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19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41
第200章  學堂

  李二陛下背著手站在房俊面前,饒有笑意的上下打量一番,揶揄道:“免禮吧!如此公忠體國、不顧形象與民勞作的官員勳貴,實是吾大唐的瑰寶。正直無私、道德高尚,更是千百官員的楷模,朕應該號召天下官員,學習房侍郎踏實做事、低調做人的偉大情操……”

    前面說的房俊美滋滋的,但是說到“正直無私、道德高尚”這句,即便是房俊早已修煉到臉皮可以銼刀,也不禁臉紅了……

    打個哈哈,不好意思說道:“陛下謬讚了,其實……微臣也不是陛下說的那麼完美,哈哈,那個……小毛病還是有一些的……”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還算有自知之明!”

    旁邊的高陽公主則給了房俊一個大大的白眼,俏臉做出一個嘔吐的表情,嫌棄房俊的不要臉。

    房俊心說這丫頭怎麼也跟著來了?

    見到後面的李君羨,趕緊也打了招呼。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河堤後面,跑過來一個粉裙綠罩衫的嬌俏小丫鬟,遠遠的便脆聲喊道:“二郎——上課的時候到啦!”

    李二陛下奇道:“你還去上課?嗯,知道上進,多讀書總是好的,不錯!雖然年齡大了點,不過只要下苦功,還是能有一番成就的。朕觀你的那些詩詞,雖然有一種渾然天成之感,但字句太多平白,比不得那些錦繡華彩的文章,還要努力!”

    “這個……”房俊尷尬的笑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二陛下的側臉,慢吞吞說道:“其實……是去給孩子們上課……”

    高陽公主驚呼道:“你當先生啦?”

    房俊翻個白眼:“房某才高七鬥半,當個啟蒙先生很奇怪麼?”

    李二陛下卻慍怒道:“胡鬧!仗著有幾分文采便誤人子弟,豈是君子所為?簡直不像話!”

    房俊這個委屈啊,您才不像話呢,啥都不問,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給咱扣一大帽子……

    當下梗著脖子說道:“但是微臣覺得教的還不錯!”

    李二陛下氣笑了:“還教的不錯?來來來,把《論語》給某背一遍,背出來,某就承認你這個教書先生的身份!”

    房俊頓時卡殼。



    《論語》……除了幾句什麼學而時習之、三人行、其餘完全不知道……

    原本的房遺愛基本不看書,而房俊即便是大學畢業,可哪裡學過這個?

    房俊不服:“您這不是難為人麼……再說微臣也不教學生讀這些玩意。”

    高陽公主鄙視道:“直接就說不會得了……”

    房俊瞪她一眼,臭丫頭不要搗亂!

    李二陛下氣道:“好好好!讓你背一遍《論語》,你居然說某難為人……那你說說,你教學生什麼?”

    房俊眼珠子轉了轉,提議道:“要不……待會兒微臣去給學生上課,您旁觀一下?”

    李二陛下痛快的說道:“成!某就去看看你這個'七鬥半'的才子,到底是教書育人,還是誤人子弟!教的不好,別怪某收拾你!”

    房俊對那小丫鬟說道:“俏兒,你且先給我拿一套乾淨的衣衫,送到學堂那邊,我隨後就到。”

    “哦!”

    俏兒不認得這個看上去氣質很好、長得很帥的大叔,答應一聲,轉身歡快的跑遠。

    一行人向著莊子裡的學堂行去。

   

    房家農莊原本不大,但是自從接受了上千災民之後,不得不急速擴建,現在的規模幾乎是之前的四五倍。

    沿著開礦開出的一大塊平整的土地,紅磚的房子整整齊齊的排列出去。這些房子雖然間量不大,但勝在規劃統一,乾淨利落,看上去很是震撼。

    男人們大抵都去了碼頭和河岸,留下來的都是家中婦女和老人,出來進去的收拾房子,各個臉上雖然滿是疲勞,但更多的卻是燦爛的笑容……

    李二陛下驚嘆道:“這房子用的什麼材料,怎麼會建造得這麼快?”

    從開春化凍開始,這才幾天的功夫?

    房家解釋道:“是用就地挖取的粘土混以煤渣,放入窯中煅燒,這种红磚不如青磚堅固,以之修砌城牆或許不成,但是蓋房子卻綽綽有餘。開春以來,莊子里新建了七座磚窯,日夜不停的煅燒,產量不少,但直至目前,尚有大概兩成的災民無處安身。不過半月之後,所有人都能分到這麼一間足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燒這種磚不求質量,只求數量,所以產量很大。

    李二陛下點點頭,算是無言的稱讚。

    等到了學堂,李二陛下也好,高陽公主也罷,即便是一向冷臉耍酷的李君羨,全都目瞪口呆。

    高陽公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面前這一排高大寬敞、窗戶上安裝的全是平整光滑的玻璃的房舍,吶吶道:“這是……學堂?”

    房家挺了一下腰,傲然道:“某跟這裡所有人保證過,在房家灣,最高大、最寬敞、最明亮的那座房子,永遠都是學堂!”

    李二陛下負手站在學堂前,審視著周邊的一切,心潮起伏。

    高大的房舍建在山坡的高處,不虞有被水淹的危險,牆壁大概就是用紅磚加上那種新式水泥砌成,看上去堅固耐用。屋頂沒有覆以瓦片,而是幾乎平整的頂部,稍稍在中間屋脊處找出滾水,使得雨水能流下來,不至於留在屋頂造成滲水。

    最晃人眼球的是那一塊塊平整光滑的玻璃,太奢侈了!

    直至目前,工坊仍然不能掌握平板玻璃的技術,所造的玻璃大多是殘次品,偶爾的成品,都被外面的商家炒成天價。

    這一溜儿窗子上的玻璃,造價怕是就不下於上千貫!

    高陽公主有些艷羨,冬日里,她想將自己住處的宮殿換上玻璃,結果算來算去,換不起……

    而現在,房俊居然將最好的玻璃全都給這間學堂裝上了,簡直暴殄天物啊!

    便撅起嘴,有些不爽的說道:“這也太浪費了吧?”

    房俊領著他們向學堂旁邊的一間辦公所用的屋子走過去,一邊說道:“再苦不能苦學生,再窮不能窮教育!”

    李二陛下讚道:“說得好!只要你這番心意能保持下去,某敢說,二十年之後,大唐的朝堂之上,必有此處的學子!”

    房俊聞言,稍稍一頓,站住身轉過來,面對李二陛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陛下此言差矣,微臣心中的設想,是在十年之內,讓我房家灣學堂的學子,成為大唐所有官吏的標準!”

    “做夢吧你!”

    高陽公主覺得這個房俊今兒是瘋了,這都說得什麼鬼話?

    房俊哈哈一笑:“公主殿下,請拭目以待!”

    說著,轉入一間屋子換衣服去了。

    李二陛下沉默的看著眼前這座窗明幾亮的學堂,不知為何,心裡卻對房俊剛剛那句話產生了一種畏懼感。

    沒錯,就是畏懼。

    堂堂大唐皇帝陛下,會因為一句話而產生畏懼,是不是很好笑?

    一點也不!

    因為從房俊的身上,李二陛下看到了一種改變,一種絕對不同於以往經驗的改變……

    碼頭、水車、學堂……盡皆與以往所見不同。

    人對於未知的畏懼,是天性使然。

    李二陛下不知道房俊帶來的這些改變,究竟對大唐是好還是不好,所以他才會畏懼。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這個棒槌一刀砍了了事?

    可轉瞬他就摒棄了這個可笑的想法。

    因為在這裡所有人的臉上,他都看得到那種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以及對於明天會更好的憧憬。

    或許可以看一看,這改變究竟如何?

    正有些走神,房俊換了一套長衫出來,將腋下夾著的一本書向李二陛下揚了一揚,黑臉上滿是詭異的笑容:“待會兒,微臣有一件禮物獻於陛下。是一件超級大禮包,陛下您或許現在就應該想想,是不是將微臣這個侯爵,換成一個公爵……”

    李二陛下沒好氣的道:“趕緊去講你的課吧!滿嘴胡說八道……”

    房俊哈哈一笑:“微臣敢保證,這件禮物,陛下就算是用一座城池來換,也能感覺超值!”

    言罷,推開學堂的門。

    開門的一剎那,李二陛下看到學堂裡的學子齊刷刷站起,整齊劃一的扯著嗓子大喊:“老師好——”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45
第201章  大儒

  李二陛下制止了任中流搬個凳子到學堂裡頭的建議,就負手站在外面,透過明亮的玻璃注視著學堂的一切。

    不得不說的是,一個十七歲的大孩子給一群下至七八歲上至十二三的小孩子上課,這畫面很違和,而且房俊這廝長得還毫無文藝氣質……

    學堂裡的擺設跟時下的大多數學堂皆不相同。

    取消了幾個人共用的長條書案,而是一種單人的高腳書桌,學子們亦不是席地跪坐,每人一個帶著靠背的胡凳,坐在上面很是輕鬆,避免了長時間跪坐產生的血脈不暢。

    房俊亦不是尋常塾師那般席地開講,而是獨自站在前邊,面前一張略寬的高腳講桌,身後有一塊塗了黑漆的木板,掛在牆上。

    房俊笑容溫和,問道:“昨日所學,可曾忘記?”

    學生們大聲回答:“不曾!”

    房俊點頭嘉許,說道:“很好!既然如此,那大家就拿起書本,將昨日所學過的朗讀一遍。”

    堂上的學生們紛紛翻開面前的書籍,這讓李二陛下又是吃了一驚。

    居然人手一本書籍?

    這廝可真是捨得下本錢……

    在這個時代,讀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並不是想讀就能讀的。最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書籍太貴!

    紙張沒有改良,要么是貴的要死的宣紙,要么是質量極差的竹紙,兩者都很難滿足書籍的大量普及。因為,“抄書”就成了一件很風雅的事情,其實更多的是無奈,無他,既然買不起,只好藉來抄……

    另一個,是雕版印刷昂貴的成本和繁瑣的工序。

    為何世家大族能壟斷教育,幾乎所有的人才都是出自他們,而寒門子弟甚少可以出頭?

    就在於教育的成本實在太高,寒門子弟根本承受不起!

    教育被世家大族所壟斷,代代出人才,而寒門子弟根本沒機會讀書識字,如何同那些世家子弟競爭?此消彼長,世家大族越來越多的掌控住社會資源,天下官員皆出於此,世交、聯姻、結盟……他們組成一個又一個強大的同盟,維護著他們自己的利益,

卻棄國家利益於不顧。

    他們強大到無視朝廷的政令,甚至操縱廷議的結果!

    因為,幾乎所有官員都是他們的“自己人”……

    自李二陛下登基即位以來,世家大族的頑疾愈發明顯,這直接導致貧富差距加大,土地兼併嚴重,社會矛盾愈發尖銳。李二陛下做夢都想打破這些世家大族建築起來的頑固藩籬,扶持寒門士子崛起,那樣才會讓朝廷、讓天下趨於平衡,而不是世家大族一家獨大。

    平衡,才是最完美的狀態。

    可是這又談何容易?

    世家大族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他們極力打壓寒門士子,壟斷教育資源,根本不給普通人家子弟讀書學習的機會。不讀書,不能明理,如何跟他們爭?

    其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教育的成本太高,高到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讓全天下的人都有書讀……

    所以,房俊剛剛說“在房家灣,最高大、最寬敞、最明亮的那座房子,永遠都是學堂!”這句話的時候,李二陛下很激動,也很認同,房俊能憑藉一己之力讓房家灣的孩子有書讀,有大魄力!

    可是當房俊說出另一句“再苦不能苦學生,再窮不能窮教育”的時候,又有些嗤之以鼻。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區區一個房家灣,你自然可以這麼說,可是放到整個關中、整個大唐,要花費多少銀錢?

    站著說話不腰疼!

    然而現在當孩子們人手一本書籍,李二陛下不得不讚歎,這廝是真的捨得下本錢!

    李二陛下神思飛躍,卻被學堂裡朗朗的讀書聲喚回現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李二陛下有些茫然:“這是什麼書?”

    他不僅能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亦能上馬執槊衝鋒陷陣,更能熟讀經史博覽群書,可是想來想去,也沒想起來哪本書裡有這麼一段話。

    三字一句,合轍押韻,讀起來朗朗上口,文辭通俗、順口、易記,更蘊含著至理……

    自己怎麼可能沒有印象?

    莫非……

    李二陛下看向身後的任中流。

    任中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與有榮焉的說道:“正如陛下所想,這本《三字經》,便是房侍郎所著。”

    “可有成書?”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

    “自然,陛下稍待。”任中流告罪離去,去了旁邊辦公的屋子,不一會兒取過來一摞裝訂成冊的書籍,給了李二陛下一本,被高陽公主要去一本,其餘都塞給李君羨:“拿回去送給族中子弟,讀一讀,很是不錯的啟蒙書籍。”

    李君羨哭笑不得,雖然也很好奇這本書都寫些什麼,但自己正當值呢,豈能背著一摞書到處走?

    “可否請任員外送去某府裡?”

    “哦!”任中流一拍額頭,歉然道:“忘記李將軍正在當值,沒問題,待會兒就遣人給將軍送去。”

    李君羨感激道:“多謝。”

    李二陛下站在學堂之外,手捧書籍,越讀越是心驚,越讀越是敬佩!翻到最後,至“唐高祖,起義師,除隋亂,創國基”時戛然而止,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意。

    這本《三字經》淺顯易懂,取材典範,包括文學、歷史、哲學、天文地理、人倫義理、忠孝節義等等,而核心思想又包括了“仁,義,誠,敬,孝。”孩童背誦《三字經》啟蒙的同時,就了解了常識、傳統國學及歷史故事,以及故事內涵中的做人做事道理。

    語句短小精悍,琅琅上口。

    這是一個不曾就學的楞慫作出來的?

    這特麼簡直就是大儒的水準啊!即便那些聲名遠揚的飽學大儒,大抵也沒幾個能作得出這樣一本書!

    太震撼了!

    李二陛下幾乎可以保證,此書一出,必將風靡天下,成就孩童啟蒙的最佳讀物!

    到那時,房俊的名字亦將家喻戶曉,妥妥的一個“大儒”稱號跑不掉!

    這小子難道真是一個天才?

    亦或生而知之?

    半個時辰一瞬而過,即便是最愛鬧騰的高陽公主,亦罕見的很安靜,乖巧的站在李二陛下身邊,細細品讀這本《三字經》,不時瞄一眼學堂裡揮斥方遒的房俊……

    待到房俊授完課,李二陛下一揚手裡的書籍,問道:“先前說要送予某的大禮,便是此書麼?確實不錯,某很滿意!”

    房俊嚇了一跳,連忙道:“陛下誤會了……”

    開什麼玩笑?

    就指著這本“穿越唐朝之前必備神器”撈取聲望,成就自己的名聲呢,豈能白送與你?

    給個國公也不干啊!

    高陽公主見房俊不理自己,癟癟嘴,諷刺了一句:“不識抬舉!”

    房俊不敢跟她說話,因為惡人之間幾乎每一次都是以吵架終結,這當著李二陛下的面欺負他閨女,以李二陛下護犢子的性格,弄不好要挨揍……

    “陛下請隨微臣移步。”

    房俊領著李二陛下等人繞過學堂,進了山坡處一個小院子。

    莊子管事房全正領著幾個工匠在一個池子裡鼓搗什麼,用幾根短粗的木棒將池子裡的東西搗成黏糊糊的糊狀,見到房俊,趕緊迎了上來。

    “二郎您這是剛下課?哎呦,還有客人呢!幾位請進屋稍坐,帶小的給各位沏壺茶,剛剛到的雨前龍井,幾位有口福了!”

    現在房全的下轄人員已經超過兩千,那規模比之一個下縣的縣令都牛氣,整個人的精神頭兒都不一樣了……

    光顧著顯擺,卻忽略了房俊不停眨啊眨快要眨抽風的眼睛,待到注意到了,先是一愣,隨即恍然,趕緊補救道:“啊!這個……茶是好茶,只是可惜啊,這量實在太少,也就那麼十幾……七八……二三斤?咳咳,就只有二三斤,卻是少了點,送人都拿不出手……”

    房俊這才瞟了他一眼,還好反應夠快,沒見到身後杵著一個什麼好東西都想往家裡嘩啦、還光吃不拉的大個兒貔貅?

    李二陛下冷不防在後面踹了這貨一腳,冷聲道:“瓜慫還學會摳門兒了?真是越來越沒出息!走的時候,把茶葉給某帶上!”

    房俊都快心疼死了,不敢對陛下不滿,只能惡狠狠的瞪著房全。

    這明前茶是清明節前採製的茶葉,受蟲害侵擾少,芽葉細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是茶中佳品。同時,由於清明前氣溫普遍較低發芽數量有限,生長速度較慢,能達到採摘標準的產量很少,即便實在茶園遍地的後世,也有“明前茶,貴如金”之說。

    更別說此時杭州那邊的茶園規模極小,這產量就更少了。

    今兒卻被李二陛下打了秋風……

    房全眼見這位極其自然的踹了自家二郎一腳,那姿勢很隨意,顯然不是第一次踹……更讓他傻眼的是,向來脾氣暴躁的二郎居然連一點不悅的神情都沒有……

    什麼人能讓咱家這位二郎如此懼怕?

    長孫無忌、程咬金、尉遲敬德、李績……恐怕自家房相公都不行!

    這世間唯有一人——當今皇帝陛下!

    房全腿肚子都有些轉筋,皇帝啊……

    房俊不理這個得意忘形害得自己散財的老貨,帶著李二陛下徑直進入正屋。

    與其說是正屋,不如說是一間工坊更為恰當。

    一進門,房俊就向李二陛下展示他的最新科研成果——

    堂中密密麻麻的擺放著無數正方形的鉛塊,做工精緻,碼放工整。

    每一個鉛塊上,都鑄有一個反體的文字。

    房俊一揮手,豪氣乾雲:“這便是微臣要送予陛下的超級大禮包——印刷術!”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49
第202章  印刷術

對於房俊來說,幾個月時間鼓搗出這一系列的發明創造,其實不是什麼難事。㈧1因為這些東西嚴格說起來,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充其量就是一個創意的問題。

    人類歷史上的很多發明都是如此,並不是某一樣東西有多麼神奇、多麼難以製造,難就難在猶如一層窗戶紙一樣的創意、想法上。捅破了,什麼都做出來了,人類文明就前進了一大步,捅不破,那就雲山霧罩,永遠也捅不破……

    為何要將活字印刷術獻給李二陛下,而不是自己留著大發其財?

    不是房俊有多麼高尚,而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玩不轉這個東西……

    很奇怪吧?他“發明”出來的東西,他自己玩不轉?

    話題又得回道世家大族壟斷教育這邊。

    世家大族憑啥壟斷教育?

    很簡單的一個條件,就是書籍!因為書太貴了,紙貴,印刷成本也貴,老百姓買不起,自然無書可讀。靠著辛苦抄來的那麼幾本書,如何跟自幼生長在書海中經受文學熏陶的世家子弟相比?

    可是人都是有私慾的,當這些世家大族的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他們就會無視國家,無視公德,只要不利於自家利益的事情,就會去反對,甚至去消滅!

    五姓七宗為什麼那麼狂、那麼傲,居然敢公然叫囂不與有外族血脈的李唐皇族通婚??

    就是因為他們子弟經受著最好的教育,掌握著大多數的官位,控制著社會的資源!

    便是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也不得靠編纂《氏族志》這種低劣的手段去強制削減他們的威望。

    對於房俊來說,世家大族這樣的利益集團,是社會的絆腳石,因為他們太團結、太強大,強大到甚至為了一己之私可以興一國滅一國,幹掉一個皇帝再扶持一個皇帝……

    世家大族,是社會的最大不穩定因素。

    活字印刷術相比於雕版印刷,極大節省了成本,它的出現,會將書籍的成本大幅度下降,寒門子弟多了讀書的機會,寒門士子就多一個,水滴石穿集腋成裘,終有一日能將世家大族的壟斷打破。

    世家大族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所以只要房俊推出活字印刷術,

必將會立即遭到無情的打擊,房玄齡也護不住他!

    既然如此,還不如獻給李二陛下,既能向李二陛下賣個好討個賞,還能把李二陛下推出去頂雷,自己趴在後面,悶聲發造紙的大財……

    李二陛下看著眼前如山似海的鉛字,很有一種玄幻的感覺,只不過一時之間卻有些似懂非懂。

    房俊讓房全拿來一塊模板,上面有橫平豎直的凹槽,再把高陽公主手裡的《三字經》拽過來,惹得高陽公主氣咻咻的怒目而視……

    房俊翻開《三字經》,隨便找了一句話,給李二陛下看:“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然後按照部首檢字法,很快在令人眼花繚亂的鉛字中尋找到這些字,將之嵌入模板上的凹槽之內,再拿過一隻沾了墨汁的滾刷,在鉛字上一滾,將整塊模板印在一張宣紙上。

    字跡清晰,墨跡儼然。

    “這些鉛字,”房俊指了指四周,傲然道:“可以印刷任何一部書籍,印完之後,”他將鉛字從模板上扣下來,一一放回原位:“可以周而復始的循環使用,只要這些字模不損壞,那便可以一直不停的印下去,而所需的成本,就只有這一套字模……”

    李二陛下今日所受的震撼實在太多,多到他已經有些麻木。

    即便如此,當明白這套活字印刷所能將印刷書籍的成本降到一個何等地步之後,依然興奮莫名!

    為什麼“科舉”這種選拔人才的製度一直沒有興盛起來?

    便是因為每一次科舉,十之八九的考中者都是世家子弟,“科舉”並未實現它最原本的招攬天下人才為我所用的目的!

    只要書籍人人買得起,讀書的人自然就多,相對應的必然湧現出更多的寒門學子,那麼世家大族對於教育的壟斷自然不攻自破!

    房俊見到李二陛下果然很興奮的樣子,趁熱打鐵說道:“嘿嘿……陛下您看,此物是否利國利民、足以影響千秋萬世,被無數的文人士子頂禮膜拜?”

    “必然如此!”李二陛下大手一揮,給予肯定:“二郎啊,這一套活字印刷術,簡直稱得上定國安邦之神器!”

    房俊心里美翻了,趕緊說道:“那個……微臣這功勞不小吧?話說咱也不是居功自傲的那種人,但是您看啊,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才是明君氣度、盛世景象吧?所以啊,嘿嘿,您看……”

    一邊的高陽公主、李君羨以及任中流都有些不忍直視,這人還真是夠現實的,沒見過討賞這麼直接的……

    李二陛下一副“朕懂得”的神情,親暱的拍了拍房俊的肩頭:“朕豈是吝嗇寡恩之人?你放心,這套印刷術,朕會明旨頒行天下,將之定名為'房氏印刷術',讓全天下的寒門學子、文士大儒,全都記得你 恩德,更能讓你的名字傳遍天下,青史留名!”

    任中流羨慕得不得了,文人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不外乎一個“名”字!

    名動天下、青史留名啊……

    “下官恭喜房侍郎……”任中流真心替房俊高興。

    可房俊一張黑臉更黑了……

    一腳將任中流踹到一邊,急忙對李二陛下說道:“不是……陛下,此等為國為民之事,乃是吾輩官員本份事,怎敢貪圖如此榮譽?這種千古功績,理該陛下您享受才是,隨隨便便賞微臣一個公爵什麼的,也就行了,至於這冠名權,微臣以為,不如叫'貞觀印刷術'更妙……”

    開什麼玩笑,“房氏印刷術”?

    你是要我死啊!

    咱耗費無數腦細胞折騰出這麼個玩意,卻白白送給你,還不就是害怕此物一旦流傳,會遭到世家大族的反撲報復?

    咱只要點實惠的,比如把這身緋色官袍換成紫色的,至於所謂的名聲,您還是自己留著吧……

    李二陛下怫然不悅,訓斥道:“此言差矣!二郎雖然為國敬獻印刷術有功,但怎能如此市儈?鞠躬盡瘁、甘於奉獻,這才是名臣的氣度!”

    我奉獻你個腦袋……

    房俊是真的急了,和著你這老貔貅打算吃白食,便宜佔了,好處卻一點也不往外吐?

    “子貢贖人還收錢呢,微臣殫精竭慮、冥思苦想、廢寢忘食……才做出這個印刷術,彷彿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敬獻於陛下,陛下卻只許下一些虛無縹緲的名聲,令微臣很失望!“

    房俊開始用激將法。

    李二陛下悠然道:“那你就自己留著用!”

    房俊傻眼:“……”

    我要是能自己用,你以為我會給你啊?

    忿忿然瞪著李二陛下,卻發現李二陛下促狹的對他眨眨眼,那意思是說,你的小把戲朕已完全看穿……

    你要是能自己用,你會給我?!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蔫了,這老傢伙大大的狡猾……

    只是可惜這四大發明之一的活字印刷術,居然連個一官半職都沒給自己爭取到,就這麼被李二陛下白白拿走了… …

    房俊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李二陛下回頭吩咐李君羨:“立刻安排……崇文館學士前來此處,將這套活字印刷搬回去,有何不解之處,向房侍郎請教。”

    崇文館是今年剛剛過完年之後李二陛下新置,有學士二人,掌經籍圖書,教授諸生,屬東宮系統,以侍講宮中,為皇太子讀書之處。

    同時也是一所貴族學校,並且規定:“崇文館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緦麻以上親,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親,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實封者,京官職事從三品中書黃門侍郎之子為之”。

    另外,崇文館也是宮內秘籍圖書校理之處,是一個大型的皇家圖書館。

    房俊眼神微凝,李二陛下這個安排,有點意思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52
第203章  討官

   李君羨立即出門,打發守在門口的“百騎”精銳去崇文館送信。

    李二陛下這才環視了這些密密麻麻的鉛字一眼,隨意說道:“朕有些餓了,去備膳吧。”

    房俊無語,這活字印刷術獻出去了,什麼沒撈著,還得搭頓飯?

    “啊!這個……”房俊打個哈哈,搪塞道:“莊子裡的廚師今日請了病假,無人可用啊……”

    高陽公主眼睛都瞪圓了,她算是見識了房俊的膽大無恥,拒絕皇帝不算,還敢用這麼蹩腳的藉口?

    任中流也有些傻眼,呆呆的看著自家侍郎大人,崇拜得無以復加,您是真牛哇……

    倒是李君羨素知房俊性情,吃了虧耍點小脾氣,太正常不過了。而陛下今日得了大禮,想來也會與他計較。

    果然,李二陛下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素聞房二郎乃是不世出的烹飪高手,只是不知某可否有幸一嚐?”

    房俊這個鬱悶,話說到這裡,他敢說一個不行?

    保准大腳丫子踹過來……

    沒辦法,只得帶著這一夥吃白食的去了新建的住處。

    所謂新建的住處,便是在溫室附近,靠近溫泉的地方,建起了一個宅院。

    由於開春才開始動工,只是建了個大概,尚未來得及精裝修,兩間正屋尚可住人,其餘連框架都未完成。

    任中流倒很是想留下,畢竟像他這個等級的官員,等閒基本沒有同皇帝陛下親近的機會。所謂幹得再好,也得入領導的眼啊,哪怕是端個盆遞個碗把陛下侍候舒坦了,升官發財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怎奈房俊心情不好,把他給轟走了,多做一人的飯就得多受一份累不是?

    房俊既然心情不好,也就沒心思對於菜品精雕細琢,大魚大肉倒是不少,綠油油的青菜放鍋裡一頓爆炒,就算完事兒……

    即便這樣,很少吃到正宗炒菜的李二陛下也吃得很爽。

    炒菜本就是從房俊這裡流傳出去的,皇宮裡的那些廚子所學到的只是皮毛,

差得遠了。

    高陽公主吃得嘴唇亮亮的沾滿油漬,發現剛夾了幾筷子的爆炒萵苣被父皇幾下子就吃完了,撅了撅嘴,敲著盤子對房俊說道:“房俊,我要吃這個,你再去炒一盤。”

    房俊眼皮都不抬,隨口敷衍道:“抱歉,沒食材了。”

    高陽公主鼓了鼓嘴,忿忿的用筷子戳了戳乾煸羊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對於房俊完全沒用,那傢伙根本不給自己面子,只得轉移目標。

    酒足飯飽之後,李二陛下看著屋子後面那個覆蓋了玻璃的房子,問道:“哪裡是什麼?”

    房俊看了看,李二陛下指的不是那個育種的溫室,便說道:“是溫泉。”

    李二陛下頓時來了興致:“走,吃完飯泡一泡,那才是舒爽!”

    您還是趕緊回宮吧……

    房俊心不甘情不願的帶著李二陛下去了。

    高陽公主有些抓瞎,一群大男人去泡溫泉了,自己咋辦?總不能在這里幹坐著吧……

    幸好房俊先前去河邊尋他去上課的那個侍女說道:“去把媚娘喊過來,陪著這位……殿下去另一間溫泉。”

    俏兒微微咂舌,感情這位還是個殿下?

    瞅了瞅高陽公主的年紀,以及清秀絕倫的臉龐,又突然想到,該不會這位就是以後的主母吧?

    小丫頭也是個長眼力的,頓時殷勤起來。

    *

    “唔……”

    滾燙的溫泉水燙的渾身皮膚發紅,李二陛下枕著一塊打磨光滑的石枕,舒服的呻吟一聲。

    活字印刷術平白被人訛走了,房俊心情極度不爽,身子縮在溫泉里,一言不發。

    李二陛下也不搭理他,自顧自泡著溫泉,眼睛被頭頂透明玻璃灑下來的陽光刺得瞇著眼,慵懶的說道:“趕明兒也給朕的行苑修一個這樣的池子,用這種玻璃做屋頂。嗯,就明天吧。”

    房俊拒絕:“陛下,微臣沒空……再者說,那不在微臣職權之內。”

    李二陛下也不生氣:“你不是在工部嘛?工部不就管著蓋房子!”

    房俊狡辯道:“微臣現在掌管水部司,蓋房子不在微臣轄內……”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說道:“溫泉池子啊,不也有水麼?有水就得歸你管!”

    房俊:“……”

    突然發現,居然無言以對了……

    可又不甘心被李二陛下指使著幹活,便說道: “這種池子花費極大,有些奢靡過度,陛下不怕被御史彈劾?”

    李二陛下無所謂道:“魏徵那老貨都快老死了,只要他不找麻煩,朕還怕的誰來?再說,只是個池子而已,到底花費多少,御史們不會在意 也不會知道……”

    房俊幽幽說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君王為天下表率,自當勤儉持家,嚴於律己……為了大唐萬世江山,微臣怎能甘做佞臣,為虎作倀?說不得,微臣會去向御史台舉報的……”

    李二陛下大怒,拽過一個裝水果的托盤,就向房俊丟過來:“不過一個印刷術而已,至於這般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房俊一閃身,托盤調進池水里,濺了一頭水,聞言毫不相讓:“我小肚雞腸?陛下身為帝王,有功自然當賞,便是賞微臣一個公爵又如何,大不了不要俸祿行不行?”

    李二陛下氣笑了:“還一個公爵?你可知滿朝這些公爵,哪一個不是開國之初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了,如此定鼎天下之功,你能比得上?”

    房俊不服氣:“他們幫陛下打天下,微臣幫陛下坐天下,殊不聞得天下易,坐天下難乎?”

    李二陛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公爵是不可能的,就你這點功勞,沒人服氣。你自己也知道,這活字印刷術一出,必然遭受到極大的反彈,若是這時候朕升你的官,反倒對你沒好處。”

    “這個……”房俊再一次無言以對。

    面對極有可能打破教育壟斷的活字印刷術。世家大族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千百年來,這些世家享受著鐘鳴鼎食的生活、萬人敬仰的地位,怎會容許那些寒門崛起,與他們爭權奪利?

    這也是房俊將活字印刷術獻於李二陛下,而不是他自己操作的原因。

    他這小胳膊小腿兒的,頂不住……

    李二陛下再次瞇起眼睛,緩緩說道:“工部這個地方,對你來說的確有點大材小用,爵位不可能再升了,但是官職可以調整。說說吧,想去哪個衙門?不如,將你調去政事堂如何?作為宰相來培養,朕對你不薄吧……”

    房俊眼角一跳,鄙視的看了李二陛下一眼,腹黑,太腹黑了!

    說得好聽,還作為宰相來培養?

    政事堂裡可是有自己老爹在呢,怎麼可能讓父子二人同時進入國家中樞?

    純粹唬人麼……

    房俊眼珠兒轉了轉,小心翼翼的問道:“政事堂就算了,其他衙門是不是任選?”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說來聽聽。”

    房俊試探道: “滄海道大總管,陛下以為如何?”

    隋朝時設滄海道,也稱作平壤道,統管山東至高句麗之間萬里海疆,並管理一眾水軍、軍船事宜。

    隋亡之後,此官職不常設。

    李唐立國,直至李二陛下東征高句麗,才任命張亮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

    李二陛下聞聽此言,雙眼霍然睜開,盯著房俊。

    “滄海道並不常設,現在大唐水軍所屬凌亂,而且此官職只是虛銜,要之何用?”

    “沒有小官職,只有乾不出事兒的人。陛下既然有志於東征高句麗,不妨讓微臣去打個前站如何?”

    房俊腆著臉討官。

    對於房俊知曉自己有東征之意,李二陛下並不奇怪。這廝看似魯莽,實則心細,必是從房玄齡日常言談之中窺見端倪,而當著自己的面謀求此職,想來應是在房玄齡那裡吃了癟。

    不過感厚著臉皮當著面討官,李二陛下登基以來還真就沒見過……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0:56
第204章  監工

  若是旁的什麼無關緊要的官職,李二陛下當場就應下了。

    畢竟這個活字印刷術所能產生的影響,實在是太重要,正如房俊所言,有功不賞,不是李二陛下的作風。

    但滄海道大總管這一官職事關日後東征之時的糧草輜重運輸,很是重要。

    最重要的是,一旦東征開始,這個官職必然加上“行軍”兩字,變成滄海道行軍大總管,手握一方軍權,成為節制水軍的統帥。雖然李二陛下並未對水軍在東征之中有何厚望,可那畢竟是一鎮節帥,豈可輕易交給房俊這個楞頭楞腦的小子?

    但是縱觀房俊近日所作所為,確實有一種不落俗套、不羈常理的才華,若是真把這官職交於他,誰知道會不會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沉思半晌,李二陛下才緩緩說道:“不必急於一時,且先沉下心,做出一番成就再說。”

    房俊鬆口氣,只要沒有當面拒絕就好。

    反正東征必然是在消滅高昌國之後才能提上日程,而且必須事先做一些部屬,時間來得及。

    泡了一會兒溫泉,李二陛下神清氣爽,擺駕回驪山上的別苑。

    臨走之時,還不忘囑咐房俊:“明兒清早,便帶著工部的工匠來修池子。”

    房俊只得不情不願的答應了,這邊一堆事兒呢,誰耐煩去給你修澡池子……

    *

    驪山“崇峻不如太華,綿亙不如終南,幽異不如太白,奇險不如龍門”,然而三皇傳為舊居,媧聖既其出冶,週、秦、漢、唐以來,這裡一直作為皇家園林地,多遊幸離宮別館,繡嶺溫湯皆成佳境。

    上古時期,女媧在這裡“煉石補天”;西周末年,週幽王在此上演了“烽火戲諸侯”的歷史典故;秦始皇將他的陵寢建在驪山腳下,留下了聞名世界的秦兵馬俑軍陣;一百年後,唐玄宗與楊貴妃也將在此演繹一場淒美的愛情故事……

    驪山風景秀麗,相傳周幽王在此建驪宮,秦始皇時改為“驪山湯”,漢武帝時擴建為離宮,唐太宗營建宮殿取名“湯泉宮”,這便是“華清池”的前身。

    當然,此刻非但沒有“溫泉水滑洗凝脂”的華清池,

亦沒有瑰麗堂皇的“湯泉宮”,那得到十多年後李二陛下才會修建……

    春風微拂,萬物復甦。

    院子裡的楊柳芽吐鵝黃,花圃裡的牡丹亦抽出新葉,便是遠處的山峰也披上了一層青綠。

    春困秋乏,按說在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時辰,最美莫過於喝一壺小酒,擁枕高臥……

    只可惜給皇帝當差,誰也不敢大意,房俊歪倒在涼亭裡的石墩上,無聊的看著工部的工匠小心翼翼的將整塊玻璃鑲嵌到屋頂的木格子裡,恨不得用根草棍兒把眼皮支起來……

    人家帝王別苑的裝飾、用料,自然非是房俊那個土里土氣的房子可比。

    為了鑲嵌玻璃屋頂,李二陛下下令將原本的屋頂全都掀了……

    整個湯池子共分五間,雖然沒有什麼高大恢弘的雄偉,但典雅精緻、內斂奢華,房子主體用楠木製成,內裡鋪設花梨木地板,所有器具皆出自邢窯的白瓷。

    如果讓房俊評價,那麼就是一句話:高端大氣上檔次!

    或許,回去之後在家裡鼓搗一個汗蒸房?房俊懨懨的想著,打個哈欠,眼皮不受控制就耷拉下來,黏在一起……

    鼻孔有些發癢,房俊聳了聳鼻子,沒有在意。過了一會兒,又癢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便聽到耳邊想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房俊一伸手,便抓住一個軟乎乎的小傢伙,惹來一聲驚叫。

    房俊睜開眼,果然是晉陽公主在作弄自己。

    拉著她肉呼呼的小手,拽到自己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肚子上,佯怒道:“擾人清夢,是不可赦之罪,難道你的父皇沒有教過你麼? ”

    晉陽公主顛了幾下,發覺房俊的肚子坐上去軟軟的很舒服,便不起身了,盤起兩條小短腿把房俊當凳子,下巴支著下頜,烏溜溜的大眼睛瞪著房俊,奶聲奶氣說道:“姐夫騙人!父皇又不是昏君,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罪名?還有啊,兕子不是擾你的清夢,兕子是在督促你幹活兒,你太懶了!”

    這小丫頭,簡直有周扒皮潛質啊……

    嗯,不愧是你爹的閨女!

    房俊瞄了一眼乾得熱火朝天的工匠,吹噓道:“所謂上位者用人,中位者用腦,下位者用力,現在我這個用腦的中位者,被你父皇那個用人的上位者指使著監工那些用力的下位者,這叫做各司其職,怎麼能叫懶呢?”

    “誒?”

    小公主雖然聰慧,但畢竟幼小,被房俊繞的有點暈暈的:“是這樣麼? ”

    “兕子妹妹,他在騙人!”

    李治這個小正太氣喘吁籲的跑過來,義正言辭的揭露房俊的詭辭。

    晉陽公主有點懵:“可是姐夫說的不錯啊,父皇讓姐夫修池子,難道還要姐夫親自動手?自然是安排工匠們幹活啊,反正只好把活兒乾好了,那姐夫想睡覺就睡覺,誰也管不著!”

    房俊樂不可支,雙手支著小丫頭的咯吱窩,將她輕飄飄的身子架起來,湊過去親了一口臉頰,誇讚道:“還是兕子聰明,比你這個傻乎乎的九哥強多了!”

    出乎意料的,兕子居然被房俊的親暱搞得有些忸怩。

    掙扎了幾下,羞羞的說道:“宮裡的嬤嬤說,兕子是女孩子,不能讓男孩子親……”

    房俊楞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話是不錯,但姐夫不是別的男孩子啊,是姐夫嘛!”

    旁邊的李治對於房俊說他是“傻乎乎的九哥”有些不忿,可他是真的打怵這個姐夫,也不敢爭執,眼珠兒轉了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頓時計上心頭,大聲說道:“姐夫,父皇叫你修池子,可你在這裡睡大覺,就是你不對!”

    房俊嘴角一挑,有些好笑,這小子果然一肚子鬼主意,腹黑的屬性難道是李二陛下的遺傳麼?

    便說道:“殿下此言差矣,功過賞罰,那是治國之道。可你姐夫我立下大功,你父皇非但不賞,反而打發我過來幹活兒,你認為是誰對誰錯?”

    李治有些愣神:“這個……”

    晉陽公主已經坐在房俊肚子上攥起小拳頭,徹底站在房俊一邊:“是父皇不對,賞罰不分,父皇是個昏君!”

    “咳咳咳……”

    房俊差點被這丫頭嚇死,口水把自己給嗆到了。

    李治也傻眼了。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自李治身後的月亮門後走出,一張方臉黑似鍋底。

    晉陽公主也傻了,差點把拳頭塞進自己的小嘴兒裡去,呆呆的叫了一聲:“父皇……”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太陽穴騰騰直跳,對於自己的小閨女投誠到房俊一方說自己的壞話,非常的不爽!

    “房俊,是不是很閒?”

    感覺到李二陛下壓抑的怒氣,房俊咽了口吐沫:“那個……微臣這就進去監視工匠幹活,真是的,這幫傢伙離了人眼就偷懶……”

    爬起來將晉陽公主放到石凳上,一溜煙儿跑進去幹活兒。

    剩下李治洋洋得意,晉陽公主則愁眉苦臉皺著小臉兒,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父皇……兕子錯了。”

    對於自己這個小閨女跟房俊親近,李二陛下也很是無奈。雖然並不反對房俊哄著兕子玩兒,可那廝總是唆使兕子說自己的壞話,這就讓人惱火了!

    當然啦,一切的錯都是房俊那個混蛋的,跟自家純潔可愛小公主沒有一毛錢關係……

    把房俊攆走,李二陛下立即多雲轉晴,拉起兕子的小手,笑道:“你那黑姐夫做菜很有一手,晚膳就讓他來做如何?”

    兕子立時瞪圓了眼睛:“真噠?”

    李二陛下正色道:“千真萬確!”

    兕子頓時掙脫李二陛下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去找房俊:“我去跟姐夫說我想吃什麼!”

    李二陛下無語的看著跑遠的晉陽公主,有些嫉妒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1:00
第205章  家宴

  李治趕緊跑過來,揚起笑臉萌萌的看著父皇。

    李二陛下總算舒服一些,好在朕還有兒子……

    這時,一個頂盔摜甲的武將在幾名“百騎”跟隨下,走進院子,單膝跪在李二陛下面前,朗聲說道:“末將,阿史那結社率,參見陛下。”

    李二陛下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朕會在此處駐留一段時間,護衛安全務必要盡職盡責!”

    那武將應聲道:“諾!”

    李二陛下點點頭:“最近多有御史彈劾於你,是朕壓下來了。你在大唐為官,便應熟記大唐律法,切不可依著以往性情行事,莫要連累你的兄長!”

    武將嚇了一跳,卻是不敢辯解,只得唯唯應諾。

    敲打一番,李二陛下才柔聲道:“且退下吧,只需用心做事,忠心侍主,朕絕不虧待與你!”

    那武將這才躬身告退。

   

    若是李二陛下讓房俊擔當御廚的重任,房俊說什麼也得耍賴不干,憑什麼啊?

    可是萌萌噠晉陽小公主殿下說了,房俊就硬不起心腸拒絕,只得捏著鼻子下廚,被晉陽公主逼著,換著花樣兒的使出手藝。

    做菜的時候沒見到別人,到了晚膳,神神鬼鬼的都出來了……

    宴席在一處露台上舉行。

    此次隨扈出行的妃嬪,是李恪的生母楊妃,以及另一位楊氏,雖然沒人介紹,但是房俊也猜得出來,這位極有可能便是那位“巢王”李元吉的妻子……

    兩位楊氏,風華正茂的兩個女人,一個嬌媚入骨一個清澈嫻雅,敬陪在李二陛下左右兩側,一樣的笑語嫣然,百種心思卻迴轉於你來我往間。

    房俊則只遠遠端坐側首欣賞這場所謂的家宴,與這場家宴中的明爭暗鬥。

    他有些不解,按說這楊氏的兒子也不知道出生沒有,即便出生了,能有多大點兒,還能參合到爭儲中去?

    與典雅賢淑的楊妃不同,

楊氏的確討巧,懂得什麼人,什麼場合,最喜歡聽什麼話,往往三言兩句便都得李二陛下“龍顏大悅”,難怪曾有傳聞,若是李二陛下立後,則必是這位楊氏。

    至於高陽公主,今兒卻是讓房俊有些驚艷了……

    這小妞兒今天幾乎沒有什麼話,菜也只是挑著愛吃的夾了幾口,倒是頻頻舉杯。

    葡萄美酒似流波般漾於玻璃酒杯,映襯得美人雙頰酡紅如醉,一襲蜜合色鎏金線長裙,既不張揚,亦不至過分黯然,讓人直直略過了去,淺杏披帛鬆鬆挽於藕臂袖口處是鏤花的薔薇暗紋,平添三分嬌媚可人。

    不得不說,溫婉起來的高陽公主,到也挺可愛的……

    席間,楊妃顯得跟房俊很親近,頻頻勸酒,笑語嫣然。

    房俊也覺得跟楊妃的性子很合得來,便往往酒到杯幹,氣氛還不錯。

    只是心裡卻有些茫然。

    一杯飲盡,酒盞落案,自然而然目光循向了主位的李二陛下所在,驪山一行兩位妃嬪自是千嬌百媚為博龍顏一笑傾盡全力,只是這種亙古不變的勾心鬥角,難道李二陛下就不曾厭煩麼?

    大後|宮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可與艷福齊享的同時,那聒噪爭鬥的煩惱,也不是好受的。

    房俊便不去理會這些,只是一個勁兒的給晉陽公主夾菜,一心一意侍候這位可愛的小公主。

    對於晉陽公主,房俊可以說是由憐生愛。

    熟知這段歷史的他,很為這個小小年紀便逝去的命運嗟嘆,他不是學醫的,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去治愈晉陽公主的病情,只有竭盡所能的讓她更開心一些,在她短暫的生命裡,盡可能多的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歡樂。

    可是接觸下來,他卻發現這個小女孩實在是太可愛了。

    李二陛下對晉陽公主的寵愛,世人所知。

    當晉陽公主還在孩提時,長孫皇后就病逝了,李二陛下痛失相濡以沫的妻子,悲慟之下做出了一個震驚世人的舉動——親自撫養了長孫皇后所生的晉王李治與晉陽公主。

    於是《唐會要》上就此留下了這樣一筆令人矚目的記載:“晉王及晉陽公主,幼而偏孤,上親加鞠養。”

    試想中國上下五千年出過多少位皇帝,又冊封過多少位公主,卻從來沒有第二位公主能夠如同晉陽公主這般親自被皇帝撫養長大。

    但李二陛下對這個女兒的寵愛遠遠不止於此。

    眾所周知,晉陽乃是李唐王朝的龍興之地,唐高祖李淵就曾說過:“朕起義晉陽,遂登皇極。”《舊唐書·地理志》中亦記載:“北京太原府……領晉陽、太原、榆次、太谷、祁、陽直、壽陽、盂、樂平、交城、石艾、文水、遼山、平城、烏河、榆社十六縣。 ”

    而“晉陽”這麼一個榮寵至極的封號,就這樣被李二陛下封給了自己的女兒晉陽公主……

    最為難得的是,即便生於帝王之家,出生便鐘鳴鼎食、榮寵備至,卻沒有讓這位小公主生出一絲驕縱任性之氣。

    晉陽公主看到父親對大臣們發火了,便上前嬌聲勸解,而唐太宗看著女兒與妻子幾乎是如出一轍的小模樣,立馬沒了火氣,因此朝中大臣們無不對小公主感到由衷的喜愛與感激。

    李二陛下常常將寶貝女兒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導下,晉陽公主習得了一手飛白體,小小年紀就能寫出風格遒勁的字體,模仿李二陛下的筆跡更可魚目混珠,拿給周圍的人看,大家都分辨不出哪個是皇帝寫的哪個是小公主寫的。

    如此鐘靈毓秀、冰雪伶俐的女孩兒,誰能不喜歡?

    在房俊心裡,這個小公主是跟自家妹子房秀珠一樣的存在,甚至因為其命中註定的悲劇,更加憐愛三分……

    晉陽公主吃得很開心,不停的指揮房俊夾這個夾那個,甚至叫房俊去夾楊氏面前的一盤炒筍絲,房俊也欣然領命,絲毫不顧及此舉是否犯忌,起身就夾……

    李治很是氣惱,他個子小,也有很多菜夠不到,但是房俊理都不理他……

    李二陛下看著席上最活躍的這兩個傢伙,有些欣然,亦有些驚訝。

    房俊那言聽計從毫不違逆的態度,那望向晉陽公主的眼神裡滿是濃濃的柔情與寵溺,李二陛下善識人心,那決計不是裝得出來的。

    說實話,若不是因為晉陽公主年紀實在太小,他都懷疑房俊這廝是不是看上自家這個小閨女了……

    那巢王妃楊氏也覺得有些新奇,臣子對皇家表現得親近一些,那是正常的,但是如同房俊這邊近乎於寵溺的舉止,則大不尋常。

    因而笑道:“真是想不到,名滿關中的房二郎,居然也是個體貼心細的好兒郎,這番溫柔體貼,怕是不少名門閨秀都芳心暗許吧?”

    這話說的……很歹毒!

    是在說房俊有意染指晉陽公主麼?

    亦或是說高陽公主看上了房俊,這才由李二陛下指婚的?

    總之,有些過分。

    李二陛下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滯,卻沒有說話。

    房俊卻當時臉色就沉下來,眼睛微微瞇著看了一眼這位天香國色的女人。

    怕是因為高陽公主在宮裡跟楊妃走得太近,所以被這位楊氏針對了吧?

    那自己可就真真是受了池魚之災……

    願意宮鬥你就鬥,為何要把我扯進去?

    是不是鬥爭已經深入骨髓,隨時隨地都想著鬥一把?

    只是這地圖炮有些過分……

    斜眼看了一眼身側的高陽公主。

    哥哥可是被你牽連了,不打算說兩句?

    深邃的蒼穹灑下細碎的繾涼星光,高陽公主水眸眼瞳睫毛微垂,一身淺色便裝勾勒出曼妙的體態。

    俏麗的容顏在月色下顯得有些紅潤,櫻唇如酒,卻是一言不發。

    房俊的眼波掠過李二陛下身側的那一對風華綽約的紅蓮並蒂,最終又落回在高陽公主笑意合宜、眉目婉約的側臉,醇酒染了微醺醉意的姣美面容,心底暗嘆。

    ?他有太多話可以將楊氏堵回去,但他懶得搭理。

    遂起身,微微鞠躬,說道:“時辰已晚,微臣明日尚有職務,這便告退了。”

    李二陛下略微點頭。

    房俊再向楊妃施禮:“微臣告退。”

    卻是理都沒理那楊氏……

    楊氏氣得俏臉發青。

    晉陽公主追起來,急問道:“姐夫你明日還回來陪兕子玩兒麼?”

    房俊粲然一笑:“當然,明兒給小公主準備一件超級好吃的吃食。”

    晉陽公主高興的蹦了一下,去拍房俊的手掌:“一言為定!”

    房俊伸出大手和她拍了一下:“駟馬難追。”

    晉陽公主笑靨如花。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1:04
第206章  犯闕(1)

  離席退出,走出院子,被風一吹,房俊頓時感到一陣頭暈,腳有些發軟。
    按說以他的酒量,今日這點酒不在話下。但自打新年之後,碼頭、架橋、印刷術、學堂等等事務,差不多耗盡了他的心力,只是年紀好體格壯,才勉力支撐著。

    想著趕緊回去好好睡一覺,卻被連夜鋪設玻璃的工匠給攔住了。

    現在的玻璃工坊,平板玻璃的技術已經大致掌握,但產量卻遠遠上不去。學堂、以及自家湯池子幾乎用完了存貨,等到搜刮了庫房,加上工匠加工加點,才勉強湊夠李二陛下之用。

    不巧的是,下午從工坊將玻璃運輸過來之時,馬車不慎翻車,摔碎了好幾塊玻璃,這樣一來,玻璃就不夠用了。

    工匠請示他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讓李二陛下的池子停工,除非他房俊吃了豹子膽……

    學堂不能動,那就只能動自己家。

    “去把我家的湯池子拆下幾塊玻璃,運過來趕緊把這邊弄完。”

    工匠領命,不過今晚是不行了,先將手頭的工作收尾,明日請早再去房家灣拆房子吧……

    房俊愈發覺得頭暈,身子也很是乏力,四肢酸軟,便靠在封了一半頂棚的湯池子裡歇息一會兒。只是頭越來越沉,漸漸的迷迷糊糊睡著了。

    因是他睡的這屋子才是湯池子外間,工匠們也並未註意,等到所有工匠都散去,獨留下房俊一個人蜷縮在木質地板上睡得死沉……

    *

    月上中天,清輝寂寂。

    驪山行苑歷代修繕,至此時,湯泉凡一十八所,第一是御湯,周環數丈,悉砌以白石,瑩澈如玉,面皆隱起魚龍花鳥之狀,四面石坐階級而下,中有雙白石蓮,泉眼自甕口中湧出,噴注白蓮之上。

    每到冬季,溫泉噴水,在寒冷的空氣中,水汽凝成無數個美麗的霜蝶,故此,禦湯之旁的寢殿,名飛霜殿。

    夜已深,寒氣襲身。

    高陽公主瞅了眼身後已在榻上安睡的晉陽公主,

看到她兩條小短腿不時踢著被子,莞爾一笑。隨即,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子,清冷的空氣迎面襲來,令人精神一振。

    “殿下為何還不安寢?”

    小侍女秀玉挑亮油燈,走到高陽公主身後,將一襲披風披到她瘦削的肩頭。

    高陽公主幽幽一嘆,卻不說話。

    秀玉眨眨眼,有些疑惑。自家殿下從來都是爽利的性子,可不會去學那些名門閨秀無病呻吟的小女兒態,今兒自打晚膳回來,便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難不成是在陛下那邊受了委屈?

    卻是不敢再問。

    高陽公主痴痴的在窗口站了一會兒,不知何時明月已被烏雲遮住,整個別苑籠罩在迷茫的夜色裡,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目光自然而然的移到正在更換玻璃屋頂的星辰湯,有些黯然……

    “出去走走吧。”

    高陽公主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輕輕轉身,走下樓梯。

    秀玉愣了愣,看了看外頭黑漆漆的天色,不知道殿下這是怎麼了,趕緊去把窗子關上,提了一盞宮燈,小跑著追著下樓去。

    宮燈的光暈隨著腳步飄飄忽忽,別苑精緻的景色在夜幕之中居然別有一番韻味。

    高陽公主蓮步輕擺,不知不覺的,便走到正在改造的星辰湯。

    屋頂已經裝了一半,可惜無星無月,否則泡在池子裡,仰首看著明月星漢,的確是一件很愜意的享受。

    高陽公主坐在池邊的一個玉石墩子上,素手托著下巴,呆呆的看著那裝了一半的玻璃屋頂,有些失神……

    那傢伙,究竟是怎麼想到要給房子裝一個玻璃屋頂呢?

    還有,那個立在河道裡的巨大的水車,只要被水流一沖,就會把河水帶到高處,實在是太聰明了……

    尤其是那個新式印刷術,父皇當時眼睛裡都在放光,可見是一件極好的東西。想起那傢伙急赤白咧想討要封賞,卻被父皇耍賴氣得無可奈何的樣子,高陽公主“噗呲”一下笑出聲來。

    哪裡有這樣跟皇帝擺明車馬要賞賜的人?

    不怕被皇帝懲罰麼?

    或者,他就是仗著未來帝婿的身份……

    高陽公主覺得臉兒有些熱,心裡卻更是迷茫糾結了。

    在自己的幻想裡,未來的駙馬必然是豐神俊秀、學富五車、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世家公子,只有那樣的男人,才能配得起自己金枝玉葉的身份,也只有那樣的男人,才會和自己有共同話語,讓自己心甘情願的和他攜手生活……

    可是……為何今天總是在腦海裡不知不覺的出現房俊的影子?

    為何那傢伙站在河水里一身泥巴邋遢不堪的樣子,自己會覺得很隨和、很真實,而不是討厭得要吐?

    為何那傢伙腆著臉跟父皇要封賞,自己只是覺得有趣,而不是鄙視瞧不起?

    為何……心裡總是不經意的想起他?

    難道自己……

    高陽公主搖了搖頭,把這個差點嚇死她的念頭拋開。

    開玩笑呢,那個泥腿子哪裡配得上自己……

    秀玉傻傻的看著自家公主殿下,心想著難道殿下今兒得了什麼癔症?要不怎麼愣愣的發呆,又是笑又是唉聲嘆氣。

    就在此時,一聲猶如野獸喘息一般的聲音響起。

    “啊呼——”

    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清晰。

    主僕兩個互望一眼,臉色瞬即慘白。

    高陽公主呆滯的轉過頭,看著身後那間房間,想跑,卻覺得自己的腿發軟,帶著哭腔低聲道:“那裡……什麼東西?”

    秀玉頭髮根都站起來了,這皇家別苑,怎會有野獸出沒?

    兩人互視一眼,再也不敢說話,唯恐將那發聲的東西招來……

    過了好一會兒,兩女膽戰心驚的發現,似乎再無動靜。

    秀玉膽子大一些,覺得即便是野獸,也不應該是老虎豹子之類的東西,那些野獸根本不可能避過外圍的禁衛溜到院子裡來,頂天也就是野貓之類的。

    便給高陽公主一個安心的眼神,躡手躡腳的向門口走過去。

    高陽公主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

    秀玉身體僵直,咬著牙奓著膽子走到門口,探著腦袋往裡一看,頓時鬆了口氣。

    回頭對高陽公主哭笑不得的說道:“殿下,是房二郎呢……”

    高陽公主一愣,站起來走過去,擠到秀玉身邊一看,果然房間地板上躺著個人……

    秀玉提著宮燈,走到近前照亮。

    房俊正皺著眉頭,睡得正香,嘴巴不是吧唧一下,發出奇怪的聲音。

    高陽公主心頭火起,這混蛋害得自己睡不著覺,他自己倒是睡得挺香,看著就來氣!

    提起纖纖玉足,就在房俊大腿上踢了一腳。

    房俊正在酣睡,冷不丁被踹了一腳,一個激靈就爬起來,剛巧打翻了秀玉手裡的宮燈,惹得秀玉尖叫一聲。

    這一聲差點沒把房俊的魂兒都給嚇飛了……

    任誰睡得正香,被驚醒之後耳畔就像響起這麼尖厲的一聲尖叫,不得給嚇個好歹?

    房俊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這主僕二人,迷迷糊糊問道:“你倆這是乾嘛呢?什麼時辰了?”

    高陽公主沒好氣道:“還問我們,本宮還要問你呢,夜宿皇家別苑,那可是大罪,你意欲何為?”

    房俊呲了呲牙:“意欲何為?難不成殿下以為房某是打算對你……那個啥?呵呵,放心吧,您想多了……”

    什麼叫我想多了?

    我想什麼了?

    簡直無賴!

    高陽公主氣得不行,剛要反駁,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那一聲聲腳步,整齊、密集、彷如戰鼓一般在這寂靜的夜里傳入耳朵,一記一記敲在心頭。

    高陽公主駭然抬頭,正碰上房俊深邃的雙眼。

    二人都是心中一震。

    這裡可是皇家別苑,四周駐紮著精銳的“百騎”,以及左右羽林軍!現在李二陛下就在寢宮內安寢,誰敢如此大規模的調動人手?

    原因只有兩個!

    要么是李二陛下發生不測,比如突然病重之類的情況,需要軍隊護駕!

    要么,就是有人私自調動軍隊——犯闕!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1:07
第207章  犯闕(2)

阿史那結社率今年三十三歲,正是壯志雄心的人生巔峰。Ww』W

    只是可惜,他的官路並不亨通,他自己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剪去羽翼關在籠子裡的雄鷹,嚮往著遼闊的草原,卻只能站在籠子裡看著花園裡的小草……

    按說,他的出身足夠高貴,他的父親是始畢可汗,叔叔是頡利可汗,哥哥是突利可汗……一家子都是草原的王!

    可惜的是,主宰草原的王者阿史那氏家族,敗給了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而他也不得不在七年前跟隨哥哥突利可汗入朝,被唐朝任命為中郎將。

    這本來也不錯,阿史那結社率雖然繼承了阿史那氏強健的體魄。勇猛的武力,卻並沒有多少父兄們的堅韌霸道,能在繁華的唐朝當一個大官,錦衣玉食美女佳餚,也挺不錯的……

    但是中郎將這個官職,顯然並不能保證阿史那結社率對於生活品質的追求。

    他努力表現,盡心職守,可李二陛下就是不肯升他的官!

    至於原因,阿史那結社率倒是清楚……

    當年他年少任性,居家強橫,對於兄長突利可汗的斥責多有怨氣,於是便趁著一個機會,向李二陛下密告其兄突利可汗謀反。

    結果呢?李二陛下根本不信不說,還對他極為輕視。

    想想也是,一個能出賣自己兄弟的人,誰會對你高看一眼?

    為此,阿史那結社率後悔得不行。

    既不能升官,李二陛下對他也不重視,阿史那結社率覺得在唐朝待著沒意思,做夢都想回到草原上。

    可是他一個唐朝的中郎將,私自回草原等同於叛國。

    現在大唐兵威正盛,誰肯為了他得罪大唐?所以天下之大,阿史那結社率居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

    當某個貴人派人跟他說,只要幹掉李二陛下,新皇登基,他阿史那結社率就是從龍之功,封王封侯不在話下!

    不得不說,突厥人有時候真的一根筋,

這貨居然就信了……

    他不但自己信了,還拉上自己的侄子,突利可汗的兒子賀邏鶻,打算找個機會把李二陛下宰了,到時候就返回大草原,咱也當一回可汗……

    此次李二陛下出宮至驪山別苑暫住,阿史那結社率作為羽林軍中郎將,亦在隨扈之列。

    他發現,每一日的四更天,晉王李治都會出別苑返回長安,至弘文館學習。而此時晉王李治的儀仗依次駛出別苑,別苑門戶大開,正是縱兵犯闕的大好時機!

    阿史那結社率同賀邏鶻議定,賀邏鶻領著糾集起來的四十多個突厥同族,趁晉王出宮的時候犯闕,自己則作為內應,伺機刺王殺駕!

   

    外間腳步聲亂,隨著一聲大喝,一陣弓弦震響,箭矢破空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慘呼喝罵。

    屋子裡的三人終於知道,這是有亂臣賊子犯闕,要刺王殺駕!

    高陽公主大駭,起身就要往外跑。

    房俊嚇了一跳,一把拽住她的衣襟,怒道:“你瘋啦?一冒頭就得被這幫人殺掉!”

    高陽公主哭道:“我得去警告父皇……”

    秀玉也衝上來死死抱住高陽公主,哭道:“殿下,不行的,你只要一出去,就會被這些人給害了……”

    幾個人這麼一折騰,許是弄出了聲響,被外間的叛軍發覺,立時有人大喝一聲什麼,隨即響起踹門聲。

    高陽公主惶然道:“是突厥話……”

    房俊四下一打量,這屋子是作為洗浴之後休息所用,飾物簡單,根本沒有可以藏人之處。

    外間的房門“轟”一聲被踹開,一陣雜亂的腳步響起。

    房俊大急,心說你們這幫蠢貨不是犯闕嗎?那還不趕緊的去刺殺李二陛下,還有心思到處搜人?

    只要進得這里間,三人便無處遁形,房俊再是自負,也不敢說能帶著兩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殺出重圍、逃出生天,唯一的結局便是被亂刀剁成肉醬……

    情急生智,房俊瞄見那床榻,這是採取自家火炕設計的,石板之下有炕洞。跑過去一把掀開上面鋪著的一張竹蓆,果然因為尚未完工,炕板並未抹上一層黏土。

    房俊用力掀開石板,下面果然是深深的炕洞。

    “你們倆趕緊躲進去!”

    事已至此,兩女早已沒了主意,自是對房俊言聽計從,聞言乖乖的鑽進炕洞,也顧不得臟不髒了……

    高陽公主鑽了進去,蹭了一臉土,轉頭揚起小臉兒,驚問道:“房俊,你幹嘛?”

    房俊正把石板放下來,快速說道:“這屋子太小,若是三人都藏進去,他們一定會搜,也一定會把咱們搜出來。現在你們倆藏在這裡,我出去把他們引開,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打死也不能出來!”

    高陽公主心裡一顫。

    聰慧如她,自然知道房俊的行為意味著什麼。

    他是要用它自己做餌,引開那些叛軍,保全她們兩個……

    可他只有一個人,如何是那許多叛軍的對手?

    下場幾乎已經註定……

    房俊哪裡容得她多想?

    要么三個一起死,要么賭一下那些叛軍只顧著追他忽略了這兩個丫頭,從而死了他一個救活兩個,當然,運氣逆天的話,自己也許有一線生機……

    不是他多麼偉大,而是足夠理智,很簡單的算術題,誰都算得明白。

    但也不是誰都能做到。

    生死攸關,有幾人敢於直面死亡,從而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

    高陽公主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死死摀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聲音。

    朦朧的淚眼裡,隨著石板徹底放下,房俊的臉再也看不到,只剩下一片漆黑……

    房俊將將蓋好石板,鋪上竹蓆,腳步便在身後響起。

    他想都不想,隨手抓起一個花瓶,反手擲出去。

    “啪”的一聲,花瓶正巧打在一個叛軍臉上,四散破碎,那叛軍也仰天跌倒。

    眼前人影幢幢,估計得有好幾個身著大唐制式革甲的叛軍,房俊來不及多想,一俯身,將地上暈倒那個叛軍丟掉的橫刀撿起來,舞成一團刀光護住全身,反身向門口衝去。

    出不了這個門,自己就是甕中的老鱉,一點活路也沒有!

    那幾名叛軍圍在門口,見到身前的同伴被一隻飛來的花瓶打破頭,尚未緩過神,便驚訝的發現一條人影從屋裡衝了出來,措手不及之間,居然被他衝出門口!

    幾個叛軍哇哇大叫,手裡雪亮的橫刀上下翻飛,齊齊往房俊身上砍去。

    房俊武藝再是出眾,也沒有什麼“夜戰八方藏刀式”之類的絕學,豎起手腕架住砍向自己胸前的一刀,背後腿上同時一痛,依然受傷。卻也顧不得察看傷勢,奮起餘力,大喝一聲,手中橫刀順勢一斬,在身前一個叛軍的脖子上抹過去。

    一股滾熱的鮮血沖天飆起。

    那叛軍手摀著脖子,但是動脈咽喉一齊都隔斷,再也堵不住洶湧噴出的鮮血,軟到在地。

    房俊被噴了一頭一臉的血,不過也得了空子,向前猛衝!

    他清醒的知道,一旦陷入重圍,那就必死無疑!

    幾個叛軍被他的彪悍嚇懵了,一愣神間,已被他衝到外間門口,眼看就要衝出去了!

    叛軍這才醒悟,哇哇大叫著瘋狂追來。

    房俊眼看就要衝到門口,腳下突然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卻是被砍了一刀的左腿估計傷到筋骨,已然毫不受力。

    咬著牙,全憑著一股韌勁兒,再次沖向門口!

    “蓬”的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邊踹開。

    一個頂盔摜甲的武將手持橫刀走進來,正好堵住了房俊的去路。

    後有追兵,前有堵截,身負重傷……

    房俊嘴裡發苦,暗叫一聲:吾命休矣……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1:09
第208章 犯闕(3)

  雖然已陷絕境,但坐以待斃,不是房俊的風格!

    既然怎樣都是死,何不搏一回?

    房俊咬著牙關,奮起餘勇,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手裡橫刀像是一條匹練一般斬向面前之人。W㈠

    鋒銳的刀鋒切豆腐一般割入皮膚,然手順勢一拖,甚至能感覺到刀身破開皮肉,刀鋒在骨頭上滑過的滯澀感……

    然後,這位頂盔摜甲的武將,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仰天跌倒……

    房俊有些傻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手裡染滿鮮血的橫刀,難道不知何時我已繼承刀術的神髓,傅紅雪、胡一刀、天楓十四郎靈魂附體,在這一刻,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

    不過此時不是多想的時候,房俊一刀將此人砍翻,門口大開!當下腳步不停,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門外居然詭異的安靜,雜亂的嘶喊聲已經延伸向日華門那邊去了,身後門里居然無人出來追殺自己,都在那兒大呼小叫哭天搶地,也不知道鬧騰個啥,妄房俊通曉三門外語,這突厥話卻是半點不會……

    不敢多做停留,一手拎著刀,一手按住腿上的傷口,步履踉蹌的向西跑去。李二陛下今夜應該宿在前殿,房俊自此向西,翻過一道圍牆,便是太子湯,繞過太子湯,便是前殿!叛軍走的是日華門,他抄的是小路,應該先一步抵達前殿。

    這時候身後才傳來追趕的腳步。

    雖然明知李二陛下必然無事,否則哪裡來的貞觀盛世?

    可正是明確李二陛下定會安然無恙,房俊才要趕去投機……

    沒錯,就是投機。

    說實話,若是李二陛下真的被圍在千軍萬馬之中,即便是李二陛下的鐵粉,房俊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轉身就跑……

    既然明知李二陛下無事,那可就是千載難逢的護駕良機!

    瞧瞧,多麼忠貞的臣子,為了維護自己的皇帝,不畏艱難,無視危險,奮不顧身,舍生取義……簡直是大唐王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重臣的模範,道德的標杆… …

    這可是救駕之功,

哪怕是破一城、滅一國,也比不得這個!

    房俊挑揀的盡是偏僻之處,罕有人跡。

    翻過一道圍牆,將將繞過瓊樓閣宇的太子湯,鑽出參天的林木,迎面便碰上一群腳步匆匆的羽林軍。

    為首一個身材魁梧的將軍,全副武裝臉色凝重,冷不丁被鑽出林子的房俊嚇了一跳,大喝一聲:“什麼人!”

    腰間橫刀“鏘”的一聲就拔出鞘,身後的羽林軍也各個刀劍出鞘,迅速圍了上來。

    房俊趕緊舉起手中的橫刀,叫道:“阿史那將軍,我是房俊!”

    那將軍很是意外:“房二郎?你為何在這裡?昨夜沒有離開?”

    房俊苦笑道: “昨夜陪陛下飲酒,貪了幾杯,一時困頓不慎在湯池子熟睡過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史那結社率神色不善的瞅了房俊幾眼,這才還刀入鞘,冷冷說道:“有叛軍作亂……二郎為何從這林中出來?”

    房俊不虞有他:“某就在星辰湯那邊,樹林中有一道稍矮的圍牆,翻過來便到此處。”

    阿史那結社率眼神微微一凝,瞅了一眼房俊身後的樹林……然後才看向房俊:“某前去護駕,二郎傷勢可否要緊,可是要同行?”

    房俊連忙點頭:“自是要同去的……不過,高陽公主尚在星辰湯,還請將軍速速派人前去救援。”

    自己還是去李二陛下面前刷刷功績,那臭丫頭就讓別人去救吧……

    阿史那結社率居然笑了一下,痛 的點頭:“正當如此。”

    身邊有人道:“將軍,某去吧。”

    阿史那結社率看了這人一眼,搖頭道:“不用,你跟在本將身邊即可,王忠,你帶兩個人,速速去星辰湯,救援高陽公主殿下,切記呃,一定要將公主殿下待到安全地方!”

    另一個校尉模樣的武官自他身後走出:“諾!”點了兩個人,大步去了。

    一行人匯合了房俊,急忙向前殿趕去。

    繞過少陽湯,前殿在望,已可見飛起的簷角隱約出現在樹林之中。

    廝殺聲也打了起來。

    這還是房俊第一次接觸大規模的冷兵器衝突,雖然說不上千軍萬馬,但鮮血飛濺血肉橫飛的場面,仍看得房俊面色發白胃部抽搐。

    房俊剛剛就殺了人,但這跟殺一兩個人完全是不同的感覺!

    前殿門前幾乎成了修羅地獄,兩股人馬交纏不休,捨命死戰!

    那種斷肢殘臂腸穿肚爛的慘狀,宛如置身屠宰場,即便是最兇殘的兇徒,亦會兩腳發軟!

    房俊一瘸一拐隨著阿史那結社率小心的繞過交戰的人群,快步走進前殿。

    他們的任務不是擊殺叛軍,而是擎天保駕!

    李二陛下面色肅然,身著常服,雙手負後站在前殿的門口,冷眼注視著戰陣廝殺。

    李君羨帶著一干“百騎”精銳,重重護衛,確保萬無一失。

    阿史那結社率到了台階下,腳步微微一頓,然後用手扶了一下腰側的刀鞘,邁步走上台階,向李二陛下走過去,直到被“百騎”攔住,才惶然的單膝跪地,口中大呼道:“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房俊微微一撇嘴,剛才鎮定得跟什麼似的,這會兒又哭又喊的表忠心?忒虛偽了點兒。剛剛看你的神情,還以為巴不得陛下快點完蛋呢……

    誒?

    一想到這裡,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星辰湯外面,叛軍說的是突厥語;自己斬殺那個將軍模樣的人之後,那幾個叛軍叫得也是突厥語;而這個阿史那結社率,他是突利可汗的親弟弟,也是個突厥人……

    房俊嚇了一跳,莫非……

    他抬眼去看,正巧看到阿史那結社率距離李二陛下已不足五步之遙,他的手剛剛好隱蔽的背在身後,放在刀柄上……

    房俊目眥欲裂,大吼一聲:“護駕!”

    手中的橫刀猛地一刀向阿史那結社率背後斬去!

    這一聲喊,震動了前殿門口所有人!

    李二陛下驚愕的望向已經抽刀在手的阿史那結社率,滿臉不可置信。

    李君羨飛身向李二陛下身前撲去,想要擋住阿史那結社率進擊的路線,擋在李二陛下身前!

    阿史那結社率自己也被嚇了一跳,眼看就要偷襲得手,特麼是誰喊這麼一嗓子?

    沒等他回頭,身後的刀刃破空之神便已傳來。

    阿史那結社率暗罵一句,知道依然全無擊殺李二陛下的機會,一咬牙,大喝一聲:“#@¥#!”

    說的是突厥語,房俊沒聽懂……

    不過沒關係,隨著阿史那結社率這一聲喊,剛剛隨著前來的隊伍之中,數十人暴起,抽出橫刀將身邊猝不及防的同僚砍翻在地,然後嘶吼著向李二陛下衝去。

    李二陛下身前的“百騎”結成陣勢,死死守住,一步不退!

    與此同時,阿史那結社率回身擋住房俊的一刀,並不戀戰,在手下衝上去發動自殺攻擊的時候,他卻抽身疾退!

    原來打的注意是要手下去送死,擋住追兵,而他自己則見事不可成,想要全身而退!

    房俊恍然,此次犯闕,居然是里外夾擊!

    不過他也如同“百騎”一般,被瘋狂的叛軍擋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阿史那結社率從容離去。

    面對精銳的“百騎”,再加上大部終於陛下的羽林軍,叛軍的反撲就像是撲火的飛蛾,雖然看似兇殘狠歷,實則不堪一擊,轉瞬間就被清剿乾淨。

    房俊身上又被砍了一刀,血跡斑斑,喘著粗氣來到李二陛下面前,嘶聲道:“微臣救駕來遲……”

    特麼的本想混個大功,誰知道居然弄了一身傷,真是夠悲催的……

    李二陛下皺皺眉,劈口問道:“你為何在此?”

    房俊趕緊解釋一番,若是不說明白,別說什麼救駕之功,搞不好被李二陛下懷疑是叛軍同黨,那可就悲劇了……

    “微臣昨夜醉酒,至星辰湯處,不堪酒力,熟睡過去……”

    說到這裡,他猛地愣住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8-12-29 21:12
第209章  犯闕(4)

   李二陛下倒不至於以為房俊跟叛軍一夥,沒動機……

    見他神情異樣,問道:“發生何事?”

    房俊猛然想到,這個阿史那結社率居然是叛軍,那麼自己剛剛將高陽公主藏身之處告訴他,豈不是將高陽公主送入虎口?

    房俊臉都白了!

    幾乎可以想見,高陽公主落到這個窮途末路的傢伙手裡,下場必是慘不忍睹……

    房俊猛地一轉身,顧不得腿傷,踉蹌著飛奔出去,一面大吼道:“高陽被那賊子捉了!”

    李二陛下面色大變,剛才兵荒馬亂的,一時竟未想起高陽公主以及晉陽公主昨夜在飛霜殿安寢,而叛軍正是由飛霜殿那邊的開陽們進入……

    一想起自己兩個閨女落到阿史那結社率手裡,李二陛下再也不淡定了,剛剛一副談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做派瞬間消失,暴喝到:“速速前去救援公主殿下!”

    “諾!”

    禁軍轟然應諾,李君羨帶著一隊人追著房俊的腳步,留下一隊人收拾殘局。W≠

    大唐立國一來,雖然如同此次的叛亂極少發生,但是這些禁軍都是征戰四方的剽悍之士,眼前的情況算是小打小鬧……

    房俊瘸著一條腿,身上的幾處刀傷疼得直呲牙,也不知是累的還是疼得亦或是心裡害怕,身上汗水涔涔而下。

    飛快的強忍著痛楚,跑回星辰湯這邊一看,那炕板已被掀開,黑乎乎的炕洞裡空空如也。

    房俊眼前一黑,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

    連忙回頭,正巧遇見一隊士兵押解著一個叛軍從面前走過,房俊一愣,這裡怎麼還有叛軍?

    心裡一動,一瘸一拐走過去問道:“這人從哪裡抓的?”

    為首的兵卒顯然是識得房俊的,恭聲道:“是在御馬厩那邊,叛賊剛剛搶奪了馬屁逃了,殺傷了很多弟兄,這人因為臀部有傷,騎不得馬,被拋棄了……

    他話還未說完,眼前的房俊已經飛快的向御馬厩那邊跑去。

    御馬厩距離星辰湯不遠,

轉瞬即到。

    等到了地方一看,差點氣得罵娘!

    阿史那結社率這貨太壞了,不僅搶奪了大量御馬厩的馬匹,還把還不及帶走的御馬全部砍死砍傷,御馬厩中污血橫流、殘肢處處,不少仍未死去的御馬痛苦哀鳴、掙扎翻滾。

    不少兵卒正在四處搜索,看有無漏網之叛軍。

    作為最愛馬的民族,突厥人生來在馬背長大,對馬匹最是親厚,如同兄弟般相待。

    阿史那結社率此舉,簡直就是突厥人的恥辱!

    而且很缺德……

    讓追兵一時無馬可追。

    房俊拖著傷腿,五內俱焚。

    只希望阿史那結社率沒有喪失理智,明白挾持高陽公主作為人質會讓他的生機大大增加。可即便如此,那個宮女秀玉怕是也難逃厄運,死都是最好的結果……

    都怪自己!

    幹嘛就告訴阿史那結社率高陽公主的藏身之處呢?

    真是嘴賤!

    若是高陽公主與那宮女秀玉遭遇不測,房俊會一輩子都內疚,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

    正懊惱之間,耳中突然傳來一聲馬嘶,中氣十足、音域優美……

    房俊如聆仙樂,瘸著腿跑到最外側的一間馬厩,一把推開門,就看到一匹淺棕色的駿馬,似是聞到隔壁同伴的鮮血味道,正昂首悲嘶,四蹄刨著地,焦躁不已。

    這匹馬並不十分高大,很體型勻稱結實,頭型很漂亮,前額稍短而寬、成楔型,臉的側面有些凹陷。眼睛特別地大而且突起,此時有一種深遂且流露感情……

    背短而直,鬐甲長且突出,肩膀強壯,頃斜角度良好,鬐甲突出,馬尾靈活的甩來甩去,高高翹起。

    這特麼是一匹正宗的阿拉伯馬!

    這種馬以吃苦耐勞和富有持久力聞名於世,是世界是最著名的耐力賽馬種,是世界耐力賽奪冠主力馬種。

    房俊也不管怎會有這麼一匹“漏網之馬”,走進馬厩,一手拎著刀子,一手解開韁繩,將它牽出馬厩。

    這馬剛剛還焦躁不已,這時候卻異常溫順,任由房俊跨上馬背。

    這個動作讓房俊疼得一哆嗦,卻也顧不得許多,雙腿一用力,夾著馬腹,一手扯著韁繩,駿馬便“得得得”的跑出御馬厩。

    出了日華門,手裡的橫刀刀背狠狠的抽在馬臀上,駿馬吃痛,“希律律”一聲長嘶,奮起全力,四蹄翻飛,狂奔而去。

    這時候李君羨也到了御馬厩,一看滿地死馬,頓時目眥欲裂,大吼道:“趕緊找馬!”

    今夜犯闕雖然有驚無險,但他的責任巨大。

    “百騎”最主要的任務是宿衛禁宮,結果陛下差點被叛軍害了;另一個任務是刺探軍情,結果叛軍殺到眼皮子底下還懵然不知……

    這也就是李二陛下,雖然說不上心慈仁厚,但胸怀大氣,不會因他的失職而大肆誅連。若是換了以往脾氣暴躁的皇帝,全家抄斬都有可能……

    若是在讓那群突厥崽子跑回草原,他李君羨乾脆自己抹脖子了事!

    *

    房俊策馬一路狂奔,沿著山道就下了山。

    到了山下,卻是毫不停留,向著新豐城左側的那條官道就追了下去。

    阿史那結社率等人刺殺不成,必然一路北返草原,只有到了那裡,才是海空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隨隨便便找個小部落一躲,誰也找不到他!

    而北返草原,就只有這一條路。

    因為,新豐城附近,只有一個渡口可以度過渭水!

    房俊早已因失血過多而疲憊不堪,腦子甚至一陣陣眩暈,身上的傷口已經漸漸麻木,可他緊緊咬著牙,一刻也不停留,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追上去!

    哪怕用自己的命,也得把那兩個女孩子救回來!

    無盡的懊悔像是毒蛇一樣啃噬著房俊的良心,他不能坐視兩個花兒一樣的少女因為他的愚蠢而凋謝,死也不能!

    駿馬一路狂奔,卻是不出汗不氣喘。

    阿拉伯馬的優點就是耐力出色,雖然絕對速度不快,但是絕對持久!

    眼前渭水在望!

    房俊的心卻沉了下去……

    自此也未追上阿史那結社率一行人,只有一個解釋,對方早有預案,事先必是在渭水之畔備好舟船,及時擺渡過河。

    果不其然,等到房俊一路狂奔至渭水岸邊,只間河水茫茫,兩岸蒼蒼,哪裡有叛軍的身影?

    房俊死死咬著嘴唇,咬破了唇皮鮮血流入嘴裡亦自不覺,兩眼都充滿了血絲。

    雖然身體已經快要堅持不住,傷口再次崩裂開,馬背上一片血糊糊的,但他依舊緊咬牙關,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放棄!

    只要追下去,那就還有一絲希望!

    若是放棄,那就萬事皆休……

    房俊騎著馬,瘋了一樣沿著河岸向上游狂奔,哪裡有一個村落,或許可以找到渡船。

    天不負苦人心!

    直奔出十數里,上游處晃晃悠悠一葉扁舟順流而下。

    房俊大喜,手舞足蹈的將那小船招了過來。

    之前離得遠,那船家以為有客上門,所以向岸邊靠過來。待到得近前,看清楚房俊一臉血污、情形狼狽,頓時嚇了一跳,以為遇到逃跑的歹人,嚇得連忙操舟,又往河中間劃去。

    房俊大急,伸手摸索了一下,本是想找銀錢的,卻摸到了裝著侯爵印綬的銀魚袋,也顧不得許多了,用盡力氣向那穿上擲去,大叫道:“某乃是朝廷命官,奉命緝拿盜賊,汝且快快靠岸!”

    還好準頭足夠,那銀魚袋正巧落在船上。

    船老大居然是個識貨的,撿起來一看,嚇了一大跳,這是個大官啊……

    這個萬萬不能得罪,若是事後追責起來,自己豈不是要遭殃?

    只得又把船劃到岸邊。

    房俊從馬上跳下來,卻因為失血過多,雙腿一軟,“噗通”便跪在地上……

    船老大嚇了一跳,趕緊也跪下來,都快嚇哭了:“侯爺,小老兒當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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