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51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14
第400章  李績的套路

  兵部衙門的院子裡很熱鬧,不少書吏官員正在清掃積雪,因為地面很平整,用一塊厚厚的木板推土機一樣將積雪推到牆角,便露出青石板的地面。

    兵部正堂的門口,李績手捧茶盞站在那裡,優哉游哉的看著手下乾活兒,自然第一時間便見到走進來的房俊,臉上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

    雖然尚未見到神機營關於兩次擊退突厥騎兵的詳細軍報,但往來探馬斥候交通消息,對於這兩次狙擊的大致情形,李績已然知曉大概,心中對房俊的評價較之以往愈發看好。

    不出意外,這定是帝國未來冉冉升起的一顆軍中新星,對於隱隱有朝中第一名將之稱的李績來說,自然樂見其成,尤其是兩家的關係素來交好,房俊與自己的兩個兒子更是相交莫逆……

    院子裡這些正幹得熱火朝天的書吏官員,偶爾偷偷注意尚書大人的,見到這一抹微笑,頓時驚訝得不行。

    無論何時何地,李績這人都是冷酷威嚴,無論面對屬下亦或是皇帝,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及時這般開心的笑過?

    眾人順著李績的目光看去,便見到由外面走進來的房俊,頓時,心中對於這位名滿長安的紈絝棒槌不由得多添了幾分敬意。

    能得到自己這位嚴苛冷酷的尚書大人待見,那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得到的……

    房俊一眼便見到正堂門口的李績,趕緊加快腳步走過去,拱手施禮道:“末將見過尚書大人!”

    “嗯。”

    李績這時候反倒收了笑容,神情冷淡的點點頭,轉身走進身後的正堂。

    房俊自然亦步亦趨的跟進去,見到李績端坐於書案之後,趕緊將懷中的戰報呈上。這是在返程途中與劉仁軌、段瓚等人詳細談論之後寫下的,記述了行軍途中每一次戰鬥的詳細過程,以及一些意見和看法結論。自然還有陣亡、負傷、失踪等人數的歸結,糧秣軍械的使用情況,大大小小事無鉅細,必須據實上報,以為存檔。

    原本,此事應有西征軍的統帥完成,但神機營情況特殊,雖然跟著大軍一起西征,但實際上並不歸屬於侯君集的領導,是以這行軍戰報便分成了兩份,侯君集一份,房俊一份。

    李績接過戰報,隨意的指了指房俊身後的椅子,示意他隨便坐,便在書案上攤開戰報,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



    這時有書吏給房俊端來茶盞,放到他面前,房俊微笑謝過。

    現如今長安城大大小小的衙門,有兩樣東西成為標配——椅子,以及茶水。

    比起以往的胡凳,無論樣式亦或實用程度,椅子的優勢都很大,是以很快的普及開來,反正這玩意也沒有什麼技術難度,照葫蘆畫瓢便足矣。

    只是房俊遺憾的是這年頭沒有版權之說,不然定能大大的撈一筆……

    至於茶水,那更是招待客人必備之飲品,這一情形導致茶葉的需求量大大提升,現在已有無數商家盯上炒茶這一領域,競爭者日益眾多,畢竟炒茶的技術也不是太難,只是一時半會兒的還比不得房家炒茶的品質而已。

    當然,房家的炒茶現在已然不僅僅是質量過硬、旁人效仿不來的問題,而是房家炒茶的名頭早已在民間形成良好的口碑,這便是品牌效應。哪怕日後真有人能製出比之房家更好的炒茶,也無法對房家形成威脅。

    房俊冷著茶盞輕輕的呷了一口,入喉綿順,口有回甘,是上等的龍井,價格極其昂貴,兵部衙門果然很有大衙門的做派,很土豪……

    擺在李績面前的,一共是兩份戰報。

    其一是正規的戰報,記述了此次神機營西征的大小戰事,以及傷亡情況,更有兩次狙擊突厥騎兵的詳細過程,甚至有房俊、劉仁軌、段瓚等人對於兩次狙擊之中暴露出來的優勢、劣勢之處的評論與反省,洋洋灑灑幾千字,可謂是神機營這等新式部隊作戰方式的一次總結,極其重要。

    而另一份,則是《關於行軍醫療的若干意見》……

    這是什麼鬼?

    李績有些莫名其妙,作為一個將軍,你且行軍打仗便行了,醫療救治之事,那是隨軍醫官的職責,與你有何關係?

    可是當他翻開看細細觀看,卻不得不大贊房俊的用心良苦。

    此時行軍打仗,軍中的減員其實最大部分並不是戰死的士兵,而是受傷的傷員。可是限於醫療水平以及衛生條件,大量傷員都得不到及時有效的處置,導致嚴重減員。

    這份戰報之中,卻詳細的推舉了大量事例,以及對於傷病營改革的一系列意見與建議,細細揣摩,無一不是金玉良言,若能嚴厲貫徹到各個軍中,定能給唐軍大戰鬥力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重要的是,那些陣亡的將士以及因傷致殘的兵卒,是朝廷巨大的負擔,不但要賜予大量的撫卹,更要對其家中減免稅賦,是一筆極大的開銷,給國庫帶來巨大的壓力……

    李績抬眼瞅了瞅端著茶盞喝茶的房俊,心下欣賞之情更甚。

    首次出征,不僅能觀察到軍中的缺漏不足之處,更能相對的相處解決之法,不愧陛下的那句“宰輔之才”的評價。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卻是戰報之中關於兩次擊潰突厥鐵騎的詳細記錄!

    細細觀之,李績震撼莫名,這使用了新式火器的神機營,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戰鬥力?

    尤其是第一次倉促應戰突厥人的“附離”親兵,無論過程與結果,簡直就是不可思議!旁人或許不知“附離”親兵的威力如何,與突厥前前後後大戰數次的李績,卻知之甚詳!

    那是突厥鐵騎之中千挑萬選出來,作為突厥可汗親兵的最精銳存在,是突厥鐵騎之中戰鬥力最強橫的部隊!

    居然敗得這麼輕而易舉?

    震驚之餘,亦對李二陛下昨日的決定深感惋惜……

    好半晌,李績才輕輕覆上兩份戰報,緩緩籲了口氣,點頭讚道:“無論是兩次狙擊突厥鐵騎所展示出來的戰鬥力,還是這一份關注與軍中醫療的意見,都堪稱驚才絕艷,二郎,幹得不錯!”

    房俊頗有些受寵若驚,李績這人一貫不太近於人情,我行我素,幾時聽他如此讚許一個人?更別說以李績與房玄齡的關係,以及房俊同李思文、李震的交情,完全沒有必要讓李績做出如此推崇的態度。

    所以,能讓李績說出這番話,那邊必然是其心中確實非常看重於房俊

    “多謝尚書大人褒獎,末將愧不敢當。”房俊不得不謙虛一句,他即覺得有些自傲,畢竟被李績誇獎可是少有之事,另一邊亦覺得事有反常必有妖,難不成背後有什麼變故?

    “呵呵,年青人自謙自律是好事,可亦不必妄自菲薄,傲骨還是要有的。”李績捋鬚微笑,將身子緩緩向後,靠在椅背上,看著面前的房俊,“從古至今,驚才絕豔之輩數不勝數,然則並不是沒有個人才最後都能成長為棟樑,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業績。這其中,既有時機、運氣的因素,更重要的,其實還是心志堅定與否佔了大多數。心志不堅者,空有滿腹才情,遭遇挫折即唏噓嗟嘆,意志消沉,然後隨波逐流,泯然眾人矣;而心志堅定者,卻遇難則強,力爭上游,哪怕一時落魄,亦修身養性潛於深淵之中,等待風雲際會之時,立刻飛騰於九霄之上,成就彪炳青史之事業!是以,賢侄不可因失落而消沉,亦不可因得志而驕傲,沉澱下來,不斷充實自己,這才是智者之所為!”

    堂堂英國公、兵部尚書李績,何時曾對一個晚輩如此循循善誘、諄諄教誨?

    但是這一番話,套路很深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16
第401章  鬧,也得有技巧(上)

  房俊受寵若驚之餘,亦不得不苦笑道:“小侄雖然年幼無知,性子粗鄙,卻不是經不得打擊、受不得冷落的愚頑之輩,世叔有何話語,但講無妨。”

    一般來說,對一個人大肆褒揚,又情深意切的鼓勵,出了確實對這個很看好之外,也代表著這個人即將會遭遇到刻薄的待遇。這番鼓勵之言,既是規勸,亦是安撫……

    房俊兩世為人,對於這些套路知之甚深,他就曾不止一次的對於一切業績優秀的下屬或者晚輩說過這樣的鼓勵之語,而一般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代表著這位下屬或者晚輩其實正遭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比如原本鐵板釘釘的提拔升級,卻被別人給頂了……

    房俊有種不好的預感。

    “呵呵,難得你有這份豁達,如此一來,某也就放心了。”李績一張冰塊兒臉綻開笑容,這次倒沒有多少安撫的成份,而是欣慰居多。

    然後才說道:“昨日陛下召某進宮,商談了對於神機營今後的發展一事,同時,亦對你的前程做了一番規劃。”

    說到此處,卻是抬手拿起了面前書案上的茶盞,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賣了個關子。

    房俊苦笑道:“世叔您可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話直說即可,小侄承受得住。”

    心裡的不安卻是越來越強烈……

    輕輕放下茶盞,李績輕嘆一聲,看著房俊,溫言道:“長孫無忌力荐由長孫衝接任你的神機營提督之職,陛下已然允可。”

    宛如一道炸雷在房俊耳畔炸響,轟得他整個人呆若木雞。

    旋即,房俊勃然大怒:“豈有此理!他長孫衝算個什麼東西?我率領神機營面對突厥狼騎的突襲之時,那小兒卻躲進侯君集的中軍大帳;神機營返程之時,遭遇三千突厥狼騎襲擊,他早就跟著大軍先一步回到關中!神機營最危難之時,那小兒身為長史卻臨危脫逃,他憑什麼頂替我擔任神機營的提督?他沒那個資格!”

    看著眼前暴跳如雷的房俊,李績一陣頭疼。

    剛剛不是說好了受到壓制亦不會心懷不忿要安然處之的嗎……

    不過他也能理解房俊的心情。

    自己一手拉扯起來的部隊,

嘔心瀝血兢兢業業,卻在顯示出超強的戰鬥力之後被人摘了桃子,是個人都忍不了。

    李績沉聲道:“誰有資格?是你,還是我?別管是誰,是陛下說了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當時說說的?

    天老大,陛下老二,別說是區區一個神機營的提督之職,即便是臣子的性命,還不是皇帝陛下生殺予奪?

    李二陛下說的話,那就是聖旨!

    服,你得接受;不服,你更得接受!

    房俊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又不是真的渾得沒邊兒……

    可是這心裡就是氣憤難當!

    憑什麼啊?!

    也知道自己這麼氣憤,非但於事無補,反而會被有心人當做素材,添油加醋的在李二陛下面前告自己一狀,得不償失。

    去你娘咧萬惡的舊社會!

    可是在細細想來,就算是在新世紀,這等遭遇難道不也是司空見慣麼?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根子不如長孫衝硬扎……

    “我爹就沒說話?”氣呼呼的坐下,房俊不爽的問了一句。

    你長孫衝有個好爹,難道我房俊就沒有?

    雖然房玄齡比起長孫無忌是差了那麼一丁點,可李二陛下也不至於就完全無視了吧?

    李績淡然道:“沒說。”

    房俊更來氣了,委屈道:“人家是舉賢不避親,咱這可倒好,被人摘了桃子穿了小鞋,居然連句話都不敢說?這也太窩囊了吧……”

    “你認為你爹是窩囊人?”李績反問了一句。

    “這個……”房俊猶豫了一下,自己老爹窩囊麼?

    這得分兩方面來說。

    若是在家裡面,那可就真真是窩囊得不行,被老娘欺負得死死的……

    在外面,房玄齡雖然一貫以溫文爾雅的形象示人,但睿智多謀,處事公正,是個極有威望的人物,看似不瘟不火,可等閒誰敢得罪?

    便是李二陛下,按理來說亦不可能如此無視老爹的顏面,去幫扶他的大舅子長孫無忌。

    李績面容嚴肅,厲聲說道:“凡事有得必有失,這是世間鐵律,想必你亦知曉。反過來說,有所失亦必然有所得,東隅桑榆,得得失失,誰又能說得準?倒是你,很令我失望。人生世間,要懂得審時度勢,既然注定不可更改的事實,又何必去怨忿爭執?這麼一點委屈都吃不得,那將來必然要吃更大的委屈,簡直愚蠢透頂!”

    房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語,他不得不承認,李績的話實在是太有道理。

    按理說,兩世為人的房俊亦不至於看不透這個道理,世間萬物,古往今來,哪裡又會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大抵是重生以來,萬事皆順的經歷,養成了自己自負自傲的性格,是便宜就應該自己佔,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房俊悚然而驚,前世養成的淡定心態,怎地都不翼而飛了麼?

    深吸口氣,房俊肅然道:“多謝世叔教誨,小侄曉得輕重,今後亦必然注意。”

    自今以後,定當注意自己的情緒心態,否則在這個君權至上的社會裡,必定要吃大虧!

    李績欣慰的點頭,笑道:“老夫亦只是盡到一個長輩應盡的責任,在你犯錯之時,及時的提點一二,旁人說什麼,都只是聽在你耳中,能不能記在心裡,繁複琢磨,那是你自己的事。”

    頓了頓,李績續道:“怎麼,就不想知道吃了虧之後,陛下是如何補償你的?”

    房俊冷靜下來,思討一番前後因果,便笑道:“不管是何補償,小侄統統不接受。”

    李績愕然:“這是為何?”

    剝奪房俊神機營提督之事,陛下明顯另有計較,絕對不只是長孫無忌爭取便爭取得來的,而且陛下亦知道此事是委屈了房俊,是以深思熟慮之下,決心給予極其豐厚分補償。

    可這小子居然不接受?

    房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俗話說得好,會鬧的孩子有奶吃……”

    李績愣了半晌,才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精的跟鬼似的,有前途! ”

    *

    瑞雪驕陽,巍峨的太極宮覆蓋著一層皚皚白雪,陽光照射,閃爍著此木的反光,宛如天界樓閣,絢麗華美。

    房俊到太極宮的正門求見陛下,早有準備的內侍太監並沒有讓房俊等著,而是直接將其領入宮內。

    “陛下早有口諭,侯爺求見,便立即入大內即可。”

    內侍這般說道。

    房俊卻是心裡哼了一聲,那老小子大抵也是覺得自己事情做的不地道,所以有些心虛,才如此對自己展示信任和禮遇吧?

    真當咱是三歲毛孩子,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還要謝主隆恩?

    想得美……

    宮內的積雪已然清掃得乾乾淨淨,唯有殿宇屋脊、紅牆黑瓦之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恢弘肅穆之中,平添了幾分素淡自然。

    水池裡亦鋪滿積雪,偶有鳥雀落於其上,留下雜亂的爪痕……

    走進神龍殿,迎面而來的夾帶著淡淡檀香的熱氣熏人欲醉,見到李二陛下身著明黃色的便服端坐於書案之後,房俊便單膝跪地高聲道:“微臣房俊,見過陛下!”

    “平身!到朕這邊來。”

    一聲洪亮的聲音響起,房俊便站起身,向李二陛下那邊走去。

    寬大的書案之上,報放著一摞摞的奏章書折,顯得有些凌亂,李二陛下端坐在書案之後,方正的面容精神矍鑠,雙目炯炯,神采奕奕,正含笑看著房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20
第402章   鬧,也得有技巧(上)

  “此次西征,兩次狙擊突厥狼騎都獲得大勝,實在是大漲吾大唐之軍威,威服西域,震懾邊塞,可謂第一等軍功!”

    一開口,李二陛下便對房俊的表現定下了調子,顯然極為讚賞。

    若是放在以往,房俊必然趁機耍乖賣萌,說什麼也要討一個大賞才行,可是現在心裡有了定見,卻愈發覺得憋屈。

    雖然經過李績的提點,明白了淡然處之的道理,可是誰說心裡就不能憋屈不忿了?

    只是早有定計,便說道:“大唐軍威赫赫,四夷蟄伏,微臣只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不敢當陛下讚譽。”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似乎很是意外於房俊這般謙遜低調,按常理,這貨不是應該嘚瑟得不行,爭功要賞麼?

    想來李績必是已經說了對於神機營的安排,這小子非但不惱火,亦不討賞,看上去很是平靜,這個有點不對頭……

    沉吟了一下,李二陛下說道:“想必,英國公已然對你說了?”

    “是。”房俊一臉淡然。

    “想來,你心中定有些許不忿吧?”李二陛下問道,同時留意著房俊的神色,今日總覺得這小子表現得有點與以往不同。

    “微臣不敢。”

    房俊並未顯露出一絲半點的不滿神色,平靜得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父為子綱,君為臣綱,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區區一個官職?陛下,多心了……”

    李二陛下嘖嘖嘴,發現自己所有的話都被這小子個堵住了。

    還以為這小子真的改性了呢,原來心裡還是有火氣啊,而且火氣還不小,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都弄出來了,誰叫你去死了?只不過是將神機營提督的職位讓出來而已,何況朕也不是讓你白白的讓出來,映得的補償,那肯定是有的……

    更何況,什麼叫朕多心了?

    朕怎麼就多心了?

    沒好氣的瞪了房俊一眼,李二陛下說道:“讓出神機營,是朕多方斟酌之後,方才做出的決定。朕亦知道,你在神機營用了很多心血,效果亦是出乎預料的好,兩次擊潰突厥狼騎便證明了這一點。

朕很看看好你,所以決定另外給你加加擔子,想讓你……”

    “陛下!”房俊有些無禮的打斷李二陛下的話頭,躬身道:“陛下何須向微臣解釋這些?對於陛下,微臣心中萬分敬仰,忠心欽佩,願意跟隨陛下的腳步,征服四海,開拓八荒!陛下之言,便是金科玉律,無論是何決定,微臣都甘心聽受,絕無一絲怨言。只是此次西征,路途遙遠條件艱苦,兼且兩次大戰身心疲累,微臣自幼錦衣玉食,實在是有些吃不消。是以懇請陛下,允准微臣辭去所有官職,回家靜養,以待日後為陛下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李二陛下愣住。

    這不是房俊的風格啊……

    跟朕玩這一套?

    說實話,李二陛下心裡是有些惱火的。雖然神機營的確是房俊一手建立,而且經過實戰檢驗,戰鬥力確實強悍,是步卒對抗騎兵的一個很好的方式,很可能將改變整個大唐的戰爭方式,功在千秋!

    可是朕是皇帝!

    朕要你讓出神機營,你可以心懷不滿,可是如此撂挑子,是在表達對於朕的怨憤麼?

    可是這股火,李二陛下還真就發不出去。

    他這人確實霸道,對於不聽話的臣子,向來決不容情。但是同時,他這人也講理,否則單單是那個魏徵,就不知道得被李二陛下砍死多少回……

    此事對於房俊來說,確實很不公平,所以李二陛下擺不出不聽話就收拾你的態度。而且他也知道,房俊這小子的倔強那是娘胎裡帶來的,倔勁兒發作,說不得真就撂挑子回家,啥都不干了!

    如此一來,滿朝上下,豈不是 得傳言朕為了女婿兼外甥的長孫衝,而苛待了功勳卓著的房俊?

    對於極度珍惜名聲的李二陛下來說,這個後果是絕對不願意承受的。

    發怒也不是,安撫也不是。

    所以,李二陛下很罕見的為難了……

    瞪著眼前這張故作雲淡風輕的黑臉,李二陛下咬了咬牙,恨不得一腳將這混賬踹飛!

    深深的吸了口氣,沉聲道:“神機營之事,朕已然做出決定,不可更改。說說吧,你待怎地?”

    這等用於李二陛下在說:小子,君無戲言,你特麼提條件吧!

    房俊心裡狂喜,果然會鬧的孩子有奶吃,既不忍氣吞聲的任命,也不大吵大鬧的反抗,來一出以退為進,適當的顯示出自己的不滿,當真令李二陛下讓步了……

    心裡得意,面上卻絲毫不敢顯現,故作淡然說道:“任憑陛下吩咐便是,微臣無不從命。”

    李二陛下瞇了瞇眼,忍著心中怒氣:“真心話? ”

    “呃……”房俊想了想,覺得跟李二陛下這種聰明人,還是不要耍太多的心機。稍微一點手段,李二陛下覺得無所謂,畢竟房俊是受害方,可若是過了頭,惹惱了這位霸王龍,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這位翻起臉來,比麻子還難看……

    便趕緊說道:“陛下可曾記得,曾經對微臣的許諾?”

    朕對你的許諾?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神,才想起來這麼一碼事:“滄海道?”

    “正是。”

    想當初,您可是答應讓咱出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的,什麼好處您都吃進肚子裡了,不能一再拖延吧?

    “朕乃萬民之主,金口禦言,自然不曾忘記。”

    李二陛下捋著鬍子,看著房俊眼睛裡抑制不住的喜悅,心裡就一陣膩歪。

    娘咧!

    你個臭小子居然敢脅迫老子,跟老子討價還價?

    想了想,便淡然說道:“只不過此時任命你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卻是時機未到……”

    房俊差點罵娘!

    啥叫時機未到?

    你是皇帝,你說行就行,不行也行!

    忽悠誰呢?

    當下脖子一梗,說道:“那微臣請求辭去官職,告老還鄉……”

    李二陛下聞言,差點沒氣笑了,抓起桌上的一桿毛筆,順手就朝房俊擲了出去,罵道:“胡言亂語,信不信朕扒你的皮?”貓大的年紀,告的哪門子老?真真是豈有此理!

    房俊穩穩的將毛筆接住,卻不料這毛筆是李二陛下從硯台裡拿出來的,蘸滿了墨汁,他雖是接住了毛筆,卻被甩了一臉墨汁……伸手一抹,頓時就弄了個大花臉。

    言語上卻毫不示弱:“陛下言而無信,答應任命微臣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這都多長時間了?讓微臣研製新式火器,創立神機營的新式戰法,可到頭來卻把微臣一擼到底,您說,微臣能不傷心麼?”

    李二陛下怒道:“娘咧!誰要將你一擼到底了?不過是換個職位而已,你一個小小的從三品,貓兒一樣大的官兒,朕一下子給你提到禮部尚書,那可是賜穿紫袍的一等朝臣,你還不知足?”

    沒錯,李二陛下將神機營的提督職位給了長孫衝,對於房俊的補償便是禮部尚書之職,當然只是虛銜,實銜是禮部侍郎,比工部侍郎好聽一些……

    房俊卻是撇撇嘴。

    這位可真是會說話,從三品就是貓兒一樣大的官兒,升了一格,成為正三品的尚書了,好像地下飛到天上一樣,不知羞……

    雖然穿上紫袍是房俊一直以來的願望,可是一個虛銜的禮部尚書,時機上還是個侍郎,要權沒權要勢沒勢,有個鳥用?要知道,雖然名為禮部尚書,實則只是個虛銜,等用於享受禮部尚書的待遇,朝中同時被敕封為禮部尚書的有三四個,兵部尚書更多,侯君集就是兵部尚書,李績也是,李靖還是……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24
第403章  冤家對頭

見到房俊依舊一臉不屑的樣子,不知怎地,李二陛下突然不發火了,意味深長的說道:“這樣,你暫且當著這個禮部尚書,等到時機成熟,便任命你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朕說話算話,如何?”

    “當真?”房俊心裡一突,總覺得李二陛下似乎有什麼陰謀,否則何以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還做保證?

    皇帝給你做保證,正事兒聽著有些玄乎……

    李二陛下差點把一口呀都給咬碎了,娘咧!老子可是皇帝啊皇帝,你居然敢質疑老子說的話?

    “當真!”

    “謝主隆恩!”房俊當即單膝跪地,大聲謝恩。

    李二陛下又有點懵,“謝主隆恩”?這特麼都是什麼詞兒,以前沒聽過啊,聽著好像很是高大上的感覺……

    不過旋即,心裡一點點飄飄然的感覺便被自己壓制下來,冷冷的對房俊說道:“你可以滾蛋了。”

    房俊不以為意,反而欣然道:“諾!微臣告退!”

    歡喜的退出神龍殿。

    殿內的李二陛下卻是眼神幽幽,似笑非笑……

    這混小子為何對滄海道如此看重?原本按照大唐律例,行軍大總管這個職位雖然是超品,執掌三軍的統帥,但只是戰時敕封,戰後即撤,並無實權。比如之前西征之時,侯君集便被敕封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統帥西征大軍,得勝還朝之後即被撤去,保留的仍舊只是原先的官職。

    為了海貿之利?

    搖了搖頭,李二陛下對於海貿的利潤並不如房俊那般看好,即便現在那個看似兒戲的“東大唐商號”已然開闢了高句麗、百濟、新羅、倭國等國的航線。

    不過……想要在朕面前耍手段?

    呵呵,等過些時日,你小子不要哭出來才好……

    *

    剛剛出了神龍殿,房俊便見到一襲狐裘,俏然卓立的高陽公主,正帶著幾名侍女候在路邊紅牆之下。

    房俊摸摸鼻子,

只得走過去,躬身施禮:“微臣見過殿下……”

    “毋須多禮。”高陽公主柔聲說道。

    許久未見,這位公主殿下出落得愈發水靈,清麗的五官宛如畫中仙子,雪白的狐裘圍脖映襯得巴掌大的小臉兒精緻秀美,膚色瑩白,柳眉婉約,瓊鼻挺翹,櫻桃似的小嘴兒輕輕抿著,勾勒出一抹誘人的弧線……

    尤其是那一雙春水蕩漾的明眸,注視著房俊,氤氳著濃濃的關切與思念。

    被這雙美眸盯著,房俊有些尷尬,更有些壓力,垂下眼簾,微微低頭,卻正好將目光落到那一截兒被狐裘緊緊裹著的纖細腰肢上,再往下,便是裙裾之下露出的一雙精緻纖巧的繡鞋。

    這死丫頭,幾日不見,似乎全身都充滿了一種鮮果一般的美味,引誘得讓人就像撲上去狠狠的咬一口,嚐一嚐鮮美可口的滋味……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房俊便陡然一驚。趕緊定住心神,暗暗告誡自己,這丫頭看似清純秀美嬌嫩可口,實則腹黑狠辣作風不正,絕對不能被其甜的外表所欺騙,將之當做紅粉骷髏,敬而遠之足矣。

    心底默念兩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房俊深吸一口氣,這才抬眼跟高陽公主對視,淡然道:“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他這般冷淡的態度,令高陽公主微微一愣,旋即便緊緊咬住紅唇,心中湧起一陣酸楚,波光瀲灩的雙眸愈發顯得水汽氤氳……

    這個混蛋,難道就真的一點點都看不上我?

    簡直豈有此理!

    當初本宮是對你有些過分,可你難道就給過本宮好臉色麼?若不是看在你捨了性命亦要解救本宮與水火之中,誰稀罕跟你好好說話?這個壞傢伙,真是氣人……

    高陽公主又是氣惱又是傷心,俏鼻哼了一聲,微微抬起尖俏的下頜,傲然道:“本官只是來看看你這個混蛋死掉沒有,嘖嘖嘖,那些突厥人也真是無能呀,就算要不了你的小命兒,起碼也留下一條胳膊腿兒啊,現在看著你活靈活現全須全尾的,還真是令人失望呢……”

    房俊差點沒給噎死,這臭丫頭也太歹毒了吧?

    對於這位傲嬌的公主殿下,房俊可從來不會再口舌之下吃虧,聞言便反唇相譏道:“怎麼,殿下就這麼希望微臣埋骨西域,便能自動解除陛下的指婚之約,讓殿下去尋一位嬌俏風流的駙馬?那可對不住了,微臣皮糙肉厚,突厥人那點能耐可奈何不得咱,令殿下失望了!”

    “你……”高陽公主氣得小臉兒通紅,憤怒的瞪圓了一雙大眼睛,吒道:“混蛋!”

    這人還真是不識好人心,簡直不可理喻!

    公主殿下氣得不行,一斂裙裾,小腳兒從下面閃電踢出,正中房俊小腿的迎面骨,疼得他呲牙咧嘴,可是皇宮大內之中,卻也不敢還手,只能氣咻咻的一邊揉著小腿,一邊瞪著高陽公主。

    “哼!”高陽公主嬌俏的翻個白眼,仰著下頜,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一般飄然離去。

    “這臭丫頭……”房俊鬱悶得不行,衝著高陽公主纖秀的背影揚了揚拳頭。

    比起晉陽小公主,你這個死丫頭差得遠了……

    說起晉陽公主,亦是好久未見,心裡著實想得慌。本想去立政殿看看小公主,可是想到神機營大部隊此刻應該差不多抵達曲江之畔的營地了,便只得作罷。

    雖然被撤了神機營提督之職,但神機營中尚有許多事情並未收尾,甩袖不管,那可不是房俊的作風,何況還有許多將士的骨灰等候處理,房俊更不能撒手不管,將其交給長孫衝處置。

    那小白臉就是一個溫室裡的小花兒,鐘鳴鼎食錦衣華服之中長大的孩子,哪裡能懂得體恤那些粗鄙的軍漢?若是指望長孫衝能好生對待那些陣亡的將是以及遺屬,那還不如指望日頭從西邊出來……

    出了宮門,騎著馬帶上親兵,直奔曲江之畔的神機營駐地。

    路過青龍坊南的那一片荒地之時,房俊停下腳步,尋了一處高點,駐足遠眺。

    以往的荒地、野樹林,如今已被平整一新。盡可能的保留一些高大的樹木的同時,規劃出橫平豎直的一條條街巷,分割出一塊塊畝許大小的方形地塊,已然打好的地基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只剩下一個臃腫的輪廓……

    這一片土地,房俊計劃將其建成一個新式的里坊,名字已然取好,因其靠近曲江的緣故,便名為“曲江坊”。這是房俊依照後世的高檔小區規劃出來的一個地產項目,主要的客戶面向長安城中的外地官員、胡商、以及本地的商賈。

    建成之後,比之那些動輒幾十畝的豪華園林不同,獨門獨戶的院落精巧別緻,卻能由街巷聯繫在一起,加深住戶彼此之間的聯絡,更具有人文氣息,也更適合居住。

    整齊的規劃、精緻的房舍、優美的環境,定能吸引那些有一定身份、有一定財力、亦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中產階級。

    不出意外,這一個里坊開發出來,定然能得到超過三倍的利潤。原本這是李二陛下作為神機營的搭頭送給自己的,以之補償自己在神機營的投入。

    可是現在把自己從神機營的提督位置上擼了下來,李二陛下卻完全未提及這塊地,亦不知是忘記了,亦或沒將這塊地放在心上,又或者故意視而不見,權當做給自己的安慰獎勵……

    反正不管怎麼說,這裡往後可就是自己的地盤了!

    試想一下,若是在後世的首都給你一塊地皮,那得創造多大的利潤?此時雖然比不得後世,但是房俊相信,只要運作得當,所得的好處也少不了!

    因為神機營被奪的鬱悶也沖淡了不少,心情瞬間好轉。

    原本房俊亦未如何看重神機營,這個編制更屬於實驗性質,且被李二陛下牢牢的掌控著,毫無自主性可言,一舉一動都被李二陛下盯著,有什麼稀罕?

    只是神機營的這幫出生入死的兄弟,讓他割捨不下而已……

    說到底,對於房俊來說,感情永遠比利益更重要。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26
第404章   可憐無定河邊骨

  曲江之畔神機營的駐地靜悄悄的,唯有留守的後勤兵卒將校場上的積雪一堆一堆的堆積起來,在校場上形成一座座“雪山”,整個營地靜謐而空曠。

    大部隊仍未回來?

    房俊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了看天色,覺得有些意外,想了想,並未進入營地等待,而是調轉馬頭,去往城西的金光門外等候。

    待到房俊趕至金光門外的時候,正巧趕上遠處神機營踏著積雪逶迤而來。城門外等候已久的家屬人山人海,堵在城門外翹首以盼,待得神機營到了近前,男女老幼的家屬便不停的呼喚自家兒郎的名字,場面混亂而感人。

    大抵是兵部傳出去的消息吧,房俊對於整個長安城都知道神機營抵達的時間有些疑惑,不過卻並不在意。

    即未回到營地集結,便意味著此時尚在軍中,兵卒不得擅自歸家,否則便是觸犯了軍紀,是要重罰的。不過不得歸家,不等於不能和家屬說話,一些家屬在神機營的隊列中尋到自己親人,便開心的呼喊著,被喊著名字的兵卒亦會開心的笑著,向家屬揮揮手,示意自己的康健。這些舉動往往會引發民眾一陣歡呼,情緒很熱鬧。

    然而有得意,便會有失意。

    那些一遍一遍呼喊著自己親人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的民眾,一顆心便漸漸的陷入絕望,可他們仍然不願放棄,寧願相信自家的兒郎只是落在大後面,他們焦急的翹首向盼,心裡雖然感覺到了最壞的事情可能已經發生,他們的兒郎怕是回不來了,卻暗暗祈禱天可憐見。

    等到最後部隊全部在面前走過,這些失去親人的民眾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他們的兒郎再也回不來了……

    一時間,哭泣之聲瀰漫著整個西城門,呼喊著自己親人的名字,哭訴著一些哀怮的話,悲痛欲絕。

    漸漸的,那些安然回到長安的兵卒和親屬,斂去了自家的欣喜和高興,沉默起來,表達這對於這些失去兒郎的親屬的同情。

    自隋末開始,一代又一代的關中兒郎便離鄉背井,轉戰四方,他們譜寫出關中健兒一曲曲英勇無畏的詩篇,卻也將屍骨埋遍大江南北,漠北塞外。

    自古以來,戰爭便是如此令人無奈,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衣錦還鄉,有人埋骨他鄉……

    房俊靜靜的坐在馬上,看著面前這一出人間悲喜,

默然不語。

    戰爭是這世間最愚蠢的行徑,卻也是最不可避免的手段。別說是這民風愚昧社會落後的中世紀,即便是到了經濟騰飛民智開啟的二十一世紀,戰爭亦不可避免。

    只要有利益的述爭,便會有戰爭的存在。與其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不如說利益才是戰爭的本源。

    和平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更不會有誰施捨。

    想要結束這一幕幕失去親人的人間悲劇,就只能繼續前赴後繼的一代一代戰鬥下去,直到用赫赫的兵威,打出一個太平盛世!

    *

    王溝村,這是驪山南麓的一個小村落,亦屬於新豐治下,整個村子只有十幾戶人家,生活在山間一處低窪的谷地裡。與外界聯繫的唯有一條羊腸也似的山路,此時大雪封山,王溝村便成為與世隔絕的一處絕地。

    若是放在後世,這樣的地方是那些“驢友”最喜歡的,登山涉水來到此處,備足了生活用品,然後靜謐的享受一番與世隔絕的逍遙寫意,沒網絡,沒信號,彷彿來到另一個淳樸原始的世界,很有一番趣味。

    然而在這個年代,與世隔絕便意味著巨大的困難。

    可能因為存糧不足而餓肚子,可能因為生了疾病卻不能醫治,可能因為雪災導致整個村子都被厚厚的積雪掩埋,卻無人可知……

    一大清早,村里各家各戶的煙囪陸陸續續升起了炊煙,低矮的房子有些已然被積雪壓得塌下來,左鄰右舍都趕過來幫忙,若不能在日落之前修葺完好,這一晚上就不得不去鄰居家借宿。可是家家都是低矮破敗的房子,哪裡有空閒可以安置別人?

    村里的耕地本就稀少,且大部分都是產量極低的山坡硬地,一年到頭也產不出什麼糧食,卻依然要承擔各種各樣的稅賦雜課,負擔無比繁重。

    這種情況下,當兵吃糧,就算是最好的一條出路。

    村里從十六歲到五十歲的漢子,全都被徵調至各衛當兵,不但能減輕家中的負擔,減免稅賦,若是一旦殺敵有功,積累到足夠的功勳成為軍官,那可就老天開眼了。

    只是可惜,一個小兵想要在戰陣之上積累到足夠的軍功,實在難比登天。

    王大根家裡有三個兒子,除去老大在左衛大營當兵之外,另兩個年紀幼小,都在家幫襯著農活,再等兩年成年之後,也要走上老大的路子。

    日頭尚未升起,王溝村所在的谷地寒氣森森,積雪皚皚,一隊兵卒沿著那一條羊腸也似的小路,進到村里。

    與世隔絕的小村落,平素絕無客人來往,是以這一隊兵卒剛一出現,便被村民發覺,頓時猶如平靜的河面投下一顆石子,靜謐的村落裡瞬間活躍起來。

    一行人來到村子東面的一戶農戶門前,高聲叫道:“王大根!王大根!趕緊的出來!”

    破舊的門板“吱呀”一聲從裡邊推開,王大根嘴裡嘀嘀咕咕,不曉得是什麼人大清早的找上門來,兩個兒子都去幫鄰居修葺倒塌的房捨去了,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

    等待將房門推開,看清面前一隊盔明甲亮的兵卒,王大根先是一呆,接著混濁的兩眼頓時升起亮光,眼巴巴的在這隊兵卒中搜尋一下,卻未發現自家大郎,頓時有些失望的看向前面一個布衣皮襖的中年人:“裡正,這不是我家大郎的部隊啊?”

    裡正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王大根的問話,只是輕輕嘆口氣,轉身對隊列前面的房俊說道:“侯爺,這便是王大根,王仁傑的父親。”

    房俊深吸口氣,當即單膝跪地,沉聲說道:“某乃是敕封新鄉侯、神機營提督房俊。此次率軍西征,揚威域外,令郎王仁傑乃是神機營中隊率,於蒲昌海之畔,狙擊突厥狼騎之戰中,不幸罹難。然王仁傑衝鋒陷陣,果敢無雙,是役斬首八級,累功擢升為神機營校尉,陛下欽賜錢一百貫,帛五匹,蔭萌一人為校尉之職,特此恩榮。”

    言罷,自身後親兵手中接過裝著骨灰的壇子,雙手敬上,高舉過頭。

    王大根喉嚨裡鼓囊一下,完全呆滯。

    起先聽到這是位侯爺,嚇得他差點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這可是侯爺啊,王大根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衙門裡徵稅的民科書吏,這得差了多少級?

    可是聽到房俊後面的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郎……戰死了?

    兩行濁淚,瞬間就從王大根眼窩裡湧了出來。

    即便早有心裡準備,當兵吃糧,那就得上陣殺敵,說不得什麼時候倒了黴,就得亡命他鄉。可是事到臨頭,那種痛徹心脾的悲怮,仍然讓這個亦是剛剛從府兵退回來的淳樸老漢痛不欲生。

    白髮人送黑髮人,再是歷經生死,又怎能淡然處之?

    只是這壇子……

    王大根顫顫巍巍的將手伸向壇子,目光有些狐疑的看向房俊,難道這壇子裡……

    房俊沉聲道:“本侯無能,將弟兄們帶出去,卻未能將弟兄們都活著帶回來,愧對弟兄們,更愧對你們這些家屬。然則本侯又怎忍心將弟兄們棄屍荒野,魂魄不得歸鄉?所有神機營的弟兄,在陣亡之後都登記造冊,進行火化,哪怕千難萬難,吾等活著之人,亦要將弟兄們的骨灰帶回家鄉,交給親人。這,便是仁傑兄弟的骨灰!”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28
第405章   不合作

“噗通!”

王大根當即跪地,還未伸手接過兒子的骨灰,便“砰砰砰”的在凍得堅硬的地上磕起頭來,大哭道:“侯爺恩義,老漢帶大壯,叩謝侯爺!”

聞訊趕來的相鄰,聞聽王仁傑陣亡之時,都是不勝唏噓。

可是現在,俱是神情肅然,看著房俊等神機營兵卒的時候,那種尊敬感激毫無保留!

都是關中兒郎,從隋末至今,幾乎年年打仗,哪家沒有陣亡疆場的兒郎?古往今來,上了戰場那就不當人命,救得回來就救,救不回來了,那就任憑棄屍荒野,當一個孤魂野鬼。

馬革裹屍?

那不是最淒慘的,反而是最幸運的,絕大多數陣亡的士兵,能有一個大炕掩埋都是奢求,哪裡有那麼多的馬皮給你裹?

古往今來,國人都講究一個葉落歸根,魂歸故土。可是戰場之上,哪裡顧得了那麼許多?死便死了,即便再是悲傷,再是掛念,也只剩一個名字可以供後人憑弔,屍骨早已不知在何處腐朽,血肉都被野獸猛禽啄食……

有的時候,死並不可怕,當家裡備好橫刀備好戰馬將兒郎送入府兵的那一天,就依然做好了陣亡的準備。最令家人痛苦的,其實還是陣亡之後棄屍荒野的悲慘。

可誰都知道,在戰爭之後將陣亡將士的遺體帶回去,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那麼這位侯爺現在所做的事,又怎能不令大家敬佩只餘,深懷感恩?

屋裡跑出來一個半大小子,愣愣的看著老爹和一隊兵卒互相跪著,然後回過神來,卻見到老爹從那位黑臉將軍手中接過一個壇子,轉身交到他的手上,抹了一把眼淚,沉聲叮囑道:“照顧好你大哥!”

半大小子激靈一下,趕緊將壇子緊緊摟在懷裡,響起以往大哥對自己的愛護照顧,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再抬眼的時候,望著房俊的目光滿是感激。

王大根抹了一把眼淚,啞聲道:“倒叫侯爺見笑了,關中男兒,哪裡來這麼多娘們儿的作態?老漢啥也不多說,能將不孝兒的骨灰帶回,讓老漢能將其葬入祖墳,想他的時候能去墳前看看,侯爺的恩義,李家沒齒難忘!侯爺,裡正,寒舍簡陋,如不嫌棄,且進屋飲杯熱水暖暖身子……”

“老伯不必如此,王仁傑是我房俊的兄弟,那我房俊就要將他帶回來,這是我的責任,更是我的義務!就算不能將他活著帶回來,亦要將他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不然我房俊愧對兄弟!”

房俊語氣鏗鏘,然後拍了拍王大根的肩膀,將其拉起來:“本侯就不進屋了,此次西征,上百兄弟陣亡,本侯要將弟兄們一個個送回家,耽擱不得,就此告辭!”

身後自有親兵將兵部賞賜的銅錢、布匹交給王家人,然後又將一份兵部頒發的堪合交給王大根,這是蔭萌的證書,憑此堪合,王家人可以蔭萌一人為神機營的校尉,只需將此堪合交至兵部,然後將蔭萌之人的詳細信息記錄造冊即可。

王大根感恩戴德,雖然這一切都是兒子拿命換來的,都是應得的,但是由一位侯爺親自交到自己手上,那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感觸。

就算死了,兒子也死得值!

他為這個帝國戰死,帝國並未在他死後將其忘記,對於一個關中男兒來說,這就是最大的褒獎!

赳赳男兒,死得其所,足矣!

房俊帶著一隊兵卒想李大根行個軍禮,轉身便走,他還要將所有陣亡兄弟的骨灰都交到親人手中,越快越好。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侯爺,等我長大了,我也去給你當兵!”

房俊聞言,


站住腳步轉過身,看著緊緊捧著大哥骨灰卻一臉堅毅的半大小子,笑問道:“怎麼,不怕死?”
半大小子梗著脖子:“男兒漢大丈夫,自當上陣殺敵,報銷家國!我要給我大哥報仇,將來殺盡突厥人,還要殺的西域那些蠻子屁滾尿流!”

王大根吒道:“混小子,豈敢在侯爺面前污言穢語?”

房俊卻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你大哥的兄弟,都不是孬種!你叫啥?”

“我叫王孝傑!”

“好!咱們就一言為定,等你長大,來找本侯,本侯帶著你開疆拓土,立下不朽之功業!”

房俊大笑著轉身,帶著兵卒向來時的羊腸山路行去。

他是真的挺喜歡這個叫王孝傑的小傢伙,有衝勁兒,楞頭楞腦的有股子虎氣,是個好苗子!

他卻不知,正是這個小子,將來卻在西域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打得吐蕃哭爹喊娘……

*

神機營駐地。

營房內氣氛凝重,長孫衝鐵青著一張臉,怨忿不已的瞪著眼前的劉仁軌與段瓚。

“聖旨已下,從這一刻起,本官便是神機營的提督,最高長官!可是,房俊卻毫無自覺,居然挨家挨戶的送還那些兵卒的骨灰,他想幹什麼?收買人心? !簡直視聖旨如無物,其心可誅!怪不得此人要將那些陣亡士卒的遺體火化,將骨灰帶回,原來是藏著這等心思,簡直可惡透頂!本官還奇怪,一些泥腿子死便死了,又何必費盡心力的將骨灰帶回來?真是陰險狡詐!”

長孫衝忿忿然說著,恨不得將房俊千刀萬剮!

自己尚欣喜與陛下將神機營交到自己手裡,正想好生羞辱房俊一番,你費盡心機建成的強軍,最後不還是落在我的手上?可誰知道房俊卻玩了這麼一出“邀買人心”的手段,簡直能把長孫衝噁心死!

如此一來,滿營將士以及那些陣亡士卒的家屬,誰不念著房俊的恩義,誰不讚他有擔當?

只是這麼簡單的一招,便使得房俊的聲威在神機營中如日中天,自己即便接過了提督之職,又如何去收攏被房俊撩動的人心?

簡直可惡!

段瓚和劉仁軌肅然卓立,面無表情,心裡卻頗不以為然。

陛下是怎麼想的,居然將神機營交到這麼一個公子哥兒手裡?

不可否認,長孫沖在神機營中乾得還是不錯的,但也僅此而已。以往長孫衝都是擔任長史之職,處理的也都是一些後勤事務,真正的兵卒訓練都是房俊一手抓起,長孫衝從來都未顯示出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

更重要的是,神機營可不僅僅是作戰部隊,尚有一個火器的研發作坊!那才是神機營的根本所在!

那些威力巨大的震天雷,長孫衝玩得轉?

起碼段瓚和劉仁軌不怎麼看好。

長孫衝怒氣沖衝的發洩一通,亦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壓了壓火氣,沉聲說道:“事已至此,本官自會向陛下諫言,彈劾房俊如此行事的叵測居心。自今以後,房俊再不是神機營的提督,還望二位能擺正立場,與本官共進退,本官自然不會虧待於二位。”

沒辦法,神機營這一群驕兵悍將可不好收服,若是沒有這兩人的支持,自己這個提督也就是有名無實。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穩住神機營,千萬不能再調離房俊之後產生什麼動盪,那樣必然會令自己在陛下眼中失分,這是絕對不能出現的情況。

段瓚不置可否,默不作聲。他不太看得起長孫衝,總覺得這位不過是仗著陛下的寵幸和顯赫的家世,真要是論起才能,比起房俊差得遠了。最起碼,自己就不會死心塌地的跟著長孫衝混……

他也不怕長孫衝,你家世顯赫,難道咱就差了?

劉仁軌那就更別提了,雖然身世卑微,可當初當一個縣尉的時候,就敢殺了折衝府的校尉,現如今難道還會怕了長孫衝?

於是,在長孫沖一再表示籠絡的情形下,這兩位神機營中的實權人物,卻俱以沉默相對。

長孫衝這才悲哀的發現,自己理想中藉著神機營封侯拜將的企圖,怕是要泡沫一般碎裂……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31
第406章  還鄉衣錦?

第四百零六章還鄉衣錦?

長安,房府。

日暮時分,遠遠的一行騎兵自大街的一側馳來,蹄聲隆隆,氣勢雄渾,眨眼便至房府大門前。

房府上下早就雞飛狗跳。

一直以來,房家都是文臣世家,家主房玄齡身為尚書左僕射,事實上的宰輔,權傾大唐,深得帝寵。房家以文出仕,詩書傳家,後輩子弟亦飽讀詩書,卻不料如今出了個將軍……

以往大軍得勝還朝,房家上下都只是看個熱鬧,因為房家雖然位高顯赫,卻並無軍伍之人,這無論出征亦或還朝,都與房家無甚相關。現如今府上二郎被陛下敕封為神機營提督,堂堂從三品武官,得勝還朝之後,房府上下居然不知應當以何種禮數迎接……

古時家中兒郎為國征戰,還朝之後的禮數相當繁複而重視,可臨時去請教旁人已然來不及,是以房府之中一片混亂,手足無措。

關鍵時刻,還是主母有擔當。盧氏掐著腰一擺手,所有家僕侍女統統出大門外列隊迎接,以示隆重。雖然具體禮數規矩並不知曉,但只要被街坊鄰居見識到咱家二郎的微風,那就足夠!

於是乎,房府上下不論僕役雜役或是閒雜人等,統統出了大門,在大街上分成兩行站了滿滿一大街。

房玄齡端坐堂中,對於夫人這等招搖於市的做派深感羞愧,恥於見人。不就是顯擺你有個好兒子嗎?至於將全家都拉出去當陪襯?真是婦人之見……

當房俊領著親兵回到房府之時,便見到這一幕全家出動、招搖過市的場面。房家的家眷、僕役在前,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在後,將一條大街擠得滿滿登登,彷彿是過年的時候看猴戲……

房家有一種置身於突厥鐵騎霸烈衝鋒之中的緊張,尷尬得面皮僵硬,渾身冒汗。等見到老娘笑吟吟的親自上前要給他牽馬韁,嚇得房俊一個骨碌從馬背滾下,哭笑不得的纏著娘親說道:“娘誒,您這演得是那一出?”

盧氏傲然抬頭,霸氣四溢道:“怎地?我兒子為國征戰,狙擊數倍於己之突厥狼騎,那就是功在社稷,彪炳青史!全家都以你為榮,自然要大張旗鼓的迎接你得勝還家,也讓全長安的父老鄉親看看,咱房家二郎,那也是戰功赫赫的千里駒!”

看著老娘很是有一種“千年的媳婦熬成婆”的舒爽得意,大抵是因為房俊從小就只會給她丟臉卻從未爭氣,被壓制得狠了,反彈勢必更大……

房俊有些羞赧,咱雖然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勞,可也不至於如此張揚吧?咱可是個低調的人,這不是憑白惹人家笑話麼?關中子弟,行軍打仗那可是家常便飯,哪家哪戶沒有兩個子弟在軍中效命?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聞聽盧氏之言,街坊鄰居卻齊齊歡呼,七嘴八舌的大贊房二郎少年英雄,一代神將,英姿挺拔,武功蓋世……若不是大家都曉得房二郎乃是陛下的帝婿,說不得說親的媒人能踏破房府的門檻……

房俊苦笑著向著街坊鄰居拱手為禮,然後擠開家僕雜役,大步流星的邁進自家大門。

街坊們見到正主走了,緩緩散開,卻時不時的嘰嘰喳喳的議論著。

“話說,這房二可是真出息了!”

“那可不,我家老爺聽兵部裡的書吏說,房二這次可是斬殺了上萬突厥鐵騎,那人頭裝了一百多車,光是清點數目,就足足耗費一個上午…… ”

“額滴娘咧!這麼厲害?”

“那可不,聽說陛下都給房二升官了,禮部尚書啊,雖然是個虛職,但畢竟品階在那裡呢,沒到二十歲的正三品,


古往今來有幾個?”
“俗話說三歲看老,可是這房二的變化可太大了,頭幾年還滿大街的打架,這一轉眼就出息成這樣了,咋就覺得那麼不現實呢?”

“呸!有啥不現實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再說房二以前雖然渾了點,可也說不上浪子啊,咋就不能有出息了?依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有本事!”

盧氏故意放慢腳步,豎起兩隻耳朵,聽著街坊鄰居們的議論,沒有一個不誇自家二郎的好,心裡像是吃了蜜似的,甜滴很,滿足到了極點!

都說望子成龍,誰不想自家孩子有出息?

以往這個二郎讓她操碎了心,又憨厚又倔強,卻不料一眨眼的功夫,能耐居然這般大了,將一向博學多才的大郎都給比了下去,怎不叫盧氏喜出望外?

*

正堂裡,父子相對而坐,相視苦笑。

房玄齡悠然道:“你娘就是這個性子,愛顯擺,忍一忍就好了。”

房俊點頭受教:“孩兒省得,只是難為了父親。”

“為父有何難為?”

“父親忍辱負重、堅忍不拔這麼多年,實在是孩兒學習之楷模,畢生之榜樣!”

房玄齡老臉一抽,差點就把手邊的茶杯丟到這小子頭上去。吃了豹子膽,敢嘲笑老子?

真是不像話!

想了想,卻又嘆息道:“還是算了吧,別的地方學一學還是可以的,只是關於這一點……切莫重蹈為父之覆轍啊!”

自已被夫人壓制也就罷了,難道房家祖祖輩輩都要夫綱不振?若是將來房家“懼內”之風祖輩相傳,後代追思源頭,乃是自他房玄齡而始,這可就悲劇了……

所以,房玄齡語重心長道:“待到與公主成親之後,禮讓互敬是必須的,但一定要堅持原則,不該讓的那就絕對不能讓!哪怕陛下給公主撐腰,亦毋須擔憂,自有為父替你做主。”

房俊翻個白眼:“得了吧,指望您?莫說以後,單單是現在,陛下將兒子從神機營任上調離,弄到禮部那個清水衙門裡頭,咋就未見父親您替兒子做主? ”

這一點,是房俊極為不爽的。

長孫無忌能為了長孫衝的前途,厚著臉皮找李二陛下要官,您房玄齡怎地比長孫無忌差很多麼?就算爭不過咱也認了,可您一句話都不說,就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吃虧,哪有這樣做父親的?

房俊總覺得這位老爹軟了一些,不僅僅是在家裡軟,在朝中亦是如此。提起房玄齡,滿朝上下頗多讚譽,大家都欽佩房玄齡是溫潤君子,都敬服房玄齡才華橫溢、能力超群,可是有幾個是害怕房玄齡的?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無論做人還是做官,都得硬得起來,更得狠得起來!

房玄齡看著一臉怨念的兒子,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當陛下是傻的麼?兒子,記住這句話:當陛下知道你吃虧了的時候,那你永遠都不會真正的吃虧。”

房俊愕然。

“你只是看到自己被剝奪了神機營的提督之職,覺得神機營是你一手創建,然後被一腳踢到無權無勢的禮部,是以覺得委屈不甘,是也不是?”

“這個……是。”房俊坦然承認。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何況他房俊?一直以來,他自認對大唐、對皇家、對李二陛下都甘願付出,從玻璃作坊,到活字印刷術,再到剛具雛形卻注定橫掃天下的“東大唐商號”,每一次都是自己吃虧。自己甚至將“黑火藥”這一項黑科技搬到大唐來,幫助大唐創立了這個星球上第一支火氣部隊,可是最終呢?

還是比不過外甥、女婿……怎能不令人心懷怨忿?

房玄齡呵呵笑了起來。

一直以來,他都有種感覺,這個兒子實在是太妖孽了……

看看他這一年來幹的這些事兒,不僅生財有道,而且文采斐然,誰家的孩子有這般能耐?簡直就是驚才絕艷!

現在看著房俊一臉委屈怨憤的樣子,覺得這才正常嘛……

他便笑道:“那你可知,為何要將你安置在禮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書省?”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33
第407章   皇帝的擋箭牌

“那你可知,為何要將你安置在禮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書省?”

    “這我哪知道?”房俊鬱悶說道。

    其實他心裡想的是,難道不是因為禮部是個光扯蛋啥權力也沒有的清水衙門?

    “呵呵!”房玄齡搖頭失笑:“你呀,別整天閒著沒事兒就出去闖禍,閒暇的時候,也要關註一下朝中的局勢,最起碼也要了解一些動向。別以為你未入中樞,便可置身事外,朝局如網,牽一發而動全身,往往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卻能洞悉天機。”

    房俊徹底懵圈……

    他不是官場初哥,對於官場的一些隱性規則亦不是孤陋寡聞毫無所知。可是生活的年代相隔了一千多年,社會差距太過巨大,這也導致官場的形態迥然不同,而且君權社會與社會主義的兩種政治體制更是天差地別。

    一些為官之道他懂,但是封建王朝官場的規則,卻是一知半解。

    房俊便虛心說道:“還請父親教我。”

    見到兒子虛心求教,而不是大發抱怨,房玄齡甚是滿意。

    年青人能有這份心境,不去一味的抱怨,已然很是難得。官場之道,高深莫測深邃晦暗,再是天資聰穎之輩,亦不可能生而知之,總是要遭受挫折,甚至撞得頭破血流,才能得知其中三味,只是代價未免太大。

    有些人能夠精心凝慮反思再三,得以窺破玄機青雲直上;而有些人則滿懷怨忿心灰意冷,非但仕途挫折,更甚者身陷囹圄身敗名裂,亦不在少數……

    幸好,有老夫教導,二郎當能少走彎路!

    “在本朝,禮部一直是個邊緣衙門,即無實權,亦無利益,彷彿是被人遺忘一般,毫不起眼。”房玄齡循循善誘道:“然則在前朝煬帝之時,禮部卻是與吏部並駕齊驅的天下最顯赫的衙門,你道是為何?”

    房俊眨眨眼,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記憶之中的禮部,無論唐宋亦或是明清等朝代,果真都是極其顯赫的衙門之一,但凡擔任禮部尚書者,無一不是博學多才聲名赫赫之輩,甚至在明朝後期,未曾擔任禮部尚書一職者,不得入閣成為宰輔……

    可是為何貞觀時期的禮部尚書如此沒有存在感?

    差別在哪裡呢?

    驀然,

腦中靈光一閃,房俊脫口說道:“科舉?!”

    房玄齡老怀大慰,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欣然道:“??隋煬帝大業三年四月,詔令文武官員有職事者,可以'孝悌有聞''德行敦厚''結義可稱''操履清潔''強毅正直''執憲不饒''學業優敏''文才秀美''才堪將略''膂力驕壯'等十科舉人,並以'試策'取士。自那時起,每一次科舉取士,主考官皆為禮部尚書。如此顯赫職位,自然被朝中官員趨之若鶩,一旦上任,手掌天下精英提拔擢升之重任,取中者,誰不感恩戴德、甘為犬馬?然則隋末天下大亂,中原紛擾,直至今日,陛下已有心重開科舉,以網羅天下有才之士。 ”

    房俊目瞪口呆:“陛下想重開科舉,讓我當科舉的主考官?”

    額滴個神!那豈不是成為無數學子的“座師”,桃李滿天下?

    “想得美!”房玄齡呵斥一聲,無奈道:“你這點本事,還想這等美差?充其量只是讓你從旁輔助,撈取一個好名聲罷了。你啊,還不夠格!”

    “那倒也是……”房俊從美夢中驚醒,問道:“那現在的禮部尚書是誰?”

    房玄齡真想給這個混賬兒子一巴掌,這都回來幾天了,連自己的頂頭上司是誰都不知道?

    老房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道:“是孔穎達!”

    *

    “神機營已然回城好幾天了,房俊那廝為何仍不去禮部履新,他在幹什麼?”

    李二陛下盤腿坐在榻上,手裡捧著一本《尉繚子》,一邊津津有味的看著,一邊隨口問道。錦榻的一側,高陽公主正端莊跪坐,纖纖十指剝著一顆石榴,將紅艷豔的籽粒完整的剝出,放在面前晶瑩剔透的玻璃盤子裡,李二陛下隨手就取食一顆,然後將核吐在手邊的痰盂裡。

    聞聽房俊的名字,高陽公主輕抬了一下眼眸,瞥了榻前的李君羨一眼,卻不言語,再次垂下臻首,十指靈巧的剝著石榴,兩隻晶瑩如玉的小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李君羨回道:“回禀陛下,新鄉侯自西域返回之後,先是卸任神機營提督一職,然後並未歸家,而是將此次西征陣亡的神機營將士骨灰,連同陛下的賞賜與兵部的勳轉堪合,挨家挨戶的送至親人手中。哪怕地處偏僻,亦不曾假手於人。”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並未歸家?這個混賬,剛剛回到長安的當天晚上,便急三火四的跑回驪山農莊里,以為朕不知道麼?此舉已然觸犯軍紀,只是朕不稀罕與其計較而已。”

    聞言,高陽公主剝著石榴的纖手微微一頓,輕輕咬了咬紅唇。

    回到長安的當天晚上,就無視軍紀跑回農莊去了麼?這個黑面神,定是被武媚娘那個狐媚子給迷得五迷三道,急不可耐的跑回去享受魚水之歡……

    真是過分!

    等到成親之後,若是依然如此貪戀美色,定然叫你好看!

    高陽公主心裡忿忿的想著,應該如何懲罰貪花成性的房俊,想到一個最穩妥的法子,心中得意,紅唇微翹,下意識的手下一重,艷紅的石榴籽粒頓時碎裂,漿液四濺……

    李二陛下罵了兩句,接著卻將手中的兵書放在榻上,輕輕嘆了口氣,無奈道:“這小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這一手使將出來,等於邀買了神機營將士的人心,那個不肯為其效死?沖兒即便接手了神機營,怕是也會人心傾軋,無力掌控。房二,果然好手段!與之相比,少於歷練的沖兒,還是差了一籌……”

    李君羨默然不語。

    既然知道長孫沖不如房俊,為何還要將房俊一手創建起來的神機營,交給長孫衝呢?如此一來,不但寒了房俊忠君報國之心,亦令神機營人心浮動,更令長孫衝焦頭爛額,實屬不智。

    可是對於一向崇拜李二陛下的李君羨來說,又實在不相信這位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能走出如此一招明顯的臭棋……

    難道其中尚有玄機?

    當然,此事與己無關,李君羨既不問,更不說……

    高陽公主卻是暗自得意。

    一直以來,長孫衝都是長輩們口中的好孩子,文采不凡、俊秀英武、聰明睿智、溫文爾雅、成熟穩重、可堪大任……幾乎所有的讚美,都伴隨著長孫衝。

    尤其是自己的父皇,對於自己的這位表哥兼姐夫極其看重,不止一次的在教訓極為皇兄的時候,將長孫衝作為典型拎出來,讓皇兄們好生學習……

    可就是這樣一位嬌子一般光彩奪目的人物,卻被父皇親口承認不如房俊!

    公主殿下很有一種與有榮焉的得意。

    本宮的夫婿,果然不比誰差……

    李二陛下唏噓了幾句,一邊吃著石榴,一邊說道:“別去管這兩個傢伙了,是烈火真金,亦或是徒有其表,自有時間去磨礪。你且傳出消息,來年上元節後,朕要任命禮部尚書、太子左庶子孔穎達為國子祭酒,屆時,朕將親臨,觀釋奠於國學。”

    所謂“觀釋奠於國學”,既是舉行祭祀先聖孔子的釋奠大禮,群儒執經宣義,相互發難辯論,弘揚儒家經義。

    頓了一頓,李二陛下續道:“與此同時,將房俊所編《三字經》發行於天下,而且,將其發明之活字印刷術,公佈於眾!”

    “諾!”

    李君羨心中一凜,陛下這是要將房俊放在火上烤哇……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37
第408章   農莊記事

  農莊不遠處的向陽的山坳裡,建起了一處三進的房舍,以及一大片溫室大棚。房俊去年便將作物的選種育苗經驗總結起來,裝訂成冊,農莊里經驗豐富的老農人手一份,閒暇時便琢磨這種新式的耕作方法,那些不認字的老農,甚至放下面子鑽到學堂裡卻跟一群毛娃娃學習“人之初,性本善”……

    不學不行,去年春季大旱,關中糧食減產一半,可農莊的糧食出乎預料的大豐收,非但未減產,反而較之往年增產了一到兩成,若是放在太平年景,恐怕增產一半都有可能!這其中雖然有農莊灌溉水利發揮的巨大作用,但是更多的,還是選種育苗這種耕作方法帶來的效果。

    經過選種,每一株植物都是精挑細選的壯碩種子,長成作物之後自然更加強壯。而育苗則是將已經幾寸高的禾苗移栽到田地裡,雖然有緩苗的時間,但是植株強壯,較之幼苗對於環境的抵抗力更強,這才是導致糧食大豐收的神奇手段。

    房俊對於這些超越時代的耕作經驗並未敝帚自珍完全保密,事實上這些事兒也保不住秘密,開春的時候大家都還看房俊的笑話,千百年來的耕作方式都是如此,你小子非得標新立異……可是等到秋收之後,見到房家農莊的糧食並未因為天旱而導致產量降低,不少人便意識到這有可能是因為房俊的那些可笑的方式的緣故,是以下秋之後,不少跟房家親近的朝臣貴族,便紛紛派遣自家負責農作的管事到房家來“取經”……

    面對這些之前還笑話自家家主“瞎胡鬧”的傢伙,農莊管事房全那是得意的整天揚著下巴,神氣得不行。不是說咱家標新立異嗎?不是說咱家譁眾取寵嗎?不是說咱家異想天開嗎?咋地,現在知道咱家二郎的能耐了,都眼紅了,上門求教了?

    若不是二郎早有交代,無論何人只要上門求教,那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房全絕對眼皮都不夾一下這幫子勢利小人。

    教那是肯定得教,這可是為二郎傳揚名聲的好機會,房全怎會放過?不過態度之上傲慢一些,那可是必須的。房全雖然未念過幾天書,但是“便宜沒好貨”的道理還是懂得的,愛搭不理的,更能讓這些眼皮子淺的傢伙們曉得,若不是兩家的關係好,這門手藝咱其實是不願意教的……

    理所當然的,這門耕作新方式,使得房俊的名聲在有限的一個小圈子內得到很大的改觀。以往那個任性衝動的楞慫貨,在大家看來也不是一無是處,起碼這個耕作方式的變革,就會給各家帶來大量的糧食增產,而對於這等新方式並未敝帚自珍反而傾囊相授的行為,更讓大家產生好感。

    說到底,只要能給大家帶來利益,能讓大家佔了便宜,你就是好孩子,至於打架鬥毆什麼的,那完全不叫事兒,

誰家的孩子不打架呢?鬧騰的孩子,有出息……

    溫室大棚建了幾十座,幾乎將向陽的這片山坡都鋪滿了,遠遠望去,明亮的玻璃反射著陽光,光芒閃爍耀目生花,頗為壯觀。事實上也的確能閃瞎人眼,李二陛下那更是守財奴,玻璃作坊到了他的手裡,使著勁兒的提價,弄得玻璃現在就等於是最高端奢侈品的代名詞,哪怕是達官貴人們想要買兩件玻璃器皿,都肉疼得很。

    房俊雖然將玻璃作坊全部上交給李二陛下,但實際上還是由他來管理,誰讓所有的工匠都是房家的僕人呢?房俊雖然不會冒著惹毛了李二陛下的風險將玻璃偷偷的賣出去,但是多造一些用在自家的大棚上,那也不算個事兒。

    如此一來,這成千上萬塊玻璃搭建而成的大棚,現在已然成為驪山的一道盛景,每每有商隊旅客從驪山腳下路過,遠遠的便會見到這一片光芒閃爍的玻璃,唏噓讚歎,嘆為觀止!

    對與房俊“中飽私囊、監守自盜”的行為,李二陛下非但不以為意,甚至極為歡喜。房俊將育苗之術傳播出去,各大家族基本都學會了,但是想要育苗,那就得有溫室,想蓋溫室,那就得得買玻璃,如此一來,作坊裡的平板玻璃供不應求,銅錢流水一般嘩嘩的流進李二陛下的內帑……

    房俊尚未來得及巡視一遍他的這些“領地”,便被另一件事物勾起興趣。

    經過房家鐵匠舖的大力攻關,四輪馬車終於下線……

    四輪馬車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其獨特的轉向裝置,只需要將前輪的懸掛改為一個大圓盤,便可以將車轅與車身銜接的部分與前輪懸掛結合,使得馬匹轉向的時候前輪的懸掛也跟隨整體轉向。

    這種設計難的是構思和創意,工藝上反而沒什麼難度。

    當然,四輪馬車其實也並不是很完美,這種懸掛方式無法做過小角度的轉向,無法做速度過快的急轉向,且對前輪的懸掛和整個傳動體系的結構強度要求較高。

    不過房俊也沒打算將四輪馬車駛上戰場,這些問題就完全不是問題。

    說到底,他只是想要將四輪馬車弄出來裝逼而已,慢一點、不夠靈活,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高端大氣上檔次就好了……

    整個馬車最難的地方,是車輪的軸承。在秦漢時期,馬車的軸承都是木質的,到了南北朝,才漸漸替換為鑄鐵軸承。然則鑄鐵的軸承也並不理想,稍微顛簸就極易碎裂,因為沒有合適的潤滑油,導致抗磨損性能也極差。

    不過煉鐵爐那邊現在能煉製品質很好的高碳鋼,用來做軸承勉強夠用。

    彈簧尚在研製階段,但是用一組薄薄的鋼片捆綁在一起當做減震系統,這完全沒難度。

    所以,在房俊剛剛回到長安不久,華夏曆史上的第一輛四輪馬車,新鮮出爐了……

    看著面前兩輛按照後世英女王“黃金馬車”繪製的圖紙而打造出來的馬車,房俊有一種亮瞎眼的感覺。

    當然,他不可能將整輛馬車都弄成金燦燦的顏色,否則李二陛下非得跟他急,那可是代表皇家的顏色;他也不可能弄一塊蘇格蘭的鎮國神石放在屁股底下坐著;他更不可能弄來牛頓發現重力的那棵蘋果樹的木料……

    即便如此,這兩輛馬車的設計、建造與裝飾,也完美達到房俊的“炫富”之目的。

    金絲楠木的木料製作的車廂、用以鍛造神兵寶刃的極品鋼材鍛造的輪轂、絢爛華麗的蜀錦製作的簾子、晶瑩剔透的玻璃鑲在車窗上、東洋的銀飾、西域的寶石……

    但凡房家有的,幾乎都想方設法的裝在這兩輛馬車上。

    一種炫爆吊炸天的土豪之氣沖天而起!

    不需問,房俊便知道這一輛馬車的造價絕對堪比一座移動的宮殿,要的就是這種霸道不講理的奢華氣質!

    房府的鐵匠頭子王二小最近是春風得意,不僅主持著房家整個煉鐵爐的工作,更親手打造出這兩輛奢華絕代的四輪馬車,一張溝壑縱橫滿是皺紋的老臉彷彿放著光,略帶矜持的問道:“二郎可還滿意?”

    “滿意!”

    實在是太滿意了!

    房俊心癢難撓,吩咐身邊的親兵:“將左邊那輛給府上送去,另外挑選幾匹毛色相同的西域戰馬,一道送過去。”

    這次西征,不僅斬首了許多首級,更繳獲了幾百匹上等戰馬。

    房俊急不可耐,也顧不得巡視溫室大棚了,吩咐親兵牽來馬匹,命工匠套車,他得架著著華麗到極點的馬車,卻長安城裡溜一溜。想必那些王孫公子們見到這輛馬車,還不得羨慕嫉妒得吐血?

    那就好,自己不僅能裝著逼,還能順帶著帶回幾張訂單,無需否認,房俊的定價絕對讓那幫覬覦這輛馬車的傢伙真的吐血……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 12:38
第409章   招搖過市

  古文獻中的禮制記載有“天子駕六”的典故。在夏、商、週時期,封建等級森嚴,對於天子、諸侯、大夫等各類人群的出行規格有著嚴格的規定。其中,天子的規格最為豪華,即為一車六馬。古文獻《儀禮·王度記》中就曾記載:“天子駕六馬,諸侯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馬匹多少顯示主人等級高低。

    房俊是侯爵,夠不上諸侯的檔次,只能駕三匹馬,否則就是踰制。

    踰制這種事,在君權至上的年代極為忌諱,雖然李二陛下心胸比較開闊,不見得閒的蛋疼的去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小不言之處,但是對於車駕這種顯眼之處,哪怕李二陛下不在乎,也必然有無數御史言官盯著,這幫傢伙唯恐天下不亂,非得參得你掉一層皮……

    倒是老爹房玄齡因為是國公級別,相當於諸侯,可以駕四匹馬。

    初唐時期因為國家剛剛定鼎,功臣很多,國公不少,且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強,長安街頭對於這一級別的官員屢見不鮮。國公的依仗亦經常見到,那些侯爵更是多不勝數,三匹馬的車駕實在不足為奇。可是即便如此,當房俊的超豪華馬車駛上長安街頭,仍然引起圍觀。

    別緻的造型,奢華的裝飾,使得這輛馬車甫一在長安街頭出現,便引起轟動。

    *

    李泰站在松鶴樓三樓的雅閣裡,憑窗遠眺,雪後的長安盡收眼底,也正巧見到那一輛裝飾奢華、有著四個車輪的馬車招搖過市,沿途吸引一地眼球的風騷姿態……

    前不久,尚書左丞劉淚被陛下敕封為黃門侍郎,參知政事,可謂一步踏入中樞。

    畢竟是一直支持自己的肱骨心腹,榮陞高位,他這個主子自然要宴請一番,以示祝賀。

    若是放在以往,能有一個擁護自己的朝臣進入中樞,必然令李泰喜出望外。因為那便意味著自己影響父皇的力量更增一分,易儲大業,亦愈加接近成功一分。

    可是自從那次在太極宮裡與房俊的深談之後,李泰的心志卻已經悄然發生改變……

    尤其是房俊那一句“你若為儲君,太子如何?晉王又如何?”的言語,令李泰終於意識到父皇的心思——哪怕再是愛護自己,再是器重自己,怕是亦不會將儲君之位,交到自己的手裡……

    這令一直以來雄心勃勃早已視儲君為囊中之物的李泰,

很是有些心灰意冷,意興闌珊。

    自己越是英武蓋世,越是殺伐果斷,就距離儲君之位越是遙遠……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打擊人的!

    這大半年來,魏王殿下的詩會不再召開,哪怕小範圍的飲宴亦不曾露面,整個長安,好似突然消失了魏王殿下這個人,一些親近魏王支持魏王的官員,更是群龍無首茫然無措,殿下這是怎麼了呢?

    李泰怎麼了?

    當陡然發現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標其實猶如天際的星辰一般永遠都遙不可及,李泰壯志頓消,茫然不知前途何在,不知此生何往……

    “那是誰家的馬車?”魏王李泰站在窗前,頗有些興致的問道。

    放在以往,整個長安城最招搖、最顯耀的必是他這位魏王殿下,如論何時何地,他李泰都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引導著無數人的評論。這是他一貫以來堅持的方式,希望通過這樣的手段顯示自己的存在,壓制名聲越來越不好的太子。

    李泰自認,只要他想招搖,放眼長安就沒人能比他更閃耀!

    可是看著街上緩緩行駛的這輛彷彿放著光芒的馬車,亦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也得甘拜下風!

    身邊的流淚雖然歲數不小,眼神卻是好使,只是一眼,便瞥見透明的玻璃車窗裡面那張讓他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一口的面容,頓時哼了一聲,不屑道:“自然是房家那個棒槌,此等奢靡紈絝,招搖過市,吾必然糾集御史,狠狠的彈劾一番!”

    李泰啞然失笑:“他會怕這個?對這個傢伙,嘴皮子是沒用的,若真相報復一番,毋須彈劾,最好的方式其實是現在追下樓去,狠狠的在那傢伙臉上來一拳!”

    劉淚無語……

    給那傢伙來一拳?您可拉倒吧!那傢伙壯的像個牛犢子似的,渾身冒著虎氣,十個我這樣的也不是對手啊!想當初醉仙樓的那一拳,可是令自己名聲大損,難道還要當面找上去,再被折辱一番?

    不過魏王殿下這話說的也沒錯,這小子臉皮厚,又是挾西征之戰功,區區彈劾,怎能動得他分毫?

    似乎在面對這個棒槌的時候,自己就從來也沒什麼好手段……

    “這馬車……可真不錯。”

    李泰是識貨之人,論起平素的奢華享受,便是身為太子的李承乾都多有不及。一眼便瞧出這輛馬車那與眾不同的四個車輪必然其奧妙,且看其行至拐彎之時車廂平穩,便知絕對不僅僅是裝飾奢華那麼簡單。

    而且房俊一貫以奇思妙想聞名關中,他都能拿出來顯擺的東西,能差的了?

    “回頭,去驪山農莊拜訪一下,替本王下一份訂單,這種馬車,本王也要一輛!”李泰對身後的隨扈吩咐道。

    “諾!”隨扈恭謹的應了一聲,並不過問關於造價方面的問題。

    開什麼玩笑,魏王殿下要買車,還要問價錢?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是他們的榮幸,得上趕子分文不取的送到王府;這房俊與自家王爺向來不睦,他便是白送,王爺也是不肯要的,看上你的馬車,你隨便開個價錢好了,不過是一輛馬車,還能貴上天?

    隨扈如此想……

    窗口有些冷,瑟瑟寒風吹來,令人精神振奮,神智清醒。

    劉淚略一沉吟,問道:“殿下,請恕微臣多嘴……最近一段時間,微臣總覺得殿下有些意志消沉,總是呆在府中凝神靜思,對於那些朝臣亦是疏遠了些,不知可是發生了何事?”

    不怪他如此關心李泰的狀況,他的額頭上老早就打上了魏王的標籤,滿朝文武有誰不知道他劉淚就是魏王殿下最最忠實的走狗?

    李泰面容落寞,看了看劉淚,伸手親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一嘆,轉身回到雅閣之內。

    對於劉淚,李泰很是有些不忍。

    劉淚支持自己的心思到底為何,可是說到底,這些年鞍前馬後搖旗吶喊,劉淚可是出了大力的。自己若真的無望儲君之位,劉淚的下場,怕是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

    甭說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魏王昇天,劉淚自然得道;他魏王若是沉淪,劉淚的下場也好不了,無論將來哪一位王子上位,誰會信任這樣的一個人?

    不把你滿門抄斬都是輕的……

    李泰是有些恣意驕縱不假,卻也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跟隨自己的臣子若是連個善終都保不住,自己豈非愧對於人?

    想了想,李泰說道:“過幾日趙國公壽辰,想必房俊亦不會不去,到時候,本王尋個機會,與房俊好生談一談吧。”

    雖然聽聞房俊與長孫衝的關係有些緊張,但是沒道理長孫無忌的壽辰他卻不露面。其實,他也可以直接給房俊下一封請柬,請到府上來說話,可是依著房俊那棒槌的性子,完全可以拒絕。

    那可就有些丟人了……

    李泰恍然發現,房俊這個棒槌性子,還真是替他省卻了不少麻煩。想見誰就見,不待見誰了就不見,反而不會有人想到別出去。就是一個棒槌,誰會跟他計較呢?

    劉淚卻是一頭霧水,您跟那個楞慫有啥好談的?

    忽地想起一事,劉淚說道:“現在滿長安的傳聞,說是房俊那廝發明了一種什麼印刷術,可以大大降低印刷書籍的費用,不知可有此事?”

    聞言,李泰終於開心的笑起來。

    看著房俊那混蛋倒霉,到底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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