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23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0
第111章 黠戛斯

既然是前往大唐朝貢,又帶來兩個“禮物”,房俊自然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邀請失缽屈阿棧把臂進入營帳,設宴款待,順帶著將吐迷度與咄摩支鬆了綁,命人帶下去治療一下傷患。

對於這兩個人,他有大用……

……

失缽屈阿棧酒量很好,而且很健談。

最令房俊驚異的是,此人漢語雖然口音怪異,且許多字的吐字不清,但交流起來很是順暢。

“酋長以前曾去過大唐?”

“絕對沒有。哈哈,大帥是否奇怪我這漢話為何說得這麼好?”

“若非隨你而來的那些兵卒,本帥肯定懷疑酋長是個騙子……”

“吾雖未去過大唐,但是這漢話乃是族中流傳下來的,況且時不時亦有被突厥、薛延陀俘虜的漢人奴隸前往黠戛斯勞作,故而吾這漢話還算是流利。”

說起這個,失缽屈阿棧頗為得意,顯然是將會說漢話視為一件很是光榮的成就。

兩人相談甚歡,房俊自然必不可少的要問及黠戛斯這個他極為陌生的部族。

……

黠戛斯的歷史很早,甚至可能比匈奴、突厥、回鶻還要早。

葉尼塞河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是西伯利亞的冶金中心了,而生活在這裡的人羣,很早就用“吉爾吉斯”這個稱呼自稱了,先秦時期被稱為“鬲昆”、漢朝時被稱為“堅昆”、唐朝時期則稱為“黠戛斯”,都是音譯,所指都是這一個種族。

黠戛斯第一次出現在漢人的史書上,是極北之地一個不知名的小國,而後被匈奴吞併,成為匈奴的冶金中心。然後匈奴單於派遣投降的漢朝武將李陵去統治這個小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直至突厥分裂,突厥崛起,纔有記載突厥人降服了黠戛斯,使其成為專門為突厥戰士冶煉兵器的部族,居住在北海之北……

直至突厥覆亡之後,黠戛斯才逐漸從奴隸的身份中走出來,雖然依舊不得不為強大的薛延陀冶煉兵器,但已然因為地利的緣故漸漸強盛。部族一旦強盛,消息自然靈通,當得知如今漢人的地界上是大唐王朝,大唐皇室的先祖可以追溯到漢朝的李廣之時,黠戛斯的酋長覺得這是一個“抱大腿”的好機會。

其實失缽屈阿棧未必便真的可以跟李陵牽扯上關係……

但是失缽屈阿棧出身的阿熱家族,世代都是黠戛斯的酋長,既然李陵以及其後裔很久以前就是堅昆國王,而阿熱家族也很早很早就是黠戛斯的酋長,那麼說不準兩家就是一家,於是……

何不攀附一門親戚?

……

房俊瞭然。

大唐覆亡了突厥,足見國勢之強橫,如今又跟薛延陀開戰,只要擊潰薛延陀,將會連同黠戛斯與大唐之間的廣闊地域,若是得到大唐的認同,甚至是支持,黠戛斯的騰飛指日可待呀……

這完全是可以理解並且接受的。

對於黠戛斯這樣一個身處於苦寒之地、受制於周遭強敵的部族來說,若是能夠攀附上大唐這樣一個“親戚”,對於其地位之提升將有著莫大的好處,最起碼誰若是想要動一動他,必須先考慮一番大唐的感受。

如今大唐兵強馬壯橫行天下,誰敢肆意攻打大唐的“親戚”?

而對大唐來說,能有這樣一個盟友幫助牽制漠北各個胡族,亦是省心省力的好事。

幾乎可以肯定,一旦失缽屈阿棧抵達長安,必將受到李二陛下的隆重接待……

席間失缽屈阿棧詢問需要隨行而來的黠戛斯勇士幫助攻打龍城,被房俊婉拒。

這一戰已然打出了大唐的赫赫天威,


草原諸部盡皆聞風喪膽,如今收割最後功勳之時,焉能讓黠戛斯橫插一腳?若任由黠戛斯參戰,戰後說不得便會使其聲望大增,無數被擊潰的鐵勒諸部前往依附,勢力瞬間陡增。
現在的黠戛斯還弱小,願意攀附大唐,甚至成為大唐的打手牽制漠北各部,一旦其壯大勢力,說不得就會滋生野心,反目成仇。

對於房俊的拒絕,失缽屈阿棧顯然頗為失望……

酒宴結束,失缽屈阿棧告辭啟程,前往長安。

恰好契何力此時也已收拾停當,兩人結伴同行,路途倒也不虞寂寞。

臨行之前,失缽屈阿棧命人帶來兩個面罩輕紗身姿窈窕的少女,當著房俊的面揭開面紗,笑道:“此乃吾族中精挑細選之佳麗,皆是二八年華,玉潔冰清的處子,便送予大帥以作暖牀之用。當然,契將軍也有。”

房俊頓覺眼前一亮。

一旁的契何力更是眼珠子都瞪圓了,喉嚨上下蠕動,吞著口水……

黠戛斯除去失缽屈阿棧這個酋長以及幾個明顯是王族之人黑髮黃膚更似漢人之外,餘者盡皆赤髮皙面、高鼻綠瞳,更近似後世的中亞人種。兩個少女肌膚有若瑩玉白皙無暇,輪廓深刻眉目如畫,紅發雪膚充滿了異域風情,尤其是纖秀窈窕的身姿,該凸的凸該翹的翹,配合著俏臉之上青春羞澀的神情,能令世間豪雄盡折腰。

難怪契何力這等見多識廣之輩,都忍不住食指大動。

不過好在房俊尚未成為那等被美色腐蝕昏聵無恥的權貴,縱然心裡發癢,卻也忍得住,當即拒絕道:“本帥身在軍中,皇命在身,豈敢貪圖享樂,踐踏軍法?酋長之好意,本帥心領了,卻是萬萬不敢承受。”

他這麼一說,一旁的契何力一臉失望。

就連那兩個黠戛​​斯少女亦是一臉幽怨,輕咬紅脣,頗為失落的瞅了房俊一眼,然後垂下螓首……

漢家王朝,從古至今皆是天下萬族盡皆崇拜敬服的所在,而繁華肥美的漢家土地,更是儼然有如神仙府邸一般的洞天福地。所有的胡人都想著生活在漢人那溫暖富庶的土地上,每一個有野心的胡人,都將征服漢人的土地視為最崇高的功勳。

長安,那更是舉世皆知的第一雄城!

據說那裏街道上一年四季栽種著不敗的鮮花,人們盡皆穿著綾羅綢緞,倉廩裡吃不完的糧食,庫房裏花不完的銅錢,學堂裡是朗朗的讀書聲,街道上是溫潤平和的謙謙君子……

那裡沒有戰爭,沒有災禍,有的只是神仙一般幸福的生活。

少女們自然知曉自己的命運,在黠戛斯她們都是衣食無憂的貴族,但是到了大唐,她們就變成低賤的貨物,被酋長為了討好大唐的那些個權貴,禮物一般的送出去,淪為奴隸。

這是不可更改的命運。

但是在這不可更改的命運之上, 起碼眼前這位年紀輕輕英姿勃勃的青年高官,看上去更貼近心目之中理想夫婿的模樣,即便不可能成為妻妾,服侍這樣一個英俊強壯的男人,總好過成為那些大腹便便的老朽門胯下玩物。

誰知卻被拒絕……

失缽屈阿棧眼珠子轉轉,忽而大笑道:“怪我!怪我!大唐軍紀嚴明,大帥身在軍中,自當以身作則,是我唐突了……待到長安之後,自當親自將這兩個侍女送去大帥府上,還望大帥萬勿推辭。”

房俊瞄了兩個風情秀麗的少女一眼,心忖若是再拒絕,豈非寒了人家的一份心?

唉,勉為其難吧……

“即使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失缽屈阿棧大喜:“區區侍女,何足掛齒?只要大帥喜歡就好!”

契何力冷笑一聲,斜眼睨著失缽屈阿棧,你倒是打得好主意,攀附上房俊這個當朝紅人的確就等於有了一個強力的奧援,可是你送兩個如此漂亮的異族少女去房俊的府上……

不知哪位刁蠻任性的高陽公主殿下會不會將你打死?

失缽屈阿棧轉過來對契何力說道:“待到長安之後,也送給契將軍兩個侍女。”

契何力頓時臉色一苦。

話說高陽公主固然刁蠻潑辣,自家的臨洮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他很想說一句“吾又不在軍中,沒有軍法約束,不若現在就送了吧”,又恐怕被房俊瞧不起,看來只能等著上路之後,再旁敲側擊隱喻暗示一番,讓這個失缽屈阿棧將侍女送來先享受享受……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0
第112章  分化(上)

送別契苾何力與失缽屈阿棧,房俊回頭讓人將咄摩支與吐迷度帶了過來。

這兩人在漠南被唐軍殺敗,狼狽逃遁,一路順著陰山嚮西潰逃,繞了個大彎子穿越銀山山脈的一處山隘返回漠北,恰巧相遇,便合兵一處。得知唐軍已然攻佔了武川鎮,並且在諾真水大敗契苾可勒,頓時嚇得膽寒,也沒敢順著趙信城返回薛延陀牙帳,畢竟他們在漠南不僅違背了夷男可汗的命令擅自與唐軍開戰,最重要是大敗虧輸,還折了大度設,實在無法向夷男可汗交待。

兩人一合計,覺得唐軍的火器太過厲害,恐怕夷男可汗親率大軍也抵擋不住,便從闐顏山東麓的山口徑直向北,奔赴黠戛斯,試圖恐嚇黠戛斯,令其派遣大軍協助薛延陀抵抗唐軍。

只要能夠拉來這樣一支生力軍,想必夷男可汗總歸會網開一面。

熟料將將抵達黠戛斯,這邊也聽聞了唐軍進攻漠北的消息,也沒等兩人說話,直接就給捆綁拿下,隨行兵卒盡皆成了俘虜……

這會兒被失缽屈阿棧當成禮物獻給了唐軍,見到了唐軍的統帥,兩人自然心中惴惴。

唯恐這位年青得不像話的大唐勳貴,同那失缽屈阿棧一般二話不講,便將兩人退出去砍了……

吐迷度瞅瞅房俊的臉色,看上去似乎並無多少冷峻之意,這才稍稍安心,上前施禮道:“敗軍之將,參見大帥。”

房俊一臉和藹,就好似面前這兩人並非入寇漠南的敵人,而是多年不見的好友,溫暖而和煦的打著招呼:“軍伍之中,何須多禮?來來來,快請入座,飲杯熱茶。”

吐迷度原本按下去的心,這會兒又提溜起來。

沒有將他們砍頭的心思倒是好事,可是怎麼也不該這般和顏悅色呀?事出反常即為妖,恐怕今日這一關著實不好過……

與咄摩支對視一眼,沒敢說話,乖巧的坐在房俊下首。

房俊命人奉上茶水,又端來幾碟子簡易的糕點,溫言道:“軍中簡陋,招待不週,還望二位切勿責怪。”

咄摩支眼皮子跳了跳,愈發覺得不妙,心下一橫,乾脆說道:“大帥如此禮遇,令吾二人深感惶恐……敗軍之將,豈敢當大帥這般相待?若是大帥有何要求,但請直言,無論索要金銀奴隸還是牛羊馬匹,請說個數目,在下必定讓族人準備充足,雙手奉上。”

草原之上,一般除非血海深仇,否則對戰的雙方對待戰敗者​​不會斬盡殺絕,索要大筆贖金纔是尋常。

看著房俊的架勢實在是不像要他們兩個的腦袋,那麼將他們叫來說話,也就只能是索要贖金了……

房俊聞言,臉一板,佯作不悅:“這說的哪裡話?戰陣之上,各為其主,你死我活,不得怨懟。眼下二位既然已經戰敗,那麼自然脫離了戰陣,便是某之座上賓!某飽讀詩書,卻非是爾等胡族不知禮儀不知人情,焉能以贖金相辱?此話切不可再提!”

人總是得隴望蜀,欲壑難填。先前怕房俊一刀砍了他們,覺得無論出多少贖金都值得;見到房俊並無殺人之心,此刻又覺得若是能少花錢、或者不花錢就更好……

待到咄摩支心底一鬆,便聽得房俊又說道:“再者說了,就算某想要贖金,人家回紇湊吧湊吧總能湊出來,可是你們薛延陀現在已然分崩離析,夷男可汗淪為大唐的階下囚,接替汗位的曳莽也被拔灼所殺,你認為以拔灼的性情,會掏贖金將你這個堂兄弟贖回去?”

兩人頓時大驚失色,失聲道:“可汗淪為階下囚?曳莽接替汗位,被拔灼所殺?”

這消息猶如一道天雷,


直轟得兩人耳鳴眼花,不可置信。
房俊挑了挑眉毛:“不然呢?若非夷男可汗率領薛延陀主力大軍被某徹底擊潰,斬首十餘萬,又如何能夠在這薛延陀的牙帳之內會見二位?以為某是來做客的啊?”

兩人啞口無言。

儘管對於房俊率領大軍出現在鬱督軍山薛延陀牙帳有過諸般猜測,但是哪怕最惡劣的那一種,也沒想過夷男可汗會成為大唐的俘虜,繼位的曳莽會被拔灼所殺……

房俊悠然喝了幾口熱茶,等著兩人稍稍接受了這個噩耗,這才說道:“眼下唐軍縱橫漠北,已然全無匹敵之輩,拔灼聚眾退守龍城,回紇部眾亦在其列,負隅頑抗,唯有死路一條。只是上蒼有好生之德,都是爹生娘養的,誰又忍心一個一個的屠殺一空,橫屍枕籍?某率軍北上,乃是為了懲戒薛延陀擅啟邊釁,入寇大唐,非是為了殺戮而來。如今拔灼冥頑不化,卻是逼得某不得不大開殺戒,二位說說,這可如何是好?”

瞧著這貨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兩人恨不得跳起來一刀將他給宰了!

鬼才信你屁話!

惡陽嶺上薛延陀大軍屍積如山,你怎地不說都是爹生娘養的?

白道口血流成河,你又是如何大開殺戒?

太虛偽了……

怎奈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兩人只能忍著噁心,齊齊說道:“大帥說的是,大帥悲天憫人、仁愛厚德,實在是不世之賢者……只是不知,大帥有何吩咐要吾等去做?”

求您別在這噁心人了,有什麼要求,劃下道來,能做的我們立即去做,不能做的……也努力去做,行不行?

房俊撫掌笑道:“豈敢當二位如此誇獎?謬讚,謬讚了,呵呵呵……那個啥,大唐乃是禮儀之邦,唐軍更是仁義之師,回紇雖然久居漠北,與大唐卻是一衣帶水,如今漠北盡入大唐之版圖,回紇何不依附於大唐,兩者攜手並肩,造福兩族人民,共創輝煌盛世?”

這是說服吐迷度引領回紇成為大唐的附庸……不對,不是說服,而是脅迫!

身居唐軍大營,看似商量的語氣,可吐迷度擔保只要自己說出半個“不”字,下一刻這位笑面虎就會變臉,將自己拖出去一刀兩斷……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考慮的?

“回紇深受突厥之壓迫,世代為奴、驅趕若牲畜!幸而大唐推翻突厥暴政,使得回紇得見青天,此份恩情,如同再造!如今大唐君臨漠北,一統寰宇,回紇自當竭力報效,以償天恩!自今而後,以大唐馬首是瞻,永不起反叛之心,若為此誓,天誅地滅,人神共棄!”

聽著吐迷度慷慨激昂的話語,房俊麪皮微微一抽……

你特麼可真能扯!

回紇受不受突厥壓迫,與大唐有個毛的關係?

投降就投降, 還得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這人著實無恥……

不過對於他來說,回紇固然是一個隱患,日後強盛起來之後沒少禍害大唐,但充其量也就是一個趁火打劫的強盜,而那個意圖將整個大唐江山撕扯粉碎、鯨吞下肚的猛虎,是吐蕃……

房俊欣然道:“如此甚好!回紇兵馬強盛,焉能屈居於薛延陀之下?待到某回長安,會親自向陛下奏請,冊封酋長您為回紇可汗,建立牙帳!”

吐迷度先是一愣,旋即一張臉猛地漲紅!

“此言當真?”

“軍帳之中,豈能兒戲?決不食言!”

“好!”

吐迷度興奮得快要發瘋,學著漢人的禮儀一揖及地,拜謝道:“若是當真有那一天,回紇願意世世代代為大唐屏藩漠北,永不相負!大帥乃是回紇之恩主,回紇萬民當設立生祠,日夜禱告,乞求天神賜福於大帥,永葆安康,公侯萬代!”

他豈能不興奮?

得到大唐的冊封,回紇的地位就與薛延陀一般無二!眼下薛延陀被唐軍打得支離破碎分崩離析,早已不復當初的強盛,地位驟升的回紇極有可能取而代之!

這是回紇人世世代代都夢想著的無上榮光!

輪番做過突厥人、薛延陀人的努力走狗,如今回紇終於能夠揚眉吐氣,成為漠北草原真正的主人!

大唐統治漠北?

呵呵!

漠北距離大唐最北方的城池亦有數千里之遙,難不成大唐還能在漠北常駐十萬大軍?

只要大唐撤軍,總歸還是要回紇來幫助完成統治……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1
第113章   分化(下)

咄摩支就眼睜睜的看著房俊當著自己的面前,“策反”了薛延陀最親近的盟友、同為特勒部人的回紇,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好在房俊非是“厚此薄彼”之人,“策反”了吐迷度,又笑瞇瞇的轉向咄摩支,親自為其偵查,笑問道:“不知兄長對於拔灼殘忍虐殺曳莽,攛掇薛延陀汗位一事,有何看法?”

咄摩支沉默了一下,還能怎麼說呢?

“此獠喪心病狂,實乃薛延陀之恥辱,實乃人神共憤,所有薛延陀人都應得而誅之,其篡奪汗位,更絕對不會承認。”

房俊嘿的一聲,搖頭道:“成王敗寇,這個道理誰都懂,縱然你在此口誅筆伐控訴其累累罪行,亦不能忽視其已然成為薛延陀可汗之事實。還是那句話,此番大唐出兵漠北,乃是為了懲戒薛延陀擅啟邊釁、入寇邊疆之惡性,絕非想要覆滅薛延陀,兩國一衣帶水,乃是睦鄰友邦,如今夷男可汗又前往長安做客……所以,大唐有義務也願意幫助友邦穩定局勢、誅除國賊!”

吐迷度眉頭蹙起來,暗道不好。

大唐居然沒有覆滅薛延陀的意圖?

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當著面兒玩離間計呀!

先將自己“策反”,明確表示願意背叛薛延陀、依附大唐,然後又一手將薛延陀扶持起來……從此以後,薛延陀還不得將自己這個叛徒恨死?必定時時刻刻視自己如眼中釘、肉中刺,亟待除之而後快!

薛延陀雖然潰敗,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舊非是回紇可以匹敵。

而自己若想要保持回紇部眾的生存,那就必須盡心竭力的依仗大唐……

太毒了!

輕而易舉的便將薛延陀汗國之內的兩大部族分化瓦解,相互忌憚提防,勢如水火。

吐迷度暗暗後悔,自己剛才為何答允得那麼快呢?

應該多猶豫猶豫。

他不禁看向咄摩支,希望這是個聰明人,能夠識破房俊的險惡用心。

卻完全不去想,當你這頭惡狼已然露出吃人的獠牙之後,咄摩支得是如何愚蠢,才能放下戒備提防,與你言歸於好、互不猜忌?

而咄摩支則心裡怦然一跳!

他嚥了口唾沫,遲疑一下,看著房俊問道:“可汗當真活著,如今正前往長安?”

房俊眉梢一挑:“千真萬確,絕無虛言!”

咄摩支心中糾結……

他看都不看吐迷度,當這位回紇酋長向大唐統帥宣誓效忠,就已經等同於背叛了鐵勒諸部,完全不可信任。

自今而後,或許尚要虛與委蛇,但只要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機會,薛延陀都會不遺餘力的將回紇徹底剷除,以絕後患!

他現在只是思量房俊的話語。

沉默少頃,咄摩支謹慎道:“既然大汗如今正前往長安,如何處置拔灼之事,自然需要大汗拿主意,在下不敢僭越。”

“呵呵……”

房俊笑了一聲,沉聲道:“如今夷男可汗距離長安尚有數千里之遙,一時半會兒的無法抵達。然而北疆之形勢卻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一旦錯過,極有可能導致薛延陀萬劫不復……這麼說吧,拔灼率軍抵抗唐軍,是必須要被剷除的,是由唐軍以雷霆萬鈞之勢碾壓過去,其麾下所有兵卒盡皆化為齏粉,亦或是由兄長你號召所有的薛延陀族人,請求大唐軍隊協助討伐謀逆篡位的拔灼……盡在你指掌之間。如何抉擇,尚請三思。”

帳中一陣寂靜。

咄摩支忍不住口乾舌燥,舔了舔嘴脣……

他當然明白房俊的意思,這是要他趁著夷男可汗尚未抵達長安,未就汗位做出任何指示的時候,


生米煮成熟飯,否則縱然拔灼伏誅,尚有一個遠遁西域的突利失,夷男可汗如何選擇不言自明。
一旦在他咄摩支的領導之下,能夠誅除篡位弒君的拔灼,撥亂反正,那麼他就是薛延陀的中興之主!威望在薛延陀族內陡然拔高,無可匹敵,再加上他薛延陀王族的血脈身份,以及大唐軍隊從後支持,薛延陀可汗之位再不做他人之想。

夷男可汗已然年近六旬,此番戰敗對其打擊甚大,兼且前往長安必然會被大唐皇帝圈禁,恐怕此生亦很難再度返回漠北。

只要他坐上可汗之位,便穩如泰山!

當然,條件便是成為大唐的一條看門犬,看似威風赫赫的薛延陀可汗,卻要幫著大唐盯著回紇等鐵勒諸部……

但是,那可是薛延陀可汗啊!

再是窩囊的可汗,那也還是可汗!

只要能夠坐上可汗的位置,縱然自己一生受到大唐的脅迫,但是自己的兒子、孫子……總歸會有那麼一天,有可能擺脫大唐的控制,成為真正的薛延陀可汗,成為漠北草原的雄主!

至於夷男可汗還有一個兒子突利失……誰還管他的死活!

咄摩支起身離席,學著吐迷度的模樣一揖及地,言語鏗鏘、擲地有聲:“薛延陀與大唐世代睦鄰,永結同好,只是先有大度設妄自出兵破壞兩國邦交,後有奸佞蠱惑可汗致使兵戎相見,然大唐卻以德報怨、慷慨大度,願意幫助薛延陀撥亂反正、誅除國賊,吾咄摩支在此指天立誓,自今而後,薛延陀與大唐世代交好、永不相負!”

“哈哈哈……果然是聰明人!”

房俊笑得一臉燦爛,起身親熱的攙扶著咄摩支,誇讚道:“某最喜歡和聰明人辦事,暢快,省心!大唐乃是禮儀之邦,仁愛天下,願意與周邊友邦攜手同進、共謀發展,大家一起當官發財,鐘鳴鼎食恣意享受,治下太平盛世安居樂業,豈不快哉?二位皆乃當世一等一的聰明人,眼下之抉擇,實乃明智之舉!往後還望二位衷心攜手,與大唐一起締造繁榮,成為鐵勒諸部的英明領袖!”

吐迷度和咄摩支忽視一眼,相視而笑。

心裡卻恨不得一刀子將對方捅死……

固然房俊就當著他們的面“策反”了另一方,但是他們都明白無論有沒有房俊今日之“離間”,在未來他們都會走上今日相同的道路。為了各自的部族,為了各自的野心,薛延陀與回紇生來便是宿敵!

“吾等這就出發前往龍城,屆時有唐軍壓陣,有吐迷度酋長從旁協助,定能夠誅除拔灼這等狂悖殘虐之人,撥亂反正,使得薛延陀重新步入正軌,咄摩支大汗帶領無數薛延陀族人走上幸福安康之大道!”

房俊意氣風發,咄摩支野心勃勃,吐迷度隱私齷蹉……

這三人當即把臂歡笑,言談之言,漠北未來百年的局勢已然落定。

房俊當即命令大軍拔營,急行軍趕往龍城,在薛仁貴有可能發起進攻導致拔灼遁入狼居胥山之前,徹底擊潰拔灼餘部!

*

而此時的薛仁貴,正自陳兵餘吾水之西岸,望著狼居胥山下那一片連綿的營帳,愁眉不展。

薛萬徹策騎站在前頭,手挽馬韁,沉聲道:“以弓弩與震天雷開路,騎兵在後衝鋒,敵軍定然一觸即潰。然則其背靠狼居胥山,此山縱橫幾百裡,山高林密溝壑遍佈,一旦敵軍潰散之後遁入深山,無法追剿,稍後化整為零時不時的出擊,必成心腹大患。”

薛仁貴俊朗的臉龐古井不波,卻沉默不言。

的確很棘手。

擊潰這支鐵勒諸部殘餘部眾組成的軍隊並不難,但是想要將其一舉殲滅,卻是難如登天。

龍城之地勢面水背山,南北開闊,一旦戰局不利,敵軍潰散之後躲進大山,唐軍再想予以殲滅,幾乎不可能。

畢竟這裡是鐵勒人的地盤,在大山之中火槍無法發揮集羣射擊的優勢,雙方就將回到最原始冷兵器對戰,面對佔據地利優勢的薛延陀殘軍,大唐必定耗時許久、傷亡慘重。

這是絕對不能面對的。

不打不行,打也不行……

兩位戰場之上出類拔萃所向披靡的名將,一時之間投鼠忌器,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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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陣前議事

唐軍自兵出白道,一路狂飆突進,戰功無數。

若是不能殲滅眼前這一支薛延陀殘軍,畢其功於一役,著實難稱完美,便猶如白璧微瑕、美中不足。

這等滔天之功勳,誰能不追求一個乾脆利落、盡善盡美?

一旦將拔灼迫入狼居胥山,使其化整為零,再想盡數將其殲滅,幾乎不可能……

事實上即便是拔灼,兵敗如山倒的情況下再去面對遁入深山分散開去的部眾族人,想要集結起來亦是難如登天,所以此刻拔灼尚有一絲奢望,哪怕不能擊潰唐軍,亦將其死死拖在漠北,令其進退兩難首尾難顧,最終不得不撤兵。

只要唐軍撤兵,拔灼就活了。

所以,現在拔灼就是在賭唐軍不敢進攻……

唐軍順著冰封的餘吾水河道安營紮寨,與不遠處的薛延陀殘軍遙遙相望,誰也不敢輕易開戰。

薛萬徹召集薛仁貴等人在營帳之中商議對策。

結果商議了半宿,茶水灌了不知多少壺,一個兩個盡皆愁眉不展哈欠連天,半點辦法都沒有。

李思文耐不住性子,惱火道:“怎地就能肯定一旦開戰,拔灼就遁入深山呢?這人殺了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篡奪可汗之位,若是部眾盡皆散入大山,他這個可汗就是個擺設,到時候身邊還剩下多少人都是問題!以吾之見,此人根本就是吃準了咱們不敢強攻,所以有持無恐。”

不得不說,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拔灼會甘心部眾盡皆散入大山,使得好不容易的來的可汗之位成為擺設,號令之下無人竟從?

肯定不願意。

但是誰也不敢賭……

還是那句話,萬一呢?

薛仁貴面容凝肅,沉聲道:“迫不得已,也顧及不得許多,不若天明之前便發動猛攻,不給拔灼反應的時間,若是能夠一舉將其擒獲甚至是誅殺,其餘薛延陀餘孽即便是遁入深山,也由得他們去吧!否則這般糾纏下去,待到氣候轉暖凍土融化,形勢對於咱們極為不利。”

薛萬徹緩緩頷首。

實在沒辦法,也只能如此……

就在此時,親兵來報,說是房俊已然率軍抵達。

眾人急忙起身,各個回到營帳穿好甲冑,頂盔摜甲前往迎接。

餘吾水之西,房俊趁著夜色抵達,薛萬徹率人迎了上去,汗顏道:“二郎將追擊殘敵這等白撿的功勳讓給哥哥,哥哥卻被這個拔灼擺了一道,在這狼居胥山下進退兩難取捨不易,實在是無顏相見!”

房俊哈哈一笑,上前與薛萬徹見禮,道:“兄長何必這般頹喪?戰陣之上瞬息萬變,誰又能料得到拔灼居然如此狡猾,佔據狼居胥山口以退為進,迫得咱們束手無策。不過兄長放心,某現在前來,為兄長帶來兩位貴客,想必能夠緩解兄長之煩憂!”

言罷,將吐迷度與咄摩支喚上前來,與眾人相見。

薛萬徹一陣迷糊:“這二人怎會在二郎手中?”

他尚未明白過來這兩人的重要性,薛仁貴卻是大喜!

有了咄摩支,形勢頓時撥雲見日!

只需要一舉將拔灼擒殺,薛延陀餘孽即便是遁入深山,亦可由咄摩支出面招撫,畢竟與夷男可汗一樣都是是當年鐵勒汗國野喹可汗的子孫,本身血統純正,與夷男可汗、拔灼一樣具有繼承薛延陀可汗的資格!

數萬大軍狂飆突進直取薛延陀中軍,縱然拔灼三頭六臂,難不成還能被他遁走?

吐迷度更是鐵勒諸部之中除去薛延陀之外最強盛的回紇之酋長,在族中聲望頗著,號令之下,莫敢不從!

有他在,回紇必然臨陣反水!

薛仁貴精神抖擻,


上前抱拳,大聲道:“末將請命,明日一戰,定然提拔灼之人頭來見!”
房俊拍拍薛延陀的肩頭,這位大唐帝國的明日將星,已然在此次北征之中展露鋒芒,一路狂飆突進戰無不勝,縱然有火器威力之加持,亦難掩其本身璀璨的光華!

只要想想這等註定要名垂後世之蓋代名將出自自己麾下,那種“養成”的成就感便令人難以抑制的得意……

“不急不急,走,咱們去大帳詳細商議,務必一戰功成,不予拔灼喘息之機!”

“喏!”

眾將轟然應命,士氣高昂。

*

營帳之內,燭火高燃。

地上用裝彈藥的木箱子臨時拼搭成簡易的案幾,幾大盆熱騰騰的燉肉盛上來,香氣在營帳內瀰漫。

軍中不可飲酒,大家各自捧著一碗米飯,埋頭大吃。

都是行伍之中的壯漢,各個狼吞虎嚥,幾大盆燉肉連湯水都泡飯吃得乾淨,這才由親兵撤下,泡了一大壺滾燙的茶水端上來。

房俊坐在首位,手裡捧著茶杯,感受著茶杯的熱度將漠北的嚴寒緩緩驅散,這才開口道:“商議一下,具體要如何行事。”

吐迷度與咄摩支互視一眼,悶聲喝茶,一聲不吭。

他倆算是抱定了主意,房俊讓他們幹啥就乾啥,務必保持乖巧聽話的形象,絕對不能顯得心思太多,以免被房俊覺得想法太多野心太大,一狠心將他們放棄了,再換人來擔任大唐統治漠北的傀儡……

房俊瞅瞅薛萬徹,此間除他之外,此君軍銜最高。

薛萬徹喝了口茶水,抹了抹鬍子,胡蘿蔔一般的手指頭點了點薛仁貴:“你說。”

自鬱督軍山薛延陀牙帳開始,兩人便並肩作戰,一路掃蕩漠北胡族各部,使得薛萬徹對於薛仁貴這個“本家”極為看好,身手高強驍勇善戰,頭腦靈活兵法精通,是一個智勇兼備的好苗子。

他這人看似粗鄙,實則亦有自己的優點,那就是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對於行軍布陣還算精通,但是運籌帷幄料敵機先這種事絕對不擅長,他也不嫉妒那些腦子好使、陰險狡詐的傢伙,有難題就讓這些人費腦筋去前思後想,自己只管衝鋒陷陣就好,多輕鬆呀?

大家一起看向薛仁貴。

都知道此人雖然年歲不大,當兵之前更是個書生,生活落魄,但是對於其在軍中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各個心服。

薛仁貴看向房俊,見到後者對他微微頷首示意,便當仁不讓,沉聲說道:“有咄摩支在此那麼就不怕薛延陀殘軍遁入大山。所以此戰最難之處,便在於能否將拔灼擒殺,使得薛延陀羣龍無首,屆時咄摩支出面,才能收攏人心,以盡奇效。以吾之見,明日清晨便猝然發動,不去管薛延陀如何佈置、如何反應,吾率領精銳五千人,直入敵人中軍,以震天雷開路,以硬碰硬,一舉擒殺拔灼!只要拔灼被殺亦或是被俘,薛延陀殘軍便是樹倒猢猻散,屆時吐迷度酋長收攏回紇部眾,咄摩支收攏薛延陀殘軍,則大事可定!”

此舉有些出乎大家的預料,因為實在是太過簡單。

房俊略一沉吟。

這可以說基本沒有什麼戰術戰略,就是個以硬碰硬的“斬首戰術”,憑藉的便是擁有火器的唐軍可以破開敵人中軍,死死的咬住拔灼,將其擒殺。只要拔灼一死,其餘的薛延陀殘軍便不足為慮,更何況還有咄摩支這個可汗家族的子孫在?

房俊當即環顧左右:“諸位以為如何?”

薛萬徹晃蕩著大腦袋,道:“善!”

他同意了,麾下的李思文等人豈能說不?

房俊便看向咄摩支與吐迷度:“二位可有高見?”

咄摩支搖頭道:“此舉甚好,只要拔灼一死,吾可收攏殘兵,使其盡皆依附於大唐!”

吐迷度則道:“明日戰陣之上,形勢變化莫測,不若吾今夜便潛入薛延陀營寨,回歸回紇本部,明日隱藏於軍中,到時候指揮回紇部眾配合大帥行事,必定更為穩妥。”

言罷,他擡頭看向房俊。

想要看看房俊是否有魄力放他回到回紇本陣……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6
第115章  陣前領悟

這是吐迷度的一個試探。

  絕非是想要試探房俊是否有大將之風、名帥之資這得虛無縹緲的東西,那些都跟吐迷度無關。

  他想要從房俊的反應之中看出唐軍的真實實力……

  固然漠南、漠北的連場大戰都是唐軍輕鬆獲勝,薛延陀大軍不堪一擊,但是抵達此地之後,唐軍已然遠離本土數千里之遙,是否還有連續作戰的能力?這從房俊的反應即可看出。

  若是唐軍已然是強弩之末,絕對不能放他回去,縱虎歸山。

  反之,則說明房俊對自己麾下的軍隊有著充足的信心,哪怕是孤軍突進數千里,依舊自信可以穩穩噹噹的平推一些敵人!

  吐迷度心性奸狡,自私自利,絕對不願意用自己族人的性命去試探唐軍的實力……

  言罷,他便目光灼灼的盯著房俊,不放過房俊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波動。

  孰料房俊似乎根本未曾察覺他的試探,大大咧咧道:“如此甚好!有酋長與吾內外聯合,定然讓拔灼臨陣授首,一戰功成!如此,就拜託酋長了!”

  吐迷度忙道:“願為大帥效死!”

  一顆心卻沉下去。

  他可不認為房俊對於的試探絲毫不知,只是對於唐軍的戰鬥力有著充分的自信,才會這般毫不猶豫。

  如此說來,往後回紇還是乖乖的配合唐軍為好,絕對不能有一絲半點的歪心思,否則極易招至滅頂之災。

  不能幹用自己手中的勢力去試探唐軍的強弱這等自討苦吃的蠢事……

  待到眾人盡皆回去準備,薛萬徹與薛仁貴留下,後者問道:“大帥,吐迷度此人目光遊移、涼薄奸詐,今夜便放其回去,恐生變故。”

  房俊不以為意道:“無妨,吾所慮者,唯有拔灼而已。回紇固然強盛,但是其族人奸狡自私,即無遠謀又無大志,縱然背棄反叛,也無大礙。薛延陀就好比一座大山,死死的壓在回紇身上,回紇意欲振興,必然要掀翻薛延陀這座山,所以他比咱們更希望拔灼死掉。要知道,夷男可汗可還活著呢,薛延陀族中那些個臣服於他的渠帥、酋長,焉能忠心依附咄摩支?多以一旦薛延陀落入咄摩支的手裡,必然會因為內部的激烈鬥爭而實力折損,而這種激烈鬥爭,一定會長時間的延續下去。吐迷度是個精明人,自然知曉如何抉擇、如何做法會使得他的利益最大化,況且越是這樣聰明的人便越是自私,自私的人豈會幹出以卵擊石、抵抗大唐的蠢事?”

  薛仁貴略略一想,覺得房俊所言極為有理,便不再多言。

  房俊反而告誡他:“明日一戰,固然關係到能否徹底覆滅薛延陀,以及影響到日後漠北的局勢是否穩定,但是汝亦要注意安全。若事不可為,可當機立斷及早撤退,在吾眼中,便是是個拔灼,亦比不得汝一個!定要全須全尾的給本帥活著回來!”

  這可是他的愛將,是他所構建的新式軍隊的中流砥柱,豈能願意看著他折損在這區區漠北?

  薛仁貴心中感動,沉聲道:“大帥放心,

吾自會見機行事,絕不莽撞逞強。”

  房俊頷首道:“甚好,去歇息吧,黎明時分,上陣殺敵!”

  “喏!”

  薛仁貴起身施禮,大步離去。

  看了一眼薛仁貴挺拔軒昂的背影,薛萬徹感慨道:“驍勇善戰、文武雙全,有名將之資!假以時日,此子必然成為大唐軍方之重將,若是背景深厚,再進一步亦非不可能。”

  對於薛仁貴,薛萬徹極為看重。

  房俊呵呵一笑,親手給薛萬徹斟滿一杯茶水,示意飲用。

  心中難免得意,小爺的目光能夠看透風雲穿越時光,豈止是一個薛仁貴?蘇定方、劉仁軌、劉仁願、程務挺、習君買、高侃……哪一個不是未來大唐軍方赫赫有名的名將?

  青史之上,那也是鼎鼎大名!

  說一句悖逆之言,若是將來李二陛下駕崩,房俊有心謀反,憑藉這些大將足以可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改朝換代亦是未嘗不可。

  見到房俊毫不掩飾的自得模樣,薛萬徹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嘆氣道:“經此一戰,二郎之功勳可謂震古爍今,直追衛青、霍去病!說一句名垂千古、睥睨當世亦不為過。老哥哥我追著二郎的腳步才僥倖喝了點湯水,如此卻已心滿意足,可見人與人不能比……哥哥我唯有在戰場之上方纔有那麼幾分用處,即便是程咬金尉遲恭等人,亦是不曾心服,今日對於二郎,卻是五體投地。那薛舉未來可成大唐之名將,但是二郎你的前程,吾卻是不敢揣測,或許,封王拜相亦未必便是終點……”

  房俊悚然一驚,擡頭看向薛萬徹。

  薛萬徹瞅了眼一眼,緩緩頷首,道:“吾是個粗人,不懂得那些個陰謀詭計運籌帷幄,但幼時亦曾被家父逼著讀了幾本書,知曉霍子孟、曹孟德的故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鑑不遠,覆車繼軌'……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並非是你怎麼想,局勢便會推著你一直往前,直至萬劫不復……”

  說到此處,忽而一笑,道:“二郎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吾說的是什麼,更知曉該如何去做,是吾多言了……夜深了,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犯困,吾去歇息一陣,瞇一會兒。”

  言罷,笑瞇瞇的起身離席,留下房俊一人獨坐帳中。

  房俊心中震盪,直至薛萬徹離去之後,依舊未能緩過神來……

  霍光霍子孟,曹操曹孟德,這兩人之事蹟,即便是在後世亦是耳熟能詳,房俊豈能不知?

  霍光乃是霍去病異母弟、漢昭帝皇后上官氏外祖父、漢宣帝皇后霍成君之父,妥妥的外戚權貴。

  此人身份高貴,卻不學無術,初以門蔭選為郎官,歷任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漢武帝臨終時,拜大將軍、大司馬,受命託孤輔政,輔佐漢昭帝,解除上官桀擁立劉旦陰謀,廢立昌邑王劉賀,擁立漢宣帝即位,掌權攝政,權傾朝野。

  風光之處,一時無兩。

  早先之時,霍光為人極為小心謹慎,“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這才使他贏得了武帝的信任。然則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地位的穩固,霍光逐漸地改變了原來的做法,他變得不那麼小心謹慎了,權力欲開始膨脹。

  尤其是在昭帝末期,大量把自己的故吏、親屬安排到重要位置。

  霍光的家人甚至奴婢也依仗人勢,恣意妄為。尤其在其身死之後,其家人與奴僕更是為所欲為,無所顧忌。他們僭越禮制,私自擴大霍光的陵制與自己的府第;目無皇帝,霍雲“多從賓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蒼頭奴上朝謁,莫敢譴者”。

  就連流傳下來的漢樂府中都有“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的詩句……

  其囂張跋扈之處,可見一斑。

  霍光生前,漢宣帝念其忠於漢室,有擁立之功,又握有實權,且自己初起民間,勢單力薄,羽翼未豐,因此並未貿然對霍氏下手,霍光死後僅兩年,霍氏就罹族誅之禍。

  霍光非是跋扈之人,最終卻因跋扈而遭滅族。

  所行所為未嘗便是他的本心,卻被身邊的人裹挾著,一步一步走入萬劫不復之深淵。

  至於“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更是“權臣”之典範!

  每一個人所做的事情,並不一定便是出自本心,外界的局勢、親信的裹挾、歷史的潮流……每一樣,都會使你做出有違本心的決定,進而背離初衷,在一條荊棘密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甚至於就連當今皇帝李二陛下,當年“血染玄武門”殺兄弒弟逼父退位之時,便是他的本心嗎?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6
第116章  殺入敵營

沒人知道李二陛下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是否當真可以狠下心殺兄弒弟之後還要闔家斬盡,永絕後患!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不那麼幹,他麾下天策府眾將亦會推著他去幹!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天下至尊的權力面前,所有對立陣營的力量都必須統統打倒,古往今來,概莫如是。

當年若是李建成繼承帝位,縱然他可能顧念幾分兄弟手足之情放李二一條生路,他手底下的人豈會同意?一旦李二死灰復燃篡位成功,他們所有人都得死!所以縱然李建成不想殺李二,李二也絕無倖免之可能。

李二既死,他的勢力豈能不被連根拔除?

同理,當李二坐上皇位,就註定了李建成、李元吉極其闔家老小的悲劇命運……

斬草不除根,那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這就是形勢所迫,根本容不得你想亦或是不想。

那麼是否有一天,房俊亦會被自己手底下的勢力推動著,不得不走上一條自己根本就不曾想過要走的路?

眼下,沒人知道答案。

但這個可能是肯定有的……

……

賬外傳來腳步聲向,高侃拎著一個食盒快步走進來。

房俊這才悚然驚醒,發覺身後已然濕漉漉一片,內裡的衣衫被冷汗所浸透。

吸了口氣,揉了揉臉,看著高侃問道:“怎地還不睡一會兒?天明之後,定是一場惡戰,養精蓄銳才能奮勇殺敵。”

高侃上前,將食盒放在房俊面前,輕聲道:“見到大帥未睡,便命人準備了一點吃食,墊一墊肚子好生歇息一會兒。只是……大帥可是身體有恙?這臉色不大好看……”

房俊又抹了把臉,笑了笑:“無妨,就是有些不適應這天寒地凍的氣候,待會兒稍稍歇息一下就好。”

打開食盒,見到是兩塊烤的金黃的油餅,撕了一塊放進嘴裡咀嚼幾下,味道甚是不錯,便就著茶水吃了。

高侃則輕輕退了出去。

房俊靠在身後的裘皮上閉目瞇了一會兒,便聽到賬外腳步聲響,趕緊爬起來穿好甲冑,將一柄連鞘的橫刀系在腰上,這才推開營帳的門簾,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依舊黑漆漆的,諾大的營地之內亦沒有一根火把,不見一點光亮。

唯有雜亂的腳步聲和不停的低聲呼喝喊叫……

直至一刻鐘之後,這股騷動才緩緩停歇。

大軍已然集結完畢。

房俊與薛萬徹策騎來到前陣,遙望對面黑壓壓的薛延陀營帳,幾盞風燈吊在高高的旗桿上,正隨著寒風來回晃蕩,宛如黃豆。

薛仁貴策騎而來,馬背之上施禮。

房俊策騎上前兩步,叮囑道:“注意安全,若事不可為,當果斷撤退,萬萬不可逞一時之英雄!”

薛仁貴忙道:“末將得令!”

房俊這才頷首:“去吧!”

“喏!”

薛仁貴應了一聲,勒住韁繩調轉馬頭,來到軍陣最前,掃了一眼跟隨他衝鋒的兵卒,低聲吼道:“隨吾前進!”

“喏!”

眾兵卒低聲迎合,拍打著胸甲以示回應。

房俊見此,揮了揮手,道:“出擊!”

“出擊!”

早已集結完畢的唐軍分成三路,薛萬徹在左,高侃在右,薛仁貴居中,房俊殿後,大軍緩緩前行,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之中,冒著呼呼的北風,向著薛延陀的營寨緩緩壓迫過去。

*

薛延陀營寨之內,拔灼一宿未睡。

他的確性情暴虐,卻絕對不是個傻子。

如今之形勢岌岌可危,固然殺了曳莽篡奪了可汗之位,但是面對大軍壓境的唐軍,


這個可汗能夠坐幾天尚屬未知之數,誰也不知道一覺醒來會否便成為唐軍放俘虜,甚至慘死於唐軍雪亮的橫刀之下。
選擇龍城據守,一則是因為此地乃是漠北胡人自古以來的祭天之地,絕境之中能夠極大的提升兵卒同仇敵愾之決心,再則,便是以此來警告唐軍,你若是逼人太甚,老子一怒之下命令全軍撤入身後這茫茫大山,再想殲滅老子,恐怕就比登天還難了!

當然,未到萬不得已,拔灼絕對不會下達這道命令……

對於薛延陀這樣一個依靠種族、血統來保持統治的汗國,一旦盡數撤入狼居胥山,複雜的地形莽莽的山嶺,會使得這點兵力頃刻之間分散開去,所有的約束將會支離破碎,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指揮系統瞬間崩潰。

尤其是在兵敗如山倒、被唐軍佔據了整個漠北的情況下,再有多少人肯聽從他的號令,實在是未知之數……

殘殺兄長才坐上薛延陀的可汗,拔灼可不願成為一個光桿。

但是當唐軍發起衝鋒,自己手底下這些臨時拼湊起來的軍隊能夠抵擋得住麼?

拔灼表示懷疑,信心不足。

他沒經歷過漠南之戰,但是諾真水、趙信城兩場大戰被唐軍殲滅了薛延陀最精銳的軍隊,卻是觸目可見的事實,對於唐軍的實力,他心中驚悸。

戰,極有可能戰敗,屆時身死族滅,盡歸塵土。

退,亦有可能數萬軍隊瞬間潰散,大勢將去。

拔灼不知道怎麼辦了……

半夜的時候,他將手底下所有的渠帥、酋長盡皆喊來商議退敵之策,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了半宿,也未曾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來。

臨近黎明時分,煩躁的拔灼才斥退諸人,和衣躺在牀榻之上,兩眼圓溜溜的瞅著營帳頂部,毫無睡意。

賬外忽然傳來腳步聲,繼而有人低聲道:“大汗,有人求見……”

拔灼一骨碌爬了起來,怒叱道:“深更半夜的,只要不是唐軍發動進攻,任何事明日再說!”

賬外瞬間悄無聲息。

拔灼正欲躺回牀榻,忽見營帳的門簾被人撩開,一人邁步入內。

拔灼勃然大怒:“混賬!一個兩個的,還將不將我當成大汗?膽敢違抗命令,真以為我不能將你大卸八塊?”

憤怒的罵了一句,待到看清面前之人,罵聲卻戛然而止。

*

夜色之中,唐軍緩緩向著薛延陀營寨推進。

馬銜嚼,人銜枚,只聞腳步馬蹄之聲,絕無半絲人馬喧嘩,悄無聲息與夜幕融為一體。

待到距離薛延陀營寨僅有數十丈之遙,敵軍依舊沒有半點反應,對於接近的唐軍毫不知情。

薛仁貴這才高高舉起手裡的鳳翅鎏金鏜,大喝一聲:“擂鼓!出擊!”

“咚咚咚”

戰鼓瞬間響起,有若九天悶雷,遠遠的傳蕩開去。

“殺——”無數將士齊聲暴喝,奮足發力向前衝殺。

薛仁貴一勒馬韁,雙足狠狠的一夾馬腹,胯下戰馬發出“希律律”一聲長嘶,四蹄邁開,碗口大的鐵蹄踏碎腳下堅硬的冰雪,氣勢如龍,陡然將便將速度提升至極限。

身旁騎兵亦是同時發力,數千勇士猶如一陣旋風一般衝進薛延陀的營寨。

鐵蹄踏碎冰雪,也踏碎了黎明前的寧靜。

前一刻還是寂靜祥和的營寨,轉瞬之間便沸反盈天,好似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扁舟,下一刻就有可能被狂暴的扯碎!

薛延陀兵卒在睡夢之中被驚醒,尚未緩過神來,便發覺唐軍已然殺入營寨之中,雪亮的刀劍就在眼前……

混亂、慌張、殺戮,這是必然。

誰也沒料到兩軍對陣之時,薛延陀這邊的兵卒居然可以如此安穩的睡覺,居然警惕性如此之差,直至唐軍衝入營寨,這才奮起反擊。

戰鬥一瞬間便陷入一邊倒的境地,唐軍各個如狼似虎奮勇爭先,薛延陀鬼哭狼嚎奔逃潰敗。

薛仁貴也沒想到居然這麼順利,當即大聲招呼著身邊兵卒,一支完全由騎兵組成的軍隊箭矢一般直直的插入薛延陀營寨,直取中軍大帳!

眼見著大帳轉瞬及至,薛仁貴握緊了手裡的鳳翅鎏金鏜,就待躍馬上前斬將奪旗,忽見大帳營門洞開,吐迷度從門內跑出,大聲呼喝著什麼,雙手不停的比劃著“停止”的手勢。

在他身後,一個身材敦實相貌粗豪的男子將一柄佩刀投擲於地,然後單膝下跪……

這不走套路的劇情令薛仁貴猝不及防,一時之間有些驚愕。

怎麼辦?

殺還是不殺?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7
第117章  不按套路來

錯愕之間,薛仁貴不得不減緩馬速,一雙虎目瞪向吐迷度。

昨夜商議的結果還是這廝暗自潛回本部,率領部眾陣前反水,協助唐軍擒殺拔灼,這怎地一轉眼的功夫,居然跟拔灼混在一處?

拔灼還特麼要投降……

吐迷度也有些冒汗,看著洪水一般衝鋒而來的唐軍鐵騎,忍不住心裡發虛,唯恐這薛仁貴立功心切,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也給一刀剁了。見到薛仁貴降低馬速,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趕緊上前跑到薛仁貴馬前,大聲道:“薛將軍,拔灼願意率領部眾投降唐軍,只求饒其性命,放他一條生路!”

拔灼身上只穿了一件袍子,甲冑兵器皆無,這時候亦扯著嗓子喊道:“吾願意歸順大唐,聽候大唐皇帝調遣,若有異志,天誅地滅!”

薛仁貴將手裡的鳳翅鎏金鏜高高舉起,大喝道:“停!”

身後衝鋒的兵將緩緩降速,莫名其妙的聚攏在他身後,看著敵軍中軍大帳之前單膝跪地卸甲跪地的拔灼。

四周廝殺聲驚天動地,此間卻是一片沉寂。

情形極是詭異……

薛仁貴掃視了一眼四周的廝殺戰鬥,然後直直的盯著吐迷度,沉聲喝問:“吐迷度,你搞什麼花樣?”

吐迷度忙道:“非是吾耍弄花樣,實在是昨夜甫一回到回紇本部,便被拔灼發覺,本以為事情敗露,惟願一死,報效大唐……孰料拔灼並不殺吾,只是說讓吾引薦,願意依附大唐,放棄薛延陀可汗之位,世世代代尊奉大唐為宗主!吾想著既然不用打生打死,總歸是好事,畢竟任何一個大唐勇士折損在這龍城,都是無法彌補的損失……所以便答允他。”

薛仁貴蹙起眉頭。

他自然不信吐迷度的話語……

但是現在要考慮的是究竟這仗打還是不打,拔灼殺還是不殺?

沉思少頃,薛仁貴看向拔灼道:“立即下令,命薛延陀軍隊後撤,停止戰鬥!”

拔灼二話不說,當即喊來幾個心腹親信,叮囑一番,這些心腹親信便跑向四面八方,向著各支軍隊傳達可汗的號令。

薛仁貴見他如此乾脆,也派人前去通知房俊,同時勒令軍隊停止進攻。

片刻之後,正打得熱火朝天的雙方兵卒盡皆一臉懵逼的退後,中間隔出一道空白地帶,各自停戰。

唐軍有些鬱憤,這將軍們是怎麼回事?

因為準備充足,驟然發起攻擊,薛延陀軍隊倉促應戰,立即落於下風,只要再狂攻猛打一陣,已然亂了陣腳的薛延陀軍隊必定潰敗,兵敗如山倒,再無回天之力。

此刻佔盡上風,卻被勒令停止進攻……

豈能不鬱悶?

但戰場之上令行禁止,無人敢違抗軍令。

薛延陀這邊則大大鬆了口氣,唐軍之勇猛遠遠超出想像,那種黑黝黝的鐵疙瘩點著火一扔,炸響之後四周丈餘之內盡皆斃命,再加上漫天的箭矢如蝗,只是一個衝鋒便讓薛延陀兵卒心生寒意,士氣瀕臨崩潰。

……

後陣一陣騷動,薛仁貴回頭看去,見到軍隊從中分出一條通道,房俊一行正策騎而來,蹄聲嘚嘚,轉眼便來到近前。

薛仁貴策騎上前,在房俊身邊低聲將事情說了。

房俊蹙起一雙濃眉,面貌不怒自威,看了看拔灼,又看了看吐迷度,半晌才緩緩頷首,道:“讓拔灼命令薛延陀兵卒盡皆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接受唐軍處置!”

“喏!”

薛仁貴領命,轉身調轉馬頭回到陣前,衝著拔灼喝道:“大帥有令,令汝即刻下令,所有薛延陀兵卒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接受唐軍處置,


不得妄動!”
拔灼稍稍有些猶豫。

不猶豫不行,萬一自己這邊下令放下武器,那邊唐軍卻暴起進攻,豈非站著等死?

吐迷度心中大急,趕緊勸道:“大汗休要自誤!唐軍強悍,縱使咱們決死而戰,最終亦是難逃敗亡一途!豈能用吾等之屍骸,去為咄摩支那等見利忘義背祖棄宗的小人鋪平通天之路?可汗放心,那房俊素來說話算話,極有信用,既然接受了可汗的歸順,斷然不會猝下殺手,失信於天下!”

拔灼擡起頭,目光落到房俊身後騎著馬的咄摩支身上,一陣滔天怒意湧起,恨不得此刻便衝上前去,將這個吃裡扒外的畜生千刀萬剮、生吞活剝!

原本的計劃,若是事不可為,當即刻退入大山,憑藉自己威望領導殘餘兵卒與唐軍周旋。縱然大規模的正面戰爭打不過唐軍,但是小股部隊不停的偷襲騷擾,亦要讓唐軍不堪其擾,終至撤軍。

只要唐軍撤出漠北,無論哪個部族幫助唐軍統治這片廣袤的地域,拔灼都有信心率領薛延陀部眾將其殲滅!

然而現在咄摩支卻意外的投靠了大唐……

此人雖然威望不顯,但畢竟是可汗家族的血脈,有著一定的號召力,尤其是在身後唐軍的支持之下,必然有許多貪生怕死的族人前去投靠。屆時薛延陀一分為二,本就傾頹的勢力在次分裂,休說統一漠北了,恐怕回紇等部族都會迫不及待的撲上來,將薛延陀連皮帶肉的吞下去……

事已至此,當臨機決斷,萬不可給予逆賊崛起之機!

拔灼下定主意,當即命令所有薛延陀兵卒就地放下武器,接受唐軍處置。

看著面前的敵人一個一個的將兵器投擲於地,然後抱著頭蹲在地上,唐軍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勝了!

本以為是一場惡戰,孰料敵人居然臨陣投降,勝利來得太過意外,唐軍上下簡直有些不可置信。

但勝利已然註定,趕緊有將校指揮著兵卒上前將兵器盡皆收繳,然後命令薛延陀兵卒一隊一隊的站好,由唐軍將其分隔開,嚴密監視,避免其鬧事。

至此,戰局已定。

房俊等人連夜商議出來的對策絲毫沒有用處,誰也料不到本該拼死抵抗的拔灼居然這般乾脆的投降……

所有人都一臉喜色,打仗便意味著傷亡,能夠兵不血刃的覆亡薛延陀,將薛延陀最後殘餘的武力悉數俘虜,豈不快哉?

唯有咄摩支一臉陰鬱,心內惴惴。

他所存在的價值,便在於能夠代替拔灼收攏薛延陀的殘餘,聽從號令歸順於大唐,使得薛延陀覆亡之後亦不能給予唐軍任何麻煩,從此漠北地域再無明面上與唐軍作對之勢力。

但是眼下拔灼果斷投降,勢必會得到房俊的重視。

畢竟相比於他咄摩支,拔灼纔是更適合統治所有薛延陀人投降大唐的那一個,更何況拔灼還有著一個可汗的身份,不管是否殘殺兄弟搶奪來的,但好歹已經得到了薛延陀部眾的認可,那就是事實上的薛延陀可汗。

一國之可汗率軍投降,唐軍不可能不接受,若是反過來還要謀害了拔灼,自今而後大唐與別國戰爭之時,誰還會在戰局不利的情況下投降?

既然投降了也要防著唐軍殺害,那還不如死戰到底,來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可以預見的,拔灼會得到唐軍極為親善的照顧,哪怕是千金買馬骨,拔灼的地位亦可以得到保證。

如此一來,自己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房俊大抵是不會殺他的,沒人會殺掉一個主動投降且沒有什麼用的人,這除了壞了自己的名聲,沒有半點好處。

但房俊不殺他,拔灼豈能容他?

若非有他投降唐軍,且願意幫助唐軍在薛延陀潰敗之後收攏餘部,拔灼大可以從容退入狼居胥山,領導族人繼續與唐軍作戰。縱然屆時肯定勢力大損,麾下部眾一鬨而散者不知凡幾,但好歹還是自由自在的薛延陀可汗啊!

哪裡像現在這般放下所有尊嚴,不得不在唐軍面前搖尾乞憐?

可以想見,眼下拔灼定然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五馬分屍……

怎麼辦?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8
第118章  封狼居胥

房俊也頭痛。

若是隻有咄摩支一個,自可以放心的讓他掌控薛延陀,此人鼠目寸光、自私自利,能力有,但不足以領導一個部族從頹廢之中振興。

但拔灼他不放心。

首先此人乃是夷男可汗的親兒子,天然的繼承者身份擺在這裡,必然會得到絕大多數薛延陀族人的擁戴,在曳莽身亡、突利失遁走之際,便是薛延陀可汗唯一的人選。

名分大義在。

再者此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性情更是暴虐張狂,這等人膽大妄為,不甘蟄伏於人下,稍有機會便能夠搞出事情,攪合得漠北烏煙瘴氣,影響到大唐在此的通知根基。

可若是直接殺掉,也不合適。

畢竟人家可是陣前投誠、伏低做小,若還是一刀給殺了,讓那些個鐵勒諸部的酋長們怎麼看?

除去營造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危機感,令一眾歸順蟄伏的胡族酋長惶惶不可終日之外,毫無益處。

不能用,又不能殺,這令房俊頗為棘手……

不過昨晚薛萬徹的話語,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

房俊以穿越者的身份,有著洞悉時光的能力,他知道如何做可是使得大唐愈發強盛,更知道什麼是大唐的禍患。只要大唐在他的手裡,自信可以做到趨吉避兇、更上層樓。

然而,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從來沒有一層不變的東西。

有一些他自認為正確的事情,或許是符合歷史發展進程的,但是在他這個“BUG”出現之後,誰還能肯定眼下的歷史,還會與以前的歷史是一樣往前發展的?

當火器、艦隊、紡織機這些個本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東西陡然出現,勢必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人和事。

這裡只是一個分岔的時光河流,與原先的歷史似是而非。

許多事情便不能想當然,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掌控歷史,把握世間進程。

最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掌控欲依舊如此強烈,深信憑藉自己的努力可以使得大唐帝國能夠走向更加繁榮昌盛的未來,那麼很有可能在某一天,自己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成為權力的傀儡,淪為野心的奴隸。

或許本該和平富庶的帝國,會因為他而導致混亂衰弱,甚至動盪衰敗……

而他自己,更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

深吸口氣,房俊策騎上前,看著拔灼頷首道:“大唐致力於睦鄰友好、攜手發展,可汗既然願意率領族人歸順大唐,本帥自然會將此事稟明陛下,至於可汗的未來,將由陛下聖裁!”

拔灼心中狂喜!

房俊言語之中稱呼他為“可汗”,可見即便薛延陀汗國覆亡,但是他的地位依舊會得到保障,甚至是繼續以薛延陀酋長的身份存在!

當即大聲道:“願意聽候大帥差遣,願意為大唐皇帝效死!吾必率領薛延陀族人,忠心歸順大唐,生生世世永為藩屬,子子孫孫永不叛離!”

一旁的咄摩支卻是一臉灰敗。

既然房俊承認了拔灼的地位,那自然就意味著他的“可汗”夢碎……

非但可汗的大位指望不上,依著拔灼的性情,還能容許背叛他的人活在這個世上嗎?

怕是接下來他便將要面對無休止的暗殺,直至他的屍骸成為這片土地的肥料,養育這一片山水……

他一臉淒惶的看向房俊,希望能夠從房俊那裡得到一些支持。

然而房俊看都不看他。

房俊翻身躍下馬背,上前親熱的攙扶著拔灼的肩膀,笑道:“素聞可汗乃是漠北數一數二的勇士,驍勇善戰性情如火,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有雄壯之姿!某素來敬重天下英雄,自當好生親近親近纔是。”
拔灼大喜,連忙道:“大帥面前,豈敢當英雄二字?不過是敗軍之將而已!大帥孤軍入漠北,一路狂飆突進,不知多少薛延陀勇士盡皆蟄伏於您面前,如今草原之上處處流傳著您的傳說,唯有您,才當得起英雄之評語!”

房俊哈哈大笑,甚是愉快。

誰說這廝暴戾莽撞的?

瞧瞧,這馬屁拍的極有水準,令人心情愉悅呀……

這場戰鬥忽如其來,結束得也是猝不及防。

唐軍剛剛展露兇悍之姿,薛延陀便在拔灼的領導下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接受大唐的處置。

說是處置,其實唐軍也不可能將他們怎麼樣。

如同趙信城那般坑殺數萬降兵,這會兒萬萬不能再來一次。趙信城的時候,唐軍大獲全勝,以火藥炸毀城池,不僅埋葬了數萬薛延陀兵卒,更是令所有薛延陀降兵盡皆士氣崩潰,形勢盡在唐軍之掌控,自然可以予取予求,恣意妄為。

此間薛延陀固然投降,卻並非無一戰之力,況且尚有諸多部族混雜其中,一旦殺戮太甚,必然會被傳揚出去,會極大影響大唐“仁義之師”的形象。

戰爭是殘酷而無情的,但是面對降兵依舊毫不留情的予以屠殺,會招致所有人的反對與牴觸。

極不明智。

放在今天之前,房俊或許會感到困擾、棘手,不知如何處置拔灼,方纔合適。

但是經由昨夜薛萬徹的談話,房俊覺得自己的確是鑽了牛角尖。

縱然他是諸葛再世,難不成還能一手掌控這個龐大的帝國麼?

有些事情,終歸不能按照他的意志去發展。

而有些事情,該放手時需放手,攥在掌心不撒手,並不是好事……

管他為難不為難的,朝廷當真如他所請設立瀚海都護府也好,還是設立一個新的衙門來管理漠北也罷,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皇帝是肯定不會將他放置在這裡的。

那就讓上任的主官去頭疼吧……

薛延陀盡數歸降,代表著汗國覆滅。但是薛延陀人乃是鐵勒一部,生性追逐水草浪蕩漠北,對於家國之念與漢人天差地別,覆國與否,其實並不看重。非但是底層的兵卒對此不甚在意,即便是拔灼,只要權勢地位在手,依舊保持自己薛延陀酋長的身份,薛延陀汗國之覆亡亦不曾過於在意。

只要人馬尚在,國與不國,有何區別?

有朝一日大唐衰微,薛延陀振臂一呼,依舊是草原之上最強盛的部族,復國只在反掌之間耳!

為了一個所謂的國家威儀去拋頭顱灑熱血, 這在胡人眼中是極其愚蠢的事情……

雲集在龍城的薛延陀各部紛紛散去,各自回歸部落聚居之處。胡人居無定所,除去龍城、牙帳這等象徵性的地域之外,常年追逐水草而居,每年冬天則擇取一地躲避風雪嚴冬,待到春暖花開,又會再一次踏上流浪的生活。

所以相對於漢人,胡人更加野性,侵略性也更足。

但也正因如此,他們缺乏足夠的穩定底蘊,很難創造出強盛而長久統一的國家,保持民族的延續……

*

龍城。

房俊策騎緩步在低矮的圓形石牆所圍成的祭天之所外踱著步子,感受著這一片自從千餘年前便成為漠北胡人心目之中神祗所在的祭壇,心中突有所感,勒住馬韁,擡首看向不遠處那起伏橫亙的山巒。

“素聞當年冠軍侯封狼居胥,禪姑衍山,未知其故地何在?”

房俊並無效仿先賢“封狼居胥”的想法。

霍去病是從古至今無可爭議的民族英雄,其所創立的功勳,千古以降,唯有可超越者。房俊只不過是一個穿越者,站在歷史的雲端俯瞰眾生,等同於玩遊戲的時候開了掛,非是真正的本事,不敢同歷史上的民族英雄並肩而立。

但是去往先賢曾踏足之處,追尋著那些早已被塵埃覆蓋的足跡,瞻仰先賢的絕世風采,卻是嚮往已久。

後世早已不知當年“封狼居胥”的確切地點,如今身在漠北,或許這些個胡人曾有著祖宗流傳下下來的記憶也說不定。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19
第119章  人選

從匈奴到柔然,又從柔然到突厥,再從突厥到薛延陀,看似漠北這片土地歷經了數次權力更迭,事實上,並未有看上去那般滄海桑田。雖然已經過去了數百年,但是對於當年那一場對於胡人來講算得上恥辱性戰敗的事蹟,依舊在部族之間廣為流傳。

當以房俊為首,薛萬徹、薛仁貴、高侃、李思文、屈突詮、張大像等等唐軍將領,在幾個年老胡族牧民的帶領下,沿著佈滿積雪的崎嶇山路登上狼居胥山的一座聳峙如雲的山峯,目睹數百年前冠軍侯在此登臨山巔、掃蕩胡虜的故跡,各個心潮起伏、壯懷激烈!

登臨山峯,駐足眺望,天高雲闊,四野蒼茫。

冰雪蒼茫的漠北大地在眼前向著無垠的天際延伸開去,耳畔風聲烈烈,似乎依舊迴響著當年先輩英雄們奮勇爭先的吶喊與號角,風雲漫捲之間,似有無數的先烈策馬奔騰、長戈擊敵!

驃騎將軍,猋勇紛紜,長驅六舉,電擊雷震!

那是大漢民族最崇高的功勳,那是華夏子孫最榮耀的記憶,一代又一代的漢家兒郎追尋著先輩的足跡,用永不衰竭的鮮血和勇氣,向著塞外的胡虜發出永不屈服的抵抗。

而今,狼居胥山就在腳下,昔日的英雄已成傳說,但是漢家永不彎曲的脊樑,代代相繼,薪火傳承!

拔灼很有“帶路黨”的覺悟,提議可以再次豎起一塊石碑,勒功於其上,以為萬世傳頌。

但是被房俊拒絕。

正如之前在鬱督軍山的理由一樣,房俊不認為自己這個穿越者的功績能夠與那些絕盪風雲、開天闢地的先輩們相提並論。對於那些先輩,他有著一個後世子孫虔誠而孺慕的敬仰,若是自己的名字留在先輩們的石刻旁邊,這是一種對於先輩的侮辱。

或許有朝一日,他能夠兵臨阿爾卑斯山,飲馬多瑙河,纔可以肆無忌憚的誇耀一番……

不過房俊也因此來了興致,在等待朝廷對於漠北的決策抵達之際,閒極無聊,又率領兵卒瞻仰了霍去病在姑衍山的封禪之地,意興未消,策馬馳騁一路向北,越過冰天雪地的原野,直抵煙波浩蕩的瀚海,領略一番一千多年前的貝加爾湖風光……

《漢書·霍去病傳》曰:“驃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齎,絕大幕,涉獲單於章渠,以誅北車耆,轉系左大將雙,獲旗鼓,歷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

追尋著冠軍侯的事蹟走了一遭,的確是快意非凡!

*

長安。

將重傷未癒的夷男可汗於契苾可勒安置好,李二陛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又召集一種文物大臣,在兩儀殿內議事。

所議之事,自然是關於漠北之決策。

先前房俊送回京中之戰報,已然建議朝廷在漠北設立瀚海都護府,管理自漠南直至瀚海的廣袤地區。這個建議得到了數位宰輔的認同,所慮者,只是這個瀚海都護府的大都護人選而已。

長孫無忌倒是建議直接由房俊來擔任,他的理由很充分,整個漠北都是房俊一刀一槍打下來的,這份功績直追竇憲、霍去病,乃是大唐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其光耀之處冠蓋大唐,無人能出其右,即便是當年奇襲陰山覆滅突厥汗國的李靖都相形見絀,正該由他來擔任這個大都護,掌管這方圓數千里面積僅只是稍稍小於大唐本土的廣大地域,一則酬功,一則安民,沒人能比房俊更合適。

但太子殿下予以激烈反對。

此事只好暫且擱置,


事後亦有多方勢力對這個大都護的位置進行角力,明裏暗裡好一番爭鬥,只是李二陛下沉默未決,拖延至今。
眼下連夷男可汗都被俘虜了,或許明日醒來便會傳來薛延陀徹底覆亡之消息,這個都護府的設立便不能再拖延了,必須立即搬上日程,斟酌整個衙門的大小官吏人選,即刻開赴漠北,接管這一片區域。

李二陛下飲了口茶,望著殿上諸位臣子,沉聲道:“對於漠北設立瀚海都護府一事,諸位愛卿,可有不同意見?”

事情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候,自然要快到斬亂麻,但李二陛下依舊條理清晰,先從根本上解決大方向的問題,然後在層層遞進,免得大家為了各自的小算盤將局面攪合得亂七八糟。

眾位大臣相互看了一眼,齊聲道:“臣等並無異議。”

只是早就確定下來的,自然不會有人這個時候跳出來反對。

李二陛下頷首,道:“很好,既然如此,此事便已經確定,效仿安西都護府,設立瀚海都護府與單於都護府,二者以磧為界,磧北鐵勒諸部盡歸瀚海都護府,管轄地自陰山以北直抵瀚海,磧南突厥餘部則歸單於都護府……大都護品階為從二品,朝廷銓選之後赴任,五年一任,任滿考覈,再定去留。”

眾位大臣盡皆沉吟。

單於都護府在薛延陀大軍入寇之後,便已經形同虛設,大都護阿史那思摩在薛延陀兵鋒之下狼狽逃回雁門關,至今還在雁門關養傷,前些時日更是上書皇帝,請求卸去官職,回京養老……

這位突厥“金狼家族”阿史那氏的子孫,大抵是在長安享受慣了聲色犬馬榮華富貴,對於邊塞的寒風苦雪早已厭倦,見到薛延陀人的鐵騎便嚇破了膽,早已不復其先祖戎馬邊塞、馳騁草原的雄風。

只願在長安當一個富貴閒人,縱情聲色……

反正不是自家的孩子,這般沒有上進心的墮落表現,沒人會痛心疾首的直斥其非,反而因為阿史那思摩的“致仕高老”空出來一個單於都護府大都護的位置,而各有謀算。

相比於苦寒之地的漠北,水草豐美的漠南之地因為地近雁門關,素來便是關中的北邊鎖鑰,亦是“北魏六鎮”的起家之地,關隴貴族對這個位置可謂虎視眈眈,當仁不讓。

長孫無忌瞄了一眼李二陛下,開口說道:“老臣以為,這瀚海都護府大都護的人選,不如由駙馬都尉、太常少卿蕭銳擔任為好。”

“嗯?”

李二陛下劍眉一挑,對於長孫無忌的這個人選有些意外, 問道:“輔機推舉蕭銳,是何道理?”

長孫無忌道:“蕭銳乃是襄城公主駙馬,皇家貴戚,又是宋國公之後,國之幹臣,忠誠、能力,盡皆毫無問題。先前蕭氏子弟蕭嗣業與房俊裡應外合,上演了一出苦肉計,最終以'死間'的方式襄助房俊大破薛延陀,俘虜夷男可汗,鼎定漠北之局勢,可謂功莫大焉!只是可惜身死胡虜之手,烈士碧血,天泣其悲!這份功勳不可埋沒,正可由蕭氏之子弟予以承繼,方可不愧忠臣之英靈!”

他這是擡出來蕭嗣業的事蹟,認為理當由蕭家來享受這份榮耀。

這本沒有錯,蕭嗣業已死,他所立下的功勳,自當讓自己的家族承受實惠,然而……

李二陛下就好像吞了一隻蒼蠅一般,噁心得不行。

忠誠?

娘咧……

老子恨不得將那逆賊千刀萬剮,現在居然還得一次又一次的吹噓其“忠誠”?

真是豈有此理!

然而再是噁心,當初將蕭嗣業“洗白”之後樹立為忠臣烈士之典範,乃是出自於他的主意,眼下看看效果還不錯,不知道感染了多少熱血兒郎憧憬著能夠上陣殺敵以死報國,難不成現在還能反口?

自己做的餅,哪怕有毒,含著淚也得嚥下去。

只是心裡難免不甘……

憑什麼一個背祖棄宗、通敵叛國的逆賊,還能夠蔭萌家族?

李二陛下眼珠轉轉,看了看蕭瑀,沉聲問道:“宋國公,以為如何?”

他不問旁人,單問蕭瑀,這就別有深意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20
第120章  人選(續)

古往今來,官場之上凡事都講究一個“自謙”,皇帝要犒賞臣子,臣子不能直接領受,而是要謙虛的“辭謝”,認為自己不夠格,實在是皇帝錯愛,請收回成命,如是來回幾次,臣子才“勉為其難”的領受,彰顯不居功自傲的高貴品格,否則就要受到詰難嘲諷,認為吃相太難看。

  同理,對於有一定地位的大臣,哪怕皇帝勒令其辭職,亦要由這位臣子先行上書,主動請求“辭職”或者“致仕”,皇帝還要假惺惺的數次挽留之後,才准予所請。

  不能將苛待臣子的罵名留給皇帝……

  眼下長孫無忌推薦蕭銳擔任瀚海都護府的大都護,作為蕭銳的父親,哪怕蕭瑀心裡頭一萬個認為自家兒子當之無愧,也得自謙一番,予以拒絕,否則就會被人認為驕縱自大。

  李二陛下的本意,便是雖然長孫無忌推薦,說辭又無可辯駁,但我實在是不滿意,卻不好直接拒絕,畢竟要顧及你的面子,所以你自己謙虛一番,自己拒絕吧,然後我便順坡下驢,駁回長孫無忌的這個提請。

  放在往常,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以蕭瑀的智商,眨眼之間就能夠反應過來,然後配合皇帝將這一齣戲演好。

  君臣之間,這種事也不是乾過一回兩回,極有默契。

  然而現在,蕭瑀心裡想的卻跟皇帝不一樣……

  蕭嗣業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心裡清楚。

  什麼裡應外合,什麼“死間”都是扯淡,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房俊為了挽回蕭家的名譽,拎著腦袋哄騙皇帝。現在蕭嗣業的事蹟在觀眾各地競相傳頌,連帶著蕭家的名譽水漲船高,使得族中上至耋老、下至孩童,盡皆吐氣揚眉與有榮焉。

  南樑貴冑、詩書傳家的蘭陵蕭氏,還真就未出過這等壯烈之子弟……

  旁人不知其中隱情,自可傲然四顧理所應當,他蕭瑀每每聞之,卻是羞慚滿面,無地自容。

  便越發記著房俊的好。

  好姑爺啊……

  現在皇帝問及,蕭瑀卻不能像以往那般謙虛辭謝。

  雖然以前都是這般謙虛幾句,然後皇帝溫言勉勵一番,將賞賜落實。大臣們不居功自傲,皇帝有功必賞,大家落得個皆大歡喜。

  但是現在不行。

  因為他唯恐一旦自己謙虛的說幾句,旁邊覬覦這個瀚海都護府大都護職位者,會出言攪合,致使皇帝改了心意,不再容用蕭銳出任這個大都護。

  雖然這種概率很低,但絕非不可能。

  試想,房俊冒著“欺君之罪”的悖逆之罪,將蕭嗣業通敵叛國之事實加以掩蓋,更顛倒黑白的將“叛國”說成“死間”,一旦這等事情洩露出去,將是何等大罪?

  一個前途似錦的少年高官,註定了將來登閣拜相的人物,因此而遭到皇帝治罪甚至貶為庶人……且不說蕭家從此失去一個將來強硬得不能再強硬的靠山,單單只是內心的負罪感,也讓蕭瑀不可接受。

  人家待我如明月,

我豈將心向溝渠?

  唯有拿下瀚海都護府這個職位,將漠北盡數掌控在手中,使得蕭嗣業這件事有任何的紕漏都不可能傳揚出去,這纔是最重要的。

  既全了房俊的回護之心,亦能夠使得這件事蓋棺定論,再無變故,不使得家族名譽因蕭嗣業而遭受玷污……

  蕭瑀心念電轉,在李二陛下問話之後,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說道:“按理來說,長孫無忌舉薦劣子,老臣應當避嫌……然則昔日韓非子有言: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老臣不敢自比韓非子,但是劣子自幼聰慧,性情沉穩,這些年曆經戶部、太常寺,多有政績,擔任瀚海都護府之大都護,當可以穩定漠北局勢,安撫鐵勒諸部,消弭帝國北疆之兵患,當仁不讓。”

  呵!

  殿上大臣盡皆詫異,紛紛看向蕭瑀。

  這般“王婆賣瓜”的做派,可不似蕭瑀一貫的作風……

  但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再是眼饞這個職位,總歸不能去當著蕭瑀的面兒說你兒子不合適吧?

  那就是結仇了。

  李二陛下心裡猶如堵了一塊石頭……

  娘咧!

  這蕭瑀不按套路來呀,怎麼回事?

  可是自己問了話,人家蕭瑀也答了,總不能這個時候再去挑刺,說蕭銳如何如何不行吧?

  事實上他對蕭銳沒意見,不僅沒意見,反而甚為看重。

  襄城公主乃是李二陛下的庶長女,女兒之中,年歲最長。公主幼年之時,李二陛下對其不甚在意,但是及至年歲漸大,公主品貌兼優、性情嫻熟,個性友愛孝順、言行舉止堪稱楷模,頗得李二陛下之喜愛。

  於是就像漢和帝讓皇后貴人們都去學習班昭,齊武帝令韓蘭英教導後宮嬪妃與公主那樣,李二陛下也屢次下詔,讓各位公主們以襄城公主為榜樣。

  李二陛下的公主對待公婆如同侍奉自己的親生父母,晨昏定省樣樣不缺,便是自襄城公主而始。

  愛屋及烏,對於蕭銳自然喜愛……

  故而雖然心底對於蕭嗣業之事膩歪得不行,但是誰叫那是自己定下來的調子呢?現在又有蕭瑀“舉賢不避親”,只得捏著鼻子認下。

  瞅瞅殿上諸位大臣,又問道:“阿史那思摩決意辭去單於都護府大都護之職,已然數次來信,態度堅決。某雖然加以勸說,卻難改其意,漠南乃關中之屏障、河東之藩籬,地位之重要無需贅述。所以單於都護府大都護之人選,定要謹慎銓選,諸位愛卿可有適合之人?”

  殿上稍稍一靜,而後,岑文本道:“微臣舉薦宇文闡提。”

  連帶著李二陛下在內,諸多大臣都微微一愣。

  宇文闡提?

  這名字好古怪,也陌生……

  李二陛下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這是宇文士及的兒子。

  對於宇文闡提的名字,還有一段典故。

  隋煬帝楊廣的長女南陽公主,乃是蕭皇后所生,深得隋煬帝之寵愛。大業年間,隋煬帝臨幸江南,時常帶著南陽公主在身邊,寵愛之深,冠絕諸子。十四歲的時候,隋煬帝便將其嫁給許國公宇文述的兒子宇文士及,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世家子弟。

  婚後南陽公主與宇文士及琴瑟和諧、鸞鳳齊鳴,夫妻恩愛,誕下一子,取名為宇文禪師。

  這本是一個才子佳人、幸福一生的故事。

  然而好景不長,隋煬帝臨幸揚州,宇文化及弒君謀逆,殺了隋煬帝,自立為帝,宇文家與楊家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及至宇文化及敗於竇建德,倉惶逃命,南陽公主及其子便落入竇建德之手。

  竇建德將所有俘虜的宇文家人全部殺掉,因為南陽公主的兒子宇文禪師亦是宇文家的血脈,所以在斬首之列。竇建德派武賁郎將於士澄對南陽公主說:“宇文化及躬行弒逆,人神所不容,現在將族滅其宗。公主之子,法當從坐,若不能割愛,亦聽留之。”您若是堅持,自然也可以不殺的。

  南陽公主哭著說:“武賁既是隋室貴臣,此事何須見問?”

  宇文化及弒君,與南陽公主有殺父之仇,國仇家恨,此生已然不共戴天,自己的兒子乃是宇文家的血脈,自然應當赴死。

  然後宇文禪師便被殺了……

  後來宇文化及又打了回來,擊敗竇建德,救出南陽公主,宇文士及前去相見,南陽公主憤然拒絕了他,說:“我與君是仇家,只恨不能手刃君,只是因為令兄謀逆之際,君並不預先知情罷了。”於是宣佈與宇文士及斷絕關係,嚴厲的叫他趕快離開。宇文士及仍然請求,南陽公主憤怒的說:“你一定想死的話,就可以進來見我。”

  宇文士及見她說的這樣堅決,知道說服不了她,於是灑淚離去……

  後來宇文士及歸順大唐,李二陛下將宗室之女許配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宇文闡提,一個女兒宇文修多羅,已然與李二陛下第十三子趙王李福定下親事。

  “闡提”乃是佛教用語,意為“指永遠不得成佛的根機”,即是指心中之孽緣,可見宇文士及依舊對南陽公主耿耿於懷,不能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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