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16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02
第190章  其實,我是1個詩人(下)

李恪在房俊身邊落座,示意其餘幾人隨便入座,讓高陽公主坐在自己的另一邊,笑問道:“何以見得呢?”

    房俊說道:“因為您是一位親王,可房某……是一位詩人!”

    哪有這麼大言不慚說自己是詩人的?

    臉皮果真厚的可以……

    明月姑娘嫣然一笑:“所以,奴家說房二郎是真君子,心懷坦蕩,怎麼想就怎麼說,比之那些口是心非的虛偽小人,要可愛得多!”

    高陽公主瞟了一眼巧笑嫣然的明月姑娘,心裡有些不爽。

    那黑面神再怎麼不好,也是本宮盤子裡的菜,怎麼誰想吃一口就都能來夾一筷子?

    騷蹄子,不要臉……

    跟隨李恪進來的一個白面男子聞言亦是沉不住氣了,瞅了瞅明月姑娘,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逝,轉而面向房俊,冷哼一聲: “哼!大言不慚!房二郎即是詩人,可能即興在姬溫面前賦詩一首?”

    李恪面色一沉,斥道:“姬兄,房二郎乃是本王的貴賓,慎言!”

    姬溫面色一僵,閉嘴不語。

    房俊淡笑著看了李恪一眼,暗自搖頭。

    所謂看一個人的境界,看他身邊的朋友就能有數。

    這姬溫自然便是紅袖姑娘口中的薄倖郎,貞觀七年癸巳科進士之首。

    作為有志於問鼎那個之尊寶座的李恪而言,居然將姬溫這樣性情涼薄、寡恩薄倖之人視為肱骨,可見眼皮子實在太淺,也難怪最終亦無法得償心願。

    最重要的是,這個姬溫作為狀元,高中之後六七年來聲名不顯、仕途窘困,顯然是個沒能力的,居然在這樣的人面前說什麼“房二郎是貴賓”,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這姬溫是你夾帶中的自己人,而房俊是外人麼?

    是這人的能力比我房俊強,還是你同他的關係比我近?

    房俊有些鬱悶,瞄了素淨著一張小臉的高陽公主。

    要知道,

他雖然未打算娶高陽公主,但是在世人眼中,那必然是要成親的。以高陽公主和李恪的親密關係,他房俊天然就是李恪這一陣線上的人。

    現在居然因為這個“瘟雞”被排擠了?

    李恪不是笨蛋,一看房俊的臉色,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讓這貨不滿了。可是高朋滿座,亦不能道歉,只得訕訕道:“二郎既然自稱詩人,想必是最近有什麼佳作問世?”

    他是知道房俊的那首《賣炭翁》的,這首詩等同於直接斬斷魏王李泰的半條胳膊,讓他很是興奮了好多天!

    但是對於上元夜花魁大會上的那曲《白狐》歌舞,卻是毫不知情,那時候他正在由安州趕回長安的路上。

    李恪這麼一問,別人倒還罷了,姬溫卻是面孔漲紅,恨恨的瞪著房俊,咬牙道:“房二郎若真是有才,不妨作一首佳作出來,嬉笑怒罵,姬某全都佩服,可千萬別弄那些見不得檯面的市井俚曲,恁地讓人恥笑!”

    對於那一曲《白狐》,姬溫是深惡痛絕!

    直接將他的名聲徹底撕碎,碾落塵埃,還要在踏上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

    自從家門慘遭不幸以後,他辛辛苦苦攻讀詩書,所為何來?還不是一朝高中,能夠平步青雲,重新恢復家門的榮耀!

    好不容易攀上吳王李恪這條線,只消得能輔佐李恪承繼大統,那他姬溫就是從龍之臣、不世之功!

    可就是眼前這個黑臉的混蛋,將他最最依仗的聲望,徹底擊潰!

    他如何不恨?

    簡直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紅袖那個賤人到底如何把你伺候得舒爽了,要如此跟一個冉冉升起的未來宰輔作對?

    他只是憤怒與房俊對其聲譽的打擊,卻從未思考過那個苦守愛郎卻最終希望破碎墜入風塵的癡情女子……

    李恪奇道:“二郎果真作了什麼佳作?”

    旁人都訥訥不言,沒法說啊,那一首曲子他們大都聽過,那簡直就是將姬溫的面皮血淋淋的剝下來丟地上,太狠了……

    房俊斜睨著姬溫:“瘟雞兄,真的要某作一首?”

    姬溫咬著牙,恨恨道:“房兄,莫拿別人的名字玩笑!”

    若不是有李恪在場,姬溫恨不得直接掀了桌子!當然,就算李恪不在他也不敢,因為他有自知之明,論詩詞文學那是他的長處,可論起拳腳,他打不過房俊……

    房俊略微點頭,痛快得道歉:“對不起,瘟雞兄……”

    高陽公主無語,這人……太憊懶了!

    姬溫差點氣死,卻也拿房俊沒法,只得壓制著怒氣,咬牙道:“房兄請!”

    房俊正色道:“瘟雞兄既然看不上市井俚曲,那麼在下便從善如流,如你所願,作一首正兒八經的……市井俚曲!”

    他左一句瘟雞,右一句瘟雞,姬溫覺得自己已經免疫了……

    可房俊這句話說得,卻讓在座諸人都哭笑不得。

    這麼捉弄人,真的好麼……

    “噗呲……咳咳咳!”

    卻是高陽公主不愛看房俊牛哄哄掌控全場的表現,低頭喝了一口茶,卻被房俊這句話裡的驚天轉折逗得笑出來,把茶水嗆進鼻腔,咳得狠了,眼淚都出來了……

    李恪嚇了一跳,埋怨道:“你這丫頭,怎麼喝個茶也這麼不小心?好些沒有?”

    高陽公主順了順氣,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依舊眼淚汪汪的大眼睛卻瞪了房俊一眼,那意思是說:都賴你!

    房俊無語,你喝茶水嗆到,也怪我?

    無意跟她糾纏,他根本沒有如同眾人想像那般什麼構思什麼思考,望著閣子外明媚的日光,然後回頭看著明月姑娘,張嘴便漫聲唱道:“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 ”

    李恪也好,姬溫也罷,甚至是在座所有人,都有些理解不能。

    咱且不說這平白得無限接近於白話的詩句,單單這詩意就驢唇不對馬嘴好不好?

    哪裡有月亮……

    不過緊接著,卻是恍然,這“天上月”,莫非是指的明月姑娘?

    唯有高陽公主差點咬碎了一口小銀牙,粉拳在桌下攥得緊緊的,恨不得衝上去狠狠在這個黑面神臉上來一拳!

    好歹本宮也是你名義上的未婚妻,你個臭黑面神居然當著我的面敢調戲名|妓,真當我李漱不存在呀?

    卻聽房俊續道:“……夜久更闌風漸緊,與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閣子裡一片安靜。

    這首詩……怎麼說呢,一如房俊以往的風格,開頭平鋪直敘,然後氣勢陡然拔起,最後收尾必是緊扣主題,不說振聾發聵,亦是令人盡享極其深刻。

    但是,太損了……

    越是好詩,越容易流傳,若是一首經典,流傳個幾十上百世不成問題。

    幾乎可以想見,如同魏王李泰被那首《賣炭翁》搞得聲威大減,這首詩自此間外傳之後,姬溫必然步上魏王的後塵,甚至猶有甚之。

    哪怕男尊女卑的思想再如何浸入骨髓,似姬溫這般為了前程富貴拋卻舊愛、從而導致一個痴心女子墜入風塵的作為,也極為令人不齒,必然會被那些標榜道德高尚的士林清流所厭棄。

    偷偷摸摸的做什麼是一回事,做完之後被別人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曲《白狐》,令士林對那個痴心一片卻遭遇淒慘的紅袖姑娘抱以同情的同時,亦即是敬佩;而今這麼一首尚不知名字的詞作,足以將一個文人士子的所有名聲信譽一舉擊潰。

    姬溫面色慘白,渾身顫抖,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這麼一首詞作問世,自己將會遭遇怎樣的境況,非但官場之上無法再作寸進,即便自己賴以生存的清譽,也將不存在。

    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李恪神色陰沉,不見喜怒。

    但是心底里,卻對房俊很是埋怨,明知道這是我的人,為何還非得要一幫子徹底打翻在地?你可知道,在太子與魏王的夾縫之間,我是何等的艱難?

    但是同時,李恪也終於清醒的意識到,房俊還是那個房俊,還是那個彈指間一個“勒石記功”便讓所有關中富賈叫囂怒罵,卻束手無策的房俊。

    即便是進士之首,這個姬溫的能力,相比房俊仍然不足。

    這讓李恪開始反省今日的所作所為,如此明顯的捧高姬溫,會否令房俊有所不滿,致使以往親密的關係裂開一道縫隙呢?

    滿席賓客,唯有高陽公主今次對房俊極其滿意。

    對於一個生長於皇家而又正處於滿腦子對未來的粉色幻想的女孩子來說,幾乎天然的對於紅袖姑娘的經歷產生同情。因為正是紅袖姑娘的遭遇,令一個女孩子對於忠貞、對於愛情的美好希冀全部破碎。

    有時候她甚至會惶恐的去想——萬一自己也遇到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人渣,自己怎麼辦?

    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房俊一首詞將姬溫的偽裝徹底撕碎,高陽公主好像是遇到了古時路見不平、仗劍任俠的俠客……

    每個小女孩都是崇拜英雄的,即便這個英雄不久之前還是個黑面神……

    高陽公主以一種極其罕見的溫柔姿態,對房俊柔聲問道:“不知這首詞的名字是什麼?

    房俊愕然望向高陽公主,兩個人每一次見面幾乎都是鬥嘴,相看兩相厭,幾時見過如此柔和溫婉的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被他盯得有些發窘,暗罵這人好生無禮,不過卻沒有發怒,而是嬌嗔著說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呀?”

    房俊“咕咚”咽了一口吐沫,驚訝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就好像在他面前發生了一幕火雞突然變成孔雀那麼不可思議……

    高陽公主終於惱了:“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眼看這個傲嬌妞兒發飆,房俊反倒長長的籲出一口氣,這才對嘛……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08
第191章  床前,明月,光(上)

見到房俊如釋重負的模樣,高陽公主只覺得受到了莫名的羞辱,和著本公主在你眼裡就是一個撒潑打混的潑婦,溫柔一下就會讓你難以置信?

    簡直豈有此理!

    明月姑娘好笑的看著兩人,她雖然看得出高陽公主是女扮男裝,卻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只是覺得這小女孩子真是漂亮,就連生氣都那麼可愛。

    便自以為是的想要平和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微笑著插口道:“二郎還未回答這位妹子的問題呢?”

    面對明月姑娘,房俊顯然輕鬆得多,隨口說道:“就叫《望江南·天上月》吧……”

    眾人聞言,神色古怪。

    明月姑娘白玉也似的俏臉微微一紅,暗自睨了房俊一眼,心說你這傢伙不是對我不屑一顧麼,為何還要如此討好於我?

    她自是將這首詞的名字和自己聯繫在一起,以為這是房俊的一種暗示,一種示好,殊不知自己卻是會錯了意。

    這首詞的名字本來就是《望江南·天上月》,房俊還未無恥到剽了別人的詞,連名字都給改了……

    明月姑娘自以為替高陽公主解了尷尬,殊不知此時高陽公主愈發惱火了。

    因為不僅是她誤會,高陽公主也誤會啊……

    我問你,你就傻呆呆的不理我,這個狐狸精問你,你幹嘛就回答的那麼痛快?

    還取了這麼引人遐思的名字,這是要勾引她嗎?

    真是氣人!

    難道本公主比不得這個狐狸精漂亮?

    高陽公主漲紅著秀美的臉蛋兒,氣得咬牙切齒。

    姬溫算是坐不住了,神色慘然的站起,對著李恪一拱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屬下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告辭了,請殿下恕罪。”

    說罷,也不待李恪同意,踉踉蹌蹌的告辭離去。

    他首先挑釁於房俊,卻被房俊一首詞毀了自己的名聲,偏偏自己還毫無還手之力……

    一切豪情壯志都成了海市蜃樓,

自今以後,大唐的官場再也不會容得下他這個絕情負義、負心薄倖之人。

    姬溫這樣熱衷於功名的人,當最大的奢望一朝成空,不啻於被掏空了靈魂,一無所有。

    李恪長嘆一聲:“二郎啊,太狠了……”

    言語之中頗多埋怨。

    房俊聞言倒舒服了一些,若是李恪像沒事人一樣,他反倒會更加失望,說不定不顧情面提前離席,今後再不往來。

    挑了下眉毛,房俊悠然道:“是他自取其辱,非得要我做一首詩詞,我做出來了,他反倒不開心了,這可不怨我。”

    李恪苦笑:“你呀,還是這麼衝動,以後可得改改,不然容易吃虧。”

    房俊給他面子:“多謝殿下教誨。”

    明月姑娘明亮的眼眸眨了眨,看著房俊,柔聲道:“二郎… …能否再以奴家的名字,作一首詩詞?”

    說完,心裡有些忐忑。

    她不怕被房俊作詩損幾句,而是怕房俊拒絕。前幾日在房家農莊自己被房俊言語捉弄的灰頭土臉,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但房俊的詩詞對於明月姑娘的誘惑力又實在太大。

    她的職業特質,決定了她不懼怕什麼好名聲癩名聲,只怕名氣太小,更何況她自認為自己又沒有魏王李泰、姬溫那般令人或是鄙夷或是不齒的黑歷史,那就不怕被揭短。

    對房俊的“才華”她是徹底佩服得五體投地。

    房俊被她水汪汪的小眼神勾得心肝兒都顫了幾顫。

    似明月姑娘這種級別的美女,又身處青樓懂得取悅男人之道,即便仍是處子,亦有不同於良家的煙視媚行,對男人的誘惑力自是極大。

    房俊亦不免有些心猿意馬,幻想著若是能將這極品妖精弄上手,肆無忌憚的大加韃伐,該是何等的暢快……突覺周身一冷,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愕然轉頭,便見到高陽公主那一雙烏黑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他,俏臉寒霜,殺氣四溢,那眼神好似一把又一把小飛刀“咻咻咻”的往房俊身上戳……

    房俊被高陽公主的反應搞得有點懵,這丫頭……難不成是在吃醋?!

    額滴個天!

    咋回事?

    難道哥們的魅力已經強大到可以將這個傲嬌女降服的程度?

    太可怕了……

    只要想想這個臭丫頭有朝一日膩著自己的樣子……那畫面太美,根本不敢想!

    怎麼辦,必須將這妞兒對自己的一點點崇拜扼殺在萌芽之中!

    房俊腦筋急轉,笑著對明月姑娘說道:“承蒙姑娘看得起,房某若再是推脫,豈非不知好歹?只是說實話,房某這思路,一般情況下從不走正常路數,姑娘就不怕落得剛剛那位瘟雞兄一般的下場?”

    小丫鬟在明月姑娘身後聞言,想起房俊至今為止所作詩詞似乎都在罵人,頓時急了,伸出指尖悄悄捅了一下自家姑娘的胳膊,暗示她還是拒絕了吧,這位房二郎一看就要起壞心思……

    只不過明月姑娘心有魔障,急需一舉成名從而達成心願,花魁大會畢竟是民間的一個熱鬧,上不得大雅之堂,那些真正的名仕從未看在眼裡。

    而快速提升自己名氣的最佳做法,唯有房俊的詩詞!

    雖然明知房俊這人不靠譜,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哪怕被罵,只要能入得某些人眼中,她也認了!

    打定主意,明月姑娘無視小丫鬟的提示,秀眸看著房俊,凜然正色道:“二郎才華橫溢,奴家受教便是!”

    房俊哈哈一笑,見眾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高陽公主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似乎要瞪出兩把殺人的刀,將自己碎屍萬段,便趕緊正襟危坐,裝模作樣的思考一下,才朗聲吟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李白的詩好不好?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這位詩仙大人生平作品無數,狂則狂矣,傲則傲矣,但詩意奔放、卓爾不群,極少有平庸之作。

    這首《靜夜思》,更是千百年後亦家喻戶曉,被當做孩童的啟蒙讀物。

    眾人聽上去,依然是房俊的風格,文字平白,卻又兼有平淡於爽朗之勝,語言質樸自然,而又極為精煉。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11
第192章  床前,明月,光(下)

  這首小詩,既不追求想像的新穎奇特,也摒棄了辭藻的精工華美;以清新樸素的筆觸,抒寫了遠客思鄉之情。境是境,情是情,那麼清新,那麼逼真,那麼動人,然而卻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李恪讚歎道:“二郎的這首絕句,信口而成,所謂無意於工而無不工者,當得起'妙絕天下'四個字!”

    高陽公主氣得鼓著嘴,一肚子氣。

    她的文采修養比不得在座的文士,但也不是毫無鑑賞能力,因此愈加氣憤!這個死房俊、臭房俊,該死的黑面神,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他給那個狐狸精作詩,不僅非要作,還作得這麼好,誠心和我作對是不是?

    臭蛤蟆,你給本宮等著,這事兒絕對沒完……

    唯有明月姑娘卻有些悵然,這首詩……當然是極好的,也有自己的名字在其中,渾然天成,顯然房俊是用心了的。可為什麼總是覺得有點牽強附會的意思?

    雖然有自己的名字,可更像是說天上的明月,而不是她這個明月……

    耳聽得諸人交口稱讚,房俊黑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微笑,拍了拍巴掌,將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笑容可掬道:“諸位,看來你們都沒看出房某的良苦用心啊……”

    眾人愕然不解。

    房俊一本正經說道:“首先,這是一首詞,雖然沒有相對應的詞牌,但它絕對是一首詞。”

    李恪訝然道:“分明是五言絕句,你若說是詞,那要如何斷句?”

    房俊笑道:“且聽房某好生為大家解析一遍。”

    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吟道:“床前,明月,光……這是第一句,要這麼來讀。什麼意思呢?咳咳,就是說在床前,有一位明月姑娘,嗯,她是光著的……”

    “咣當”

    李恪一個不留神,失手打翻了一個盤子,殘菜油漬沾了一袖子,他卻渾然不覺,瞠目結舌看著房俊。

    房俊不管不顧,續道:“第二句疑似地上霜……啥意思呢,就是說明月姑娘肌膚潔白,似雪如霜……”

    “舉頭望明月……這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抬著頭看著明月姑娘……低頭思故鄉,啊,想起來遠在故鄉的家中,尚有候我歸家的糟糠之妻、嗷嗷待哺的嬰孩,明月姑娘雖然秀美絕倫,比之秋日的清霜亦更加潔白好看,可我又怎能貪圖美色從而一晌貪歡,卻忘記家中妻兒呢……”

    所有人都傻了眼。

    這特麼……還能這麼解釋?

    明明一首格調簡直可以超凡脫俗的名詩,居然還能解析成如此這般俗不可耐的……淫|詩|艷|詞?

    明月姑娘死死咬著嘴唇,氣得嬌軀發抖,頭上的髮髻微微顫動,顯示著此刻憤怒的心情。

    這傢伙,果然是個壞蛋!

    身後的小丫鬟卻是一臉幽怨,早就提醒你了啊姑娘,那傢伙臉黑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而且是有前科的……

    在場之人,有的震驚、有的好笑、有的憤怒、有的幽怨,但要說最開心的,莫過於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只覺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已經無法形容,一會兒生氣,一會 開心,一會兒惱火,一會兒又美得不行……簡直像是傳說中大海上的波浪一樣,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弄得人家潮來潮往的……

    公主殿下看著俏臉漲紅的明月姑娘,心情開心的不得了,哼!誰叫你到處賣弄風|騷,這下子丟人丟大發了吧?

    活該!

    再看向房俊的時候,也不生氣了,覺得原來黑臉的傢伙也挺好看……

    好吧,看在你立場堅定沒有被這個騷蹄子勾引的份上,今兒就不與你計較了。

    小公主抿著唇偷笑,顧忌明月姑娘的面子沒有開懷大笑,到底還是個善良的女孩子。

    房俊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高陽公主非但沒有如他所願,憤怒於他居然當眾吟出一首“淫|詩”,反而對他勇於調侃明月姑娘的行為點了個贊……

    這也只能說,房俊這貨哪怕是兩世為人,智商情商都在平均水準之上,但是對於女人的心思,還是一個呆瓜一樣毫不了解……

    李恪神色古怪之極,畢竟明月姑娘是他請來的客人,雖然是個清倌人,但李恪便是憐香惜玉的性格,從不會當眾讓一個女人難堪。

    乾咳一聲,李恪有些無奈的說道:“二郎啊,有些過分了吧……”

    話說一半,卻被人打斷。

    明月姑娘咬著櫻唇,秀眸微紅,盯著房俊咬牙說道:“房二郎果然天縱之才,奴家斗膽,敢問房二郎,可否再作一首?”

    李恪愕然,柔聲說道:“明月姑娘,二郎也不過玩笑爾,此詩雖然有些過分,但是調侃揶揄的意味居多,即便傳揚出去,亦不會對姑娘的聲譽造成太大的惡劣影響……”

    明月姑娘淒然一笑,輕聲說道:“奴家身入賤籍,淪落風塵,還有何清譽可言?今日只是想見識房二郎的七鬥半之才,可否仍能以奴家的賤名,再作一首?”

    她是身處風塵不假,但有誰知道她的難處?

    似她這般冰清玉潔的女兒家,若非逼不得已,怎願意淪落至討好賣笑的地步?

    所處的環境、耳聽的言語、遭受的非禮,早已令這個出身高貴如今卻不得不生活在囹圄一般地方的女孩兒處在崩潰的邊緣……

    不過這樣也好,不管是什麼樣的詩詞,亦不管將自己的尊嚴打擊到何等低賤的程度,拼著命咬著牙忍著便是。

    只消得自己名聲傳入那些自命清高的大儒文士耳中,那麼任務就有可能儘早完成,自己就能儘早脫身……

    房俊聞言,卻是默然。

    他故意這般曲解這首《靜夜思》,固然是心裡對這個明月姑娘有很大的警惕,也未嘗沒有玩笑的成份。

    但是現在,卻有些微微後悔。

    他不知道這個明月姑娘為何一直糾纏著自己討要詩詞,但是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兒並不是自甘墮落,不管是因為生活遭遇亦或是別有用心,她一直謹守著自己的尊嚴。

    那是一條不容侵犯的底線。

    所以,當房俊的這首歪詩觸及到這條底線,頓時將她的內心割裂得鮮血淋漓……

    房俊苦笑著舉杯,歉然道:“今日才思枯竭,怕是再無心力吟詩作賦。若姑娘有心,不妨待以後有閒暇,房某好生斟酌一首詩詞送予姑娘便是。這杯酒敬姑娘,房某唐突了!”

    一飲而盡。

    似李恪這等生於帝王之家的皇子,耳聰目明心如七竅,自是調節氣氛的好手,見狀立時舉杯,邀請眾人同飲。

    氣氛漸漸熱烈,明月姑娘也再不提求詩之事。

    房俊也不知是心懷歉意,亦或是最近心思過重,沒有控制好酒量,居然很罕見的喝多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高陽公主,見到房俊醉醺醺的樣子,秀眸轉了轉,嘴角挑了起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15
第193章  驗貨

  這頓酒吃得一波三折,最後居然盡歡而散。

    兩世為人皆有一個好酒量的房俊,終於不勝酒力醉倒當場。

    房家的家僕正在門房守候,諸人走後,李恪原意是打算將其喊進來,自家再打發兩個人將房俊送回去。

    高陽公主卻輕聲說道:“今日三哥怕是有些魯莽了,抬舉那個姬溫雖然沒錯,但藉他壓制房俊,未免不夠分量,事實也正是如此。房俊此人脾氣剛烈,怕是已對三哥的做法心懷不滿,何不趁此機會將房俊留宿,緩和一下關係?”

    李恪雖然寵愛這個妹妹,但是對其心智亦極為敬佩,聞言深以為然。

    高陽公主便揮揮小手,隨意的吩咐身邊的兩個小宮女:“還不將房二郎攙扶去客房,侍候安寢?”

    “諾!”

    兩個小宮女是高陽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貼身侍女,聞言低眉順眼的應了,上前將早已酣睡的房俊扶起。怎奈房俊看似雖不魁梧,但筋骨結實肩寬背厚,兩個弱質纖纖的小女孩兒勉力架起房俊,一左一右將房俊的手臂搭在自己單薄的香肩,咬著牙吃出吃奶的勁兒,方才搖搖晃晃步履踉蹌的“扛”了出去。

    李恪起先覺得有些不妥,在自己府上,怎好讓高陽公主的侍女服侍房俊?不過轉念一想,這二人雖然好似冤家一般相互不對盤,但聖意難違,終究還是要成親的,自己的侍女去侍候未婚夫婿,也說得過去。

    更何況,自己也迫切希望由婚姻拴住房俊這條魚,以自己和高陽公主的親密關係,只需得成親之後,房俊便必然站在他這一邊。

    李恪現在對房俊越來越看重,這人看似粗鄙魯莽,實則心有錦繡,非但詭計百出,亦有陶朱之能、斂財有術,更有不世之文采,異日必定光華耀目,名動天下。

    兼之自己同房俊之間的友情,如此人物怎能不為我所用呢?

    想到此處,也便聽之任之,一切交由高陽公主去打理。

    吳王李恪的這座府邸雖然剛剛接手不久,尚未來得及大規模的改建擴建,但以前留下的底子甚好,稍微拾掇一下,富貴堂皇的大氣便顯露出來。

    兩個侍女將房俊攙扶進客房,“丟”在床榻之上,房俊迷迷糊糊的翻個身,嘴裡嘟囔了兩句什麼,

繼續呼呼大睡。

    “天吶,這人重死了……”

    紅色襦裙的侍女嬌喘吁籲,靠在榻上輕聲埋怨。

    “就是,這一身肌肉也不知道怎麼練出來的,生硬生硬硌得人發疼。”

    另一個綠色襦裙的侍女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嘴裡抱怨著。

    “唉,你說為何殿下要我們服侍他呀?這裡是吳王府,理應由王府的侍女來才對嘛。”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將來也是我們的駙馬,我們也不是外人吧?”

    “這倒也是……”紅裙侍女想了想,小腦袋瓜一歪,咬了咬嘴唇,臉兒紅紅的湊到夥伴兒耳朵,輕聲細語道:“你說……將來殿下同這位成了親,我們倆會不會……當成通房丫頭啊?”

    “呸!”

    綠裙侍女啐了一口,白淨的臉蛋兒羞得通紅,掐了紅裙侍女一把,羞道:“瞎說什麼呢,不害臊……”

    紅裙侍女委委屈屈說道:“怎麼就瞎說了?我們兩個自幼跟著殿下,最是貼心的,若是換了別個當通房丫頭,殿下就不怕被那些騷蹄子爭寵?”

    綠裙侍女一想,也有道理哎……

    將來會跟著公主殿下嫁到這個傢伙家裡嗎?

    心裡有些忐忑,悄悄回頭,瞄了沉睡的房俊一眼,忽然覺得,這位房二郎雖然長得不是那麼俊俏,但也很是耐看,尤其是健壯的體魄,剛剛攙扶的時候緊貼在一起,那股健康男人的體味很是好聞呢……

    這麼想著,小臉兒已經似晚霞般燒起來了……

    “咦?你們倆幹嗎呢?”

    高陽公主蓮步輕搖,自門口走進來,見到兩個侍女一個站著發呆,一個靠在榻上揉著胳膊,臉兒都紅紅的,情況很詭異啊……

    兩個小侍女被突如其來的高陽公主嚇得像是中箭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

    高陽公主亦或的看了一眼兩個小侍女,不知道這兩人怎麼回事。

    不過她現在也沒心思搭理她們,走上前兩步,見房俊猶自睡得香甜,便吩咐道:“把他一副脫了!”

    “誒?”

    “啊?”

    兩個小侍女傻眼,以為出現了幻聽。

    高陽公主急的跺腳:“快點動手!”

    兩個小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再一起看著高陽公主,囧著兩張小臉兒,期期艾艾的問道:“這個……有些不妥吧?”

    高陽公主心裡著急,不定什麼時候三哥萬一過來,那就沒機會了。

    柳眉一挑,吒道:“難道要本宮親自動手?”

    兩個小侍女不敢說了,慢慢吞吞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到榻前,動手替房俊寬衣解帶,心裡委屈得不行:這還沒成親呢,就要把我倆搭進去啦……

    房俊雖然誰得很沉,但兩個侍女是慣會服侍人的,三兩下將房俊的外衣脫去,只剩下月白色的中衣,紅裙侍女拽過一床被子,想要給房俊蓋在身上,以免醉酒沉睡受了風寒。

    “幹嘛停下?繼續脫!”

    高陽公主兩隻秀眸亮閃閃的,繼續發號施令。

    兩個小侍女徹底傻眼,瞅了瞅房俊身上單薄的中衣,在瞅瞅自家殿下:“那個……還要脫?”

    再脫就什麼都沒啦……

    高陽公主咬著嘴唇,細膩的臉蛋兒不滿紅暈,語氣卻堅定不移:“都脫掉,然後……試試他……是不是兔子……”

    兩個貼身小侍女徹底傻掉了。

    紅裙侍女都快哭了:“殿下……這個,不好吧?”

    高陽公主也有些羞澀,畢竟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指使另外兩個白紙一樣的小丫頭乾這等事,實在是嚴重超過心理所能承受的極限……

    可是想想自己後半生的幸福,那就什麼也都忍了。

    “外間都在盛傳,這房俊是個兔相公……將來本宮是要與其成親的,這人若果真是……那個兔子,本宮的下半輩子豈不是全毀了?所以,你們兩個試試他,本宮的幸福,可就全都在你們手裡了!”

    高陽公主不停的給兩個小侍女打氣,事實上她也心虛得很,畢竟這事兒……實在是太荒唐,可她又想不出別的辦法。只需證明這房俊身有惡習,禀明父皇,那自然可以取消婚事。

    綠裙侍女羞得快要把衣襟都揪撕了,期期艾艾說道:“殿下不是已經排了武媚娘去試探他嗎?”

    高陽公主揮了揮小拳頭,沒好氣道:“說起那個武媚娘,本宮就來氣!本來是派她打入敵人內部的,結果呢?居然被這個傢伙給收買了,本宮幾次派人問她實情,都極力替這混蛋說好話!她的話已不可信,自能我們自己來!”

    話說到這裡,兩個小侍女再是不情願,也不敢違背高陽公主的意願。

    她們兩個就像是連根樹根下稚嫩的小草,全憑高陽公主這棵大樹為她們遮風擋雨,別說是“驗驗房俊的貨”,即便是將她們當成禮物送人,也得乖乖承受。

    高陽公主看著兩個侍女像是兩隻小鵪鶉一樣抖抖索索的上前,將房俊最後的衣物脫去,趕緊轉過身,站到窗前,顫抖著語調說道:“動作快點,本宮……給你們把風……”

    “哦……”

    兩個小侍女無奈的答應一聲,然後你眼望我眼,都看到對方俏臉如同火燒一般紅彤彤的,卻一時誰也不敢伸手,局面有些僵持。

    “你先吧……”

    “我不敢啊……還是你先吧。”

    “可你是姐姐啊,應該你先……”

    “這時候想起我是姐姐了?你先!”

    “可是……這東西好嚇人啊,我不敢唉……”

    兩個小侍女窸窸窣窣竊竊低語,高陽公主簡直快要氣死了!就乾這麼點事兒,也怕得要死,怎麼就這麼蠢呢?

    “你倆快點,難道要本宮親自動手?”

    兩個小侍女心說:那最好不過了,你的男人,自該你自己擺平啊……

    可也只是想想,終究不敢說。

    互看一眼,知道是躲不過了,只好一咬牙一瞪眼,異口同聲說道:“一起吧……”

    於是,兩個人緊張的閉上眼,四隻纖秀白嫩的小手,抖抖索索的伸出去… …

    幸好這是在大唐,若是明清朝,幹出這樣不知廉恥之事,這兩位的下場恐怕也只有浸豬籠一途了……

    只可惜純潔得像是一朵白蓮花兒一般的高陽公主殿下,自是不知道這世上的“兔子”其實也是有分別的,最起碼按照行為來說,就有兩種,一者為“攻”,一者為“受” ……

    更別說,“兔子”這種生物,大抵是因為一些心理的因素,抵觸一些正常男人所鍾愛的事情。但是當他們醉酒而意識不清之時,面對身體遭受的物理刺激,只會天然的引發獨屬於性別本身的天性。

    歸根結底,高陽公主殿下的“驗貨”方式,是極其無知、極其愚昧、極其可笑的,錯誤的方法,注定了不可能得到事實的真相。

    猶在夢中的房俊,做了個夢。

    夢裡他終究還是與高陽公主成親了,為了避免這個臭丫頭出去勾搭和尚,他終日使勁渾身解數,不分晝夜旦旦而伐,誓要將這妖精收服,令其再無心思出去勾三搭四……

    而高陽公主最終還是敗在自己的“威風”之下,哭哭啼啼的求饒,房俊正舒服得不行,豈能收兵罷戰?高陽公主無法抵擋,只得又叫來兩位妖精助陣。

    房俊渾然不懼,愈戰愈勇,直殺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一泄如注……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17
第194章  晨起

  高陽公主在繡榻上慵懶的伸個懶腰,把看了一半的《搜神記》放在腳邊,一手扶著略感酸軟的纖細腰肢,推窗眺望。

    這幾日天氣回暖,但累積的積雪尚未完全融化,清晨陰冷,屋脊、樹梢、地面白皚皚地舖上了一層寒霜,從糊了櫺紗紙的窗櫺映進來的光線比平常明亮了很多,屋子裡就有了一種晶瑩的清輝。

    心情莫名的疏朗起來。

    但是轉瞬之間,便見到榻邊書案上的那一副宣紙,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

    高陽公主盈盈站起,走過去俯視著那宣紙,纖細瑩白的手指沿著淋漓的墨跡輕輕勾畫。

    紙上是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那是她的筆跡,記錄的則是房俊昨日的兩首詩詞。

    皇族女子自幼便讀書,經名師教導,雖然不一定博學多才,但起碼都有一手好字,高陽公主獨愛衛夫人簪花小楷,寫的很有幾分神韻。

    “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嫻雅婉麗,清婉靈動,高逸清婉,流暢瘦潔。筆斷意連,筆短意長,極盡簪花寫韻之妙。

    便是當世書法大豪褚遂良、虞世南亦不止一次褒贊。

    字是好字,詞亦是好詞,只可惜……

    “唉……”

    想起昨夜“驗貨”的結果,高陽公主便幽幽一嘆,很是苦惱。

    那傢伙實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得讓人面紅耳赤……

    想要以此法逃避與房俊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殿下!”紅裙侍女秀玉端著熱茶和小酥餅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公主殿下的額頭抵在一旁的窗櫺上,正悠然的欣賞外頭的景緻。

    “您又把窗戶打開了,今天有北風,當心染了風寒。”說著,秀玉將茶盤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今天做的是梅花餡的酥餅,您嚐嚐。 ”

    高陽公主嗯了一聲,直起身子,掩好窗子,將寒氣與景色一同關在外面。坐到了桌前,接過秀玉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

    醇厚的紅茶,

加上荳蔻香蔥,還有一點點的蜜蜂——這是她的最愛。

    高陽公主的眼睛不禁微微地瞇了起來,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至於某個黑面神鼓搗出來的所謂炒茶,公主殿下是敬謝不敏的,也不是說就不好喝,只是一想起跟那個討厭鬼的關係,就自然覺得不好。

    秀玉看著,嘴角就翹了起來,轉身去收拾凌亂的書案。

    見到宣紙上好看的簪花小楷謄抄的兩首詩詞,秀玉凝神看了一會兒,然後,便自然想到昨晚在公主殿下的指使下,自己和小伙伴秀香乾的那件讓人臉紅耳熱的羞事……

    白皙的耳尖都紅起來。

    高陽公主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放下茶杯,用指尖捏了一塊小酥餅放進櫻桃小口,輕輕的咬了一口,說道:“看你那點出息!那事兒你知我知還有秀香知道,那傢伙睡得跟死豬一樣,又不會知道,有什麼可害羞的?”

    “誒?”

    秀玉被自家殿下的邏輯給弄的混亂了,自己害羞應該是因為這件事情的本身羞於啟齒,跟房俊知不知道有關係嗎?若說有,那也是若被他知道,自己怕是羞得活不成了……

    高陽公主手捧著溫熱的茶杯,狀似隨意的問道:“秀香在幹嘛?”

    秀玉將書案上胡亂擺放的筆墨紙硯一一歸置到原位,回道:“秀香姐姐在侍候房二郎更衣起床呢。”她心靈手巧,不一會兒就將凌亂的書案收拾乾淨。

    可不知為何,屋子裡收拾整齊了,這心裡卻有些亂糟糟的,總是不經意的去看西邊跨院裡的客房……

    *

    房俊醒來的時候,宿醉的後遺症非常嚴重,渾身輕飄飄的毫不著力,腦袋亂哄哄陣陣鳴響。

    打量一下四周,不是自己家裡,看來昨天被李恪留宿了。

    揉了揉發疼的腦袋,一轉頭,便見到一個嬌俏的身影自門口走進來,步履輕盈,綠色的襦裙緊裹住曼妙纖細的腰肢,手裡端著一個大瓷碗。

    “二郎醒了?”

    綠裙侍女秀香甜甜笑著,清秀的臉蛋兒帶著點淡淡的嬰兒肥,顯得俏皮活潑。

    只是將瓷碗放在榻邊案几上的時候,抬頭正好碰上房俊看過來的目光,一張臉蛋兒像是被火燒著一般,飛快的騰起兩朵紅暈,急忙避開房俊的目光,心兒怦怦亂跳。

    畢竟昨夜曾做過那般不雅之事,雖說公主殿下的懿旨不可違背,仍是羞不可抑。

    房俊卻懵懂不知,只覺得這漂亮的小侍女太容易害羞了,這是沒見過男人麼?

    “這碗裡是什麼?”

    瓷碗裡是濃濃的湯汁,散發著熱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酸味,意外的有些好聞。

    “這是奴婢剛剛熬好的解酒湯,醪糟汁、橘子瓣、葛仙米、青梅、山楂糕、、糯米粉、雪梨……好多種材料,熬了將近一個時辰,對宿醉之後的頭疼乏力很是有效,這可是宮裡的秘方!”

    秀香如數家珍,將自己最拿手的技能相近述說一遍,渾然忘了剛剛是如何的尷尬羞澀。

    房俊看著她嘰嘰喳喳的樣子,有些好笑,不由想起自家的妹子……

    便說道:“這麼厲害?那我可得嚐嚐!”

    說著,端起瓷碗,輕輕啜了一口。

    秀香頓時有些緊張兮兮的看著房俊,唯恐不合他的口味。

    房俊見狀,促狹心起,故意抿抿嘴,嘆了口氣。

    果然,秀香一張小臉頓時就垮下來,咬了咬嘴唇,很是失落的說道:“不好喝嗎?聽秀玉的少放一些糖霜就好了……”

    然後房俊才嘆著氣,狀似無奈的說道:“我是說……這麼好喝又管用的醒酒湯,以後再酒醉的時候怕是喝不到了,不如姑娘去城裡開一家鋪子,專門賣這醒酒湯如何?房某擔保,姑娘這手藝,絕對生意盈門,財源廣進!”

    “真噠?”

    秀香一喜,然後反應過來房俊這是在逗她玩,便嘟起嘴,哼哼兩聲:“殿下果然沒有說錯,房二郎壞著呢……”

    房俊挺喜歡這個小侍女的天真嬌俏,聞言也沒有在意,以為她口中的“殿下”是指李恪。

    他又如何想得到,回事高陽公主的侍女來服侍自己?

    榻邊放著一套嶄新的衣服,秀香解釋道:“您昨天的衣服染了酒氣,殿下為你特意準備了一套新衣服,奴婢侍候您更衣?”

    房俊點點頭,坐了起來。

    才發現被子下面的自己身無寸縷,這個尷尬了……

    反倒是秀香雖然害羞,卻也沒有太大的反應,畢竟最晚可是連他身上最隱秘的部位看了個清清楚楚,甚至擺弄了好長時間……

    穿好衣衫,房俊覺著這件新衫上有一股淡而幽怨的清香隱隱傳來,聞著竟然有清心之效。

    正為她繫著腰帶的秀香見到他的神色,躬身之間淺笑道:“您這套衣都是用乾濕香熏過的,特別是這熏香的配方,還是殿下親手調製的呢!”。

    “熏香?”房俊有些無語,自己終有一天也要入鄉隨俗,過上“敷粉熏香”的紈絝生活?

    秀香一邊侍候更衣,一邊口齒伶俐的說道:“這個方子除了殿下,只有奴婢知道!乾香乃是用藿香、零陵香、甘松香各一兩,加丁香二兩,搗成微小顆粒,以絹袋裝入衣箱中熏制;至於少爺衫子內置香囊所用的濕香,則是用沉香、白檀香、丁香、麝香、蘇合香、甲香、熏陸香、甘松香八種,以蜜和之後,用瓶盛埋地底二十日,取出合丸放於衣內香囊中。當日殿下吩咐時說,這兩種干濕香並用,出來的衣衫就是冷香,不僅香味極淡而綿長,尤其能防蟲蟻。”

    聽秀香口舌連動,不住口吐出這十來種香名兒來,把個房俊聽得佩服不已:“你倒還真有個好記性!”

    心裡卻嘀咕,那個李恪莫不是要變|態?一個大老爺們儿,熏點香也無所謂,可犯得著這麼苦心鑽研熏香的配方?

    收拾停當,房俊說道:“某也不去與你家殿下告別了,家中尚有事亟待處置,這便告辭了。”

    言罷,匆匆離去。

    秀香歪著頭看著他的背影,似是想起昨夜的羞人之事,臉兒再次暈紅,咬了咬唇,轉身去到公主殿下的房間。

    這個人,還真是挺和藹呢……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19
第195章  這個棒槌!

   不得不承認,李二陛下雖然這皇位來路不正,飽受詰責,但其本人確實氣量恢弘,尤其是當上皇帝之後,對以往隱太子李建成的部屬並未趕盡殺絕,只要投靠過來,大多知人善用,委以重任。

    “百騎”的建立,與其說是維護京師長安的穩定,還不如說是李二陛下對於刺探別國軍情而組建的一個“試驗品”,只不過看其湮滅於歷史之中的情況,大抵是沒有發揮預想中的作用。

    李二陛下自信心一向爆棚,虎牢關敢率三千親軍衝入十萬人的戰陣,因為他自信自己戰無不勝!敢對隱太子的部屬委以重任,因為他自信自己掌握著軍隊的絕對控制權,就算有一兩隻小魚也翻不出浪花!敢放任幾個成年的兒子為了一個皇位爭來奪取,因為他自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絕對不會出現不可控的情況!

    所以對於這樣一個人,是恥於組建一個“特務”部門去監視自己的臣子的。

    他手握乾坤,可予以威,亦可予以利,誰敢造反?誰會造反?

    因此,當李君羨訓練“百騎”之時,李二陛下嚴令不可收集大臣的隱|私,一些無傷大雅的情報可以作為談資,但是一些觸及底限的消息,哪怕是無意之間收集到,亦必須即可銷毀。

    當李二陛下下了早朝,正在寢殿之內飲著茶水休憩之時,無意間問起最近長安城中有何趣事發生,李君羨很是糾結了一陣。

    知人善任是李二陛下一個很出色的技能,對於手下的性情才華,他幾乎可以做到瞭如指掌。

    故此,李君羨稍一猶豫,他便看出異樣。

    “說來聽聽。”李二陛下淡然說道。

    “諾!”

    李君羨應了一聲,稍微阻止一下語言,簡明扼要的將一件事情禀報皇帝陛下。

    聞聽是吳王李恪府上發生之事,李二陛下有些神色不豫:“某不止一次說過,莫要去刺探那些大臣府裡的秘辛,哪怕某是九五至尊,也不能強迫所有人心口如一,若是稍有抱怨亦或不敬之語,便大加韃伐甚至以罪加身,必然永無寧日、國將不國,汝如何不聽?”

    說道後來,已是聲色俱厲。

    李君羨趕緊單膝跪於堂中,心裡即為李二陛下的氣魄感到心折,又很是委屈。



    我本來不想說的,是你讓我說,等我說了,你又罵我……

    李二陛下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便柔聲說道:“某隻是敦促於汝,切記緊守本分,萬萬不可依仗權勢,在長安城裡興風作浪。”

    李君羨恭聲應諾。

    “行了,你既然想說,想來也不是什麼私密之事,說來聽聽。”

    李君羨心裡吐槽:我沒想說,是你讓我說的……

    便將吳王李恪府中設宴的經過述說出來。

    尚未開說,便不忘加上一句:“陛下明鑑,此事絕非屬下故意打探,而是當時赴宴之人中,有人回府之後當做笑談,與朋友提及,這才在城中傳揚開來。”

    李二陛下微微頜首,上位者要隨時督促手下,可也不能無休止,那便成了懷疑,成了不信任,亦會令屬下產生厭煩心裡,此乃明君所不為。

    李君羨說此事乃是因為房俊又有佳作流傳,李二陛下便問道:“那楞慫又作詩?”

    心裡很是有些驚奇,想到那首《賣炭翁》對於李泰的打擊,青雀那孩子現在整日里窩在王府不露頭,顯然是被那首詩弄得焦頭爛額。眼下群情激憤,尤其是朝中的御史,逮著魏王這條大魚,打了雞血似的把一些陳年舊事雞毛蒜皮的都拿出來說事兒,大有不把這個“禍國佞臣”繩之以法決不罷休的態勢。

    於是便問道:“莫非這次又是罵人?”

    李君羨點頭道:“是。”

    李二陛下:“……”

    這混球莫非一天不惹點事就睡不著覺?想那房玄齡老成持重、光風霽月,乃是君子之典範,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混蛋兒子……

    “這次罵的是誰?”

    “癸巳科進士之首,姬溫。”

    “姬溫?嗯,這人某知道。才學是有的,但為人浮躁,心性涼薄,一心鑽營卻無心任事,難堪大任。上元夜花魁大會,那房俊不是為一個歌姬寫了一首曲子,將其冷嘲熱諷了一通嗎?怎地還沒完沒了?”

    李君羨苦笑:“此次倒非是房俊惹事,那姬溫受到吳王殿下邀請,前去赴宴,大抵也是因為上元夜那件事,對房俊很是不滿,言語之間頗多挑釁,於是……房俊便作了一首詞罵他。”

    李二陛下聽到姬溫受李恪之邀前去赴宴,便暗自一嘆,這個三兒子啊,性情果決才華出眾,“英果類己”,可惜眼界卻終是淺薄了點。

    那姬溫作為進士之首,七八年卻始終徘徊於秘書監,再無寸進,可見能力有限,非是肱骨之才。但是李恪任憑這樣一個人在席間對房俊百般挑釁,最後房俊不得不作詞反擊,可見當時必是李恪聽之任之,未加阻止。

    房俊是什麼樣人?

    李二陛下自認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清楚這瓜慫的脾氣與才華。

    那是一個驕傲到骨子裡的小傢伙!

    為了一口氣,他能視親王如無物,一拳打得李佑鼻血長流;

    為了一個老翁,他敢寫出《賣炭翁》那樣的詩作將李泰的聲譽打擊得支離破碎;

    他甚至敢將治書侍御史劉淚摁在身下猛錘……

    李恪居然讓姬溫這樣一個人去壓制房俊,可見房俊必然要強力反彈。

    論起作詩罵人,房俊可比掄拳頭打人更在行。

    李二陛下饒有興致的問道:“作了何詞?念來聽聽,不得不說,那貨還真是個天才,尤其是在詩詞之道上,若是參加科舉,拿個狀元也說不定。 ”

    這時代的科舉制度,極度不完善,考試的試題大多只是一些詩詞歌賦,所以做得一手好詩,是極有可能獨占魁首當上狀元的。

    李君羨不敢插話,直到李二陛下說完,他才輕聲將房俊作的那首《望江南·天上月》默念出來。

    只是經過一晚,這兩首詩已在長安城里傳播開來,由此可見,房俊的“文名”已是頗有人認同。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與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李二陛下跟著默念一番,連連點頭,讚道:“詞為詩之餘,次子能將詞寫到這般返璞歸真的境界,很是難得了。另一首也是罵人的?”

    李君羨猶豫了一下,道:“不是……但是……那是一首艷詞,不過現在市裡坊間爭議最大的,便是這一首。”

    李二陛下奇道:“有何爭議?”

    “大家都說這是一首極佳的五言絕句,但房俊自己卻說是一首詞……”

    李二陛下有點懵:“詩和詞各有起形制,這有何分不清?你且念來聽聽。”

    “諾!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君羨小心翼翼的念到。

    李二陛下捋了捋頜下美髯,品味一番,大加稱讚:“平淡的語言娓娓道來,如清水芙蓉,不帶半點修飾。完全是信手拈來,沒有任何矯揉造作之痕,正所謂平平淡淡才是真,可算是不世出的佳作!此詩分明是首五言絕句,何來爭議之處?”

    李君羨苦笑道:“因為房俊自己說這是一首詞……”

    李二陛下怫然不悅:“那瓜慫就是特立獨行,明明是詩,卻非說是詞,他要如何斷句?”

    李君羨咳嗽一聲,道:“據說,他是這麼念的……床前,明月,光……”

    李二陛下茫然不解:“這根本不通啊!”

    “陛下莫非忘記,這首詩是有前提的?乃是應名|妓明月姑娘之邀,才有這作品。當時在場之人也提出此疑問,房俊……是如此解析的!”

    李君羨將房俊當時的解析敘述一遍。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圓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詩……居然還能這麼寫?

    “床前……有個叫明月的姑娘……光著身子?去他|娘個驢|日的慫貨!”

    李二陛下怒然大怒,咬牙切齒,將桌案拍得山響:“如此妙句佳詞,居然隱藏著如此齷蹉的心思,可惜了這幾首足以流傳千古的詩作,簡直暴殄天物,氣煞我也!”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25
第196章  春行

    春雨驚春清穀天,過了驚蟄,便是春分,晝夜平分。

    古代的春分分為三候:“一候玄烏至,二候雷始發聲,三候始電。”便是說春分日後,燕子便從南方飛來了,下雨時天空便要打雷並發出閃電。

    待到春分一過,便是清明。

    清明,源於“清明風”。春秋時《國語》中記載:一年中共有“八風”,其中“清明風”屬巽,即“陽氣上升,萬物齊巽”。漢朝劉安所作的《淮南子·天文訓》中也有“春分後十五日,鬥指乙,則清明風至”的記載。

    燕子來時春社,梨花落後清明……

    清明一到,氣溫升高,正是春耕的大好時節,故有“清明前後,種瓜點豆”之說。

    然則今年的清明,老天爺似乎顯得併不開心,不願在春耕到來之際,降下一場如油的春雨。

    太史局的那幫鑽研曆法天文的老學究們,給了李二陛下一個鬱悶的推論——今年春季少雨。

    別說生產能力極為原始低下的唐朝,即便是號稱科技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紀,氣候對於糧食產量的影響亦極為重要。乾旱、洪澇,當人們面對大自然的天威,才能察覺到自身是如何的渺小,在天威面前,除了眼睜睜的看著,束手無策。

    李二陛下愁的頭髮都快白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若是春耕不理想,這一年的收成能好的了?

    好不容易兢兢業業勵精圖治十幾年,方使得這個國家有了強盛的根基,吏治清明,國泰民安,只差那麼一點點,便可邁入盛世之列,成就不朽之偉業!

    差的是哪一點?

    天時!

    李二陛下領著群臣百姓,將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甚至可以說已經做到最好,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爺的臉色。

    只消得風調雨順那麼幾年,讓老百姓攢下一點家底,便將河清海晏,豐衣足食!

    可是這最關鍵的時候,居然要迎來一場大旱?

    李二陛下在太極宮里呆不住了,心煩意亂幾乎處理不好公務,

便囑咐房玄齡留守長安坐鎮,自己則收拾駕輦,擺駕驪山行宮,出去透透氣。

    自打過了年,魏徵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因此,李二陛下出宮的行為並沒有受到詰責阻攔,這讓李二陛下鬆了一口氣大有“天高任鳥飛”感觸的同時,也有一些唏噓嗟嘆。

    李二陛下雖然恨不得殺了魏徵那老貨,可他也明白,正是由於魏徵的存在,才使得他不得不打消很多任性之舉,在“明君”這條道路上大踏步前進。

    現在魏徵快要老死了,也無人再會如同魏徵那般毫不留情的諍諫於他,讓他頗有些茫然……

    儘管李二陛下不喜排場,但帝王出行,必然車馬轔轔,大張其事。

    浩浩蕩蕩的車隊途徑新豐城外,李二陛下於御駕之中想起一事,撩開車簾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官路兩側,不由甚是好奇,擺手將護衛出行的“百騎”統領李君羨招過來。

    “若某沒有記錯,此處應該聚集著大量災民,如今都去了何處?”

    年前的時候,李二陛下還曾微服到此,見到連成一片的棚戶,災民衣不遮體,面黃肌瘦。雖然房俊那廝承諾將收容這些災民,李二陛下可不認為他能在短時間內做到。

    且不說收容這些災民所需要的龐大金錢近乎一個天文數字,單單只是這麼多人的房舍問題,就足夠房俊撓頭了。

    李君羨騎在馬上,張望一下四周,回道:“據末將所知,房俊正在房家灣大興土木,實驗新式的灌溉器具,將這些災民都招去做工了。”

    李二陛下差點氣笑了。

    好傢伙,你自己跟朕吹牛皮,說是能收容這些災民,朕也是信了你,免稅免租大力支持,回過頭來卻是用工部的銀錢替你養著這些災民……

    想了想,沒有當即發火,又問道:“那這些災民現如今居住何處?”

    這才是個大問題,雖然已經進了春天,但夜晚的氣候依舊濕寒,若是無房舍居住,很容易生病。房俊那廝能拿工部的銀錢養著那些災民,卻不能把這些人都送去工部過夜吧?

    “這個……末將不知。”

    李君羨深知自己手上這支“百騎”的力量,很是自律,不該自己去管的事情,絕對不越雷池一步。所以房俊最近的所作所為,他是真的不知道。

    李二陛下好奇心起,這城下原本供災民住宿的棚戶已然拆除,必是房俊給災民找到住宿之所,可是幾千人的房舍,他是怎麼建起來的?

    難不成……那廝就是將這些災民作為免費的苦力,驅策著為他創造財富,卻對這些人的死活不管不顧?

    李二陛下不相信房俊是個這麼滅絕人性之人,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房俊是如何解決這些災民住宿問題的。開春化凍這才幾天,就能蓋起來供幾千人居住的房舍?

    一路上李二陛下憂心忡忡,剛一到驪山行宮,更換了一身常服,便要微服出行。

    “父皇這是要幹嘛?”

    高陽公主正好過來尋李二陛下說話,見到李二陛下換了常服,頓時興致勃勃的粘上來,扯著李二陛下的衣襟不撒手。

    李二陛下本想將這個古怪精靈的女兒打發走了,可見到這丫頭一雙大眼睛眼巴巴的瞅著自己,那眼神好似再說“帶上我吧帶上我吧”……

    李二陛下心軟了,再一想即是去房俊那裡,也是無礙,只得吩咐她去換了一套男裝,然後將李君羨找來,帶了幾個武藝出眾忠心耿耿的“百騎”精銳,自己帶著高陽公主乘著馬車,微服前往房家灣。

    *

    沿著渭水策騎緩行,迎面吹來春風,卻不覺寒冷。

    河面上船行如織,往來如梭。

    高陽公主一身箭袖胡裝,身姿窈窕,英姿颯颯,撩開車簾,興致勃勃的四下張望,手指著河面上的船隻問道:“為何有這麼多船?”

    李二陛下也是不知,按說此時雖然正是關中各家商舖進貨之際,可往年卻絕無這許多船隻。要知道這些船隻在河面上遠看不甚起眼,但其所載貨物每一艘都不是個小數目,這許多貨物一起運至關中,單單一個存放地點便不好尋找。

    於是,李二陛下看了看車外亦步亦趨的李君羨……

    李君羨摸摸鼻子,苦嘆一聲:“回公主殿下,末將……亦是不知。”

    首次,李二陛下覺得是不是應該將“百騎”的權責擴大一些,起碼要遍及整個關中,這種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莫名事件,讓掌控欲極強的李二陛下頗為不爽……

    這一次,李二陛下還是依著上次前往房家灣時的路線,路過那塊屹立於渭水之畔的巨大石碑。

    馬車之上的高陽公主腰桿挺直,瞇起秀眸看著這塊如今再關中家喻戶曉的石碑,心裡頗有些不明意味。

    便是這一塊石碑,將關中無數富商巨賈戲耍於股掌之上,明知其中毫不掩飾的陽謀,卻不得不心甘情願的入彀。

    那個黑面神,也不是看上去那麼傻傻的……

    一路前行,繞過一處河灣,便見到無數船隻停靠在渭水兩岸,檣櫓如雲星羅棋布。

    兩側河岸上,一排排高大敞闊的房舍鱗次櫛比,一船船貨物被河岸上高大的吊桿吊上岸去,直接放入寬大結實的馬車,立時就有挑夫將貨物從一個麻繩編制的往兜里將貨物搬出來,撤走網兜,貨物被整齊的碼放。

    那馬車並無車廂之類,只是一個平板,貨物放上去穩穩噹噹。

    直到一輛車裝滿,車夫一揚馬鞭,鞭梢在空中炸響,拉車的幾匹健馬奮起一身腱子肉,吃力的拉動馬車,足足八個車輪一起轉動,緩緩駛離碼頭,立時又有另一輛空馬車填補空位。

    工具之奇,效率之高,令馬車上的李二陛下瞠目結舌……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28
第197章  所見

關中幾時出現如此規模的碼頭?

    而且就在距離長安不遠的新豐,李二陛下感覺跟詭異,彷彿這個碼頭便是一夜之間就憑空出現,像是海市蜃樓一般讓人不敢置信,卻又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眼前。天籟小

    馬車緩緩前行,加入岸邊忙碌的人流之中。

    有人想打個招呼讓這一行人趕緊讓開,卻被這一行人的氣勢震懾。護衛在馬車周圍幾匹高頭大馬品種優良,似乎比起十六衛的精騎所用的馬匹都好上幾分。皮質的馬鞍邊角居然包著黃銅飾件,馬鞍上不僅掛著長柄馬刀,還插著上好的雕木漆弓和皮質箭囊。

    馬背上的彪形大漢們腰里還佩著另一把刀,看刀鞘厚度,恐怕是上好材質的橫刀,一般的軍士沒經過幾年打熬力氣,可是使不動這些傢伙。

    這可不是一般人家的護衛,關中權貴遍地,誰知道一個不小心惹上哪尊大神?還是少招惹為妙……

    於是,旁人對這輛有著好幾個護衛的馬車紛紛避讓,任其暢通無阻的行到碼頭近前。

    李二陛下對這處碼頭極是好奇,雖知必是那房俊的手筆,可那廝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建成此處諾大的碼頭,又是如何將這許多客商匯聚於此?

    他待要下車一看究竟,可怕李君羨沒嚇死!

    李君羨苦苦阻攔,就差當場下跪了:“陛……官人,萬萬不可,此處人多繁雜,誰知有沒有居心叵測之輩混跡其中?若是有個萬一,小的百死難恕其罪!”

    高陽公主雖然躍躍欲試,想要下車,卻也知此地危險,拉著李二陛下的手不鬆開。

    李二陛下也是無奈,只得作罷。抬眼望去,卻見一座石拱橋就在前面不遠處拔地而起,飛跨渭水兩岸,將兩岸的碼頭連成一片。

    只是這石拱橋顯然剛剛修建不久,尚未完工,不曾有人從上面經過。

    李二陛下眼睛一掃,便見到橋頭處一個熟人,正指揮著工匠幹活。

    對李君羨耳語幾句,命其將那人叫過來。

    李君羨走過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說了幾句什麼。那人先是一愣,吩咐了身邊工匠幾句,便隨著李君羨走過來。

    這人好奇的張望一下馬車,

恰好李二陛下撩起車簾向他看來。這人愣了下神,揉了揉眼睛,緊接著才反應過來,忙要單膝跪地,卻被李君羨阻止。

    李二陛下溫和笑道:“若某沒記錯,汝是工部員外郎任中流吧?嗯,這名字有特點,好記,呵呵。”

    任中流激動得都快打擺子了,陛下居然知道自己這個小小的員外郎?眼淚都快出來了,結結巴巴說道:“陛……陛下,正是微臣。前年陛下營建驪山別苑,微臣那是還是工部司主事,有幸覲見天顏……”

    李二陛下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問道:“此處碼頭,可是房俊的手筆?”

    任中流點頭:“陛下明鑑,正是房侍郎手筆。”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真是生財有道啊,拿工部的銀錢,為他自己謀利,房玄齡倒是生了個好兒子。”

    任中流唯一錯愕,隨即明白李二陛下所說何意,趕緊說道:“陛下錯怪房侍郎了,營造這一處碼頭貨場,徵用災民上千人,前後耗時月餘,靡費銀錢上萬貫,卻沒有動用工部一分一文。吾等工部官員雖然亦有出力,但房侍郎都是支付報酬,絕無一絲假公濟私的行為。”

    “哦?”

    李二陛下頗感意外,這房俊還真是個正直無私之人?便哼了一聲,說道:“可是爾等既然身為工部官員,自當做好本職工作,如此不務正業,真當朕是菩薩心腸,不會治爾等失職之罪?”

    任中流度過剛見李二陛下時的激動,情緒平穩下來,不急不徐說道:“還請陛下明鑑,吾等雖然幫助房侍郎營造貨場,實則都是為新式營建之法積累經驗。陛下請看,這座拱橋十五日之前施工,但在主體已然完成,再有一月,便可竣工。竣工之後,橋上可同時通行二十輛多輪馬車,重大十萬斤的貨物也不虞有坍塌的危險……”

    李二陛下悚然動容:“此言當真?”

    “豈敢欺騙陛下!”

    李二陛下是真的驚到了。

    誰知任中流繼續說道:“此橋的建造,採用了一種叫做水泥的新式建築材料,這種水泥平素呈粉末狀,遇水之後迅速凝固,固若磐石,堅不可摧!可惜工序太過繁複,產量極少。房侍郎有言,若是等到可以量產之後,以之建築城牆,則吾大唐所有的城池,都將固若金湯!”

    李二陛下再也顧不得什麼危險不危險,一撩車簾,便蹦了下來。

    李君羨阻攔不及,只得吩咐“百騎”精銳四下警戒。

    李二陛下大步流星來到橋前,只見整座橋已經骨架初現,正有工人用吊桿將一塊一塊厚達半尺的石板吊起搭建。只是那石板方方正正,看去並不是普通的石材,斷口處依稀可見舖有鐵筋。

    應該便是任中流所說的“水泥”所造。

    沖一名“百騎”精銳招招手,吩咐道:“砸碎它!”

    那“百騎”精銳虎背熊腰體魄健壯,聞言大步走過去,四下一張望,正巧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工人正手持一柄鐵鎚釘木樁,便走過去劈手奪過來,高高舉過頭頂,兩臂肌肉奮起,猛地砸下。

    “咣”

    一聲悶響,那“百騎”精銳被反震得手臂發麻,低頭去看,那石板卻完好無恙,只是被擊打之處出現一個小坑。

    “百騎”精銳有些傻眼,不信邪,再次舉起大錘,“咣咣咣”的一通猛砸。最後整個手臂都差點廢掉,那塊石板也只是龜裂開來,因由鐵筋的緣故,依然不碎。

    李二陛下不淡定了!

    如此材質,若是用之建築城牆,果真便如房俊所說那般,固若金湯,堅不可摧!

    轉身盯著任中流,急問道:“此物如何難以量產?”

    任中流這些日子都跟房俊一起廝混,對水泥的詳情了若指掌,解釋道:“此物乃是用石灰石、黏土、石膏等物研磨成粉末狀,混入窯中煅燒。原料易得,只是這研磨成粉的工序實是不易。”

    李二陛下鼻息都粗重了幾分,研磨不易,那就加大人手便是,豈能因噎廢食,將此等絕好的材質棄之不顧,只是用來修橋鋪地?

    那瓜慫果然專門給自己添堵!

    李二陛下沒好氣的問道:“房俊那廝現在何處?”

    任中流嚇了一跳,他可從未聽聞李二陛下喊一個人為“那廝”,也不知是恨到骨子裡了,亦或是親近到毋須尋常禮儀……

    “房侍郎正在田裡,組織人手搭建水車。”

    “水車?那是何物?”

    “一種以之從地處提水至高處,灌溉農田的器具。”

    “帶某去看看!”

    李二陛下來了興致,歸根結底,此次出來透氣,便是被太史局那個“春旱”的推論給鬧騰的,此時聽聞有能從地處提水至高處的器具,自然要去看看。

    “諾!”

    任中流躬身領命,囑咐了修橋的工匠們幾句,便在碼頭處找來一條駁船,將李二陛下連同“百騎”都駁到對岸。

    站在駁船上,望著兩岸如梭的舟船,密密麻麻林立的吊桿,李二陛下很是有些神情恍然。

    “那吊桿好似能提得起很重的貨物?”

    “正是,房侍郎說,那叫……槓桿作用,很有四兩撥千斤之神奇。”

    任中流詳細解說一邊槓桿的原理。

    李二陛下很聰明,一點就通,讚道:“這道理真也明白啊,抬東西的時候,橫桿越長越省勁兒,可也只有房俊將這道理運用到碼頭上,還算有點歪才!”

    任中流嘴角一抽,這還叫“歪才”?陛下您對房侍郎可真夠有成見的……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32
第198章  所聞

  李二陛下似乎對一切都感到好奇,因為很多東西都大大超過他的認知,就比如這河面上如梭如織的貨船。

    “朕注意了一下,這裡幾乎匯聚了江南江北的商家,這些商家為何都要將貨物賣於房俊?”

    任中流笑道:“陛下明鑑,這些商家可不是將貨物賣於房侍郎,只是將貨物囤積於此而已。與其千里迢迢的運貨到此,還要挨家挨戶的上門推銷,怎比得上租幾件庫房,將貨物屯於此處,等著商家上門來買?”

    李二陛下大敢驚奇:“即便有商家上門來買,可這麼多貨物匯聚一處,必是好壞參雜,價格混亂,怎麼去處理這種情況?”

    任中流自信的一笑,指著岸上剛剛用吊桿吊上岸的一船貨物,說道:“陛下請看,每一船貨物上岸,必有從關中各處請來的內行,對其產地、數量、品質進行記錄,然後分門別類,清點入庫。每一種商品,都會將其的詳細情況並貨主打算售賣的價格寫在一個木牌上,掛牌出售。買家買貨之時,不必跟賣家溝通,只需在交易大廳內 ,按照掛牌出售的貨物衡量即可。貨物多了,價格自然下降,買家聞風而至;買家多了,出貨量自然大大增加,就算薄利亦可多銷,賣家自然匯聚而來。良性循環之下,自然成為……關中貨物的集散地!”

    這是房俊的原話,任中流現學現賣,拿來忽悠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覺得這法子不錯,貨到低頭買家壓價、付錢之後貨物質量不行等等商品交易中極易遇到的情況都極大程度的避免了。

    只是他有一樣事情想不通:“房俊如何賺錢?”

    說到這個,任中流便連連嘆氣:“房侍郎之想法,確如神來之筆,凡人不可揣度也!賺錢之處有三,其一是碼頭的裝卸費用,這筆錢財房侍郎分文不取,盡歸'東大唐商號',以之支付碼頭工人的薪酬以及碼頭的日常維護;其二是庫房的租賃,但是價格極低,將將夠維持整個庫房的管理之用;其三是在交易時收取百分之一的交易稅,這個數量就很大了;但是房侍郎說,最最賺錢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十日後交付貨款。”

    李二陛下深感自信受到打擊,腦水有些不夠用……

    想來自己也是天授之資、聰慧絕倫,為何對於這房俊的手法總是莫名其妙?

    “那不還是得交付麼?可也不能變成他自己的錢……”

    李二陛下還是有胸襟的,

不恥下問。

    任中流讚歎道:“當初微臣也有此問,但是等到碼頭的生意日漸興隆之後,微臣就懂了。”

    你懂……你懂個錘子!

    李二陛下很是有些忿忿然,懂了你倒是說啊,難道還要讓真不恥下問?

    房俊那個瓜慫,手底下的人也討人喜歡……

    幸好任中流沒有等陛下發問,便說道:“交易契約中有規定,賣方必須十日之後,買房無正常投訴之舉動,才可支付貨款。但是這筆貨款,買家在提貨之時就依然交清,所以是留在房侍郎手中的,這讓買賣雙方都很同意,可以避免很多齷蹉。看上去,房侍郎只是將貨款截留十日,最後還是要交出去。但是事實上,只要這貨場存在,那麼每日便有貨物賣出去,所以每日亦都有這種貨款進賬……於是,微臣發現,其實至始至終,都有一筆錢是一直留在房侍郎手中的,這等同於他自己的錢,他想用來幹嘛就乾嘛,而且隨著貨場的擴大,這筆錢還越來越多…… ”

    李二陛下終於懂了。

    這特麼就是空手套白狼啊!

    以一個貨場搭建一個交易的平台,買賣雙方就心甘情願的將錢交到他手裡……

    而且看看這碼頭的興隆模樣,可以相見每日流入房俊手裡的錢財該有多少。

    不出意外的,李二陛下深感嫉妒了……

    朕這邊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賺錢,都快要給老百姓加稅了,人家房俊這邊隨便出個鬼主意,就有人心甘情願的送錢上門。

    這特麼什麼世道?

    高陽公主乖巧的站在李二陛下身邊,抿著櫻唇,秀眸看著四周這新奇的一切,心神微震……

    直到駁船到岸,李二陛下重新坐進馬車裡,也未曾再發一言,心情很是不爽。

    任中流和李君羨均不知這位之尊緣何面色陰沉,亦不敢隨便開口,一行人沉默著穿過碼頭區,徑直向碼頭後面的山坡行去。

    剛一出碼頭區,迎面便過來幾騎駿馬。

    李二陛下從車簾看出去,正巧見到為首一匹馬上端坐這一位少女騎士。

    那少女容顏殊麗,箭袖胡服,腳上蹬著馬靴,英姿颯爽。

    碼頭區當即有大一群人小跑著圍上去,將少女騎士圍在當中。

    那少女騎士甩蹬下馬,面上巧笑嫣然,卻又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傲。

    見到一眾商販模樣的人圍著這少女,宛如眾星拱月一般,李二陛下驚奇道:“此女何人?”

    高陽公主聞言,撇了撇嘴:“自然是皇帝陛下您贈予房俊的那個侍妾……”

    語氣中濃濃的酸味,怎麼也遮不住。

    李二陛下恍然,細細一看還真是那武媚娘。

    只是昔日在宮里之時,這姑娘很是清減,有一種鐘靈毓秀的清秀;現如今不知是不是房俊那廝滋養得法,變得有些珠圓玉潤,卻絕不是胖,而是多了一份雍容的艷麗,明媚照人。

    李二陛下便笑道:“聽你的意思,這是在怪父皇了?要知道,當時可是你提議將此女賜予房俊,好看看房俊是否真是個兔相公……某還未問你,那房俊到底有無此事?”

    高陽公主俏臉微紅,心說那黑面神不知多麼健壯,正常得不行……

    李二陛下看向不遠處的一眾商賈巨富簇擁著的武媚娘,不由皺起眉頭:“房俊那廝為何如此容許自己的侍妾拋頭露面?”

    就算大唐的風俗再如何開放,如此一個尚未出嫁的侍妾混跡在一群豪商巨賈之中,終是不妥。

    車外的任中流時時刻刻留意著車內的情形,聞言解釋道:“陛下不是將玻璃的東洋貿易交由齊王殿下負責嗎?齊王殿下與房侍郎交情莫逆,各自佔有一半份額,另外,尚有房家工坊出產的肥皂等物,便是那個'東大唐商號'的資本。其中房侍郎的那一部分,則是由武娘子全權負責。”

    高陽公主吃了一驚:“那房俊就不怕這位武娘子攜款潛逃?”

    任中流笑道:“大抵是不怕的。”

    李二陛下則關心另一件事:“碼頭那邊有工部的官員幫襯,商號這邊交給這位武娘子,那房俊在幹嘛?”

    重要的事情都交給別人辦理,難道他自己在家數錢?

    任中流一臉敬佩之色,無限崇拜:“房侍郎……在家著書立說!”

    著書立說?!

    這下子,無論高陽公主還是李君羨,亦或是自覺養氣功夫即為到家的李二陛下,齊齊無語。

    作兩首歪詩,就能著書立說?

    這可是一個文人畢生的最高成就!

    既能將自己的思想傳承下去,又能避免滿腹才華不因生命的終結而湮滅,更能得到世人的承認,在汪洋歷史中給自己留一個名留青史的地位。

    可著書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麼?

    錦繡文采、堅毅性情、士林的支持、雕版的巨額靡費……

    讓大多數文人望而卻步。

    現在,那個十七歲的房俊,居然要著書立說?

    對此,李二陛下是很不以為然的。在他想來,著書並不難,房俊無非是仗著自己豐厚的身家以及老爹房玄齡的名望,胡編亂造一本不成體統的書籍,隨便出版個幾十上百本,親朋故舊的贈送幾本,便也算是過了著書的癮頭。

    但是要說到“立說”,那純粹扯蛋。

    你一個棒槌、楞慫,有什麼觀點、有什麼思想是能讓那個天下士人認同的?

    不過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承認一點,房俊這廝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馬車晃晃悠悠沿著一條水量豐沛的小河溯流而上,來到半山坡處,便聽到不遠處一陣號子聲震天響起。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36
第199章  水車

  房家灣原本是一處無人無田的荒灘,因為房俊來了,自新豐|縣衙購得一部分土地,後來李二陛下為了鼓勵房俊收容災民,又賞賜了一些,所以這一塊兒就成了房俊不是封地的封地,天老大他老二,取名叫房家灣……

    然而現在,僅僅一個冬天過去,往昔那個無人一顧的荒灘,卻處處充滿著驚人的活力。

    李二陛下粗略估算一下,單單這一個碼頭,起碼養活上千人。若是再加上往來運輸的腳力、臨河即將興起的住宿吃食的各種商舖,簡直無以計數。

    毫不誇張的說,房俊那廝就是憑著這些無人問津的荒灘野地,憑空造出了一座城……

    這簡直就是經世濟國之才!

    李二陛下簡直不敢置信,那房二自小到大不聲不響的,為何突然展示出如此超卓的才華?

    一路揣著疑惑,到了房家灣後山的半山腰,李二陛下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震了一下。

    一側河畔上,聚集了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這些人分成兩排,各自拽著一根鵝卵粗細的麻繩,卯足了力氣,將一個方圓足有三丈的巨大圓形木架搭建的輪子立起來。

    人們一邊用力拉緊繩索,一邊整齊劃一的喊著號子,另有兩伙人舉著高高的竹竿紮成的三角形架子,將不斷立起的圓形巨輪固定,使得它不會再度倒下去。

    齊心協力,分工明確,半個時辰之後,這支巨大的圓輪終於屹立在河道之中,參與勞作的人們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這就是那個什麼水車?”

    李二陛下問了一句,眼睛卻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特殊的身影。

    這人身材結實,一身緋色官袍皺皺巴巴,下擺掖在腰間,赤著兩隻腳,官袍上沾滿了泥水污漬,形像極其邋遢。

    但是那一張黑臉上卻洋溢著陽光一般的微笑,他不停揮著手,喊著什麼,所到之處,人們都會大聲歡呼,興高采烈。

    任中流看了看人群裡撒歡兒的房俊,那一身多少官員夢寐以求的緋色官袍被他穿出了乞丐味道,心裡不由得一緊,李二陛下素來強調官員要著裝整齊,見了房俊這副尊容,不曉得會不會發火?

    聽到陛下詢問,

任中流連忙收拾心神,回道:“正是。”

    李二陛下將目光從邋遢的房俊身上收回,重新審視那座立在水中的巨大圓輪,皺眉道:“這玩意有何用?”

    任中流是全程參與水車設計製作的,可以說這世上除了房俊之外,數他最熟悉,從容答道:“陛下請看,那水車的邊緣有一排斜放的竹筒,河水流過,浸滿竹筒的同時,推動擋板向前,水車便輪隨水轉,永不停歇的轉動,與此同時,浸滿河水的竹筒轉到高處下落的時候,河水邊從竹筒內傾斜而出,注入河畔搭好的水道,流入不遠處的蓄水池。無論晴雨乾旱,只要河水不竭,這片田地永不會乾涸,莊稼都能極好的生長!”

    只要河水不竭,田地永不干旱……

    李二陛下覺得手在抖,嗓子髮乾,使勁兒咽了口吐沫,卻沒有絲毫緩解……

    天下田地,多數都在河邊,但是因為落差的原因,卻很少有田地能直接澆灌河 ,還是得指望老天爺的臉色。雨水充沛的年份,收成就好一些,老百姓繳稅之餘,還能吃得飽飯;可雨水枯竭的年份,便是繳稅都成問題,哪裡還有飯吃?

    若是此水車能通行天下,大唐起碼兩成土地不畏乾旱!

    這能在大災之年救活多少人?!

    李二陛下看著赤著腳浸在冰涼的河水里,全身浸濕的房俊正指揮著工匠勞工將那巨輪用木架支住,緩緩移動至事先築成的兩道平行的石牆之間,首次覺得這個楞慫的小子似乎跟平時不太一樣,那笑得燦爛的笑容,那露出的一拍白牙,都是那麼親切,那麼順眼……

    李二陛下背負雙手,站在河堤上,靜靜的看著河水中的人們安裝這輛巨大的水車。

    高陽公主站在父皇身後,心底的震動絲毫不亞於她的父皇。

    眼前的房俊,比以往更邋遢、更無形像、更像個泥腿子土包子……可是為何,自己卻偏偏生不起一絲鄙視之心?

    原來,男人不一定要貌比潘安、也不一定要豐神如玉、更不一定要溫文爾雅……只需能在千百人面前指揮若定、揮灑自如,便自有一種魅力!

    此刻的房俊就站在河水里,衣衫盡濕、狼狽不堪,但他幹的起勁兒,周圍那些災民工匠們,會下意識的用一雙粗糙的大手去替他抹去臉上的泥巴,結果卻越摸越臟,但是房俊毫不嫌棄,他笑得爽朗,那一排牙齒都閃著光……

    高陽公主固有的人生觀、審美觀,在這一刻被沖擊得七零八落。

    她終於明白,一個男人的魅力,不在於熏了什麼香、長得有多俊、話語有多甜,而在於他是不是能得到身邊人的認同,他做的事是不是能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給更多的人帶來好處。

    一個男人的存在價值,才是他的魅力體現。

    河水中,當房俊最終將一根插在水車輪轂之間的木棍抽出,那輛巨大的水車開始緩緩旋轉,第一桶水被注入河畔用竹子搭建的水道之時,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歡呼!

    他們在房俊的帶領下,用勤勞和智慧,戰勝了老天爺,從今兒起,這一塊田地,再也不用仰仗老天爺的臉色!

    任中流見到河水中的房俊正好抬頭望過來,趕緊使勁兒招手。

    李二陛下抬手製止他,說道:“我們下去看看。”當先下了河堤,高陽公主和李君羨立即跟上,幾名“百騎”精銳緊隨其後。

    房俊正坐在河畔歇息,剛才很激動,倒是沒有察覺什麼,這時候閒下來,才發現全身衣服都已經濕透,輕風吹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水車已經建成,這種幾乎沒有技術難度的器具,工部的那些官員帶著一干災民足以完成收尾工作,他打算回去換件衣服。剛剛見到任中流那廝,居然沖自己擺手讓自己過去?

    真是翻了天了!

    這傢伙該不會是因為最近將碼頭建設交給他,手底下又指揮著幾百號工人,所以開始膨脹了吧?臭毛病,得治治!

    便不搭理他,站起來準備回去。

    遠處的任中流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怎麼著,陛下在這兒呢,您非但不趕緊過來見禮,還掉頭就走?就算沒看清也不行啊,陛下不開心,還管你有理沒理?逮著機會,一準兒往死裡收拾你!

    但下邊人太多,總不能大喊三聲“陛下駕到”吧?

    任中流瞥了李二陛下一眼,見他臉色不算太難看,便加快腳步,去把房俊攔住。待到越過李二陛下一行人,任中流變成小跑起來,不巧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受不住勢,頓時跌倒,皮球一般向河堤的坡下滾去。

    高陽公主撅了撅嘴,鄙夷道:“馬屁精!”

    李二陛下莞爾一笑,說道:“能在皇帝面前仍想著維護上官,這樣的馬屁精亦是少有,房俊能將此人收服,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高陽公主嬌哼一聲,故作不屑道:“估計是不聽話就往死裡揍,揍幾次,就都服氣了!”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發現自家閨女這話還真是對房俊的風格,想像一下,那廝上任之後領著跟棍子,誰不老實抽誰,頓時哈哈大笑,狀極歡暢。

    那邊房俊抬腿欲走,任中流已經“滾”了過來……

    看著臟兮兮一身狼狽的任中流,房俊極度無語:“任大官人,您這是中風了還是腿瘸了?”

    不理房俊的調侃,任中流齜牙咧嘴忍著疼,喘著氣道:“陛下……陛下來了……”

    房俊嚇了一跳,抬頭仔細一看,還真是李二陛下!他只是想不到李二陛下會在此處出現,所以沒去細看。

    趕緊小跑幾步,迎到李二陛下面前,躬身見禮:“微臣見過陛下,未能恭迎聖駕,還望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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