉嵐劍尖一挺,抵上那漢子的中庭大穴,沉聲喝道:“要命的帶我進月洞門!”

  那漢子臉色鐵青,雖然一臉的驚懼,口中卻大吼道:“血鷹被擒,有死無生。”

  常玉嵐冷然道;“傻瓜!值得嗎?”

  那漢子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雙眼不住的眨動。

  常玉嵐厲聲道:“眼斜心不正,你少打歪主意,你的七個夥伴,就是榜樣。”

  那漢子慘厲的一笑道:“老子已經說過,根本沒打算活。”他口中說著,忽然矮身就地一滾,從草地一踹,直向土坑滾去。

  這卻大出常玉嵐意料之外。彈追上前去,劍尖挺刺,已第二度虛點在漢子的咽喉。口中道:“想去,那是你自尋死路!”

  那漢子的臉上肌肉抽動,咬牙切齒的道:“大爺我死也不會說出路來,這條命交給你了。”他說著仍然挺胸跨步,咽喉硬向常玉嵐鋒利的劍尖迎了上去。這一招更是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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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常玉嵐急忙抽劍,哪裡來得及,劍尖已深入七寸,穿進漢子的咽喉,不等常玉嵐撤招收式,那漢子高大的軀體,仰天倒在土坑的邊緣,血像水箭般噴射得老高,腥氣刺鼻。

  常玉嵐不由愣在當場。他心想:司馬長風用什麼方法,能把這些“血鷹”磨練得寧死也不透露莊內的秘密。

  這些“血鷹”個個身手不凡,難道甘心……

  想著忽然心中一動,暗忖:“血鷹”並不是不怕死,若真的不怕死,為何先前搶路而逃呢?

  搶路?想到搶路,靈機頓明,他從八個“血鷹”一齊拚命湧向土坑,土坑之內必然有通道可通,何不……

  常玉嵐念起身隨,一矮身,躍向土坑。

  土坑原來有丈餘深淺,坑內意外的乾爽,一點也沒有霉濕之味。常玉嵐略一沉吟,暗想:既無霉濕之味,必然通風順暢。

  想著,沿著土坑向前趨去,也不過十步遠近,卻原來有一截盤旋而上的石階,蛐蜒上升。

  常玉嵐拾級而上,從光線斜射進來,似乎已離出口不遠,約莫著正是左側月洞門外花圃之處,不由心中大喜。再轉半圈,金鐵交鳴之聲,偶而夾著幾聲悶喝,雖然彷彿在很遠之處,但卻充耳可聞。

  他不由大喜,加快腳步,幾個旋轉已到了地面。

  “咦!”說也奇怪,分叫出口之處的方向不錯,按照估計,應該在花圃左近。然而,金鐵相擊之聲,依稀可聞,卻愈來愈遠。

  山口處一道長廊,雖然可以看出上下左右都是地道土石結成,除了光線暗淡之外,與一般長廊相同,大約在二十餘上長,七尺餘寬,可容兩人並肩行走。

  常玉嵐不多思索,仗劍沿著長廊向前,腳下加快,十餘步,已到長廊正中。忽然,長廊的兩端軋軋連聲。常玉嵐心知有異,橫劍當胸,靜以待變。

  接著,吃吃的破風之聲如蠶食葉。突的,左右前後,飛矢如漫天花雨,像一群黃蜂,夾著破風之聲,不知數的疾射而來,全向常玉嵐立身之處集中射到。

  常玉嵐不敢怠慢,斷腸劍舞得風雨不透,罩住整個人,半點不敢放鬆。足有盞茶時分,飛矢有增無減,常玉嵐也不敢稍停。

  須知,這等舞劍震矢,最是耗費內力。因為,若是以劍護胸,或是護頭,在常玉嵐來說,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現在,飛矢四來,整個人都在飛矢的籠罩之中,前、後、左、右,甚至上、下,都要照顧得到,連腿腳也要保護得嚴,怕的是飛矢滲有劇毒。如此一來,吃力可想而知。

  常玉嵐一面以劍護身,心中焦急異常,這等僵持下去,一旦內力耗盡,後果不堪設想,整個人變成一個箭垛子的滋味,怕不大好受。

  片刻——地上堆起了一層厚厚的飛矢。

  常玉嵐覺著舞劍的右臂,微微有些酸麻,但是劍招既不能緩,連換手的空隙也沒有。漸漸的,額上沁汗,氣息不勻,眼看著再有片刻,斷難支撐下去。幸而,飛矢漸漸疏落,力道軟弱下來。終於,飛矢完全停止。

  常玉嵐不由暗喊了聲“慚愧!”,因為他已精盡力疲,舞劍的手腕,因用力過度,有麻痺的感覺,飛矢一停,他急忙退到一側背對土牆,暗暗運功調息。

  此刻,他才想到,適才若是退到背靠一邊的土牆,也許可以省些氣力。

  就在他想念之際,覺著身後的土牆,彷彿有人推動一般,向自己背上壓了下來。

  常玉嵐大吃一驚,急的向前一步。

  噗!一陣大響,土牆平空頹倒下來,頓時瀉下丈餘一大片泥土,硫磺味沖鼻。接著,一陣黃色的濃煙,從丈餘大小的頹牆中噴出。

  黃煙化灰,灰煙化黑,黑煙……

  呼呼聲中,火苗疾噴亂吐,烈焰帶著呼呼的風聲,從洞口向外急竄。來勢之快,聲威之猛,令人膽顫心驚,勢不可當。

  常玉嵐一見,連忙閃開火苗,向長廊盡頭奔去。

  火蛇,如影隨形,一步一趨,像長了眼睛,尾追著常玉嵐席捲而前,整個地面接著燃燒起來,原來地面上鋪的不是沙,不是泥,不是土,竟然是一些黑色火藥,外加硫磺木炭屑生煤等易燃之物。

  因此,像潮汐一般,漫地捲起火苗,不但快逾追風,而且破空之聲,令人膽寒。

  急切之際,常玉嵐雖然腳下不慢,但火勢比他更快,他情急智生,四下無法逃生危急之時,唯有騰身一縱,猿臂上伸,照著頂上橫樑抓去。誰知,看來十分牢固的橫樑,絲毫不能著力,一抓之下,咔嚓大響,橫樑應聲折成兩截。

  嘩——橫樑折斷之處,一大股足有桶口粗的水柱,從斷口中央著細砂衝了下來。

  既然有水,必有孔道。果然,水柱愈來愈大。本來桶口大小的水,轉眼已暴漲有五尺大小的一片,傾瀉而下,地下火勢被水撲滅。

  常玉嵐不敢怠慢,雖然一身濕透透的,顧不得許多,衝天躍起,就向下瀉的水柱中穿去。水的壓力不大,他全力上竄過猛,穿出水面,頭頂竟撞上堅硬的泥頂,等到落下來,不由暗喊了聲:“慚愧!”

  原來,地面約有三丈,中間有一座小小的玲瓏假山,此刻,池水已乾,只有沒隨水流去的幾尾金色,尚在蹦蹦跳跳的掙紮著。

  四周,像—座小小庭院,雜種著幾株草花,許久沒有整修,有些荒蕪,十分淒涼,加上光線陰暗,更加覺著冷兮兮的。

  忽然——一陣呻吟之聲。

  順著呻吟之聲瞧去,有一排碗口粗細的鐵欄杆隔著一間黑呼呼的土洞,實在太黑,看不清土洞中的情景。

  常玉嵐抖抖身上的水漬,搶步到了鐵欄杆之前,凝聚目力但見土洞既黴又濕的角落裡,綣臥著個傴僂的老人。

  說他是人,實在不太像,一頭的亂發已經不成頭髮,除了黑白焦黃雜色之外,亂蓬蓬的像一堆腐爛的茅草,結成堆的披在雙肩,身上的葛布長衫,一片片的像碎布條,一隻腳上還套著只芒鞋。臉,除了黑洞似的眼渦深陷之外,一雙失神的眼睛,無力的似睜還閉。腮,只是凸出的兩個顱骨,看不見半點肉,卻有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像野獸的牙咧在雙唇之外,隨著微微的呻吟之聲開闔。

  常玉嵐摸著那生滿黃鏽冷冰的鐵欄杆,大聲叫道:“喂!你是什麼人?喂!喂!”

  那傴僂的人略略移動了一下身子,勉強抬起頭來,發山聲重重的喘息,又垂下頭去。

  常玉嵐又大聲叫道:“喂!過來,你過來!”

  那怪人似乎盡了最大的努力,移動了一下,悶聲不響,但是,眼睛不斷的眨動。

  常玉嵐隔著鐵柵欄,連忙叫道:“老人家,你振作點!振作點!”

  那老人聲如蚊蚋的哼哼唧唧,斷斷續續十分吃力的道:“司馬長風!你……你……好……噗……噗……”他只有嘩嘩的大喘氣。

  常玉嵐聚精會神的諦聽,但是,也分辨不出那人說出下面的話,只好拍著鐵柵欄道:“你撐著爬近些,我替你施功療冶。”

  那老人似乎有些意外的,睜著又探又黑的眼睛,望著常玉嵐。

  ‘快!”常玉嵐向他招招手道:“撐著爬過來。”他—面說,一面試著搖動鐵欄杆。太粗了,像蜻蜒搬石柱,絲毫也動彈不得。

  那老人彷彿已聽懂了常玉嵐的話,漸漸地十二萬分吃力的掙紮著向外移動了身子。

  原來,那老人的腳上,繫著一條姆指粗的鐵鍊,長約丈餘,由於生了鐵鏽,部分陷在潮濕的泥土裡,那老人半死的樣子,推動時格外困難。

  常玉嵐不由一陣鼻酸。心忖:那老人究竟犯了何罪?囚禁在此地,他口中叫著司馬長風,與他一定有極大的關連。

  那老人痛苦的移動了片刻,也不過是由牆角挪到土洞的中間。

  土洞的縱深僅僅不足一丈,也就是說,老人移動不到五尺,已經氣喘噓噓。

  常玉嵐鼓勵的面帶笑容大聲道:“再過來些兒,再來!再……再……”

  那原本連爬動都吃力的垂死老人,隨著常玉嵐聲聲招手呼喚,果然支撐著向常玉嵐立身之處柵欄方面,一寸一寸的接近。

  常玉嵐歡喜的喊著:“快了!再向前一點點兒。”

  那老人伸出像乾柴棒的枯手。

  常玉嵐也從柵欄空隙中,儘量仲長手,他打算兩手抓接之後,運用內功,傳入垂死老人的體內,使他有回答自己問話的力氣,好問出他被囚的原因。

  眼看兩手的手指已經碰到指尖。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29
七八

  常玉嵐十分雀躍的叫道:“好了!再向前半寸……”

  垂死老人本來是奄奄一息,已是死了九分的樣子,突然雙眼冒出怕人的凶焰,猛的一縱身,探手抓住了常玉嵐的手腕,提高了聲音,像狼似的吼道:“司馬長風,我要你也死!”

  口中吼著,手上也隨著用力,另一隻手,也在拚命一縱向前之勢,與先前捏在常玉嵐手腕上的手,雙雙捏在一起,咬牙咯咯作響,臉上的青筋暴露,分明是拚命而為,要置常玉嵐於死地。

  武家功力的源頭在血絡。血絡的樞紐在腕脈,腕脈被制,通身血脈不能暢行,力道則無法聚合,血氣不顧,力散神衰,輕則受傷,重則制命。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自然反應,立即功聚右掌,五指內屈,反勾垂死老人的雙手。

  但聽,噗嗵一聲,垂死老人像朽木一般,撒手跌坐在鐵柵之內地上,口中有出氣,無吸氣,已是動彈不得。

  常玉嵐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因為手脈被制,性命交關,幸而那垂死老人已是僅存一息,雖然是捨命而為,根本無從著力,加上常玉嵐奮力掙脫,武家的反應激烈快捷,所以毫髮未傷。相反的,那垂死老人跌在坐上,像一堆爛泥,離死不遠。

  常玉嵐急忙伸臂進去,苦在想抓老人的腕脈不到,百忙之中,勉強扯住老人的破碎褲腳,不敢過份用力,生恐扯斷了已朽的褲腳,再也夠不到那老人。他藉著不能用的褲腳碎皮條,輕輕的施用巧力,幸而將老人略略拖近柵欄,但卻是下半身。

  常玉嵐靈機一動,心想腕脈雖通六經,足踝必有同等功能。一念至此,不敢稍緩,自己跌坐在柵欄之外,探手按在老人的足踝之處,暗暗運功,透過手心,輸往老人足踝脈絡之處。

  果然,覺著自己的力道,已傳入老人經脈,並無排斥現象。只因那老人已到垂死階段,身體虛弱不堪,若是暴施猛力,一定會傷及五腑六髒。常玉嵐試著緩緩運功旋力。

  “嗯——”垂死老人的快僵身子,動了一動。發出聲深沉的悶哼。常玉嵐手心的熱度,也漸漸提升,力道逐次的加強了來。

  盞茶時分。垂死老人的鼻息隱隱可聞。鼻濞、口唾,不住的外流。

  常玉嵐的手心,已感覺到老人的脈息流動,血液流速加快,心跳陣陣有力。

  他生恐老人故伎重施,乘著身子略略恢復之後,暴然反擊。因此,一面繼續用功代他培元,一面朗聲道:“老人家,千萬不要動肝火,在下不是司馬長風,等你身體稍稍復原,再詳細談淡。”

  不料,怪老人忽的一抽腳,整個人跌坐了起來,雙目之中閃出既驚異又憤怒的神色,低叫道:“復原?哈哈哈哈!我還能復原?”

  他身子一扭,縮回雙腳之際帶動一陣鐵鏈響聲。原來,那鐵鏈是鑲穿了他的足脛之處的琵琶骨。

  常玉嵐更加一凜,琵琶骨被殘,整個支撐軀體的重心全失,連站起來也辦不到。

  那怪老人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瞳孔中不是先前混濁,望著常玉嵐道:“不是,不是,你不是司馬長風。”

  常玉嵐連連點頭道;“老大家,恭喜你,總算你腦筋沒受傷,在下真的不是司馬長風。”

  老人神情一動道:“那你是誰?為何到此地來?是司馬長風要你來做賤老夫?”

  常玉嵐忙道:“恰好相反,不但我不是司馬長風派來的,我是來找司馬長風的。”

  “找他?你?”怪老人十分迷惘的望著常玉嵐道:“到這裡找他?恐怕你弄錯了吧。”

  常玉嵐道:“老人家的話是說司馬長風本人,不可能在秘道之內?”

  “不!”怪老人搖搖一頭亂發,哈哈的道:“小友,你難道不曉得地道依五行之數,分為五個各自為政,又互相貫通的道路嗎?我們這裡是水字號,算是中間的一層,上面有金木兩條路線,下面有火土兩層,五層雖然自成一體,觸動機關可以融會貫通,司馬長風老狐狸是狡免三窟,但絕對不會在我們這一層。”

  老怪人一口氣說到這裡,上氣不接下氣,喘噓噓的垂下頭來。

  常玉嵐一見,急忙由鐵欄空隙中伸出雙手,分別抓住了老人的雙腕,低聲道:“老人家,不要動了肝火,慢慢的聊。”

  老人枯幹的臉,白得像蠟,但是,神智還清楚得很,微微點頭,嘴唇動了幾下,有氣無聲。

  常玉嵐提神凝氣,緩緩輸出內力,透過掌心。

  老人微微點頭,不斷的眨動垂下的眼簾,打量著常玉嵐。

  此時常玉嵐只顧閉目垂睛,靜下心來為老人施功,一味專心誠意。

  片刻——老人忽然大聲道:“小友,你好深的功力,年紀輕輕的,有這份火候,不容易。來!老夫我送你一點小玩意。”他說著,推開常玉嵐的手,雙腳一振,竟然站立了起來,又道:“這個勞什子的鐵鏈,斷送了老犬的一生,苦練了五十年的三招兩式,算是白費了。小友,你不管願不願意,都得仔細瞧著,我這就比劃給你看。”

  根本不等常玉嵐回答,怪老人的一雙枯柴棒似的手臂,已揮舞起來。兩隻手有時抓,有時拍,有時削,有時切,有時搗,有時推,拳、掌、指隨著勢子變化無常,腳下僅僅微微移動,卻是靈活異常,八面俱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0
七九

  第十八回 死而復生

  他一口氣使完了十三招,人已不能支持,頹然跌坐在地面,喘氣如牛,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常玉嵐,彷彿在問,你看懂了嗎?記下了嗎?

  常玉嵐失聲的道:“老人家,假若晚輩看得不錯,你應該是青城派的人。”

  老人十分疲倦的神情陡然變成了喜孜孜的眼光,色然而喜的道:“咦!小友,你……”

  常玉嵐忙道:“晚輩金陵常玉嵐。”

  “常玉嵐?”老人雙目皺在一起,沉思一會兒才道:“金陵世家的?常世倫是你什麼人?”

  常玉嵐聞言,比老人更加喜不自禁,忙道:“乃是家嚴。老人家,你是?”

  老人點點頭道:“難怪能看出老夫的門派,金陵世家是武林的字典。”

  常玉嵐謙恭的道:“老人家誇獎。”

  老人微搖乾枯的手,止住了常玉嵐的話,又道:“常少俠,你進入地道,想來也是尋找你父親來的。”

  常玉嵐益發興奮的追問道:“前輩知道家父的消息?”

  怪老人嘆了口氣道:“常少俠,我只知道你老子也在這秘道之內,可不知道在金、木、水、火、土哪一層?唉!”他的一聲嘆息,英雄末路的感慨表露無遺。

  常玉嵐心中的血液沸騰,從這怪老人身上,可以看出被囚者的“影子”,假若自己的父親也是被折磨成這等模樣……

  他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愈想愈覺得事不宜遲,一彈身坐了起來,拱手—揖道:“前輩保重!在下要……”

  “慢點!”老人急忙喝道:“剛才我那十二散手你記得嗎?”

  常玉嵐不由一陣臉紅,帶笑道:“這……”

  老人有些失望,但是卻咧了咧癟嘴道:“當然,沒那麼容易,老夫五十餘年才嘔心瀝血想出來的,一時三刻怎能夠學會。來!一招一招的練,可不許你走,現在開始。”他說著,端正了步子,雙臂又已舞動起來。

  青城派的劍術,在百年之前峨嵋論劍之時,曾經得到首名,當時,青城劍法冠蓋武林,武當、峨嵋等而次之,當時提到青城劍,無論黑白兩道,莫不另眼相看。

  誰知,武術一道高不可測,深奧毫無止境。

  青城劍法贏得了盛譽的影響,武林名派研究功夫,都以它為目標,各門各派,凡是練劍,把青城派當做了“假想敵人”,專門以破除青城劍為目標,因此,每十二年一次的峨嵋論劍,青城派連番遭受挫敗,名次不斷降落。七十四年前,也就是青城派得到“第一劍”後的第三次比劍,青城劍由“第一劍”跌落到前三名之外,身價一落千丈,受盡了武林的奚落,當年的威風盡失。

  因此,青城派的有心之土,便另闢途徑,捨去劍法,重創其他的武功,企求重振青城的聲威。

  於是五十年中,青城派沒再到峨嵋赴會。不參加峨嵋論劍,武林的地位自然是扛河日下。而青城派近五十年幾乎成了“冬眠”狀態,默默無聞。這是常玉嵐知道的。

  而今,這老人的十三散手,看來平實無奇,常玉嵐見他垂死之際,是唸唸不忘的要把他五十年窮究苦研的功夫傳下來,實在不忍心拒絕。

  但是,常玉嵐此刻一心一意只在找尋自己失蹤的老父,那有心去學功夫,所以,只在難以拒絕之下,勉強的隨著那老人比劃著。

  不料——那老人才比劃了兩招,忽然面色一沉,用手撩開額頭的的亂發,咬牙切齒怒視著常玉嵐,怒吼道:“你看不起老夫!”

  常玉嵐忙道:“晚輩不敢!我不是在學著練嗎?”

  “哼!”老人冷哼了聲,怒氣不息的道:“騙我,玉面專諸魚長樂是可以受騙的嗎?十年之前,要是你給我長跪七天七夜,也休想學我一招半式。”

  常玉嵐大驚失聲道:“前輩是青城掌門‘玉面專諸’魚長樂,魚老前輩?”

  “怎麼?”魚長樂瞪眼道:“魚長樂只此一家,並無分號,但不值得一學?”

  常玉嵐肅然起敬,拱手齊額道:“晚輩適才不知,您老人家與家父亦師亦友,乃是我最欽敬的武林前輩之一!”

  “哈哈……咳咳……”魚長樂乾笑一聲,接著是咳嗽不止,把臉都漲得像紫豬肝。

  常玉嵐等他咳嗽稍停,問道:“前輩,你與司馬山莊無仇無怨,為何……”

  魚長樂臉上青筋暴露,不回答常玉嵐的話,反問道:“你爹同司馬山莊有仇有怨嗎?”

  常玉嵐不由啞然。

  魚長樂又道:“司馬長風要領袖武林,應該已經成了氣候,儼然武林盟主。可恨的是人心不足,他狼子野心,進而想統一武林的門派,一心要將武林黑白兩道都納入他的門下,也就是說夢想宇內武林只有他一人是首領,千年萬世,他……咳咳咳……他的夢想若能成真,他就是皇上以外的第二個皇上。

  常玉嵐冷冷一笑道:“這是一個狂人的想法,武林門派原是各有淵源。”

  魚長樂出然神往的道:“可憐我青城一派,眼看就要失傳,從此在武林中煙散。”

  常玉嵐豪氣干雲的道:“前輩,晚輩雖然不才,願全力阻止司馬長風的瘋狂行為,為武林找一個公道。”

  “公道?”魚長樂又仰臉一笑道:“哈哈!武林中哪有真正的公道?”

  常玉嵐道:“前輩,主持公道是武林人的本份,從我們做起,不怕沒有公道。”

  “好!”魚長樂大拇指一豎:“衝著你這句話,老夫這幾手三腳貓玩藝,就連箱底兒送給你。瞧著!”

  他那一臉的誠意,也有一臉的希望,都充分表露無遺。

  常玉嵐心知青城派的根源,更知道“玉面專諸”魚長樂的十三招雲龍手,是獨門功夫,攻敵的實用手法,難得一見的絕學。

  然而,他擔心父親的處境,而今已知道就在秘道之中,哪有心去學。因此,緩緩的道:“前輩,晚輩想先去尋找家父的下落,然後解脫前輩的困境,一同出去,到時前輩不妨在金陵靜養,再請前輩慈悲!”

  “唉!”魚長樂幽然一嘆道:“談何容易!”

  常玉嵐道:“前輩指的是……”

  魚長樂認真的道:“從禹王台到司馬山莊,喏大一片地方,方圓足有二十餘里的地下秘道,人要找人,何異是大海撈針。我所以知道你爹也被囚在這裡,只是去年聽送飲食之人偶然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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