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94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15:27
第659章  日後再說

按例,臣子接了聖旨,無論升官亦或貶職都是要進宮謝恩的,當然,滿門抄斬的除外……
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雖然唐朝遠未達到明清兩朝的封建集權,一句皇帝的壞話都不能說,說了就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但必要的尊敬一定要表示出來,這是態度問題。

華燈初上。

高陽公主指使著秀玉秀煙準備明日回宮的禮物。

公主出嫁,與民間一樣要在三天之後回門兒。所不同的是,因為在出嫁之時宮裡的妃嬪等都送了不同程度的賀儀,要在回門兒的時候回禮。

後宮佳麗如雲,需要準備的回禮是個相當大的工作量。既不能遺忘了某一位,回禮亦要按照成親只是所送賀儀的基礎上加以斟酌,不能一概視之……

坐在椅子上的房俊看著正握著毛筆擬定禮單的高陽公主,打了個哈欠,隨意說道:“這些事情安排秀玉去作就好了啊,何必你親歷親為呢?都是固定的章程,有舊例可循,你這純粹是自添煩惱。”

思路被打斷的高陽公主有些不滿,抬起小臉兒瞪了房俊一眼,嬌哼一聲說道:“你個棒槌懂什麼啊?宮裡的水深著呢,而且這些女人成天待在後宮無事可做,最是喜歡對這些家長里短的嚼舌根,往往都是不經意的小事就得罪了誰。我還要在父皇面前為你爭取一下晉升一級爵位呢,可別得罪了誰說你的壞話,多不值當啊。”

原來是為了自己謀劃,所以才這麼費盡心力……但房俊並不感動。

他瞪起眼睛,不悅道:“警告你啊,雖然你是公主,但我可是你的郎君!夫為妻綱,出嫁從夫,你要對我保持必要的尊敬才行!成天'棒槌''棒槌'的,成何體統?”

高陽公主其會怕他?

當即反唇相譏道:“本宮就說,怎麼了?有能耐別衝本宮瞪眼睛,你去外邊嚷嚷啊!全長安城的百姓都叫你'棒槌',你天大的能耐,能讓所有人都不這麼叫你?”

房俊怒了!

死丫頭你是要翻天不成?

別的駙馬怕公主,老子可不怕!非但不怕,還得使出手段將你降服才成,免得以後哪天“慾求不滿”就給老子戴綠帽子……

挽著袖子站起來,對秀玉和秀煙揮揮手:“該準備什麼,該送給誰,秀玉你拿主意就好了。”

兩個侍女看著房俊黑著臉,有些忐忑。可是又不敢當著殿下的面聽從駙馬的吩咐,她倆可是殿下的人,要時刻跟殿下保持統一陣線,不然豈不成了叛徒?

駙馬生氣沒什麼,還有殿下罩著呢,若是惹惱了殿下,那可就麻煩了……

兩個侍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也惱了,臭房俊、黑面神,你這是要本宮下馬威麼?

這才成親兩天啊,真是好大的膽子!

素白的小手放下毛筆,“砰砰”拍了兩下桌子,兩條柳眉蹙起,瞪著房俊說道:“你要幹嘛?都說了這些東西不能出半點差錯,你別搗亂行不行?”

房俊點點頭:“不著急,日後再說。”

高陽公主這回是真的惱了,站起來跟房俊面對面毫不相讓,像一隻小公雞一般挺著小胸脯,與房俊對視。

“明日就要回宮,以後還有什麼用?”

房俊嘴角溢出一抹邪惡的笑意:“我說日後再說,又不是不讓你準備。”

高陽公主快瘋了,張牙舞爪的嚷嚷道:“現在不准備,以後準備給誰啊?”

她確信房俊這廝是在無理取鬧,


真是沒看出來啊,這傢伙濃眉大眼的,怎麼這麼幼稚呢?
房俊眉毛一挑,忍著笑:“殿下莫非不懂漢話不成?我說了,日後再說。”

高陽公主一頭霧水,日後再說,不就是以後再說的意思麼?

居然敢說本宮不懂漢話?

雖然李唐皇族的血統並不是純正的漢人,但是這麼說也實在太侮辱人了!

見到自家殿下依舊一臉懵懂,而且即將炸毛的蠢萌模樣,兩個小侍女早已捂著嘴紅著臉,在一旁吃吃笑個不停。

駙馬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調戲自家殿下呢……

高陽公主看看樂不可支又有些羞澀的侍女,再看看一臉促狹的房俊,煩躁的爪爪頭髮,怒道:“你們笑什麼?”

房俊也忍不住笑,本想用後世的段子逗一逗高陽公主,卻不想這位居然白蓮花一樣毫無反應……

“日後再說的意思,殿下不懂?”房俊笑問。

高陽公主眼露殺氣,被人嘲笑自己卻不知可笑在何處,讓她很是抓狂,咬了咬銀牙:“不懂,未請教?”

房俊咳嗽一聲,清了清嗓,一本正經說道:“望文思意,意思就是'先日,完後再說'……”

先日,完後再說?

高陽公主歪了歪腦袋,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疑惑:“完後再說……說什麼呢?”

房俊張了張嘴,發覺自己無言以對……

殿下,這句話的重點是“日”啊好不好?

高陽公主說完話,看著房俊吃驚的樣子,陡然反應過來。

一張瑩白如瓷的小臉兒騰地飛起兩朵火燒雲,又羞又惱,大罵道:“下流!無恥!敗類!房俊你簡直斯文掃地,齷蹉……哎呀,你幹嘛?快放我下來……”

被一通亂罵,房俊黑著臉將高陽公主嬌小的身子攔腰扛起,不顧她尖叫掙紮手腳亂動,向後堂臥室走去。

同時吩咐秀玉道:“秀玉你看著辦就好,本駙馬認為你家殿下的文學素養有問題,覺得有必要好生教育一番,讓你家殿下明白'日後再說'的真正含義!”

秀玉秀煙捂著嘴兒吃吃的笑,臉兒通紅。

看不出來,五大三粗沒有半分倜儻之氣的駙馬,居然如此有情趣呢……

臥室裡,高陽公主被房俊隨意丟在床榻之上,差點摔得背過氣去。剛想破口大罵,一個強壯的身子便將她壓在身下,瞬間一股濃烈的雄性氣息便佔據她的口鼻,令她的心臟為之一顫。

感覺到一隻大手依舊從衣襟的下擺長驅直入, 略感粗糙的手掌婆娑著自己嬌嫩的肌膚,然後一路而上輕而易舉的佔據自己的小山包。

最可惡的是,那隻作怪的手還輕輕撥弄了幾下柔軟的荳蔻……

“嚶嚀”

高陽公主要害被捉忍不住全身一顫,發出一聲呻吟,然後隔著衣服死死的摁住那隻在自己胸脯作怪的大手,紅著臉道:“你你你,快放手,好癢… …”

房俊一臉邪笑,繼續著動作,享受著綿軟滑嫩的手感,湊到晶瑩如玉的耳邊笑道:“既然娘子不懂什麼叫'日後再說',作為郎君,本駙馬認為有義務教導殿下一番……”

高陽公主臉紅如血,清亮的眸子依舊有些迷離,眼神游移著不敢跟房俊對視,聲音微顫著哀求:“可是,可是……那裡還有些疼啊,昨晚都受傷了……要不,你去媚娘那邊,好不好?”

箭在弦上,房俊怎會鳴金收兵?

高陽公主感覺房俊的呼吸已然越來越粗重,肌膚相親之時,亦能感受到那處的灼熱堅挺,便知道自己依然淪為野獸口中的獵物,怕是在劫難逃了,只好紅著臉羞澀的呢喃道:“那個……能不能輕一些?溫柔一點好不好……”

她骨子裡崇尚強者,卻又喜歡斯文溫柔。

這亦是當初她看不上房俊的原因,粗鄙不堪、毫無溫潤如玉的君子氣息,連辯機那個和尚都比不上……

昨夜的房俊太強勢,給她留下有些畏懼的印象,這跟她想像中溫柔愜意的魚水之歡有些不同。雖然經歷過最初的疼痛之後,後續的感覺讓她有一種魂飛天外的悸動,但是若能溫柔一些,她覺得感覺更好……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15:30
第660章  琴瑟合鳴

雲收雨散。
氣喘吁籲彷彿一條離了水的魚兒一般的高陽公主殿下,晶瑩的肌膚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兒,眼睛卻像是貓兒一般瞇起,嘟囔著有氣無力的反駁房俊:“什麼日後再說,都是騙人的……日後,什麼事兒也說不成了……”

房俊就嘿嘿一笑,大手愛戀的輕撫著濕滑的肌膚。今日應公主殿下要求,沒有昨日的狂風驟雨,反而溫柔細膩,死丫頭的反應卻比昨日更加不堪,幾下子就繳械投降,玲瓏的嬌軀響尾蛇一般顫抖不休。

沒想到這丫頭喜歡這個調調兒……

難道正是因為原本的房遺愛是個只知硬橋硬馬、橫衝直撞的莽漢,完全不懂在閨房之中曲意奉承取悅女人亦是男人的責任,因此不為高陽公主這等講究溫柔愜意交頸纏綿的貴女所喜。是以,極度憧憬閨房和諧溫柔的高陽公主紅杏出牆,看上了風流倜儻溫潤如玉又才華超絕的辯機和尚,並最終迷失在辯機的溫柔手段之下,非但毀了自己,將辯機的一世英名喪盡,亦將房遺愛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千秋萬世成為綠帽的代名詞……

越想越有這種可能啊!

房俊不禁為那位前身默哀,就因為無法取悅妻子,最後導致悲慘的結局,這到底算是誰的錯?

最起碼,房俊認為房遺愛是沒錯的。

是高陽公主的錯?

在大唐這個崇尚自然、道德約束並不嚴苛的時代,高陽公主也只是隨波逐流而已。以李二陛下為首,私生活糜爛至極點的李唐皇族,高陽公主也只是其中一員。受到身邊親人的影響,在情慾無法得到滿足的情況下乾出這種出格的事情幾乎是順理成章……

當然,不守婦德,這放在任何時代都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餵,想什麼呢?”白嫩的腳丫在房俊粗壯的腿上蹭了蹭。

“如果我只是個粗魯的莽漢,不懂憐香惜玉,亦沒有才華橫溢,殿下會不會厭煩之餘,乾脆紅杏出牆?”房俊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來,雖然知道歷史已經發生的事實,卻還是想听到否認的答案。

“哼哼,那可說不定。房陵姑姑還記得嗎?就是竇駙馬納了小妾,冷落的房陵姑姑,姑姑就偷了楊豫之,差點把竇駙馬氣死。竇駙馬也是個有血性的,捉姦在床,就把楊豫之給宰了!哦對了,父皇又給房陵姑姑結了一門親,知道是誰嗎?就是媚娘姐姐夫家的同族,賀蘭僧伽。”

高陽公主聲音軟膩膩的,說起房陵公主的往事來。

房俊臉色有些難看……

他本就對高陽公主有心理障礙,總害怕這死丫頭不知什麼時候會給他戴一頂綠帽子。雖然辯機這個​​隱患消除了,可誰特麼知道還有沒有辯鵝、辯鴨出現?

“餵,你不會吧?這就不開心了?”聽不到房俊的聲音,高陽公主側臉一看,便看到房俊黑著一張臉,頓時嗤笑出聲。

她側過身子,將半邊軟軟的胸脯擠在房俊的肩膀上,手肘支起上身,蔥管也似的玉指在房俊健碩的胸膛畫著圈圈,咬著嘴唇低聲說道:“小心眼兒的樣兒……剛剛把本宮折騰得差點散架,魂兒都飛了,哪裡還有心思想別的男人?”

房俊哼了一聲,沒接話。

高陽公主咬著嘴唇,忍住笑聲,覺得小心眼兒的房俊特別可愛。誰能想到這個一言不合連親王大臣都敢揍的大棒槌,卻還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

她從床榻上坐起來,紅著臉兒跨坐在房俊小腹處,私密處毫無隔閡的緊緊相貼,


房俊甚至能感受到潮濕的泥濘……
高陽公主一手撐在房俊頭側,將無限美好的上身盡情展示在房俊面前,然後牽著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那裡,潔白晶瑩的肌膚上一處猙獰的傷疤宛如白玉微瑕……

“在涇水橋頭,你救了我。在驪山農莊里,我也差點為你送了命……這不是兩清,而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連命都能給你,又怎麼會舍下你卻跟別的男人相好呢?”

高陽公主輕聲呢喃,傾訴著自己的心跡。

不知為何,房俊對她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疏離感,似乎天然就對她有所提防,這讓高陽公主很是惶恐。

她喜歡這個男人。

從涇水橋頭房俊單人匹馬舍生忘死的阻擋突厥叛軍的那一刻,她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男人。

愛情是盲目的,可以將所有的缺點自動轉化成優點。

房俊的暴躁變成了威武剛硬,時不時的甩臉子也變成了男兒雄風,尤其是當除夕之夜那夜空盛放的煙花璀璨得勝過天上星辰,那一闕“東風夜放花千樹”,讓她徹徹底底的沉淪。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自己曾經厭惡房俊,心中幻想著有一個溫潤如玉、柔情似水的情郎能陪著自己度過一生……可是兜兜轉轉,卻驀然發現,最好的其實一直不就在身邊麼?

在等待婚期將近的那些時日里,高陽公主不止一次後怕過,若是當初父皇當真取消了這門婚事,自己會是如何的後悔?

現在,她要愛護這個男人,更要愛護自己的幸福……

房俊婆娑著光潔的胸口那一處醜陋的傷疤,心底狠狠的悸動了一下。

一個願意為了你送命的女人,除了珍惜愛護給他幸福之外,還有什麼理由去懷疑她呢?若是當真依然有那麼一天,那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緣分若是盡了,何苦自尋煩惱?

放手便是……

說到底,房俊是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

他有著傳統的大男子主義的思想,但對於一些事情也能看得開。

當然前提必須是跟他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這頂綠帽子堅決不戴……

更何況,他就不信憑藉自己強健的體魄、超越時代千年的見識,就征服不了一個成天傲嬌公主病的臭丫頭!

正沉浸在心情激蕩之中的高陽公主,驀然發覺一根硬硬的東西抵在自己的柔軟的地方。頓時驚呼一聲,就想要從房俊身上爬下去。

房俊豈能讓她如願?

一雙大手鎖住柳條兒一般纖細的腰肢,微微一挺。

宛如熱刀切黃油。

“哎呀……”高陽公主渾身一軟,趴在房俊胸膛上喘著粗氣,驚慌叫道:“不行啦……剛剛差點被你弄死,還來?求求你了,好郎君,去找媚娘吧,要不然,將秀玉和秀煙那兩個妮子喊進來,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人,平素見你也眼饞德緊……”

房俊有些窘:“本郎君正大光明,哪裡有眼饞了?”

惱羞成怒之下,緊扣住柔軟的腰肢,聳動起來。

臥房裡響起一片求饒聲……

歇息在外間的兩個侍女躲在被窩裡面紅耳赤,被夫妻見的情話和激烈的戰況刺激得芳心蕩漾。

*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房府的院子里便人喊馬嘶,車隊裝好了各式禮品,等著公主殿下進宮。

高陽公主打著哈欠,渾身軟軟的任由秀玉秀煙為她穿戴梳洗,不時的打著哈欠,神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兩個侍女便暗自偷笑。

高陽公主無意中發現兩個侍女臉上的古怪神情,頓時有些羞惱,拍了拍梳妝台,冷哼道:“很好笑麼?今晚就讓你們侍寢,好生嚐嚐那傢伙折騰人的本事!”

兩女心神一盪,趕緊低下頭,怕被殿下發現臉上的喜色。

對於服侍房俊,兩女自然是千肯万肯……

門口的珠簾撩開,武媚娘窈窕的身影走進來。

“媚娘啊……”高陽公主剛剛開口,一陣睏意襲來,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趕緊摀住自己張開的最,有些羞赧。

武媚娘可是過來人,若被她看穿,那可就羞死人了……

武媚娘精緻的俏臉含著微笑,看了一眼高陽公主疲憊的神情,上前接過秀玉手裡的梳子,替高陽公主梳理一頭烏黑如絲緞的長發。

高陽公主有些羞惱,哼了一聲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幹嘛還要臉上那副表情?想笑就笑唄,本宮就不信你能抵得住那傢伙!”

武媚娘為之莞爾,俯身紅唇湊到高陽公主晶瑩的耳旁,輕聲笑道:“那傢伙總是纏著人要不夠,妾身也是每每精疲力盡求饒不已,只有感同身受,又怎會笑話殿下呢?”

高陽公主面色紅潤,恨恨道:“那傢伙實在過分,一次又一次的沒完沒了,讓秀玉秀煙來他又不肯,純粹就是折騰人,這個混蛋!”

想到房俊的強悍,武媚娘面色緋紅,心底一盪。

房俊與高陽公主正值新婚,這兩天有些冷落了武媚娘,不過武媚娘並未在意。心竅玲瓏的武媚娘早已看透房俊的性情,絕不是那種新人進門、舊人上牆的薄情寡義之輩。

大丈夫三妻四妾,正是理所應當,若是摟著一個女人過日子,那才是沒出息……

她武媚娘能看得上沒出息的男人麼?

武媚娘的眼神有些迷離,透露著無盡的愛戀和信心。

那傢伙,注定是要彪炳青史、征服四海的男人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15:35
第661章   君臣奏對(上)

房俊和高陽公主的馬車在承天門外停住,新婚夫妻兩個下車,在一長溜內侍宮女的服侍下,聯袂前往李二陛下的寢宮。而十幾輛運載各式禮物的馬車則被引往一邊的角門,在接受嚴格的盤查之後,才會准許進入太極宮。

    春暖花開,太極宮裡春意盎然。

    李二陛下的王牌心腹老內侍王德在前引路,微微側著身子,一路與房俊說著話兒。

    人老成精,何況是王德這樣七巧心肝?

    現在的房俊,崛起之勢已然勢不可當。未及弱冠的侯爵、國公,王德見過不知多少,但是這麼年輕的一方大員,負責的還是陛下極為重視的東征籌備事宜,不能不令王德另眼相看了。

    可以預見,只要在未來的東征之做出相應的成績,返京之後必然高升為部堂級別的高官。在長遠一些,一個宰輔的位子幾乎是板釘釘……

    “聽聞王總管的老家便在杭州?”房俊隨口問道。

    王德笑得一臉褶子:“難為駙馬還知曉奴婢的身世,正是蘇州崑山腳下的一處村莊。當年家裡窮,兄弟姐妹也多,家鄉又遭了水災,眼見養不活了,家父便將奴婢送到長安,淨了身進了宮,後來又被前隋皇帝送給了先帝。這一晃眼,好幾十年都過去了……”

    王德很是有些感慨,不過並未抵觸談及有些悲慘的往事,憶苦思甜從來都是交心的好套路,可以輕易的拉近關係,放鬆戒備。

    房俊笑了笑,感嘆了一句:“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王德嘖嘖嘴,佩服的拱拱手:“駙馬果然採天縱,一句話,道盡了亂世人命賤如狗的悲哀和不幸。”

    高陽公主踩著碎步儀態端莊,俏麗的臉並無多少表情,只是聽到這句話,抬起眼眸看了房俊,眸光彩迸現,滿是自豪與愛戀。

    房俊信步而行,閑庭信步,笑著擺擺手:“您老吃的鹽某吃的飯都多,怎敢在您來面前賣弄?對了,不知家還有何親人?某即將開赴江南,您老也知道某的封地在華亭鎮,距離崑山只是一步之隔,若是有何需要照拂的地方,但說無妨。”

    王德微微躬身,感激道:“謝過駙馬爺。只是家兄弟姐妹皆已故去,只有一個侄子,


 卻又是無才無德的莊稼漢,不得檯面。奴婢給他購了幾畝薄田,辛勤勞作,靠天吃飯,雖然清苦一些,卻也勝在踏實。 ”

    對於房俊的關心,王德甚是感激。

    自先帝以至當今陛下,對太監的約束非常嚴厲,即便是王德這般心腹的大太監,等閒亦不可結交外廷,更不能參言政事。王德可不敢真的拜託房俊什麼……

    再者說了,若是房俊有心,何須王德張口相求呢?

    房俊便挑起大拇指,讚道:“老人家果然睿智,看透世情真諦啊!”

    多少人驟富乍起,第一時間便會抬舉親友。財富、官職,拼了命的往回撈,唯恐旁人不知其有多大的能耐,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但是往往這是最壞事的行為!

    昔日鄉間一窮叟,你算給他金山銀山、權傾一方,水平、素質放在那裡,能一夜之間成為層人物了?非但不可能,反而極易成為旁人拉攏攻殲的對象……

    如同王德這般只是給鄉下的侄子買田地,做一個富足的農家翁,反而是最好的做法。

    王德淡然一笑:“駙馬過譽了,老奴也是一個閹宦,哪裡有什麼睿智?不過是隨遇而安,只求得處置安然罷了。”

    房俊搖頭道:“閹宦又如何?沒人願意自殘身軀而求富貴!說到底,不過都是為了活命的一個法子而已。人間百態,只求心有日月問心無愧,又豈不那些道貌岸然實則滿肚子雞零狗碎的所謂人墨客強的多?”

    誠然,太監因為身體的殘缺,導致心態會與普通人產生極大的變異。因為無後,做起事情來毫無顧忌,往往會成為極其陰險殘暴的禍害。

    但凡事都要辯證來看。

    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真的太監光風霽月、陽春白雪不成?

    漢朝的太監歷史聞名、遺臭萬年,可漢朝的官員,也特麼沒幾個好東西!

    擁有遠超時代的見識,看待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

    王德感動莫名。

    正如房俊所說,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一刀切了自己,斷送了一輩子的光明,做一個注定要在陰暗裡腐朽糜爛、惹人厭棄的閹人?

    可世人卻從不會去可憐這些去勢之人,在世人眼,只要說起太監,那必然是陰陽怪氣、兇殘暴戾、為非作歹、禍國殃民的存在,萬眾唾棄……

    深深看了房俊一眼,王德垂下頭,並未說些感激的話。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記在心裡好……

    當然,見識過大風大浪的王德自然不會因為房俊的一番話產生什麼“士為知己者死”的可笑想法,但是一定程度的好感卻是必然的。

    言談之間,來到神龍殿門前。

    王德微微躬身說道:“陛下有旨,公主殿下與駙馬來到,入內即可,不許旁人侍候。殿下,駙馬,請!”

    高陽公主微微一福,柔聲道:“多謝大官。”

    房俊亦抱拳點頭,與高陽公主聯袂登神龍殿門口的台階。

    王德稍稍站了一會兒,看著房俊的背影略微失神,然後才悄然退開。

    高陽公主蓮步輕擺,看了看四周,低聲問房俊道:“郎君為何要結交王大官?”

    房俊哂笑道:“大唐律令,外臣不得結交內侍。這個罪名可不小,娘子莫要害我……”

    “懶得理你!”高陽公主翻了翻眼睛,露出一個不屑的眼神,加快了腳步。

    大殿內焚著檀香,清幽淡香。

    李二陛下一襲常服,端坐在錦榻之,正捧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房俊夫婦一起拜倒在地:“兒臣,見過父皇。”

    李二陛下將書冊放在手邊,展顏笑道:“毋須多禮,漱兒,趕緊到父皇身邊來,讓父皇看看是否瘦了?”

    高陽公主乖巧的起身依偎在李二陛下身邊,笑容明媚道:“父皇真是的,您當房府是龍潭虎穴還是窮山惡嶺啊,這才三天的功夫,怎麼瘦了?”

    李二陛下婆娑著女兒的頭髮,一臉寵溺:“雖然只是短短三日,可是在父皇心裡,卻如同三秋一般,每日牽腸掛肚,簡直度日如年啊,等著你回門兒呢。”

    “父皇……”高陽公主柔聲喊了一句,清亮的雙眸已經盈滿了水汽。

    李二陛下收拾心神,拍了拍高陽公主的香肩,笑道:“去各位娘娘那邊轉轉吧,休要做出這幅小兒女姿態,免得房二這個夯貨笑話咱們婦女!”

    “哼!他敢?”

    高陽公主抬起雪白尖俏的下頜,一臉傲然。

    李二陛下失笑道:“好,果然是某李世民的女兒,有氣魄!”

    高陽公主細細一笑,起身輕盈的走出宮殿,去往各位妃嬪的住處派送禮物。

    房俊一臉鬱悶,不滿的看著李二陛下。

    有您這樣當爹的麼?公然鼓勵閨女欺壓女婿,還有沒有人權了……

    李二陛下坐直了腰桿,笑瞇瞇的看著臉色不豫的房俊,笑問道:“怎麼,朕支持自己的閨女硬氣一些,你小子可是不服?”

    房俊撇撇嘴:“兒臣不敢。”

    不是沒有,是不敢……

    李二陛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沒有也好,不敢也罷,你不還是都得受著?

    抬抬手,示意房俊在一旁的地席落座,問道:“對於江南,可有腹案?”

    房俊想了想,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華亭鎮這個地方,的確不錯……”

    李二陛下愕然,感情這小子是對“華亭縣侯”這個爵位心生不滿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18:38
第662章   君臣奏對(下)

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給你什麼你留著什麼,而且要開開心心,不給你的,不能要……

    這是最起碼的對皇權的敬畏,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房俊所答非所問,貌似有些不滿皇帝敕封的“華亭縣侯”一事。而李二陛下神情悠然,看不出喜怒。

    房俊便也不說話,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語一點問題都沒有。

    良久,李二陛下才抬起眼皮看了房俊一眼,言語平淡:“真這麼看?”

    房俊安之若素:“自然是真的。”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淡然道:“說說理由。”

    房俊活動一下腿腳,他是真的不適應這種跪坐的姿勢,對於這種古禮沒什麼看法,只是單純的不習慣……

    “華亭鎮隸屬於蘇州府,雖然此地稍顯偏僻,卻距離蘇州很近,而且三面靠海,視野開拓,海運發達。若是能將此地經營成一處通商口岸,有得天獨厚之地理優勢,可以一舉溝通江南商路,用不了幾年,將成為江南一地甚至整個大唐最大的商業集散心。”

    這是來自於武媚娘的啟發。

    至於將華亭鎮經營成一處通商口岸,則是在敕封聖旨下達的時候便有這個想法。畢竟放著後世海這個東方最大的港口卻不發展海運,實在是有些丟穿越者的臉……

    李二陛下略感欣慰的點點頭。

    他還真以為房俊看不出將華亭鎮賜予他作為封地的目的,而對聖旨生出怨尤之心,畢竟華亭鎮那地方確實荒涼偏僻。

    但是將華亭鎮經營成為江南的通商口岸、集散心……

    说实话,李二陛下只是想将此地建设一处港口,供给水师驻扎,以便日后东征而已。

    建设军港并不太难,但是要营建一处通商口岸,工程可大了去了。

    李二陛下略微皱眉:“有这个必要?”

    工程大了,


花錢自然多。

    雖然現在觀眾商業興盛,稅收不少,玻璃作坊更是遠銷海外,每年都有大量的利潤。但是相於東征高句麗所需要耗費的錢糧相,依舊是捉禁見肘,不得不省著花。

    李二陛下已經從房家灣碼頭見識到了商業繁榮所帶來的好處,但是江南距離長安太遠,那可是江南士族盤踞的地盤,算商業興盛起來,得到最大好處的必然是江南士族。國庫撥出大量銀錢興建通商口岸,獲益最大的卻是一向與朝廷貌合神離的江南士族,這種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李二陛下才不願意幹……

    房俊當然明白李二陛下的顧忌所在。

    他點點頭,說道:“非常有必要。不過父皇大概誤會了兒臣的意思,兒臣想要興建的不是一般的商業口岸,而是直接受到戶部直屬的市舶司,所有前來大唐經商的海商,朝廷分發書,告知唯有這一處作為朝廷允許的通商口岸,其餘在任何地方靠岸登陸,即視為走私。而口岸的所有稅收,除去一部分留作日常運營之外,悉數繳國庫。”

    此時的大唐,並無“市舶司”這個概念。

    歷史在唐高宗顯慶年間,在廣州設立“市舶使”,這才是“市舶司”的前身。

    李二陛正捋著鬍子聽得聚精會神,等到聽了將華亭鎮作為全國唯一合法的通商口岸,驚得下手一顫,差點把鬍子都揪下來……

    這豈不是斷絕了江南士族的根脈?

    江南士族之所以盤踞江南幾百年,勢力繁盛,便是因為利潤極大的海貿!現在房俊這一個“市舶司”一旦建立,等同於決斷了江南士族的根基,這些傢伙豈會善罷甘休?

    連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憋屈的承認,江南,那是江南士族的江南!一旦這些江南士族發現根基動搖,必然發起歇斯底里的反撲,在江南那一畝三分地,便是朝廷面對江南士族的發瘋也無能為力!

    難道真的來一個血洗江南?

    李二陛下當然不會那麼幹!一旦江南動搖,自己的東征大業不知道得被拖延多少年,自己現在年富力強,可若是十幾二十年後,還有精力去籌謀東征高句麗麼?

    李二陛下搖頭嘆息,房俊的這個設想足以令他心動,但是並無多少成功的可能。

    “這個口岸一旦開啟,必然遭受江南士族的全力抵制,怕是剛剛建成,即將夭折。”

    沒有江南士族的支持,這個口岸也相當於名存實亡,總不能指望著商品從華亭鎮登陸,然後再轉走水路銷往關吧?

    房俊卻是早有腹案,信心十足道:“父皇明鑑,其實此事的成敗不在江南士族,而在於各國的海商。”

    李二陛下不解:“這是為何?”

    房俊自信道:“商賈以逐利為天性,只要有利潤,殺頭的買賣都有人幹!江南士族抵制是必然的,因為他們想要追求巨額的利潤,一旦口岸被朝廷控制,所有的稅收都歸入朝廷,這影響了他們的收益。他們的做法無非是在抵制華亭鎮的同時,在沿海各地照常接受外國商船,生意照做。但是如果我們能控制住各國的海商,使得他們除了華亭鎮,別的地方不敢去,便等於掐斷了江南士族的供給,外面的商品進不來,他們的商品出不去,這生意怎麼做?”

    李二陛下恍然。

    做生意都是為了賺錢,一旦江南的商路被嚴格控制,等於在江南士族的脖子勒了一條繩索。不在華亭鎮做生意,那沒有生意可做!

    江南士族是由多個家族組成的,彼此之間雖然同氣連枝,卻也必然有競爭、有齷蹉,不可能至始至終同心同德。面對巨額利潤的誘惑,必然有人捨去聯盟,投入朝廷的懷抱。

    此舉非但可以整合江南的商業,甚至可以使得朝廷加大對於江南的掌控力度。

    一旦華亭鎮口岸當真成為江南地區唯一的通商口岸……

    整個江南都盡在朝廷彀矣!

    李二陛下壓制住興奮的心情,他還有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外國的貨商亦是商人,他們追求的也是利潤,如何能聽從你的調遣,只在華亭鎮登岸?”

    房俊嘴角一跳,露出一個森寒的笑容:“誰不聽,吾大唐的萬里海疆不歡迎誰。大海之風急浪險,誰知道發生什麼不測之禍?父皇難不成以為兒臣將要組建的新式水師,只能運運糧草兵卒?”

    李二陛下一拍大腿,大聲道:“回頭擬一份奏摺呈給朕,朕便頒旨成立這個通商口岸!”

    誰不聽話,那乾掉誰!

    這簡直太對李二陛下的胃口了……

    殺人放火什麼的,對於李二陛下根本沒有絲毫心理負擔。至於那些不聽話的外國商船?

    呵呵……

    房俊知道李二陛下會同意這件事,趕緊說道:“兒臣還沒說完呢……”

    李二陛下欣然道:“還有什麼,但說無妨!”

    他簡直太開心了!

    這房俊果真是有宰輔之才啊!

    隨隨便便出個主意,不僅能幫助朝廷收繳大量賦稅,更能加強對江南的掌控,簡直是妖孽啊!

    這個在長安城裡肆意妄為的紈絝子弟,一旦放出長安虎嘯天下,會幹出一番什麼樣的事業?

    李二陛下現在是越看房俊越喜歡!

    如此驚才絕艷,簡直是天賜大唐的禮物……

    房俊被李二陛下熱切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乾咳一聲,說道:“兒臣請父皇取消全國的關津之稅,只保留外國商品的關稅,餘者只收取市賣之稅。如此一來,可以加大關稅的徵收額度,不至於引起國內商賈的怨言,同時抑制進口,鼓勵出口,擴大貿易順差。”

    李二陛下聽著這些天書一般的詞彙,一臉懵逼……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18:42
第663章   河東裴行儉

所有的字李二陛下都認得,所有的詞也都聽清楚了,但是組合在一起,李二陛下表示自己完全聽不懂。

    這尷尬了……

    堂堂皇帝陛下,再與臣子奏對的時候卻聽不懂臣子的話語,這怎麼行?

    房俊卻渾然沒有註意李二陛下的異樣,兀自在滔滔不絕的講述著心的設想:“……吾大唐地大物博,物產豐饒,但是出口的產品不能只是那些土地出產的作物,要加大玻璃、瓷器、美酒這些高附加值的商品,不僅能夠輕易獲得更多的利潤,還能抑制他國本國的這些作坊。我們要盡可能的擴大高附加值商品的出口,以此來提升貿易順差,同時打擊周邊國家的經濟體系,使之國內加劇通貨膨脹,逐漸的在財政依賴大唐,像兒臣在西域、吐蕃所作的那樣……”

    房俊越講越興奮。

    當年他只是個主管農業的副縣長,最大的權利是下到田間地頭掐著腰指揮耕地……

    何時能有這種指點江山,為帝國籌謀的機會?

    可李二陛下卻越聽越是黑臉,尷尬得不得了……

    房俊話裡的意思,李二陛下還是模模糊糊聽懂了一些,無非是利用貿易的手段抑制進口,擴大出口,進口一貫錢,出口兩貫錢,相當於淨賺了一貫……

    賺別國的錢,以此使得大唐越來越有錢。

    但是這跟關津之稅、市賣之稅有什麼關係?

    通貨膨脹又是什麼鬼?

    看著房俊手舞足蹈口沫橫飛,李二陛下黑著臉,拍了拍身邊的案幾,冷言說道:“爾不過區區從三品侯爵,官職亦是外放的一路總管,此等事關國家政策的大事,乃是政事堂諸位宰輔的職責,爾越俎代庖,居心如何?”

    “呃……”

    房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二陛下。

    这皇帝……也太昏庸了吧?

    咱虽然不是宰辅,但说的这可都是谋国之言,是咱超越千年的见识凝炼出来的适合大唐快速发展的定国之策,


你说我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我这暴脾气……

    也没辙!

    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李二陛下抬起眼皮看了看闭嘴巴一脸悲愤的房俊,心虚的咳了一声,随意说道:“不过看在你尽心国事的份,朕也不会追究。这样,你回去写分奏折,详细一些……然后呈递给朕,朕批阅之后,会下发到政事堂,让诸位宰辅们议一议,适用不适用让各位宰辅定夺,也算不枉费了你一片心血。”

    房俊哪里知道李二陛下是想先仔细研究一番他的奏折,弄懂其关窍?

    只等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儿臣遵旨。”

    李二陛下挥了挥手:“朕有些累了,你且下去吧。”

    “诺!”房俊鞠躬行礼,退出大殿。

    看着房俊壮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二陛下伸手揉了揉脸,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有点丢人了,居然跟不这个小王八蛋的思路,莫非朕已经老了?”

    心里想着还是等房俊将奏折送来,好生研究一番再说。

    不然在房俊面前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连核心意思都没弄明白,表什么态?

    房俊郁闷的出了大殿。

    本是一腔热血的向李二陛下提一个能使得大唐确定霸权的建议,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的憋屈可想而知。

    想来高阳公主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脱,干脆自己先出宫再说。

    信步走着,心里对李二陛下满腹怨念。

    屁的千古一帝啊,见识跟井里的青蛙一般,哪里知道鹰扬天下、龙飞九天的壮志雄心?

    房俊仰天长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房驸马这是诗兴大发么?哎呀呀,小生有幸,可得将房驸马的新作记下来……”

    一声突兀的话语,将房俊吓了一跳。

    抬眼一看,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来到太极殿东侧门下省官衙门前的钟楼……

    门下省与书省分列太极殿一左一右。

    门下省门前有钟楼,书省门前则是鼓楼,而房俊立足之处正是钟楼偏东,前方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后有飞檐斗角,正是弘馆。

    眼前立着一位儒服高冠的青年,眉目俊朗,英姿勃勃,正叉手而立,对着房俊行晚辈之礼。

    此人年岁之房俊还要大几岁,却行此等严谨的晚辈之礼,显然必是弘馆的学子了。弘馆与崇贤馆分列太极宫与东宫,都是大唐第一流的贵族学校,等级相同。房俊身那个崇贤馆校书郎的职务并未撤去,等于还是崇贤馆的老师级别。

    弘馆的学子向崇贤馆的老师执弟子之礼,没毛病……

    房俊微微一哂:“作什么诗啊?无非感慨两句而已,这两句,多了没有。”

    英气青年微微遗憾:“只有两句?那可惜了……这两句诗虽然言辞浅显,但其蕴含的无奈与愤懑,却是淋漓尽致的泄露出来,房驸马天纵之姿,吾辈不如者多矣。”

    房俊摸摸鼻子,虽然被别人夸的是自己“剽窃”来的东西,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喜悦的,谁叫他“剽窃”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到正主儿来告他“侵权”呢?

    对这个英气青年的印象便很好。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房俊问道。

    青年略带惶恐:“房驸马乃是崇贤馆校书郎,既是晚生的老师,何敢担这一句‘兄台’?再者房驸马亦是当朝名仕,诗词圣手之名享誉士林,真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裴行俭,河东人氏,房驸马称晚生守约便可。”

    房俊愣住。

    裴行儉?

    裴守約?

    我勒個去!

    出門遇到大神啊……

    這是房俊曾經很喜歡的一位武全才的歷史人物。

    歷史,這位也是充滿了傳色彩。

    此人非但身兼禮部尚書和右衛大將軍這武官職當的一等顯要,更威震西域大破突厥,計俘叛亂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將吏於碎葉城為他立碑紀功。

    最厲害的當屬這人識人用人的眼光……

    明末彭孫貽說:行儉知人善行,雅量藻鑒,凡所賞技皆為名將。

    何有此言呢?

    宰相李敬玄大力讚揚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的才學,推薦給裴行儉,裴行儉看不這幾位:“做官的人要達到遠大的志向、職位、前途,要把度量見識放在首位,把學技藝放在其次。像王勃等人雖然富有才,但輕浮急躁,愛賣弄誇耀,哪裡是做大事人呢?楊炯較穩重謹慎,可以當到縣令,其餘的人恐怕難有善終。”

    事實正如他所料。

    而他所親自舉薦引進的副將,例如程務挺、張虔曰助、崔智聅、王方翼、蠶金毗、劉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齒常之,大都成為當世名將,加被他奏任用做到刺史將軍的,足有幾十人……

    這眼光,簡直跟穿越者有的一拼!

    據說,裴行儉之所以能有如此識人之明,是因為他精通陰陽曆法五行面相之術,不僅能識人,且每次打仗都能預知有利的時日,往往旗開得勝,無往而不利……

    有唐一朝,裴行儉亦是名將的名將!

    唐德宗建三年,禮儀使顏真卿向唐德宗建議,追封古代名將六十四人,並為他們設廟享奠,當包括“禮部尚書聞喜公裴行儉”。及至宋徽宗宣和五年,宋室依照唐代慣例,為古代名將設廟,七十二位名將亦包括裴行儉。在北宋年間成書的《十七史百將傳》,裴行儉亦位列其。

    當然,房俊之所以對裴行儉感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他是蘇定方的徒弟!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18:44
第664章   軍魂蘇定方

此時的裴行儉,年方弱冠,英姿勃勃。

    但是看著房俊的眼神,卻充滿了崇拜與傾慕……

    統率神機營遠征西域,與突厥狼騎對陣而不退一步,兩戰兩勝,將突厥可汗最精銳的護衛打得落花流水,斬首俘虜不計其數,楊威於域外,表功於青史!

    《賣炭翁》《錦瑟》《青玉案·除夕》《愛蓮說》……一首首足以流芳百世的經典詩詞,亦出自房俊之手。

    裴行儉素來傲氣,自詡武雙全之英才,但是在房俊面前,他方知何謂真正的武全才……

    相起來,房俊是翱翔於九天的雄鷹,自己則不過是小水溝裡的魚兒… …

    差距是全方位的。

    房俊對裴行儉甚有好感,笑呵呵的拉著裴行儉的手,親切道:“相遇即是有緣,某與守約一見如故,若無它事,不如尋個地方一起喝一杯如何?”

    裴行儉自然求之不得,房俊現在簡直是長安城的傳說,不僅韜武略,還有一位宰輔老爹、公主老婆,能與這樣的人親近,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的!

    算裴行儉出身河東裴氏,亦覺得受寵若驚!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晚生對房駙馬崇敬已久,能有幸與房駙馬共謀一醉,何其幸運?”

    可隨即,裴行儉猛地想起一事,面露尷尬道:“可惜某還有一事在身,實在推辭不得……”

    房俊道:“很重要的事情?”

    裴行儉說道:“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師傅待會兒要來探視於某,囑託一些科舉考試的話語,實在不能推辭。”

    尊師重道,古之已有,此乃華民族傳統之美德。

    只可惜,被視為封建落後的舊社會將尊師重道看得天還高、命還重,但是到了標榜進步的新社會,卻沒有幾人把老師當回事兒……

    是人心浮躁,歷史倒退?

    亦或師道糜爛,人心不古?

    房俊懶得去深究這些哲學性的課題,


他對裴行儉的老師很感興趣。他所知蘇定方將行軍布陣之法傳於裴行儉,並且說:“吾用兵,世無可教者,今子也賢。”

    我的兵法,世沒人學得會,也是你裴行儉了!

    但是這二人是否正式的師徒關係,卻不得而知。

    房俊便問道:“不知尊師何人?”

    裴行儉答道:“家師姓蘇,諱定方……”

    果然!

    難道今日走運,能接連見到兩位大唐最具傳色彩的名將?

    “原來是蘇定方將軍,房某一直憧憬蘇將軍昔日追隨衛公打破突厥牙帳之豐功偉績,只是?緣慳一面,不知守約可否代為引薦?”

    “這個……”裴行儉略感為難。

    他第一個念頭,是趕緊答應。

    房俊現在是紅得不能再紅的紅人,一旦得到他的認可,在皇帝面前隨便說兩句,說不定自己老是的窘境解決了!

    可是轉念一想,便猶豫了……

    蘇定方是他的老師,老師的性情作為學生怎會不知?

    又臭又硬……說的是蘇定方這種人。

    衛公李靖功高震主,深受陛下忌憚。為了避嫌,李靖卸去官職、交割軍權,深居簡出游離於樞之外。作為李靖最得力的心腹愛將,蘇定方自然跟著吃瓜落……

    受到排擠是必然的。

    可是任誰都看得明白,皇帝忌憚的只是李靖的軍功,卻不會真的對李靖怎麼樣。蘇定方只需轉投陣營,便立即能得到陛下的重用。

    可他偏偏死心眼兒,認准了李靖,搞得李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

    否則,貞觀四年便已是左武候郎將的蘇定方,這麼多年來何以只是轉任右衛郎將,卻未曾高升半步?

    蘇定方願不願意見房俊,裴行儉拿不准。

    萬一蘇定方跟房玄齡亦有什麼齷蹉,自己貿貿然的引薦,豈不是自作聰明?

    可現在確實是一個好機會,房俊領兵有方,亦是難得的將才,說不定老師會一見如故,並且得到房俊的幫助呢?

    裴行儉左右為難……

    房俊不明其究竟,見裴行儉猶豫,不由道:“守約有何為難之處?”

    看著房俊熱切的目光,裴行儉一咬牙,抱拳道:“怎麼會?家師亦是行伍人,最是敬佩敢衝敢殺的猛將,昔日亦曾在晚生面前談論房駙馬大戰突厥狼騎的事蹟,言語之間甚是欣賞。”

    房俊大喜。

    二人聯袂自太極宮走出,沒有走承天門,而是繞過左藏庫走了太極宮東側的長樂門,將將來至長樂門外,便見到一人一馬,佇立在門洞一側。

    裴行儉快走兩步,行至那人面前,深深一躬,說道:“學生見過老師。”

    房俊亦快步走前去,抱拳道:“可是蘇將軍當面?”

    那人伸手攙扶起裴行儉,抬眼看向房俊。

    此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之房俊還要大了一號。

    年紀在五旬下,方臉闊口,一雙關刀眉帶著凜然之氣,雙目微微瞇起,精芒閃爍。一張臉膛滿是風霜之色,使之看去真是年歲要大不少,但身姿筆直、挺拔如槍,渾身下充滿軍伍之特有的陽剛硬朗!

    此人面有疑惑,不知房俊是何人,亦抱拳回禮道:“某正是蘇定方,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裴行俭在一边引荐道:“老师,这便是当日于西域率领神机营两破突厥狼骑的房驸马,房俊。”

    房俊笑道:“些许小事,守约何必挂齿?某的小小功绩,与苏将军大破突厥牙帐的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苏将军,某正是房俊,久仰将军神威,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这可不是客气话,真真是“三生有幸”!

    放眼天下,又有谁能逆流而穿越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亲眼见到自己崇拜的名将?

    当之无愧的名将!

    他是保卫家乡、先登陷阵的少年豪杰,是开疆拓土、老当益壮的一代名将;他是大唐名帅李靖麾下骁勇前锋,亦是唐高宗朝杰出统帅;他是窦建德、刘黑闼旧部,天下安定后,又成为拱卫国土、平定四方的大唐军魂;他在演义是受人唾骂的大反派,可以说是被后世通俗小说、评书和戏剧歪曲形象最严重的历史人物之一。

    但是在國历史,却又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一生驰骋疆场数十年,北击颉利,西灭突厥,东平百济,南镇吐蕃,纵横万里,“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西域诸国震慑降服。

    這是大唐軍魂蘇定方!

    作为后世子孙,仰慕盛唐之雄霸气魄、扫荡六合,又怎能、怎敢不对苏定方“三生有幸”?

    李靖、李绩、苏定方、薛仁贵……

    这才是智勇双全的真正名将!

    苏定方有些不太适应房俊的恭维,略感尴尬,干巴巴说道:“房驸马过誉了,某不过卫公部下一马前卒而已,些许功绩,亦只是追随卫公于疆场之不惜生死而侥幸得之,不敢当房驸马如此夸赞。倒是房驸马统领一支新军,便能驰骋西域打破突厥狼骑,更为不易。”

    看得出来,苏定方此人性格内敛、为人木讷,不善于交际。

    而房俊的交際能力,可是“酒精考驗”……

    當即便笑道:“你我二人如此吹捧,倒是叫守約見笑了……某早已對蘇將軍心儀已久,這日不如撞日,咱們尋一處酒家,飲酒暢談一番,可好?”

    裴行儉心裡一跳,看了看蘇定方,心說老師您可別甩臉子……

    蘇定方確實猶豫了一下。

    倒不是對房俊有什麼看法,相反他對房俊甚是順眼,率學無誕、惹是生非怎麼了?男人得有血性、有性格,惹到我頭,不揍你還敬著你不成?

    只是他這人內向,一貫不善於交際,與房俊初次相識便飲酒暢談,實在有些窘迫,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若是一不留神說錯話,豈不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房俊的心機早已在輩子的官場之歷練過,見到蘇定方的猶豫不決,而不是斷然拒絕,便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便笑道:“將軍想必知道,過不多日,某便將南下江南,繼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之職務。說實話,對於行軍打仗,某實在是個門外漢,在西域之時更多的亦只是憑藉一腔血勇,並無多少謀算。江南之行事關陛下千秋大業,一絲一毫亦不能有所疏漏,是以,房某有太多問題想跟將軍討教,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話已至此,說到行軍打仗這方面,蘇定方便展顏笑道:“賜教不敢當,既然房駙馬有心,蘇某定然竭盡所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是…… ”

    房俊大喜道:“既然如此,那請吧!”

    “請!”

    二人聯袂而行,裴行儉喜滋滋的跟在後面牽馬。

    自家老師的本事,裴行儉自然再是清楚不過,論起兵法韜略,放眼大唐除了衛公李靖和英國公李績,怕是再無一人能得老師!可偏偏這位老師的死心眼兒,亦是放眼天下難出其右……

    空有一身本領,卻只能滿腔愁苦的虛度年華,這是何等的落魄與悲哀?

    若是能攀房俊這條線,或許老師亦能時來運轉也說不定……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20:47
第665章  勸說

由承天門外的天街一直向東,出延喜門折而向南,過永興坊與崇仁坊,便是歌舞昇平之地平康坊……三人說笑間一路前行,房俊與蘇定方在前,裴行儉牽馬在後,徑自來到醉仙樓。

門口的侍者剛剛將一名客人引入樓內,轉身出來變見到與蘇定方笑語晏然的房俊,頓時面色就是一僵……

對於房俊,醉仙樓上上下下除去東家江夏郡王李道宗之外,可謂都對房俊有了心裡抵觸。不可能沒有抵觸,這位幾乎每一次前來光顧都要引起一場風波,若非是房俊身份不凡兼且與東家的關係太好,絕對會被列為拒絕接待的名單之內……

門口的侍者眼皮子下意識的跳了一下,緊接著臉上便浮現出一個諂媚的笑容,哈著腰迎了上去,遠遠的便打著招呼:“哎呦,小的還在納悶兒呢,今兒樓前這幾棵樹為什麼總是有喜鵲喳喳叫,感情這是在歡迎房駙馬大駕光臨……”

房俊沒心思聽他油嘴滑舌,吩咐道:“後院安排一處院子。”

侍者心裡咯噔一下,頓時面有難色:“真不巧,今兒後院都來了貴客,實在不好安排……”

說著,頗有些膽戰心驚的看著房俊,唯恐這位發起火來,自己可承受不住。

房俊怎會同一個侍者一般見識?況且他自認自己在醉仙樓的名聲絕對讓這些下人不敢輕視,既然說是不好安排,想來也必然是沒法。

房俊便扭頭對蘇定方說道:“要不,咱們就二樓雅室將就將就?”

蘇定方瞅瞅醉仙樓門前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的景況,暗暗咋舌。瞅這名字和格局,應是一座青樓無疑,且裝飾華麗看上去就是一出銷金窟一般的所在,可是這青天白日的卻賓客不絕,比之那些尋常的酒樓生意都好,這哪裡是青樓?

他一向生活儉樸,木訥的性格也沒有什麼灰色收入,那一點俸祿將將夠家裡的生活支出,根本沒有餘錢出入這等高檔場所。雖然今日擺明了是房俊請客,蘇定方也略有一些拘謹,便搖頭說道:“咱們一見如故,只是尋個安靜的所在好好聊聊,何必非要來這等奢華之地?隨便尋個酒家,有酒就好!”

裴行儉暗自嘆息,自家老師總是這麼質樸,與帝國的上層格格不入,也難免會被人排擠,無數功勳一身本事,卻總也得不到承認,沒有施展的機會……

侍者此時甚是糾結。

若是房俊便這麼走了,事後東家知曉,難保不會以為是他這等下人存心刁難。東家現在雖然深居簡出當起了富家翁,可當年那也是叱吒風雲殺伐決斷的梟雄一般的人物,萬一發起怒來,誰能承擔?

可後院確實已經客滿,今日也是見了鬼,早早的便不斷有貴客上門……

侍者趕緊勸說道:“二樓雅室雖然不如後院別緻,但憑窗遠眺長安勝景,亦是不錯。咱們翠奴姑娘可總是念叨房駙馬,今日房駙馬大駕光臨,相比翠奴姑娘一高興,還會唱個小曲兒助助酒興……”

最終,三人還是登上了醉仙樓的二樓雅室。

三人的目的在於結交一番,倒也沒叫姑娘陪酒,只是要了一大桌子菜,然後取來兩壇西域葡萄釀,言談甚歡。

房俊舉著酒杯,敬蘇定方道:“素聞蘇將軍打仗不僅算無遺策,更勇猛無前,今日有幸,請滿飲此杯。”

蘇定方趕緊舉起酒杯:“客套話不必多說,某是個粗莽軍漢,行軍打仗尚有一些方略,但是笨嘴拙舌,恭維的話卻不會說。房二郎西域揚威,實乃吾大唐好兒郎,飲聖!”

裴行儉亦湊趣道:“飲聖!”

三隻酒杯碰在一處,


一飲而盡。
裴行儉備份最小,自然充當了斟酒的角色……

房俊感嘆道:“蘇將軍的事蹟,房某多有耳聞,每當聽起當年大破突厥追亡逐北,便熱血沸騰。”

這話正巧說道蘇定方的心坎裡。

他這人木訥拙言,唯獨談論起行軍布陣,往往能滔滔不絕的說上三天三夜。

葡萄釀雖然度數不高,但一杯接著一杯,多少也有一些酒意上頭。蘇定方興致頗高,聽到房俊提起當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戰,雖然謙虛幾句,但眉宇之間的傲然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說到大破突厥,依蘇某看來,當初二郎兩戰對敵,雖然戰果不錯,但是在排兵布陣之上卻漏洞百出,若是突厥有一個能征慣戰的大將,說不定二郎就要一敗塗地……”

裴行儉以手撫額,暗自苦笑。

這就是自己的老師啊,至誠君子,卻也有些不近人情。兩戰突厥正是房俊最傲然的資本,你卻口無遮攔的將人家說得一無是處……

假若裴行儉是一個穿越者,必然會對蘇定方下一句評語:性格決定命運……

這樣為人處世,不吃虧才怪了!

房俊卻還不至於這般心胸狹隘。

自家知自家事,他房俊的長處在於高屋建瓴,絕不是在於細節。比如行軍打仗,他能製造出更加犀利的火器,各種新式的武器,在裝備上使得軍隊的實力大幅度提升。為何能戰勝突厥狼騎?完全就是神機營在武器裝備上對突厥狼騎實現了碾壓,跟排兵布陣運籌帷幄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而這卻正是蘇定方的長處。

房俊再次舉杯,坦言道:“蘇將軍得衛公真傳,兵法韜略威震天下,房某一介紈絝,如何相比?想必蘇將軍亦有聽聞,房某受陛下信任,不日將南下江南,組建水師,為東征做準備。蘇將軍一身本事,卻懷才不遇,何不雖某南下,建立一番功業?”

這才是房俊真正的想法!

自己麾下已經有了劉仁軌與席君買,若是再加上蘇定方,那可真所謂人才濟濟、名將如雲!

收集名將,自然是穿越者的一大愛好……

蘇定方怦然心動。

他功勳無數,現在卻只能困局京師,宛如猛虎入閘,一身本領不得施展,一腔雄心壯志都要消磨光了!

原因還不就是因為自己是李靖的麾下猛將、入室弟子?

陛下忌憚衛公,連帶著滿朝文武,也對衛公一系的人馬頗多戒備,投置閒散不得重用。

現在房俊既然能當面提出這樣的要求,自然是因為對自己的看重,而且此人雖然年輕,但是簡在帝心,深受皇帝寵信,跟著他必能開創一番局面!

但是隨即,蘇定方又有些猶豫。

房俊此去,是要組建一支水師,而自己半生征戰都是在馬背之上,不懂水戰之法啊……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因為衛公的嫡係而遭人打壓,若是此時跟隨房俊,豈不是等於為了前程背棄了衛公?就算自己的本意不是如此,衛公開明,亦不會做此想,但天下悠悠眾口,自己卻堵不住……

裴行儉瞅了瞅老師的猶豫之色,眼珠兒轉了轉,便問房俊道:“房駙馬言及組建水師,請恕晚生愚鈍,大唐不是有水師麼?再者說,老師乃是陸將,論及騎兵步兵之戰術,自然少有人及,可是這水戰之術,卻從未涉足。”

這正是蘇定方擔憂之一,故而留神傾聽。

房俊早有準備,緩緩說道:“以往之大唐水師,說實話,在房某看來,也只是水師而已。沿海捉捉海寇,打打走私,僅此而已。可是房某所要組建的,乃是能縱橫大洋的水師,是由無數世上最先進的戰艦所組成的艦隊!全新的艦船、全新的火器、全新的目標,故而,以往的水戰之法,幾乎全無用處。這支艦隊的操典、戰術,要從無到有,一點一點的在實戰當中摸索、總結、歸納,直到確定出一套全新的海戰之術!”

房俊明亮的目光先是灼灼的看著裴行儉,然後投注在蘇定方臉上,一字字說道:“以為百世承襲之操典!”

蘇定方與裴行儉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涼氣!
iqboy99 發表於 2019-1-6 23:55
第666章  君與臣

以為百世承襲之操典!

這句話瞬間就將蘇定方打動了……

古之名將,所求者何?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功蓋千古之彪炳,這是其一。

戰車衝陣、胡服騎射,改良上古之戰法,亦是其一。

房俊沒有顯赫的戰功,兩破突厥狼騎,只是兩場小規模的衝突,放在漫長的歷史之中,不過是滄海一粟,幾朵小浪花而已。

然而一個小小的馬掌,卻陡然令大唐騎兵的戰力成倍提升!他研發出火藥,並且大規模的使用火器,使之古老的強弓硬弩橫刀長矛的戰爭出現了不可忽視的變化,青史之中,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而自己呢?

年已四旬,即將垂垂老矣,若是亦能在這支新式的水師艦隊當中充當主導地位,設計出新式的水戰之法,豈不是亦能彪炳史冊,萬世流芳?

現在的蘇定方,心中禁止存有最後一絲顧忌。

這卻是誰也消弭不掉的……

最終,蘇定方亦沒能給房俊一個肯定的答复,只是答應房俊會慎重考慮。

房俊對此不以為意。

他再是自負,也不會自負到憑藉著穿越者的身份“虎軀一震霸氣側漏”,似蘇定方這等千古名將、民族英雄便能納倒便拜,忠心追隨……

名將,都是有性格的。

而且房俊隱隱從蘇定方的口氣當中亦能判斷得出,他的憂鬱跟衛公李靖或許有些關係。

對此,房俊就束手無策了。

李二陛下對李靖的猜忌,那是讀過史書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作為李靖的學生、最鐵桿的嫡系,一旦追隨房俊會對衛公李靖的聲譽造成什麼樣的打擊,用腳後跟都能想像得到……

只是希望蘇定方能脫離李靖的陰影,不用等到李靖身故,李治登基,才能在壯士暮年一展身手,雖然創造了赫赫功勳,卻也白白埋沒了大好年華。

*

鼓動了蘇定方一番,若是能打動這位名將加入自己的陣營,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回到房府,房俊閉門謝客,開始準備給李二陛下的奏摺。

作為一個農耕國度,對於海洋的忽視,是中原王朝歷來的傳統。即便是以海貿作為國家財政支柱的兩宋,亦沒能正確認識到海洋帶來的機遇和危機,更別提有一套系統的海洋理論了。等到了明清兩朝,更是閉關鎖國將廣袤富饒的大海拒之門外……

固然有來自陸地的強大壓力,要集中精力面對來自草原的游牧民族侵擾,總體來說依然是整個民族的遺憾,因此斷絕了從海洋而與各國的交流,被世界上幾次劃時代的工業革命拋棄,從而喪失了領先世界幾千年的地位,被一群當年茹毛飲血的化外蠻夷憑藉堅船利炮轟了個稀巴爛。

這個時代的人們,沒有意識到海洋帶來的巨大利潤,亦沒有意識到海洋文化將會給這個國度帶來怎樣的變化。房俊覺得作為穿越者,有責任讓人們意識到海洋的利弊,尤其是海貿的優劣之處。

房俊突然靜下心來做文章,令府內個人嘖嘖稱奇。

要知道就算房俊的“詩詞聖手”之名聞名遐邇,但身邊親近之人亦很少見到房俊秉燭夜讀,更別說埋首書案奮筆疾書……

高陽公主是不是給書房裡的房俊送上茶水、點心、水果,然後探頭探腦的看看房俊在不停的寫些什麼……武媚娘則更是好奇,一會兒進來請示碼頭的貨物調度,一會兒請教倉儲的統籌……

兩個女人令房俊煩不勝煩,卻也頗為無奈。

三天之後,就在科舉考試即將舉行的前一天,這份奏摺被送到了李二陛下的案頭……

李二陛下手捧著奏摺,


看得聚精會神,連馬周的通報聲都未聽到。直到馬周擔心皇帝出了意外闖了進來,這才回過神。
見到皇帝無事,馬周稍稍鬆了口氣。

他在門口喊了三遍,殿內鴉雀無聲,若不是內侍明確告知皇帝在殿內,他差點以為無人……

“陛下看什麼呢,如此入神?”馬周好奇問道,眼神不停的在皇帝手裡的奏摺上掠過。

李二陛下與臣子之間的關係甚是隨和,並不會故意擺出所謂的帝王威儀。在他看來真正的威儀是通過英明神武的決斷來顯現的,而絕不是拿腔作調將自己擺的高高在上……

所以他跟大臣尤其是親近的臣子之間,宛如同事一般言談隨意。

李二陛下晃了晃手上的奏摺,苦笑道:“前幾日房俊那廝覲見,說了一大套朕不甚明了的諫言,朕令他寫份奏摺說明此事,好傢伙,這足有上萬字……”

聽聞李二陛下打趣房俊,馬周也笑了起來。

跟旁人是在房俊展示出不同凡響的文采這才高看一眼不同,馬周始終對房俊另眼相看。很難想像,如同馬周這樣一個嚴謹方正幾乎對待自己堪稱嚴苛的人,會對房俊那樣一個紈絝子弟看得上眼……

就連馬周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自從那次在值房內得了房俊的一首詩,馬周才明白自己的好感從何而來。

衙齋臥聽蕭蕭竹,

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

一枝一葉總關情。

這是知己啊……

至此,馬周才知道為何自己總是下意識的對房俊有好感,哪怕這廝率學無誕、惹是生非……只有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懂得自己的抱負!

看著李二陛下手上厚厚的奏摺,馬周笑道:“不知可否給微臣一觀?說實話,微臣不僅對房駙馬賞心悅目的字體心中發癢,對房駙馬的謀國之策,亦是迫不及待。”

李二陛下欣然道:“有何不可?不過這可要些功夫。”

言罷,將手中的奏摺遞於馬周,擺擺手讓他坐下慢慢看,並且喚來宮女奉上香茗。

馬周心中感動,趕緊謝過,亦不客氣,便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地席之上跪坐,仔細的翻看房俊的奏摺。

而李二陛下亦不閒著,批閱起其他奏摺來。

時間悄然而逝……

等到馬周將厚厚的奏摺看完,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對面的皇帝陛下,感嘆道:“陛下慧眼如炬,微臣心服口服。”

“呵呵……”

放下批閱奏摺的朱筆,李二陛下伸個懶腰,展顏笑道:“難道愛卿之前對房俊下江南之事,有所保留?”

馬周坦言道:“確實如此。房二郎文武雙全,這是不可詆毀的,但是他太過年輕亦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江南形勢複雜,各大士族的實力盤根錯節,稍有不慎,便會影響陛下的東征大計。是以,微臣其實並不贊成由房二郎出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一職。可是想到陛下有言在先,若是此刻反悔,難免有失君儀,便未曾諫言反對。”

李二陛下大樂,揶揄道:“鐵面無私的馬周,亦會替朕考慮顏面,卻不顧國家之大計?”

馬周為人方正嚴謹, 滿朝皆知。平素連個笑容都看不到,誰要是犯了事兒,想要在他面前求個情,除了碰壁沒第二種可能。是以,馬周不近人情的名聲,愈發響亮。

聞言,馬周亦笑起來:“陛下謬讚了,鐵面無私之讚譽,馬周愧不敢當。說起來,馬周只是個普通人而已,陛下在金殿之上是一國之君,但是回到宮裡,也還是一個父親……不近人情這樣的評語聽起來有些大公無私的褒義,但是,誰有知其中的心酸?既然陛下願意任用房俊,為了不讓陛下不近人情,是以微臣並未勸諫。當然,房二郎雖然年輕,但是手段可一點都不少,使之前往江南,或許能收到預想不到的效果也說不定,誰知道呢?”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狀甚開懷。

君與臣,父與子,都是需要溝通的。

馬周能從李二陛下的角度出發,不去勸諫一個莫須有的可能,這讓李二陛下很是高興。正如馬周所說,誰又敢說房俊一定不行呢?

笑罷,李二陛下問道:“可曾看懂?”

馬周受撫奏摺,感嘆道:“字字珠璣,句句玄機,難怪陛下常贊房二郎有宰輔之才,微臣多有不如!”

李二陛下長身而起,微笑搖頭道:“你二人性格不同,行事風格不同,長處亦不同。不必妄自菲薄,房二想要及得上你,要學的實在太多!走吧,帶上奏摺,咱們去政事堂聽聽各位宰相的看法!”
iqboy99 發表於 2019-1-7 00:10
第667章   政事堂會議

政事堂,武德以及貞觀時期設立在門下省,是唐朝宰相議政之地。

政事堂會議常設,是協助皇帝統治全國的最高議事機構,亦是帝國最高行政機構。在武德年間以及貞觀大部分時期,整個帝國官僚體係有資格參與政事堂會議者,唯有三省最高長官,即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的長官。

尚書省的長官稱為尚書令,因武德年間李世民曾擔任此職,在他即位以後,便不再設尚書令之職位,以示恭敬。尚書省的最高長官事實上邊轉為左右尚書僕射,而古時以左為尊,尚書左僕射一職便是宰相之首,領袖百官。

左右尚書僕射、中書省的長官中書令、門下省的長官侍中,便是貞觀時期的宰相。

只不過到了貞觀後期以及高宗之時,政事堂遷往中書省,皇帝開始讓其他官員參加政事堂會議,稱為“參知政事”,或者“同中書門下三品”,後來又逐漸統一稱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名,亦為宰相。

政事堂是中央的最高權力機構。

某種程度來說,唐王朝的興唐代衰盛敗,在一定程度上是與政事堂政事的運作直接聯繫在一起的。

從政事堂幾次搬遷的軌跡,便可以看出政事堂在大唐中樞的地位變遷。

在門下省的政事堂論證是政事堂的常態,締造了貞觀之治的偉大輝煌,亦奠定了大唐王朝堅固的根基。而在中書省的政事堂議政,則是政事堂制度的破壞,以及淪為皇權操縱的工具。等到政事堂改為中書門下,則是政事堂制度的瓦解……

什麼是政事堂制度呢所謂的政事堂制度是指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長官,在固定的時間、地點經常性地討論國家大政,平衡互制、協調共濟,最後由皇帝裁定的制度。

政事堂制度是封建社會具有中國特色的“三權分立”。

可以說,政事堂制度是這個時代地球上最先進、最開明、最完善的製度……

門下省政事堂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亭亭如蓋、鬱鬱蔥蔥,茂盛的枝葉遮天蔽日,將政事堂內遮擋的一片陰涼。

諾大的廳堂內,佈置簡樸典雅,當中一方暗紅色的地毯,帶著團龍花紋,四周擺放著幾張案幾,地板光滑明亮。

案幾之上茶盞飄香,幾位宰相大人輕聲交談,氣氛輕鬆。

只是當尚書左僕射房玄齡、尚書右僕射長孫無忌、侍中魏徵、中書令岑文本幾人見到龍行虎步而來的李二陛下以及其後的馬周,這份輕鬆轉成訝然。

政事堂有政事堂的規矩,雖然最後在政事堂形成的決議要經由皇帝批准,但是一般情況下,皇帝是不會插手決議的形成過程的。

這是開明的製度,亦是皇帝陛下自信的表現。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堅決相信自己的宰相會在有利於帝國發展的基礎上做出任何決定……

幾位宰相驚訝起身,房玄齡鞠躬問道:“陛下可是有要事商議?”

按照制度,若無十萬火急之事,皇帝是不應該參加政事堂會議的,只需要在形成決議之後,由門下省遞交給皇帝,由皇帝審定。若無異議,則發回門下省,頒行天下。

這亦是為什麼政事堂議政要在門下省的原因。

首先是三省的職責分工決定的。

三省之中,中書省主出令,門下省主封駁,尚書省主奉行。即是說中書省是代表皇帝制定大政方針、政策的立法的機關;門下省是審查所立之法是否可行的機關;尚書省是執行政令的機關。

三權分立門下省居其中,政令能否出台、執行的後果如何,關鍵在門下省。


因而三省長官在門下省議政是理所當然的……
其次是由工作程序決定的。

作為頒發政令的詔書,必須加蓋皇帝的璽印才能生效。而皇帝的八寶都由門下省的符寶郎掌管,在門下省議政,議定之後報經皇帝批准,然後用印,由中書省宣達,減少政令往返周轉,有利於工作率的提高。

李二陛下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馬周將房俊的奏摺交給諸位宰相,然後命人重新安排了兩張案幾,坐下後才說道:“這是房俊的一份奏摺,朕覺得應該讓諸位宰相看看。”

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徵、岑文本等人卻沒有人伸手去接過馬周遞過來的奏摺,只是齊齊的看著馬周。

馬周頓時有點尷尬。

按照制度,他只是一個中書舍人,沒資格坐在這裡參與政事堂會議……可讓他來的是皇帝陛下,自己是應該安靜的離開,還是遵照陛下的意願留在這裡?

馬周只得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自然懂得諸位宰相的意思,凡事都要有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政事堂自然有其自己的規矩,就算他是皇帝,亦不能肆無忌憚的去逾越,去破壞。

但是從房俊身上,李二陛下卻得到了一點啟發,他環視一眼,緩緩說道:“馬周之能力、心性,想必諸位都有所了解。然則再是天才的存在,亦不可能一步登天、生而知之,總要不斷的學習、領悟。馬周只是旁聽,不發言、不參與,如何?”

諸位宰相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馬周。

皇帝陛下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要扶持馬周上位,是以先來政事堂跟諸位宰相學習。

正如皇帝所言,沒人能生而知之,再逆天的智慧,亦要在不斷學習當中去壯大。作為以後的三省長官之一,事先在政事堂學習是有好處的。

問題在於,此舉破了政事堂只是宰相議事的先例……

此例一開,是不是以後所謂“有前途”的官員,都可以用學習的名義,插一腳進來政事堂?

如果誰都能來,那還要規矩做什麼?

政事堂又成了什麼地方?

宰相議事的初衷何在?

幾位宰相互視一眼,彼此都看出對方心中的忌憚和慎重。

岑文本是馬周的直屬長官,自然不易發表意見。長孫無忌是老狐狸,雖然態度上很明確,卻不願意公開得罪人。房玄齡是老好人,這種相當於打臉的話語,他從來都不會說。

幸好,還有一位既不怕得罪人、亦是以得罪人為奮鬥目標的存在……

魏徵咳了一聲,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馬周,聲音嘶啞、底氣虛弱的說道:“馬周之才華,吾等盡在心中,以後成為國之棟樑,只是遲早之事,無人懷疑。只是有規矩才能成方圓,若是今日因馬周而破例,日後再有人以此為題想要進入政事堂,吾等如何拒絕?拒絕了,難免底氣不足,留下話柄。不拒絕,政事堂豈非成了大朝會,人人都能參一腳?”

李二陛下臉如黑炭,面頰忍不住抽了抽。

這個老王八蛋,還真是不給面子啊……

一瞬間,李二陛下有種想要跳起來一腳將這個專門跟自己作對的老貨踹翻的衝動!

馬周深吸一口氣,面色如常,衝著皇帝和諸位宰相深深鞠躬,後退而出。

政事堂裡一片沉寂。

良久,房玄齡讚道:“寵辱不行於色,如磐石堅忍,可砥柱中流!馬賓王實乃帝國異日之柱石,陛下可喜可賀!”

對於馬周的表現,房玄齡顯然很是看好。

岑文本一張方正的老臉笑了笑,不緊不慢的說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吾等屍位素餐之時日,想來亦不多了。”

長孫無忌聞言,心中卻沒來由的一痛,像是被誰扎了一根刺……

一代新人勝舊人,如同馬周、褚遂良這等新生代的官員已經漸漸佔據要位,上位之日不遠。就連房俊、李敬業這等後起之秀都佔露頭角,開始青雲直上。

可長孫家當初最傑出的子弟,現在卻只能螻蟻一般飄落江湖,遠在廟堂之外,苟延殘喘……

想到此,長孫無忌便暗自咬牙,一腔恨意蒸騰!

魏徵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對李二陛下深深一躬,言道:“還請陛下見諒,非是老臣君臣之情分,故意折損陛下顏面,實在是政事堂乃帝國之中樞,規矩自然要重之又重。否則,此例一開,便後患無窮,屆時政事堂名存實亡,豈是帝國之福?”

李二陛下長長吁了口氣,這個道理他又怎能不明白?

若是任何人都能藉由各種理由進入到政事堂,各方勢力的利益爭奪將空前白熱化。政事堂不是個純粹的存在,但由於精簡的結構以及平等製約的規則,能夠最大限度的保持其純潔性。

一旦各方勢力都能參與其中,堂堂帝國之中樞將會變成利益的角斗場,將自身的利益凌駕於帝國的利益至上,這就背離了政事堂的初衷。

只不過由於自己甚為看重馬周,在他心里馬週將來必然是中書令的不二人選,這才有所疏忽。

最難得的是,魏徵這個死倔死倔的老貨,居然抹下面皮給自己道歉?

李二陛下有些驚異,難道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魏徵去年底的時候大病一場,差點一命嗚呼,當時李二陛下心裡還偷偷竊喜了好久,畢竟沒有了這個整日跟自己作對的老東西,生活要舒暢不少……

但是現在看著魏徵顫顫巍巍連說話都費勁的病容,心底卻沒來由的一陣悲涼。

無論如何,魏徵總是一心一意為了大唐,或許他心底對朕的登基繼位總有那麼幾分抵觸,可是那又如何?越是如此,朕越是要讓他看看,朕這個皇帝,千古以降,獨此一人!

朕的志向是千古之一帝,自當胸懷天下,何必跟一個垂垂將死之人去鬥氣?

一瞬間,李二陛下的心氣兒就平和下來。

他和藹的對著魏徵擺擺手,溫言道:“年歲不小了,自己身子骨什麼樣自己難道不清楚麼?坐下說話即可,不必在意這些虛禮。”

魏徵心中一暖,恭敬道:“老臣……遵旨。”

這才顫巍巍的坐下。

李二陛下指了指馬周留下的那份奏摺:“諸位都看看吧,看完之後,議一議其可行性。朕就坐在這裡,不插言,由諸位宰相商議。”

這亦是委婉的表達了尊重魏徵的意見,不會對政事堂的規矩橫加干涉。連皇帝都乖乖坐著不說話,以此表示對諸位宰相的尊敬,遑論是其餘人等?

政事堂的存在保證了帝國最高權力機構能夠時刻將帝國的利益放在首位,這才是最重要的!

岑文本信手拿起那份奏摺,看了看幾位宰相, 笑道:“老夫先看吧。”

言罷,便低頭仔細翻閱。

一張方正的臉膛,卻漸漸凝重起來,每每讀到精彩之處,兩條眉毛亦會微微揚起。

幾位宰相便都好奇起來。

岑文本為人古板守正,最是講究官威儀表,一言一行都合乎禮儀,絕對不肯輕浮隨意,若非心中震驚,又怎會在陛下面前做出這等將心情流於眼色的神情?

房玄齡更是滿心好奇。

這個臭小子,也沒跟自己說起要給皇帝上奏摺啊,到底又有了什麼鬼主意?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低眉垂眼,毫無興趣。

在他看來,房俊那廝就是仗著有幾分文采便張揚浮躁,出些不著調的主意來博取皇帝的好感,以此奉承皇帝。

妥妥的佞臣胚子!

一個肆意妄為、行事不計後果的棒槌、夯貨,能有什麼老成謀國之策,值得皇帝將之拿到政事堂來?

分明就是偏袒!

曾幾何時,這份偏袒可是長孫衝所享有的待遇啊,現如今……

長孫無忌心裡愈發恨意滔天,暗暗咬牙,都給我等著,新賬老賬都記在心裡,總有一天要一一清算!

政事堂裡一片靜謐,偶爾想起幾聲“吸溜”的喝茶聲,伴著岑文本“沙沙”的翻閱之聲。

岑文本看得很慢,似乎在一個字一個字的咀嚼著其中所蘊含的寓意,猜測其背後所可能隱藏的秘密……

良久,岑文本才長長的吐出口氣,將奏摺遞給身邊的房玄齡,一臉羨慕嫉妒之色,語氣夾雜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有子如此,夫復何求?玄齡兄當真好福氣……”
iqboy99 發表於 2019-1-7 00:17
第668章  帝國經濟體系

岑文本的感慨,弄得房玄齡莫名其妙。

接住遞過來的奏摺,低頭看了一眼,熟悉的筆體依然那麼賞心悅目,圓潤的架構彷彿比以往愈加精進了幾分,隱隱有大成之境界。

房玄齡嘖嘖嘴,心中隱隱得意,這才仔細的翻看起兒子的這本奏摺。結果越看越是驚異,越看越是震撼!

國家的經濟體系?

物價、消費、投資、出口、稅收……這些都是前線的詞彙,對於房玄齡這樣一國之首相來說,自然再是熟悉不過。但是房俊居然異想天開的將這些被他稱為“經濟指標”的名詞聯繫起來,這就讓人深思了。

當物價提高的時候,消費會下降;消費下降的時候,則推動投資的增長;投資增長,會提高作坊的就業率和增加手工業者收入;就業率提高和手工業者收入的增加,會有效的平抑物價增長所帶來的負面效果並拉動消費;消費的提高,不但增加了稅收,還能提高作坊開工率;作坊開工率提高了,必然推動出口,手工業者收入也跟著同步增長;而稅收的增加,會充盈國庫,促進公共開支,諸如賑災救災,下等府縣的基礎建設……

按照這本奏摺上的說法,若是能否達到以上的每一點,那麼這個國家的經濟體係就是健康的,反之,則存在經濟崩潰的危機……

令房玄齡詫異的是,這其中的兩個名詞——作坊與手工業者,數次提及。

房玄齡皺起眉毛。

眾所周知,自從當中提出了“士農工商”的等級制度,千百年來歷朝歷代奉行不悖,乃是最基礎的社會架構。

大唐立國之初,國策便是“兼容並蓄”,並沒有在行政上強力抑制某一個階層,可以說,大唐是自古以來最開明的朝代,這亦是自李二陛下以降,包括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徵、王桂、岑文本等等一干名臣為止驕傲之所在。

但是千百年來約定俗成的社會架構,早已深入人心,如此推崇商賈,必然遭致極大的阻力……

即便是在兼容並蓄的大唐,亦有“工商之家不得預於士”的潛規則,而且一大批士林出身的官員以及不止一次的請求朝廷頒布法典,將這個潛規則搬上檯面,成為帝國之法度。

這混小子,居然想要將商業提升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簡直就是想要將其視為帝國之支柱!

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不過煩惱之餘,再往深處想一想,房玄齡亦不得不承認這個“構想”若是能夠實現,國庫將會得到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充盈,到那個時候,整個國力將會強大到何種程度?

岑文本默默看完奏摺,一言不發將其遞給長孫無忌,微微闔眼,咀嚼著其中的意味,平緩著心中的激盪。

這是要……開創一個古之未有之時代麼?

且不論房俊的這份奏摺能否施行,亦不論施行之後是否會如同房俊設想的那般成功,單單只是一個將商稅凌駕於農稅之上稱為帝國稅賦之支柱,便堪稱一個天才一般的想法!

若是當真有那麼一天……

岑文本揉了揉眉心,苦笑一聲。

怎麼可能呢……

李二陛下飲著茶水,將諸位宰相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唏噓不已。

有誰能想像得到,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拋出的一份奏摺,能夠令整個帝國中樞陷入如此困擾?在座之人,莫不是帝國之棟樑,比較古之名相亦不遑多讓,都是注定要在史書之上彪炳千秋的人傑,卻從未意識到這世間還有一個如此美妙的世界……

鼓勵商業,扶持商業,大力發展商業,將商稅凌駕於農稅之上,


一步一步的減輕農稅的比重,直到有一天,帝國對農稅的依賴微乎其微,然後……
取消農稅!

李二陛下唇角翹起一個弧度,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當真是一個美妙的夢想啊……

就算能夠如同房俊的設想,那得是多少年以後?

五十年?一百年?還是五百年、一千年?

太遙遠了啊……

可是正如房俊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人沒有夢想,與鹹魚有什麼區別呢?

若是朕能精通長生之術,與日月同壽、與天地同朽,或許真能見識到那個夢想當中的華胥之國……

一向鄙視秦始皇夢想長生的李二陛下,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秦始皇的心境了。

當自己一手締造了一個龐大到足以傲視群倫橫行天下的超級帝國,卻沒有精力、沒有多餘的時間去享受這種領袖群倫制霸天下的成就,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

或許,回頭可以跟李淳風聊聊關於長生的可能,亦要將還在蜀中的袁天罡下詔召回,順便尋找一番那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神仙”孫思邈……

一聲嗤笑,將正在神遊長生之國的李二陛下換回。

抬眼望去,長孫無忌正將那份奏摺不屑的丟在案几上,冷笑道:“簡直一派胡言!房俊這是瘋了還是傻了?自古以來,商賈都是賤業。商人重利,不事生產,往往為了利潤而哄抬物價,這樣的一群唯利是圖的下賤之人,如何能成為帝國的支柱?若當真依照這份奏摺所說的施行,帝國覆亡之日不遠矣!”

在他看來,房俊就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滿之下昏了頭,居然挑戰古之皆有的社會架構,妄圖捧高商賈從而得到大筆商稅,簡直不知所謂!

諸人皆緘口不言。

士農工商,這是千百年來的社會架構,是社會穩定的基石。若是一旦貿然改變,必然會引起整個社會的混亂,若說導致“帝國覆亡”或許有些誇張,大唐富有四海兵強馬壯,穩定局勢並不太難,但是引發一場蔓延至整個國家各個階層的動亂,幾乎是肯定的。

“士”是“士農工商”體系的既得利益者,當年提出這個概念的管子也是“士”,自然要為自己的階層搖旗吶喊,以圖得到來自於本階層的支持。事實上,正是“士”的鼓吹與鎮壓,“士農工商”這個社會架構才會千百年來毫無動搖的一直延續下來……

“士”,才是這個國家事實上的掌控者。

面對妄圖動搖社會構架,損害自己階層利益的“士族”集團,必然會群起而攻之。

所以,長孫無忌說的沒錯,至少在現在這個國家穩定的時期來說,房俊的這份奏摺基本沒有可行性。

至於房俊在奏摺當中提起的“帝國經濟體系”,在長孫無忌看來更是天方夜譚。

房玄齡皺起眉毛,淡淡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儘管他也認為自家兒子的奏摺有些不靠譜,幾乎沒有什麼可行性,但是長孫無忌如此貶低,依然讓他不爽。

說到底,那可是自家兒子……

自己的兒子自己可以打、可以罵,但是你長孫無忌憑什麼如此肆無忌憚的貶低?

房玄齡張口慾言,卻被別人搶了先……

魏徵抬了抬眼皮,瞅了長孫無忌一眼,冷哼著說道:“商人下賤?商人唯利是圖?商人成為帝國支柱,帝國就得覆亡?趙國公此語,請恕老夫不敢苟同。”

長孫無忌本以為房玄齡為了維護自己的兒子會跳出來,卻不想首先指責自己的卻是魏徵。

這條老狗發得什麼瘋,今日不咬陛下了,卻來咬我?

長孫無忌冷著臉,盯著魏徵,一字字問道:“侍中大人,此言何意?”

魏徵一張老臉古井不波,語氣淡淡的緩緩說道:“若是按照趙國公所言,您現在是大唐的國公,官居太尉,兼著尚書右僕射,當真是帝國之柱石,豈不是帝國覆亡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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