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12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48
第849章  登陸戰

這話說得……

  把蘇定方氣得滿臉通紅!

  你的爵位是比我高,你的官職是比我大,可我蘇定方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將領,最起碼歲數都快是你的兩倍了,你得有多厚的臉皮,能拍著我的肩膀說一句“孺子可教”?

  眼看蘇定方有發飆的跡象,房俊發覺自己的玩笑似乎有些過頭,趕緊轉移話題道:“登陸戰已經開始,讓那個胡商侯賽因也來看看吧,一方面讓他認認人,別被咱們的兵卒失手把他的那個侄子給幹掉了。另一方面,也向他展示一下震天雷的威力,說不定還是個潛在的大買家呢……”

  蘇定方頓時眼睛都瞪圓了,失聲道:“你要賣震天雷?大總管,這個可萬萬使不得,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李二陛下連神機營都要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裡,可見對於火器是多麼的看重與忌憚。你現在居然想要把震天雷當作貨物一樣賣掉,豈不是活膩歪了?

  房俊擺擺手:“你不知這震天雷的製造方法其實非常的簡單,就算我們不賣,用不了多久,製造的秘方也會被研究出來。到時候雞飛蛋打一無所獲,還不如現在賺點好處。 ”

  火藥這個東西,實在是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現在的民間就有不少煉丹的道士其實已經掌握了火藥的製作方法,只是他們尚未意識到這種參合了幾種礦物的東西能夠產生如此之大的威力而已。

  雖然就算民間的製作方法是多種草藥和多種礦物混合起來的配方,配比不夠精確未能發揮火藥的最大威力,其中還參雜了很多無用的藥物或者礦物,但是又有多大的影響呢?

  震天雷的橫空出世,必然會導致火藥配方的提前問世。

  而大唐又是個開放的國度,胡人、蠻夷遍布大唐的各大城市,一旦民間這種火藥的配方出現,就會用極快的速度傳播開去,朝廷根本無法管控。

  只要火藥的配方弄明白了,火砲的鑄造方法更瞞不住人,除非房俊將火砲造出來之後鎖在庫房裡,永遠不見人……

  所以接下來,房俊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提純火藥的原料,看看能不能搞出無菸火藥,另外便是改良冶鐵技術,提升鋼鐵質量,提高火砲的口徑和威力。

  “這個……”蘇定方無言以對,火藥的配方在大唐是最高等級的機密,甚至比皇帝今天穿著什麼顏色的褻褲都重要,他根本不知其中究竟。

  不過作為火藥的創造者的房俊說出這樣的話,蘇定方自然無法反駁。

  而且這種事情也不是自己可以參與的,以房俊的精明,顯然不會自己給自己挖抗找不自在。便不再理會,向身後的兵卒招招手,命其給後方的戰船打出旗號,讓那個侯賽因立刻登陸。

  一直被隔離戰場的三艘戰船快速駛進港灣,靠向碼頭。其中兩條是全副甲胄的水師兵船,另一艘則是船體狹長的阿拉伯海船,正是侯賽因的座船。

  房俊站在船上,摸著下巴,琢磨著這個侯賽因既然是哈希姆家族的人,

為何要遠涉重洋來到遠東呢?現在的西亞可是四大哈里發時代,到處舉著穆斯林的旗幟攻城掠地瘋狂擴張,想要將穆罕默德的榮光傳遍全世界!這位不再軍中搏一個功勳前程,卻偏偏要跑到遙遠的遠東……

  其行有悖,其意自深吶。

  一艘一艘海盜船被俘虜,一船一船的海盜被押解運走,侯賽因早就等不及了。得到房俊允許他登陸的旗號,他便不停的催促駕船的僕人,快一些,再快一些!

  剛才那隆隆的震響離的太遠,只見到一朵一朵騰起的黑煙,卻沒有見到那種火器的真正威力。現在水師在進行登陸作戰,必然會大規模的使用那種火器,自己可得抵近了觀看,或許就能看出那麼一丁半點的實質呢?

  要知道,他可是哈希姆家族最出類拔萃的冶鐵工匠……

  等到他踏上火礁島的陸地,眼前的一幕再一次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心靈!

  全副甲胄的重步兵已經武裝到牙齒,一隊一隊的登陸,有條不紊的向著島上進發。前方也有海盜在抵抗,但是他們的弓箭落到重步兵的陣中,除了“叮叮噹當”一陣亂象之外,沒有一丁點兒的殺傷力。而唐軍水師這邊,遠處射箭,抵近了投擲一種黑乎乎的鐵疙瘩,兩輪攻擊下來,等到衝到海盜的陣地,除了身上插滿箭矢或者渾身篩子一樣往外冒血的海盜在滿地打滾的發出淒厲哀嚎之外,根本沒有一絲半點的抵抗。

  唐軍的水師便揮舞著雪亮的橫刀,將重傷者屠戮,輕傷者俘虜,緩慢但是堅定的向著島嶼的深處推進,所向披靡,無可抵禦……

  侯賽因激動得渾身發抖,他親眼見到了那黑乎乎的鐵疙瘩只要用一根火把點燃,然後投擲到敵人的陣地上,就會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騰起一股黑煙,凶悍的海盜便會割麥子一樣一片一片的倒下。

  就是這個東西!

  穆罕默德的子孫想要得到的就是這個東西!

  只要有了這個東西,哈里發的軍隊就能東征西討,讓穆罕默德的榮光照耀整個阿拉伯,整個世界!將所有的異教徒統統變成奴隸……

  登陸戰很費時,但是無驚無險。

  武裝到牙齒的唐軍水師緩慢的推進,但凡抵抗在面前的海盜,全部被清除一空。

  一個時辰之後,唐軍解救了被圍困在一處山洞裡的阿拉伯商人……

  小侯賽因見到自己的叔叔,清秀的小臉兒露出笑容,似乎沒有驚嚇和恐懼,笑呵呵的撲到叔叔的面前,說著:“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親愛的蓋迪爾。”

  沒錯,“侯賽因”的真名叫做蓋迪爾,因為要掩護在船隊之中的阿里的兒子小侯賽因,他故意給自己叫做“侯賽因”,以此來迷惑麥地那的敵人,讓別人以為這支船隊的首領是一個叫做“侯賽因”的人……

  蓋迪爾差點哭出來,他匍匐在小侯賽因的腳下,親吻著他殘破的靴子,激動的說道:“我親愛的主人,是安拉的仁慈保佑著你的平安,邪惡的魔鬼不能傷害你分毫。而且,正是因為您的指引,我找到了阿拉伯人最應該得到的武器,只要擁有了它,我們就會常勝不敗,讓所有的異教徒都皈依在穆罕默德的 芒之下。”

  耳畔的隆隆聲依舊在繼續,小侯賽因的眸子閃亮,閃爍著與年齡毫不匹配的智慧,他問:“是這種如同打雷一樣的武器麼?”

  蓋迪爾說道:“是的,我的主人。您被海盜劫掠,我不得不找到唐國的水師,付出了海圖的代價以及全部的貨物,才懇求他們出兵前來救援。而這支水師的統帥,就是這種擁有天神一樣威力的武器的製造者。”

  四周的戰鬥還在繼續,只是海盜越來越少,震天雷的轟鳴聲也漸漸消失。小侯賽因站在那裡,身上白色的長袍早已污穢不堪,清秀的臉上也滿是污垢,但是他瘦小的身子站得筆直,眼眸中閃爍著光芒,氣質居然高貴而典雅。

  他微微撇嘴:“那麼,就請你帶我去見見這位統帥吧,讓穆罕默德的子孫去跟他好好談談,哈希姆家族需要這種武器。”

  蓋迪爾再次親吻了小侯賽因的靴子,站起身,微微弓著身子引領著小侯賽因登上了戰船。至於其餘的船員,自然有他的僕人去安置。

  當小侯賽因站到房俊的旗艦上,他高高的昂起頭,彷彿傲視天下的領主一般看著房俊,稚嫩的聲音差點讓房俊火冒三丈。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0
第850章  你的上帝管不到我

“卑微的唐國人,你應該跪倒在我的面前,親吻我的靴子,讓安拉的福澤庇佑你。當你信仰安拉,你將會得到永生。”

  小孩子的聲音稚嫩,但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態,就彷佛酒店的小兒拎著一根骨頭丟給店門口的癩狗——乖乖的,有骨頭吃哦……

  他嘰里咕嚕的阿拉伯語房俊自然是不懂的,疑惑的看向蓋迪爾。蓋迪爾有些冒汗,可是不敢胡亂翻譯小侯賽因的話語,只好如實翻譯。

  娘咧!

  房俊一聽,差點就想飛起一腳將這個腦子有病的小屁孩兒踹到海裡去!

  他從來都不反對宗教,佛祖也好玉帝也罷上帝也行,只要是勸人向善的宗旨,每個人就都有信仰的自由,別人不應該去干涉。可是你這副高高在上好似憐憫更似施捨一般的語氣給誰看呢?

  他忍著火氣,冷冷說道:“抱歉,這裡是大唐,你的上帝管不到我!”

  這一句話,蓋迪爾黑了臉,在小侯賽因的逼視下不得不翻譯。

  小侯賽因更是一蹦三尺高,尖利的嗓子怒叱房俊道:“該死!你是在侮辱安拉麼?你知不知道,我可是穆罕默德的子孫,穆罕默德就是安拉派遣到人間的最後一位使者,你這樣的異教徒就該被天火燒死!”

  房俊看向蓋迪爾,蓋迪爾滿頭大汗,猶猶豫豫,小侯賽因指著蓋迪爾的鼻子:“翻譯給這個異教徒聽,一個字都不許更改!”

  蓋迪爾只得從命。

  這下子連蘇定方都惱火了,他上前一步,就要抽出腰間的橫刀。居然敢如此威脅大唐的侯爵、一路總管,真以為大唐的軍人是泥捏的不成?

  房俊氣笑了,他先是製止了蘇定方的舉動,然後指著蹦躂的小侯賽因,威脅道:“小子,聽好了,若是不能把你的嘴巴擦乾淨在說話,老子現在就把你掉在桅杆上點了天燈,送你去見你的上帝!”

  小侯賽因根本聽不懂房俊說什麼,兀自哇哇的尖叫說著什麼,卻被滿頭大汗的蓋迪爾撲上去,緊緊的摀住他的嘴。

  眼前這位唐國的侯爵可不是心慈面軟的人物,手底如此多剽悍的兵卒,見慣了生死,手染鮮血,哪裡是可以隨意頂撞的?就算你是哈希姆家族的繼承人,可別忘了這裡是遠東的!

  人家房俊剛剛說的那句話一點沒錯,雖然很早以前就有阿拉伯人將安拉的福音帶到這裡,但是這裡的人很少信仰安拉,安拉管不到這個地方,穆罕默德更管不到……

  他完全相信,若是眼前這位黑臉的侯爵發起狠來將自己這些人統統殺掉,然後栽贓給可惡的海盜,除了安拉之外沒有一個人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的主人,你得冷靜一些,請別忘記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懇求眼前這位侯爵。”蓋迪爾只得在小侯賽因耳邊疾聲說道。

  小侯賽因這才稍稍冷靜了一些。

  他也不是傻子,相反比這個年齡段的大多數人都要聰明,他只是作為哈希姆家族的未來繼承人被所有人寵著有些飄飄然,

偶然遇到一個不僅不尊敬自己,更不尊敬安拉的異教徒,實在是怒氣勃發而已。

  他安靜下來,抿著嘴,斜仰著頭,看著湛藍的天空不搭理房俊。

  蓋迪爾擦了擦汗,苦笑著對房俊說道:“我的侄子年幼無知,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希望侯爵閣下能夠寬容。”

  房俊笑了笑,看了看驕傲的小公雞的一樣的小侯賽因,問道:“你的侄子?若是我沒猜錯,應該是你的主人吧?嗯,沒錯,他才應該是哈希姆家族的子孫吧?侯賽因……這個名字也很耳熟,以前好像聽你們阿拉伯來的商人提起過……”

  他這番話語純粹是在耍詐,穆罕默德的名字他聽過,四大哈里發他也聽過,但是四大哈里發都有誰,他就兩眼一抹黑。至於哈希姆家族的後人……他只知道約旦的國王姓哈希姆,因為約旦的全稱就是“約旦哈希姆王國”……

  不過這兩個人只見的關係哪裡像是叔叔和侄子?

  說是主人和僕人還差不多。

  蓋迪爾卻是真的嚇到了!

  他瞪圓了眼睛看著房俊,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個東方人怎麼會一口就喊出侯賽因的真正身份?

  “這個……那個……侯爵閣下,這並不是最主要的。我想,我們可以談一筆大生意。”

  蓋迪爾轉移話題,不能任由這個東方人糾纏下去,若是侯賽因的身份暴露,天知道會不會將他們這些人全部囚禁起來,然後向麥地那所要天價的贖金?

  贖金還好說,若是被麥地那的敵人知道了小侯賽因的消息,怕是寧願引發阿拉伯跟唐國的戰爭,也要至小侯賽因於死地!躲避到遙遠的東方來,就是為了躲開麥地那的危險,若是反倒死在東方……

  那可就太悲哀了。

  房俊瞅了一眼島上已經漸漸停息的戰鬥,然後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這個阿拉伯大鬍子:“大生意?我得提醒閣下,現在你們所有的貨物都將作為我的士兵解救你這位'侄子'的報酬,哦,還有你們阿拉伯人視若生命的海圖。那麼請問,你用什麼本錢來跟我商談生意?”

  蓋迪爾傻眼……

  是呀,無論是被海盜劫掠的貨物,還是倖存下來的一部分,都已經被他當作報酬送給了房俊。那麼還用什麼來購買那種威力無窮的火器呢?

  小侯賽因發現了蓋迪爾的異狀,問道:“蓋迪爾,發生了什麼事情?”

  蓋迪爾只好如實相告。

  “哦,原來是這樣。”小侯賽因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僕人將攜帶的貨物全部“揮霍”而惱火,反而因為蓋迪爾能夠為了解救自己不惜錢財而欣慰:“你做的很棒,蓋迪爾,我和我的父親都將感激你。不過你可以告訴這個可惡的異教徒,我是阿里的兒子,是穆罕默德的子孫,是哈里發的繼承者,無論他要多少錢,我都會答應他。不過這要等我回到麥地那之後才行,但是他可以先將那種火器的製造方法賣給我們。”

  蓋迪爾苦笑,我的小主人啊,您可真是天真!

  在阿拉伯的世界,作為阿里的兒子,明面上無人敢反對您的話,但是你可別忘了,這裡不是阿拉伯,不是麥地那,而是遙遠的東方,是安拉管不到的地方……

  可是作為最忠誠的僕人,他又不敢違逆主人的話語,只好尷尬不已的向房俊翻譯小侯賽因的話。

  誰知道房俊卻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大方的說道:“這種火器的製造方法是大唐的最高機密,無論多少錢都不可能交給別人。不過我可以將成品賣給你們,而且只要價錢談妥,可以賒賬。”

  蓋迪爾腦子轉不過來了……

  製造方法不賣,這個他可以理解。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誰會將製造方法輕易的洩露出去呢?只要能買到成品,他完全可以接受,不過就是多花一點錢的事情,阿拉伯商業發達,有的是錢!

  不過這位侯爵答應可以賒賬……

  蓋迪爾卻是不能理解的。

  阿拉伯距離大唐幾萬里之遙,一來一回的海路就要耗時一年多,萬一賒了賬之後賴賬了,你還能追到阿拉伯去討債?就算你去了,阿拉伯可不是東方安拉管不到的地方,就算你唐國的水師再彪悍善戰,在阿拉伯武士面前也得俯首稱臣!

  這個黑臉的侯爵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蓋迪爾驚疑不定,小侯賽因已經按耐不住了,他以為房俊不答應賒賬,便怒道:“難道這個異教徒連穆罕默德子孫的話都不相信麼?”

  蓋迪爾趕緊說道: “我的主人,他不是不答應,而是答應的太痛快,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啊?”

  小侯賽因也一愣。

  事有反常必有妖這句話他不懂,但是道理他明白。

  主僕兩個疑神疑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房俊一瞅,就知道這兩人的小心思,不過他懶得搭理這兩個傢伙,衝著蘇定方揮揮手:“命令部隊加快速度,島上的繳獲暫時毋須清點,全部運回華亭鎮再說。讓主力留下,我們還得去乾一件大事情!”

  然後才回頭對蓋迪爾說道:“行還是不行,你們慢慢考慮,本侯有的是時間。”

  再也不理二人,反身鑽進船艙去了。

  海面上的消炎剛剛散去,遠方天際便有烏雲翻滾凝聚,一場暴風雨即將襲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3
第851章   有奔頭兒的日子

濃黑的烏云自天際滾滾而來,頃刻間就遮掩了頭頂的天空。

  江南的天氣就是如此任性,前一刻還藍天白雲,後一刻就陰雲密布……

  一隊貨船自吳淞口溯江而上,停靠在碼頭。

  天陰的極快,每一條船上都有兩個勞工躍上棧橋,搭好跳板,然後返回船上,與二十幾個同伴一起一人背起一袋水泥,腳步飛快的向著帶有頂棚的倉庫跑去。

  不僅僅是抓緊時間多掙“工分”,更是給大總管省錢,眼瞅著就是一場大雨,若是不能在雨前將這些水泥搬進倉庫,被雨水一淋,可就全都泡湯了。

  大家都是在家鄉活不下去才被華亭鎮招來,誰知一到了這裡,房屋現成的,只要幹活就有“工分”,憑藉“工分”就能換到糧食,捨得力氣就能吃得飽飯,哪個不感激大總管仁慈?本就是泥土裡掙命的莊稼漢,沒那麼多的花花心思,誰對咱好,誰給咱飯吃,咱就報答誰!

  都知道比起自己的“工分”,船上的水泥才是最值錢的東西,都願意拼著力氣再下雨之前將水泥搬運到倉庫裡,不能給大總管招來損失。

  大傢伙腳步飛快,甩開膀子乾勁兒十足。

  “腳步都快點,腳下要踩穩了,一袋子水泥可就頂上你們一天的工分,別光顧著掙錢,把大總管的水泥給掉江里去嘍!”

  一把白鬍子的老裡正叉著腰站在棧橋上……現在叫“大隊長”了,現在已經不在祖祖輩輩生活的村子裡了,而是叫做“生產隊”,“生產隊”的頭兒,可不就是“大隊長”?這個生產隊都是青州山區一個村子裡走出來的,去年夏天,一場大雨使得村子遭了災,本就沒有幾畝薄田,結果山洪暴發淹了整個村子,全村百多人只剩下七十多口,其餘連屍首都找不著。

  硬生生餓了一個冬天,好歹山里草根樹皮什麼的都能吃,沒有人餓死。可是這麼長久下去也活不下去,山洪沖毀了農田,等到洪水退去,一人厚的淤泥積滿了山谷,莊稼沒法子種了。州府衙門倒是分派了救濟糧食,可是這麼多張嘴啥也乾不了就等著吃食兒,州府衙門也受不了!

  結果華亭鎮招工的行文發到衙門裡,官吏們便上門,勸慰大家趕緊的全村遷徙算球,那華亭鎮好歹也是當今帝婿的封地,房家又是青州老鄉,房俊更是有數的富豪,怎麼著也能給大家一口飽飯吃吧?

  老裡正想想也是這個理兒,跟村里的人家一商量,大家都同意了。都是莊稼漢,不怕苦不怕累,可現在守著這老家卻是有力氣也使不上,只能乾瞪眼的挨餓,娘兒們垂頭喪氣,哇哇餓的直叫喚,哪個爺們儿受得了?

  州府裡的大官兒還是講究的,開具了全村遷徙的文書證明,又安排了衙役官差沿途護送,還給備好了糧食,就把這一群“張嘴獸”給送走了……

  到了華亭鎮,正巧趕上“生產隊”設立,按照血緣、族群、地緣等等因素劃分,這一個村子就成了一個“生產隊”。

  就在一處水塘邊兒上,鎮公署給起了一溜房子,全都是紅磚水泥砌的,那叫一個敞亮!安置下來,

又按照人頭給發了一個月的糧食,言明“這一個月的糧食是鎮公署免費接濟的,不要錢,也不用還。但是以後的口糧,就得你們自己幹活兒去掙,掙多多吃,掙少少吃,掙不著,您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

  村里人眼珠子都瞪圓了,天底下還有這好事兒?

  又是房子又是糧食,這要是不好好乾活兒,天打五雷轟了都!

  老裡正是個要臉的,在村子裡輩分高、威望高,當即拍著胸脯表態:“只要有吃的,不管多少活兒,咱這個生產隊就肯定是整個華亭鎮數一數二的,做不到,我老兒自己個兒把腦袋擰下來給你們當球兒踢!”

  開玩笑,滿天底下找找,哪裡有這麼好的地方?

  住的房子有了,就沒了後顧之憂。剩下的就是賣著力氣的干活兒,不僅要給家裡掙“工分”,多換糧食,更是憋著股子氣,得乾出個樣兒來,對得起人家大總管給咱的這碗飯!

  幾乎所有的“生產隊”都是抱著同樣的目標……

  老百姓從來就不怕吃苦,只要生活有了奔頭兒,看得見希望,哪有不賣力氣的?各個“生產隊”較上了勁,一個賽著一個的咬住了牙,誰也不肯落後。

  結果鎮公署一看這勁頭兒,頓時又弄出了一個獎勵制度。

  每個月會按照所分派的任務來評定出“優秀生產隊”,然後由各個“生產隊”推荐一人,參加“全鎮勞模”評選,但凡選出的“生產隊”或者“勞模”,除去當月的“工分”翻倍之外,還各有十貫錢和一貫錢的獎勵!

  這下子,所有的“生產隊”都瘋了……

  還有啥說的?

  就是一個字——幹!

  如果說以前較勁是為了榮譽,現在則是在榮譽之外更添加了利益,誰會甘願落後?就算是各個“生產隊”裡一些懶貨、刺頭,這時候都不得不老老實實的上工,一星半點的偷姦耍滑都不敢有。全隊的人都看著呢!要么以前是一個村子的,要么乾脆就是一個家族,你好意思因為你一塊臭肉壞了一鍋湯,拖了全隊的後腿?就算你真的好意思,別人也不干啊!那些七老八十啥也不能幹的老人家,就拄著拐棍自願的當起了“監工”,但凡誰幹活的適合偷姦耍滑,拎著拐棍劈頭蓋臉的一頓打。打完了還得接受全村男女老少的鄙視和嘲諷謾罵,更沒地兒說理,鎮公署根本不管這個……

  於是乎,整個華亭鎮一片如火如荼,紅紅火火,掀起了建設的浪潮!

  就比如現在,白鬍子裡正年歲大了,腰都佝僂下來,可是精氣神兒都不差,看誰不順眼就是一頓罵:“二狗子……你特娘的啥時候成了軟腳蝦?扛一袋子水泥都搖搖晃晃,昨晚在娘們儿身上把力氣都使完了?”

  村里人頓時一陣哄笑。

  二狗子麵紅耳赤,一邊將水泥袋子扛在肩上,一邊叫屈道:“六太爺您就別瞎說了行不?剛才腳底下絆了一下,沒站穩,您瞅這不是一把子力氣?”

  老裡正瞪眼:“就你鬼話多,說你咋了,不服?”

  二狗子頓時蔫頭耷腦,他有啥不服的?按著輩分,得叫太爺爺呢。去年家鄉發大水,就是這個老得直不起腰的老爺子一把將二狗子家的娃娃從水里給撈了出來,不然老早就被大水給衝沒了……

  旁邊幫著將水泥袋子上肩的漢子就起哄:“二狗子,在娘兒們身上你得惜力,別得著了就往死裡弄,別弄壞了,可沒處修理!”

  大家就又是一陣怪笑。

  鄰里鄉間的,都是粗人,平素這樣的葷話說起來毫無顧忌,根本不管這裡頭還有不少身強力壯的娘兒們。

  二狗子怒道:“滾你娘的蛋!真要是自家的弄壞了,俺就找你媳婦去!”

  話音剛落,大腿上就挨了一腳,自家婆娘正在身後呢,惱羞成怒的說道:“再給他加上一袋!有那力氣,你就多扛幾袋子,否則今晚別想進老娘的門兒!”

  剛剛那漢子也是有壞水兒的,被罵了一句也不生氣,兩膀子一較勁,一袋子水泥就摞在二狗子背上那袋子水泥上頭。冷不丁又加了一袋子水泥,二狗子差點沒給壓趴下,穩住了腳步,罵道:“你個狗曰的,存心想把老子累死是吧?”

  那漢子擠眉弄眼:“把你累死了,兄弟晚上就去鑽二嫂子的被窩!”

  二狗子媳婦張嘴就罵:“滾你的蛋!你敢來,老娘一剪子把你那玩意咔嚓了,讓你撒尿都得蹲著!”

  一隊人被這剽悍的話語逗得哈哈大笑,就連老裡正都綻開了笑容。

  如今的日子充滿了奔頭兒,哪個不是心裡敞亮,一身是勁兒?

  可是老裡正眼珠子轉了一圈兒,忽然愣住了。

  不僅他愣住了,剛剛那個要鑽二嫂子被窩的漢子也瞪起了眼珠子……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5
第852章   混進羊群裡的狼


顧燭是個暴脾氣,講究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房俊在鎮公署的大堂里當著那麼多江南士族、商賈的面兒將他們兄弟驅逐出去,被他視為奇恥大辱。若是單單針對他也就罷了,他雖然囂張跋扈,也知道房俊不是好惹的,這股子深仇大恨還能壓制一下,等有機會的時候再報復也不遲。可是房俊連同大兄顧煜一起驅逐,令大兄顏面盡失,淪為江東笑柄,這個仇卻是一時片刻也忍不了!

  顧燭最敬佩的就是大兄,別看論起拳腳刀棒大兄全然不是自己的對手,但是自打懂事起,從來都是大兄教訓他,他卻從未還手過。

  在顧燭的心裡,大兄就是江南最有才學的人,將來必然是出將入相一樣的人物。

  怎能被一個黑臉的小子如此羞辱?

  這等仇恨,簡直不同戴天!

  可是大兄讓他忍,二叔也讓他忍,雖然沒有見到父親的面,但是父親特意給他捎來了信兒,還是讓他忍……

  顧燭覺得自己忍不了!

  憑什麼啊?

  那房俊的確有些門道,既能在牛渚磯反敗為勝,也能在華亭鎮點石成金,可他顧燭不服!若不是房玄齡的兒子,若不是皇帝的女婿,他房俊能有今天?

  算個什麼東西!

  於是,當董老稍稍暗示烏朵海,而烏朵海會意之後在顧燭面前攛掇了幾次之後,顧燭不打算忍下去了。既有大兄的仇恨在前,又有自家海鹽生意的威脅在後,顧燭覺得自己應該趁早將房俊這個禍害剷除掉,否則顧家必然要大禍臨頭。

  至於會不會遭受到朝廷的製裁,顧燭完全不擔心。

  那房俊囂張跋扈,在江南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對其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只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干得乾乾淨淨,手尾都不留下破綻,誰敢說是自己幹的?

  房俊身為大總管,身邊的護衛兵力定然不少,顧燭囂張不假,卻也不蠢,知道單憑他和手底下的這點人馬,想要暗殺房俊難如登天。他打算探探烏朵海的意思,這傢伙身手高強,能以一當十,若是由他的加入,勝算大增。

  結果烏朵海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若是論起仇恨,顧燭的那點事兒算個屁啊!人家烏朵海那才叫真真的血海深仇!族人被房俊殺了成千上萬,南山的沙土都給染紅了,屍體鋪滿了山坡,這是多大的仇?更別說自己心心念念的占山為王夢想徹底破落,那更是不共戴天!

  一直到現在,當初被殺散的族人都猶如驚弓之鳥一般躲藏到大山深處不敢露面,就連他烏朵海親自派人去聚攏,響應者都寥寥無幾。

  族人被殺、夢想破滅、就連這個宗帥都成了光杆儿,烏朵海豈能不恨?

  他都恨不得將房俊撕成兩片生吃了……

  兩人誌同道合、同仇敵愾,相互研究了一番,又重金糾集了幾個高手,密謀幾天,卻是一籌莫展。房俊身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

又掌管皇家水師,身邊侍衛嚴謹、高手如雲,想要將其刺殺,豈是易事?

  就連機會都找不到!

  生猛的去沖擊房俊的衛隊?

  顧燭不怕死,但他不會蠢的去送死……

  沒辦法,只得烏朵海又去請教董老。

  顧燭對這位父親和二叔極為器重的董老並不感冒,倒是對他的女兒很感興趣,不過那姑娘早已經被董老指婚給了烏朵海,顧燭才不得不壓下心底的念想。

  他這人的確是渾,但是講義氣,“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不過他也得承認,這個陰陽怪氣的董老的確有兩把刷子,擔得起“老謀深算”這幾個字。烏朵海去了不久,果然拿回了錦囊妙計——深入虎穴!

  房俊身邊侍衛重重,皆配備勁弩,想要以硬碰硬,成功率太小。而且此人必然知曉江南欲取其性命之輩數之不盡,出入皆小心謹慎,輕易得不到刺殺的機會。那麼,何時是他放鬆戒備的時候呢?

  自然是他自己地盤上的時候……

  顧燭深以為然,又與烏朵海等人商議一番,終於製定了刺殺計劃——潛入華亭鎮,伺機刺殺房俊!

  華亭鎮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是勞工,繁忙喧囂,在顧燭看來這就是絕佳的掩護。於是,探聽到房俊率領水師出海剿匪的消息之後,他與手下喬裝打扮一番,扮作尋常的勞工模樣,乘坐兩條破敗的貨船,混在一支運輸水泥的船隊當中,希望能夠混在勞工當中,等到天黑之後潛伏在房俊回鎮公署的必經之路,只等他剿匪回來的時候猝下殺手,令其防不勝防。

  貨船行駛到碼頭紛紛靠上棧橋,跳板搭起,幾十人開始快速的搬運水泥。那白鬍子的老者還在不斷的催促腳步快一些,莫要讓這些水泥被雨水淋壞了。

  顧燭撇撇嘴,心說你傻啊?不過是扛活做工而已,幹得快乾得慢有什麼相干?再者說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水泥給雨淋了跟你們有什麼關係?瞅瞅一個個累得呼哧帶喘的,傻的要命……

  不過越是這般忙碌,就越是不容易有人發現他們。

  顧燭和烏朵海對視一眼,悄悄跟船上的十幾個手下做個手勢,不聲不響的下船走上棧橋,悄悄的混入勞工的隊伍裡。兩個傻貨在那邊說著葷話,一個五大三粗的娘兒們更潑辣,居然叫囂著要把漢子的“玩意”咔嚓剪掉……

  顧燭憋著樂,見到勞工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愈加放心。

  帶著身後的手下慢慢排隊,等著背上水泥袋子到了倉庫那邊,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人群裡,倉庫那邊的人更多,正趕著將怕被雨淋的傢伙事兒都搬進倉庫裡。

  前面這個被嘲笑昨夜在娘們儿肚皮上累得腿軟的漢子終於走了,下一個就輪到顧燭。

  雖然是顧家的少爺,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但是顧燭也不曾將一身功夫荒廢,長年打熬筋骨,加上身量高大,看上去身強力壯,健碩結實。

  學著前邊漢子的模樣,他稍稍半蹲,上身前傾,這樣一旁的勞工就會將水泥袋子放到他的背上,然後他借勢起身,這樣能夠減少力氣的消耗。

  顧燭蹲了半天,卻沒感到背上被放上水泥袋子,心里奇怪,抬起頭,頓時嚇了一跳。

  只見所有的勞工都詫異的看著他,兩眼瞪得大大的,很是吃驚的模樣。難道本大少已經帥氣到即便混進勞工的隊伍也能像珍珠一樣被一眼認出?

  顧燭沒好氣的說道:“趕緊的,瞎瞅什麼?沒見到快下雨了啊!”

  叫囂著剪掉男人“玩意”的娘們儿瞅著顧燭,疑惑的問道:“你是誰呀?”

  “你特麼管我是誰,老子乾活不就行了?磨磨唧唧,快這點兒!”說著,顧燭再次半蹲,做出等待背上水泥袋子的動作。

  可是他哪裡知道,華亭鎮的勞工都是按照“生產隊”劃分的,而每一個生產隊無論是按照地緣、血緣、家族任何一種因素劃分,都是保證“生產隊”內部的人相互熟識,這樣才能守望相助、又相互監督。

  簡單點來說,每一個“生產隊”的成員,在內部都是非常熟悉的!每一個“生產隊”的工作都是特別指定的,分區域、分種類,各不相同。

  冷不丁冒出一個陌生人混進自己的隊裡,這就代表著白白幫自己這個“生產隊”幹活,要知道“工分”可是記在自己“生產隊”的頭上……

  這人是不是傻?

  往他身後一瞅,更不得了,十幾個都是生面孔,這咋回事?

  老裡正一臉奇怪:“後生,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顧燭渾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人家懷疑,在他想來,這華亭鎮成千上萬的勞工,誰有那份能耐能將人全都認全了?在哪里幹活不是乾,就算見到自己面生,想必也不會太過在意。

  他瞪著眼睛怒道:“老子就是乾活討口飯吃,你這老頭怎地這般聒噪?”

  隊裡還有人要說話,卻被老裡正打斷。

  老裡正擺擺手:“那行,趕緊的,快下雨了,大家手腳麻利一些!”

  隊裡的人便不再言語,默默的給顧燭背上放上水泥袋子。

  那潑辣的娘們儿眼珠兒一轉,喊道:“瞧瞧這位大兄弟這體格,壯實得很,再加一袋子也背得動!”

  負責往勞工背上放水泥的那漢子瞄了這位二嫂子一眼,一言不發的又將一袋子水泥放到顧燭的背上。

  顧燭只覺得後輩一沉,彷彿壓了一座山一般,腰都差點折了!心裡差點把那娘們儿罵死,不過想到此行任務艱鉅,還是少惹事端為妙,等到將房俊那廝宰了,有的是功夫回頭收拾這個臭娘們呢。

  不是叫囂著剪掉男人的玩意嗎?

  行,等著本少爺給你找十個二十個光桿子老鰥夫,弄死你……

  顧家三少爺吸了口氣,挺了挺腰,扛著兩大袋子水泥邁開腳步。

  他身後的烏朵海鬱悶了,娘咧!我的身材比顧三少還高,體格比他更膀,豈不是要扛三袋子?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6
第853章   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幸好沒人難為烏朵海,依舊只是給了他兩袋子水泥。

  隊裡的鄉親們有些拘謹,都閉上嘴巴,自顧自的低著頭乾活,誰也沒留神老裡正已經拄著拐棍慢悠悠的轉到臨近的一處倉庫後面……

  顧燭咬牙扛著兩袋子水泥,上身前傾,頭微微低著,眼神卻四處巡視,觀察著附近的環境。這裡是碼頭的邊緣,身後便是大片市舶司的倉庫,鎮公署衙門距離這裡足有兩三里地,不僅要穿過大片的倉庫,還要穿越兩條大街。

  青天白日的,想要接近鎮公署難免被到處都是的勞工發現,一旦招惹來華亭鎮的兵卒,那可就麻煩了。若是晚上趁黑由碼頭那邊潛入,更是極易被夜間巡邏的兵卒發現。看來只有按照自己的既定計劃,趁人不注意尋一處偏僻的倉庫躲起來,等到夜間再潛伏到鎮公署附近,那裡多得是民居,偷偷的摸進去將房主都殺掉,來一個鳩占鵲巢,只等房俊何時回來,就給他來個雷霆一擊,殺他個出其不意,定然能除去這個禍害!

  來到倉庫,將肩上的水泥放下,顧燭揉著肩膀吱牙咧嘴的蹲到牆角,看上去像是累得不輕,歇一會兒喘口氣。他剛蹲下,烏朵海也來到他身邊。

  顧燭皺了皺眉。

  這個山越蠻子個子太高,站在那裡像是鐵塔也似,就像是一個發光體,實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他正想讓烏朵海也蹲下,別站著這麼招人眼,眼尾一瞥,就見到剛剛拄著拐棍的那個老裡正站在一個高大的倉庫後面,手指正向著他這邊比劃著。

  而在老裡正的面前,兩個兵卒正向著這邊張望。

  顧燭心一跳,大罵一聲:“草!”

  居然被識破了!

  他哪裡知道,房俊的這一手“生產隊”結構組成的整個華亭鎮基礎構架,最是能夠達到“保甲法”的效果,都是自己的鄉人或者族人,冷不丁來一個外人,就像是鄉下的澡堂子裡突然鑽進來一個“黑又硬”,簡直如同明燈一般的存在,跑到哪兒都能把你揪出來!

  顧燭現在顧不得思慮到底是何處露出破綻被這個該死的老裡正看破身份,只知道若是不能迅速撤離,等到勞工們圍上來那可就想跑也跑不掉!

  被朝廷派來的副總管張亮是如何被勞工們團團圍住進而顏面盡失的,早已經成為笑話在江南各地傳播,顧燭可不想自己也成為笑話……

  一旦被勞工圍住,就算他大開殺戒都不成,只要被拖延片刻,華亭鎮的兵卒便會快速趕來。就算他們這邊不僅他和烏朵海身手超強,其餘人等也個個都是高手,但是與配備了勁弩的正規軍在光天化日對戰,那簡直就是找死!

  顧燭“騰”的起身,大吼一聲:“撤!”

  當先撒丫子就跑。

  烏朵海楞了一下,反應也快,緊隨著顧燭身後,大長腿邁開,幾步就追上了顧燭。相比於顧燭,他更是對房俊麾下的兵卒心有餘悸,南山那一場廝殺,縱然使得烏朵海仇深似海,更讓他心膽俱裂!

  若是被那群凶悍的兵卒包圍,

他沒有任何信心能夠逃脫!

  之所以敢來刺殺房俊,不過是打著將房俊宰掉之後華亭鎮群龍無首,自然一片混亂,以他的身手可以輕鬆逃脫。但是光天化日被圍住……

  那是絕對要避免的境況。

  其他高手也反應過來,雖然並不認為需要害怕這些手無寸鐵的泥腿子,但是看到顧三少再跑,烏宗帥也在跑,自然也趕緊低著頭跟著跑……

  一群人呼啦啦的開跑,那邊老裡正和兩名巡邏的兵卒也傻眼了。老裡正覺得這些人很邪門兒,都是生面孔,傻了吧唧跑來幫他們“生產隊”幹活掙工分,怎麼看都不正常,便偷偷摸摸找到巡邏的兵卒報告,結果剛剛指認了出來,這幫傢伙撒開就就跑。

  這不是做賊心虛麼?

  肯定有毛病!

  兩個巡邏兵卒趕緊將脖子上掛著的哨子塞進嘴裡,“嘟嘟嘟”的一陣狂吹,一邊吹一邊追一邊大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老裡正的這個“生產隊”最先反應過來,都偷偷的瞄著這夥陌生人呢,一聽見哨子響,就知道這些人果然有問題,再聽到喊聲,便紛紛前去拉拽。

  顧燭等人想要返回船上,就必須從人群裡穿過,他和烏朵海跑得快,在隊裡的勞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跑出老遠,勞工們追趕不及,只是將跑在最後的兩個賊人給拽住了。

  這兩個賊人拼命掙扎,但是勞工們每天干活各個都是身強力壯,他倆居然一時未能掙脫。眼瞅著越來越多的勞工湧過來,就要被生擒活捉了,兩個賊人心裡著急,也發了狠,猛地將藏在懷裡的匕首掏了出來,一陣亂扎亂捅。

  一個勞工猝不及防,被一刀子捅在小腹,“嗷”的一聲當場癱倒在地,另有兩個則被紮傷了手臂,鮮血猛一下就冒了出來。勞工雖然人多勢眾,但說到底不過都是一群老實本分的莊稼漢,何時見過這般兇殘的場面?頓時慌了神兒,讓賊人掙脫跑掉,也不敢追,只是圍著受傷的幾位勞工幫著止血,都是守望相助的兄弟,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顧燭一口氣跑回船上,回頭一看,整個碼頭都亂了套。

  無數的勞工向這邊匯聚,手裡都提著棍棒磚頭,叫嚷辱罵氣勢洶洶,要將來華亭鎮搗亂的賊人生擒活捉。夾在在勞工當中的一隊隊兵卒也越來越多,顧燭渾身冒汗,大叫道:“快跑,快跑,開船!開船!”

  這麼多人像是海潮一樣湧來,顧燭和烏朵海下意思的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就像是面對狂暴海浪的小舢板,只要被捲入其中,那就只有一個船底朝天的結局……

  別說什麼武力值、戰鬥力,螞蟻多了,照樣能將大象啃得只剩下骨頭!

  真當能像房俊那樣搞出來具裝鐵騎?

  最後一個手下堪堪跳上船,便立即連滾帶爬的鑽進艙底,拼了命的搖槳划船。可這些勞工依然不依不饒,紛紛跳上碼頭停泊的貨船,在後面奮起直追。

  這些貨船都是只有一張小帆,大部分的動力只是依靠船槳來划水前進,顧燭這邊總共才十幾個人,能劃多快?而勞工那邊簇擁著追擊的兵卒上船,好幾十人鑽進艙底划船,速度簡直像飛起來一樣,沒一會兒就把顧燭他們給追上了。

  烏朵海差點氣死,怎麼就被發現了呢?這碼頭上的勞工成千上萬,怎麼就能恰巧混進這一夥相互熟識的勞工裡?他卻是不知道,無論他混進哪一夥“生產隊”,都像是禿子頭頂的蝨子一樣那麼顯眼……

  “宗帥,怎麼辦?”

  一個山越人看著後面江面上蜂擁而至的貨船,有些頭皮發麻,忙不迭的問道。

  “大不了今日就葬身此處,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得賺,咱們山越人的血仇,就拿這些人的血來清洗!”烏朵海咬著牙瞪著眼,渾然不懼。

  他不怕死,可顧燭不干啊!

  顧燭倒也不是怕死,只是他堂堂顧家三少爺,就這麼死在一群勞工和兵卒手裡,也太冤枉了!若是能刺殺了房俊,那就死了他也認為值得,畢竟乾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他顧三少的名聲必將傳遍大江南北,誰不給他豎一根大拇指?

  被一群無名小卒圍毆致死葬身魚腹,那也太不值了!

  這華亭鎮的勞工怎地就這般心齊?你們只是個扛活的啊,老老實實幹活領錢就行了唄,犯得著這麼不依不饒追著老子拼命?簡直不可理喻啊!

  他不停的催促手下拼命划船,可是追兵依然越來越近……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顧燭所乘的貨船已經被追兵追上,眼瞅著就要陷入包圍。

  顧燭眼珠子都紅了,從腰間掏出雪亮的短刃,跟烏朵海一起做好拼死力搏的準備。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7
第854章   重重圍困

張亮躺在船艙裡,鬱悶得直嘆氣。

  他對於前來華亭鎮的困難有過思想準備,卻沒想到情形能夠惡劣到這種地步。

  他甚至想過若是房俊以勢壓人,他就先低頭,忍氣吞聲安頓下來,再伺機反攻。可誰能想到這房二囂張得沒邊兒,連一個忍氣吞聲的機會都不給他,乾脆就擺明車馬要將他驅逐!

  太特麼過分了!

  一丁半點的官場規則都不顧及了嗎?

  副手剛剛赴任,就被主官一個接著一個的大帽子壓下來,不將副官趕走誓不罷休,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之事,連聖旨都不放在眼裡了……

  最為可恨的是,房俊那廝早已將整個華亭鎮都已經被完全架空,水師是他說了算,華亭鎮是他的封地,他張亮即便上任了,又能做些什麼?

  尤為可惡者,連個上任的機會都不給……

  張亮已經退無可退。

  就算他現在想對房俊搖尾乞憐願附驥尾都不行。陣地沒丟之前投降,還能自我包裝成“起義”;但是現在陣地已經丟了,那特麼連“投降”都算不上,這叫“被俘”……

  一想到以自己此時此刻的身份地位,居然被房二那個小崽子逼到了懸崖邊,張亮就鬱悶得想吐血。

  就此返回長安,跟陛下面前告房俊一狀?

  這是張亮想都不去想的事情。

  被一個棒槌紈絝逼得無路可走,只能告狀?

  若是他張亮下輩子還想見人,這條路就絕對不能走,到時候那就是滿朝文武譏諷嘲笑的對象,一世英名付諸流水,永遠都抬不起頭。

  張亮揪著頭髮,煩躁不堪。

  艙外傳來陣陣呼喝,更讓他心煩意亂,扯著脖子大吼道:“都特麼想死還是怎地?”一幫子廢物點心,關鍵時刻一點主意想不出來,還總是添亂,張亮恨不得一個一個統統踹死拉倒!

  艙門打開。

  公孫節一臉古怪:“那啥……大帥,外面出事了。”

  張亮臉色不善:“出啥事了?”

  這個假子勇猛善戰又忠心耿耿,張亮很是喜歡,難得的給了顏面。若是換一個人,老早就破口大罵,說不得還得踹上幾腳才能消解心中憤懣。

  公孫節說道:“外邊很多華亭鎮的兵卒、勞工,在追剿一夥賊寇,聽著吵吵嚷嚷的話頭,大抵是這幫子賊人想要混進華亭鎮圖謀不軌,卻被識破了身份。”

  張亮恨鐵不成鋼:“真特麼一群蠢貨!想要幹壞事你晚上再去啊,這大白天的到處都是人,不被人認出來那才奇了怪!甭管他,這等廢物打死拉倒,留著也是浪費米麵!”

  心裡直嘆氣,有膽子混進華亭鎮,你倒是好生謀劃啊,這麼輕易就被人揪了出來,簡直蠢得無可救藥!

  若是當真有人混進了華亭鎮干點什麼壞事,他倒是樂見其成。殺殺人放放火,

多開心吶?最好是能將房俊那小王八蛋給宰了,老子贊你們一聲英雄了得……

  公孫節點頭應了一聲,關上艙門走了。

  沒一會兒,艙門又開了,這次來的是張亮在關中招募的那個吳興籍貫的狗頭軍師……

  對著這麼老東西,張亮就沒有好臉色了,破口大罵道:“不是說了由著他去?老子只是個光杆儿副總管,連自己的衙門口兒都不知道朝哪兒開,我管他去死?你個老東西,當本帥的話語是放屁麼!”

  狗頭軍師尷尬得滿臉通紅,卻沒有退出去,而是彎腰施禮,惶恐說道:“大帥息怒,大帥息怒……小老兒雖然多年未曾返回家鄉,但是隨從當中卻有一個遠親,是去年才投靠小老兒,之前一直生活在吳郡。剛剛他在甲板上見了外邊被追剿的那一夥人,認出其中一個乃是吳郡顧氏的嫡支子弟……”

  “嗯?”

  張亮心中一動:“沒看錯?”

  狗頭軍師肯定道:“絕對沒錯!那顧氏子弟名叫顧燭,是顧氏的長房三子,江南人士大多稱其為顧三少。很是勇猛霸道的一個後生,平素最喜 招搖過市,很多人都識得。”

  顧家的嫡子?

  張亮瞇起眼睛,心念轉動。

  顧氏乃是江南大族,現如今更是財雄勢大,隱隱有一騎絕塵將其他士族甩在身後的架勢。這樣的一個世家豪族的嫡支子弟,想要混進華亭鎮定然不會是偷雞摸狗那麼簡單,絕對所圖非小……

  張亮霍然起身,喊進來兩個侍衛幫自己飛快將甲胄船上,大步邁出船艙,吩咐道:“將所有人都集結到甲板上!所有戰船全都聚攏過來!”

  “諾!”

  侍衛得令,快速前去通知。

  狗頭軍師顛儿顛儿的跟在張亮的身後,走上甲板……

  *

  身邊的敵船越聚越多,漸漸已成包圍之勢,插翅難飛了。

  顧燭咬著牙,緊緊握著手裡的短刃,打算大開殺戒。江面上不必陸地,若是再陸地,大可以殺退面前的勞工和兵卒之後突圍而去,但是在江面上,能夠逃掉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在船上還好一些,一旦落水,他便是有千般本事也施展不出,隨隨便便一個小兵小卒就能用長矛將他捅死。顧燭心裡發了狠,自己是只猛虎,哪怕山窮水盡,也不能任由這些泥腿子小蝦米欺辱,等到殺得夠本,就自己抹了脖子,死了也得讓顧三少的名聲流傳下去,任誰敢不贊一句視死如歸的好漢?

  身邊的烏朵海不知何時從艙底摸出來一柄橫刀,吐了一口唾沫,恨聲道:“想不到本宗帥居然要葬身於此!只是臨死之前,也得讓這些蝦兵蟹將付出代價,不殺他一個碧江紅透,怎對得起這大好頭顱?”

  兩人皆是一般的凶悍,此刻走投無路,居然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顧燭大笑道:“大好男兒,自當視死忽如歸!今日你們窮途末路,若有來生,不妨做一對兄弟!”

  人家“視死忽如歸”的前一句是“捐軀赴國難” ,曹子建文武並舉、豪氣乾雲,他顧燭現在卻是刺殺不成反對追剿,注定要背負一個亂臣賊子的名聲,與人家曹子建這首詩的本意相差何止千里?

  烏朵海也大笑:“固所願也!”

  貨船與戰船越來越多,已經超過顧燭的貨船,到了他的前頭,身前左右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戰船。不過應是顧忌這夥賊人的凶悍,並未一股腦的衝上來短兵相接,而是遠遠的圍著,戰船上的兵卒則張弓搭箭,強弓勁弩將顧燭等人籠罩其中。

  烏朵海大罵一聲:“怎地這般卑鄙?”

  水面之上,強弓突襲就是無解的戰略,尤其是他們這艘貨船隻有一個平板,艙底的空間狹小,根本避無可避。站在船上一定被射成刺猬,跳水也難免被當成魚鱉肆意斬殺,除非能像魚一樣一口氣潛在水底又出去十幾二十里……

  連個決一死戰的機會都不給!

  顧燭滿心絕望,正欲指揮著貨船徑直沖向敵人,怎麼也不能束手待斃,便見到密密麻麻圍的密不透風的各式貨船突然一陣騷亂,幾艘巨大的兵艦緩緩駛了過來。

  一個全副甲胄的武將傲立船頭,大聲呼喝道:“某乃是滄海道行軍副總管、鄖國公麾下副將,公孫節!爾等面前這艘船上,乃是副總管麾下兵卒,皆乃滄海道所屬,爾等還不速速退去?”

  亂哄哄的江面上瞬間安靜下來。

  兩方面都是一臉詫異……

  顧燭抹了把臉,奇道:“老子何時成了房俊那廝的麾下?”

  烏朵海也一頭霧水。

  兵卒和勞工這邊也有些發懵。

  既然是張亮的麾下,那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混到鎮上要幹啥?雖然大總管不待見你,可你總歸是名正言順的副總管,大總管再是豪橫,難道還能不讓你走路?

  必定是想要幹壞事,卻被識破了,這會兒張亮又冒出來想要保住自己的手下!

  兵卒們氣得牙癢癢,可也不敢輕舉妄動。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8
第855章  會意

再怎麼說,人家張亮也是朝廷敕封的副總管,名義上的長官,總不能頓亂箭將他的手下全都射死吧?鎮裡能夠做主的都跟隨大總管出海剿匪去了,剩下的這些兵卒裡頭只有些小頭頭,沒人敢承擔這個責任。

    船上的公孫節又喝道:“爾等還不速速退去,難道是要違抗軍令,圖謀造反不成?”

    將兵卒和勞工們嚇得愣愣的,他又衝著顧燭等人喊道:“顧三,大帥安排你差事,你怎麼搞得如此混亂,簡直胡鬧!等著大總管返回之後治你的罪吧!還傻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的給老子滾回來?”

    顧燭聽,這是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張亮也要保著自己了。與烏朵海互視眼,皆點了點頭。眼下已經走投無路,甭管張亮按著什麼心思,先拜託眼下的死局,逃出生天再說!

    當下命令手下將貨船緩緩靠向公孫節的戰艦。

    江面上的勞工和兵卒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看著這些賊人靠近了張亮的戰艦,然後個接著個的跳到甲板上去……

    兵卒和勞工們看事情沒得搞了,只能悻悻的散去。天色越來越暗,雲層越聚越厚,眼瞅著就是場大雨,鎮上還有太多傢伙事兒沒有歸置,若是被雨淋壞了可不值當。

    公孫節提著的心終於鬆懈下來。

    天知道這些兵卒會不會不管不顧將顧三等人盡皆射殺?畢竟自家大帥的名頭在這華亭鎮算是徹底栽了,這幫小嘍囉若是當真胡來,他是點辦法都沒有。

    若是連這麼幾個人也保不下來,公孫節覺得自己真的該給大帥建議,趁早的回長安吧……

    幸好,副總管的職位還是能夠壓人的,並不是誰都跟房俊樣是個棒槌,逮著誰都敢不管不顧往死了裡懟。

    回到船艙,顧燭已經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謝,今日我兄弟差點栽了,多虧兄台仗義援手。不知鄖國公他老人家可在?在下想要當面致謝。”

    公孫節瞅了瞅顧燭,又看了看身材高大魁梧的烏朵海,笑道:“素聞江東顧三郎才是人豪傑,今日見,方知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是少年英雄。今日之事,實乃在下久慕顧三郎之威名心生嚮往,是以想要趁機結交番,與吾家大帥實在沒有半點干係,大帥此時亦不在船上。”

    開什麼玩笑,這個鍋只能自己來背,怎敢將大帥牽扯進來?

    雖然命令是大帥親口下達的,

可是絕對不能認。若是被房俊那廝事後捉到把柄,可是大大不妙。

    顧燭亦不是蠢人,聽公孫節的話語,便知道其撇清張亮的用意,心裡不由得鄙夷。好歹也是朝廷敕封的副總管,更是位堂堂的國公,身份地位高出房俊好幾個層次,卻是畏懼房俊如虎,這張亮看來也是浪得虛名,草包個……

    可畢竟自己這條命算是人家張亮救下的,人家不願意露臉,自然不能強求,顧燭便感激道:“原來如此,多謝公孫兄仗義,此恩此德,吾顧家沒齒不忘。以後再江南若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但請直言無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孫節哈哈大笑,看向烏朵海道:“這位兄台體魄強健、龍行虎步,請恕在下眼拙,未請教閣下名諱?”

    烏朵海抱拳道:“在下只是三少爺麾下僕役,無名之輩,無需掛齒。”

    他現在可是背負著個通緝的罪名,滿江南的海捕書都是他的名字,可不敢隨隨便便吐露姓名,以免節外生枝。

    公孫節瞥了烏朵海眼,似笑非笑的點點頭:“顧三郎麾下能有此等豪傑之士,可見江南顧家的確是江南望族,簪纓世家,令人敬仰。”

    相互客套番,公孫節執意挽留,命人準備了酒席,非要與顧燭共謀醉。顧燭雖然心里長草,想要今早脫離這是非之地,卻也礙不過公孫節的情面,只得留下,說好喝完酒再送他們離開。

    席間,公孫節憤然說道:“諸位來此所謂何事,在下亦不想過問。只是那房俊囂張跋扈,兩手沾滿鮮血,視人命如草芥,諸位還是躲得遠遠的好。”

    張亮甫上任就被房俊來了個下馬威,這事兒早已傳遍江南,使得這位國公淪為笑柄。

    從這點來說,雙方可以說是志同道合、同仇敵愾!

    顧燭哼了聲:“此人跋扈,世所罕見。還不是依仗其父的權勢和皇帝的愛寵,不將天下人放在眼?只是這般為所欲為,遲早要遭報應。”

    烏朵海默然飲酒,心卻是恨意滔天。

    公孫節察言觀色,故意嘆氣道:“誰說不是呢?這個人實在是不好打交道,可是吾家大帥卻命我明日清早前去請示住宿之處,在下想想都頭痛。”

    明日清早去見房俊?

    顧燭心裡動,隱晦的跟烏朵海對視眼,後者微微點頭。

    顧燭略沉吟,便說道:“這位大總管現在可是名震江南,只是小弟直未曾見過,不知公孫兄能否行個方便,明日將某也帶上,見識見識這位韜武略的華亭侯?”

    這話說出來,簡直就是扯去了切偽裝,直接點到了公孫節的立場。

    他們能夠被那麼多的兵卒和勞工追剿,定然是想要潛入華亭鎮為非作歹。而他身為顧氏的嫡子嫡孫,身份地位名望絕非尋常,偷偷潛入華亭鎮所謀之事,也必然是不般!

    “刺殺”兩個字,幾乎呼之欲出。

    公孫節心裡跳,他又怎麼可能聽不出顧燭的意思?

    要么當作沒聽見,酒席散去,各奔東西。

    要么就行個方便,帶顧燭進入華亭鎮,只是這後果委實難料……

    公孫節有些躊躇。

    事關重大,旦顧燭敗露,牽扯到自家大帥那是肯定的。

    若是拒絕,如此除去房俊的大好時機白白丟掉,也實在浪費。

    自己應當如何選擇?

    *

    “你答應了?”

    “是。”

    “糊塗!”

    陰暗的船艙裡,張亮氣得拍桌子,瞪眼道:“某隻是讓你出頭救下他們,日後也好在江南士族當賣個情分,誰讓你自作主張了?簡直膽大包天,那顧燭分明就是衝著刺殺房俊而去,旦敗露,你是想讓本帥給那個狗屁的顧三郎陪葬不成?”

    賣個人情,就算得罪了房俊也無所謂,反正就算自己搖尾乞憐,人家房俊也不搭理自己。

    可是帶著顧燭等人進入華亭鎮,那可是大事情了!

    殺掉房俊還好,他張亮就是此地的最高統帥,有的是辦法瞞天過海掩飾自己的線索。可若是失敗,那自己可就慘了,陛下說不得能扒了自己層皮!

    就算撇開陛下不算,真以為房玄齡就是吃素的?

    刺殺人家的兒子,老房定然與他不死不休!

    別看房玄齡成天笑呵呵沒心沒肺,真要是腦火起來不管不顧,可以發動的力量絕對讓世人震驚!

    公孫節趕緊伏在張亮耳邊低聲說道:“大帥,以末將看來,顧燭那幫人得手的把握,最低有成!”

    “放你娘的屁!”張亮瞪眼罵道:“你特麼以為你是誰,還依你看來?你這是要害死我還是怎地?那房俊身邊侍衛雲集,整日里又最是謹慎,你還敢說有成把握?”

    他恨不得腳將這個假子踹死!

    簡直沒腦啊這人……

    公孫節忙不迭說道:“大帥請聽我說,那顧燭身手高強,而且末將見他身邊的個護衛非常眼熟,差不多就是海捕書上的那個山越宗帥烏朵海!此人身神力可生裂虎豹,那些手下也都個個神完氣足,全都是高手!而且您想啊,房俊成天謹慎小心,唯恐被人刺殺,可是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啊,啥時候他身邊的禁衛是最鬆懈的時候呢?就是在他回到鎮公署的時候!老虎在自己的窩裡,還有必要謹慎小心麼?”

    “烏朵海?”張亮愣,默然深思起來。

    這麼說,還真是有很大的機會幹掉房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0:59
第856章   雨中殺機(上)

雷鳴電閃,大雨滂沱。

    上天彷彿被捅了個窟窿,大雨傾盆而下,天地之間一片茫茫,相隔數丈便看不清人的面龐。

    一隊兵卒身穿斗笠,在暴雨中疾行,穿越了倉庫區域,直抵鎮公署。

    漫天雨幕當中,華亭鎮的巡邏兵卒並未鬆懈,很快便發現了這支來路不明的隊伍。

    “站住!幹什麼的?”

    五人為伍,一伍兵卒攔在路中,伍長大聲呵斥,手裡的橫刀出鞘了一半,哨子也叼在嘴裡,只待面前這群人說不明來路,便會吹哨示警。

    公孫節上前一步,客客氣氣的抱拳道:“在下乃是副總管麾下禁衛,奉副總管之命,有一封書信送到鎮公署內,還請諸位弟兄行個方便。”

    那伍長湊近了一些,待公孫節將頭上斗笠向上推了推,看清了面容,心裡的戒備便放鬆了。的確是張亮的部屬,昨天見過的,況且現如今大總管以及諸位將軍校尉都不在鎮內,也沒什麼好防範的。之所以冒著大雨依然堅持巡邏,不過是憑持著心中一份責任而已。

    再者說,既然是張亮的部屬,那也毋須擔心。

    無論這麼說,張亮都是朝廷官員,堂堂當朝國公,總不會幹出什麼無法無天的事情吧?

    那伍長點點頭:“原來是公孫校尉,昨日曾見過你。不過眼下大總管不在鎮中,依某看來,公孫校尉還是先行返回,待大總管回來之後再求見,如何?”

    公孫節為難道:“實不相瞞,吾家大帥已經決定返回長安,只是臨走之前,尚有一些話語要交待大總管一番。某亦知道大總管眼下已經出海,是以只是將書信親手送到鎮公署即可,還請幾位兄弟行個方便。”

    這個要求無法拒絕。

    好歹人家張亮也是朝廷敕封的副總管,被自家大總管擠兌得待不下去,臨走之時送封書信表達一下憤懣的心情,或許還有幾句罵娘的話語,也是情理之中……

    那伍長便將橫刀入鞘,嘴裡的哨子也放下來,笑道:“即使如此,小的就跟公孫校尉走一遭吧。”

    去鎮公署可以,但是必須在自己的監視之下,否則誰知道這幫恨大總管入骨的傢伙會不會玩什麼花招?

    公孫節很是心底坦蕩,

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昨日走了一趟,卻是不記得路,就勞煩兄弟給帶路了。”

    那伍長道:“應該的,諸位請隨我來。”

    言罷,轉過身向著鎮公署方向走去。

    公孫節回頭看了人群裡的顧燭一眼,後者會意,略一點頭,快走幾步,跟在了那伍長身後。烏朵海也帶著人補著痕蹟的稍稍加快腳步,分別接近其餘的四名兵卒。

    一行人在暴雨之中徐徐前行,腳步落在水泥鋪就的平整街道上,濺起一蓬水珠。

    一道閃電宛如龜裂的紋路一般出現在黑黝黝的天空,照亮了整個華亭鎮,然後瞬間熄滅,天地再次昏暗。

    轟隆隆的雷聲隨之而來。

    在雷聲炸響的那一刻,顧燭抽出腰間的橫刀,快速上前一步,左手從後方探出摀住身前這位伍長的嘴巴,右手的橫刀猛地摜進他的後背。

    那伍長渾身一震,想要叫喊,嘴巴卻被摀住,想要掙扎,卻隨著摜進後心的刀子猛地抽出,一身力氣隨之洩去。一股鮮血激射而出,轉瞬便被瓢潑的大雨沖淡,那伍長委頓在地。

    其餘幾名兵卒的下場類似,只是一瞬間便被從身後發起的攻擊刺殺,連一點聲息都沒發出來。

    路邊有一個只有頂棚的倉庫,倉庫裡是一堆堆鼓鼓的麻袋。

    將五名兵卒的屍體拖到倉庫裡,用麻袋蓋住。暴雨傾盆,一時半刻是不會停歇的,即便雨停了,可不可能立刻開工,這幾具屍體不虞被人發現。

    街上的血水很快被大雨衝到隱藏在街邊的排水溝渠裡,街面上的血跡也被沖刷得一干二淨,連兇殺現場都不用收拾,所有的痕跡都被雨水沖去。

    一行人並未說話,只是相互點點頭,繼續冒著大雨向著鎮公署方向行去。

    鎮公署所在,是整個華亭鎮最寬敞的一條大街,兩側都是高高的房屋。這裡不是倉庫,而是一些商賈們買下留作交易的時候暫時歇腳的地方,也會作為商舖擺上一些貨品,當然也會有伙計常駐於此。

    顧燭邊走邊打量著兩側的地勢,到了鎮公署門口,卻發現一個衛兵也沒有。

    顧燭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向著公孫節一拱手,也不言語,領著手下直撲鎮公署對門的一間商舖。商舖內只是發出幾聲輕微的響聲,便安靜下來。

    公孫節抬眼看了一眼灰濛蒙的天空,暴雨如注,掩藏了人世間罪惡的聲音。

    他心裡有些慌亂,不願多做停留,徑直敲響了鎮公署的大門。

    兩個門子在門縫後露出頭來,疑惑的看著公孫節。

    公孫節將早已備好的張亮的書信交給門子,說了兩句話,便帶著自己的屬下告辭離去。

    暴雨依舊肆虐,整個華亭鎮都像是沉睡了一般……

    *

    海面之上,翻滾的浪峰像是一鍋煮沸了的水,大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風急浪湧,暴雨傾盆,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迷茫。

    房俊皺眉看著窗外的大雨,心裡有些鬱悶。

    雨太大,震天雷就等於報廢了……

    手榴彈的延時引信是怎麼做的呢?

    房俊撓了撓眉毛,實在是想不起來。

    沒有觸發式引信,開花彈就做不出來;沒有開花彈,火砲的威力將大打折扣……

    對於自己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物理知識,房俊大感懊惱。

    “大總管,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登陸。”

    蘇定方從艙外走進,臉色嚴峻。

    房俊有些遲疑:“雨太大,震天雷被雨一淋就沒用了。沒有震天雷,這次行動就有風險了。不如先放他們多活幾天,咱們從長計議?”

    蘇定方信心十足:“用不著!就算沒有震天雷,咱們的水師照樣是一等一的精銳!雨下得大,的確給我們的行動造成了極大的不便,但是有弊亦有利,他們的戒備也必定會大大的放鬆。我們出其不意發動強攻,那些奴僕雜役和豢養的私兵,不過土雞瓦狗爾!”

    開什麼玩笑,沒有震天雷,咱們水師就不能打仗了?

    這位大總管明顯是對他蘇定方的能力信心不足啊,真以為每日里操練是逗孩子玩兒呢?

    蘇定方心裡憋著一口氣,想要向房俊展示自己帶兵的能力,自然不同意房俊的穩妥策略。誠然,這次行動並不是非得現在執行不可,等到天晴之時用震天雷開路,自然勝券在握,萬無一失。

    可是行軍打仗,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就算軍神在世亦不可能謀算無誤。在意外的情況下,面對不利的局面,照樣能夠戰而勝之,這才是一支強軍應該具有的素質。

    總是依靠強大的火器裝備,將會使得軍隊敢打硬仗、能打硬仗的素質下降,絕非智者所為。

    房俊不懂什麼軍法,但是他還是信任蘇定方的,見到蘇定方如此堅持,便點頭說道:“那行,全部依你,此戰務必一戰而勝,付出多少代價也在所不惜!”

    若是行動失誤,不能將目標一網打盡,所產生的後果必是非常嚴重,房俊不願面對那種焦頭爛額的局面。

    “諾!”

    蘇定方大聲應道,他自然知道其中關係重大。

    敬了個軍禮,蘇定方走出船艙。

    房俊再次望向窗外,迷茫的大海上,無數戰船氣勢洶洶的撲向海岸……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1:00
第857章   雨中殺機(中)

  海浪翻湧,雨驟風狂。

    天色陰沉,烏雲匯聚,瓢潑的大雨傾灑而下,大風捲著海浪不停的湧上海灘,混濁的海水拍打著沙灘,泛起一層一層泡沫。

    武原城瀕臨海灣,地勢平坦,海濱廣斥,鹽田相望。

    江東士族多以圍海煮鹽以興家。鹽業暴利,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但凡能從這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崛起的過程中無所不用其極。

    那白花花的鹽晶下,說穿了都是累累白骨……

    顧氏本乃江東豪族,只是天下分合、人間興落,原本的簪纓世族,也漸漸泯然於歲月的長河之中。直到隋朝一統天下,顧氏才藉由海鹽之利與海貿之便,聚集了大量財富,緩緩興起,依稀間依然可見往日的榮光。

    隋朝覆滅,大唐興起,中原混戰,江東一隅卻是風平浪靜,無論農業、鹽業亦或是海貿,盡皆繁盛一時。由此,顧氏更加烜赫一時,到如今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豪霸武原,臨海而望,視野所及皆為顧氏鹽田!

    狂風暴雨之中,沿海的蘆葦蕩彷彿海浪一般隨風起伏搖曳。

    水師戰船衝上海岸,在半腰處的水深拋錨,一隊隊兵卒自船上躍入水中,頂著傾盆大雨,趟著齊腰的海水向岸上沖去。放眼望去,這處海灣里盡是水師的戰船,海浪翻捲起伏之間,密密麻麻的兵卒似在隨波浮沉……

    蘇定方換了一艘座船,指揮兵卒直接將座船衝上沙灘之後擱淺。原來的座船已經被房俊乘坐先行返回華亭鎮,此次在火礁島上的繳獲極多,雖然尚未清點,但是料想比之上次剿滅蓋大海之時至少多了數倍。

    如此巨大數量的財貨,必須第一時間運回去,以免節外生枝。而房俊自認為論起行兵布陣,自己跟蘇定方根本沒有什麼可比性,索性先行返回,將此地的指揮權完全交給蘇定方,由他主持大局。

    兵卒登上沙灘,並沒有第一時間行動,而是快按照各自的旅隊集結。

    蘇定方將劉仁軌、劉仁願、薛仁貴等等將領召集起來,各自分派任務。詳細的步驟其實在出的時候已經佈置完畢,此時無非是再次強調一遍相互之間的呼應協作。行軍打仗,再是反复的提醒也不為過,否則往往會因為一個不經意間的錯誤,便導致無法收拾的結局。

    “各自的任務,可都清楚?”

    “放心吧,

都清清楚楚的記著呢。”

    “本將沒有其餘要求,只有一點必須注意,塢堡內的所有人都必須控制住。抵抗者、逃遁者,可以視情況就地格殺,但絕對不允許跑掉一個人!”

    “諾!”

    眾將轟然應諾。

    蘇定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手一揮:“行動吧!”

    將領們紛紛跑回各自的旅隊,最後檢查一遍兵器弓弩,藉著大雨大風,一隊隊的鑽進茂密的蘆葦蕩,徑直向著遠處一座矗立的塢堡挺進。

    薛仁貴一戰成名,以勇力冠絕水師,因此這次得了先鋒的差事,內心無比激動。

    他沖在最前,身後緊跟著這一旅的兵卒,踩著蘆葦蕩裡泥濘的小路疾馳狂奔。這小路大抵是為了收割蘆葦方便而特意修築的,雖然滿是泥濘,但尚可疾行。

    越過一片高出平地少許的土崗,葦塘深處便出現連片的葦氈窩棚,哪怕是狂風驟雨都無法遮蓋臭氣熏天。

    薛仁貴嚇了一跳,急忙止住腳步,想身後揮手,令本旅的兵卒注意行藏。

    從華亭鎮出的時候,便制定了在剿滅海盜之後順帶著的這次行動。為了防止意外,大總管的“參謀部”甚至詳細的畫出了武原鎮的地圖,小到一條小徑、一口水井都有明確的標註。

    可是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 棚?瞧瞧這連綿錯亂的架勢,怕不得有幾百個!若是這裡藏了人,恐怕得有數千人!

    薛仁貴有些心慌,難道這是顧家隱藏起來的死士戰兵?數千死士戰兵,特麼是要造反麼?

    突然,一間窩棚裡鑽出一個人來。

    這人衣衫襤褸,大抵是想要方便,可是剛剛出了窩棚,便驚愕的看到土崗旁上那密密麻麻全副甲胄的兵卒……他尖叫一聲,大吼道:“有官兵,有官兵!”

    聲音不小,但是雨驟風狂,傳到薛仁貴耳朵裡已經飄忽不清。

    即便如此,薛仁貴也暗罵一聲,大手一揮:“衝下去!”

    無論這裡隱藏著什麼人,都必須第一時間殲滅,否則一旦有人走脫前往顧氏塢堡報信,這次精心策劃的行動就不得不無疾而終。

    兵卒們各自擎出橫刀,隨著薛仁貴衝下土崗。

    漏風漏雨的窩棚裡隱有人頭攢動,沒等薛仁貴衝到近前,便66續續有無數人從窩棚裡走出。

    這些人個個蓬頭垢面,衣不遮體,狀似厲鬼!破敗的衣衫不成樣子,僅僅你那個遮掩住身體的重要部位。

    大風裹挾著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這些人卻毫不在意,眼神空洞冷漠沒有一絲漣漪,只是靜靜的看著薛仁貴這些不之客,沒有什麼反應。

    薛仁貴愣住了。

    這些人,是被顧家囚禁起來看法蘆葦的奴隸吧?

    那最先現官兵的人此刻正大吵大叫。

    “快衝上去,殺了他們!你們這群豚犬蟻民,家主供你們吃食,現在正是要你們報效忠心的時候!一個個傻愣著幹什麼?衝啊,殺啊,吧這些官兵都宰了!”

    這人一邊大叫大吼,一邊拳打腳踢著周遭的奴隸勞工。這其中許多人或老或殘,在這人一通踢打下,也不反抗,只是困難的轉動身軀,毫無生氣的趴伏在濕冷的葦塘里,任憑拳腳和暴雨落在身上,一動不動。

    那人還在叫囂,想要驅使這些奴隸衝殺去殺死官兵。薛仁貴一把將身邊兵卒手中的強弓奪過來,張弓搭箭。

    弓弦被雨水浸濕,出一聲沉悶的“蓬”聲,狼牙箭穿透雨幕,狠狠的釘進那人的胸膛。

    “啊——”

    那人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撲倒在地。

    放下弓箭,薛仁貴握了握刀柄,不知如何是好。

    身邊的兵卒也面面相覷。

    按照計劃,沿途所遇到的所有人都要被當場格殺,以免消息走漏。可是眼前這些衣衫襤褸宛若厲鬼的奴隸,卻讓大家不知所措了。

    都是被顧家禍害的平民百姓,已經被折磨得認不認鬼不鬼,難道還要在狠下殺手麼?

    這手下不去啊……

    “校尉大人,這個……殺不殺?”

    兵卒拿不定主意,只得請示薛仁貴。

    軍令如山,若是不殺這些奴隸,那就是罔顧軍令,殺頭都有可能!可若是當真下手,有多有不忍。

    薛仁貴搖搖頭,眼前這些奴隸,看著一張張浮腫慘白疤痕遍布的臉,露出的皮膚幾乎都是令人欲嘔的惡癬,胃部一陣蠕動,差點吐了出來。

    這些人定然是長年累月生活在葦塘中,這里夏日潮熱,蚊蟲叮咬,冬日陰寒,霜凍連綿,哪裡是活人能待的地方?

    生活在裡面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薛仁貴眼眸一閃,心中主意打定,吩咐道:“留下二十人,將這裡衣衫整齊者。精神健旺者、身體健壯者統統殺掉,餘者細心看管,等大都督前來,再行請示。”

    “薛校尉,不可!”

    一個老卒嚇了一跳,趕緊阻止薛仁貴:“薛校尉,某知你是心善,不忍將這些苦命之人盡數屠戮。可是軍令如山,軍令是只要遇見活人便立即斬殺,您這可是違抗軍令啊!”

    皇家水師的待遇極好,軍令也是極嚴。

    違抗軍令的後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薛仁貴抿著嘴唇,憐憫的看著眼前的這些奴隸,沉聲道:“依令行事,不得聒噪!軍紀處罰,自有本將承擔,餘者隨我立即前進!”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4 21:05
第858章   雨中殺機(下)

  “諾!”

    薛仁貴帶著大隊繼續在蘆葦蕩中穿行前進,留下二十名兵卒看守這些奴隸。顧家的監管者總是有十個八個,不可能放任這些奴隸在此不管。

    這些監管者混在人群裡,被兵卒一一拖出來,當場斬殺。

    無論從衣物或者精神狀態,很輕易的便能將這些人分辨出來,另外在蘆葦窩棚的邊緣,現了兩個搭建很是齊整的房舍,想來便是這些監管者的房子。奴隸們被折磨的形銷骨立沒有人形,這個時節毋須砍伐蘆葦,每兩天才給一點點飯食,即便不去管他們,也沒有體力走出這片蘆葦蕩。好幾個身強力壯的年青漢子正呼呼大睡,便被一擁而入的兵卒砍了腦袋。

    剛剛將這些監管者清理掉,後續的大部隊便趕了上來。

    蘇定方瞅著眼前這宛如地獄一般的淒慘景象,眼皮子跳了跳,咬緊了牙。就算是塞外漠北的蠻族將漢家百姓掠去,百般折磨千般壓榨,也不能比之顧家所為更甚了。

    堂堂江東豪門、簪纓世族,怎地就能如此泯滅人性、喪盡天良?

    一個瘦高的漢子從人群中走出來,任憑瓢潑大雨澆在身上,弓著腰趨行向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未及靠近便有一股辛臭氣息撲面而來。

    蘇定方身邊的親兵連忙以袖掩鼻,眉頭微蹙,當即便喝道:“站住!老老實實的站在那邊,有話就說,不許靠近!”

    那漢子嚇得一哆嗦,不過十幾個顧家的監管者被一一斬殺,那赤紅的鮮血似乎喚醒了他體內僅餘的勇氣,他大著膽子,顫聲說道:“官人,我們只是為顧家砍伐蘆葦、煮海熬鹽的奴隸,懇求你們不要殺了我們,我……我給你磕頭……”

    哪怕是再卑微、再絕望,哪怕是生不如死,可求生的慾望卻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面臨有可能來到的死亡面前,這些豚犬爬蟲一般卑微的奴隸,依然要尋求活下去的希望。

    沒錯,再傻的人的也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蘇定方似乎聞不到那熏人欲嘔的惡臭,也似乎看不見那一張張臉上斑駁化膿的惡癬,他上前兩步,環視眾人,沉聲說道:“某乃是皇家水師都督蘇烈蘇定方,此次圍勦賊寇路徑此地,方才知曉爾等所受之苦楚磨難。爾等毋須擔憂,稍後自有兵卒備好船隻,搭載爾等前往華亭鎮治療傷患、調理身體。爾等放心,只要還有一把子力氣,就能在華亭鎮吃的上飯,就能活下去!”

    言罷,

對著身邊的親兵交代幾句,便轉身疾走,直撲顧氏塢堡。

    在他身後,則是一陣狼哭鬼嚎一般的叫喊,夾雜著感恩戴德的哭聲……

    江東顧氏,滅絕人性如畜生矣!

    若說現錢對於房俊欲將顧氏剷除的想法尚有一些抵觸,只是因為軍令不可違逆這才率軍經由此地突襲顧氏塢堡,那麼現在,蘇定方比房俊還要講股市恨之入骨。

    這等禽獸之家,怎能存活與世間?

    大軍浩浩蕩盪,在蘆葦蕩中疾奔。

    *

    江南的梅雨時節,只要一下雨,通常都會持續兩三日,這已經是一種規律,所以當大雨落下來的時候,所有靠著雙手吃飯的人們都怨聲載道。

    漁民們對天怒罵,狂風大雨的天氣,碼頭是不讓漁民出海的,對於生活本就拮据的漁民們來說,少打一天漁,他們的生活就少了一絲保障。

    農民也不停的祈求老天快快放晴,若是一場大雨連續多日,田地裡的莊稼可就算是毀了,一年的收成沒了,一家人都得餓死。

    至於華亭鎮的勞工們,更是牢騷不停。幹活才有工分,有工分才有飯吃,這大雨嘩嘩下個不停,人憋屈得都快黴,幾時才能上工?

    卯時初刻。

    往日的這個時候,天邊已經放出了魚肚白,勤勞的人們已經吃過早飯開始了一天的活計。可是此刻大雨傾盆,烏雲黑乎乎的遮蓋著天空,居然宛如黑夜。

    瓢潑大雨依舊傾瀉,整個華亭鎮都沐浴在大雨之中,鎮上成千上萬的勞工也都唉聲嘆氣的窩在屋子裡,期盼著大雨快快過去,天空快快放晴。

    鎮公署對面的商舖裡,兩條人影靜靜的立在窗前,一動不動。烏朵海閉著眼睛,偉岸健碩的身軀就像一塊冰冷的岩石,動也不動,即使電閃雷鳴,他的眉頭甚至也沒有動一下。

    而顧家三少爺顧燭卻悠閒得多,雖然跟烏朵海一樣一動不動,眼神卻微微下落,盯著窗縫間被風裹挾著飄進來的雨水滴落在窗台上,然後飛濺而起,濺濕了他的衣角。

    屋子裡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幾個伙計打扮的人被隨意的堆放在一處牆角,鮮血染紅了地面變成深褐色,早已死去多時。

    十幾個鳩占鵲巢的高手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櫃檯上,養精蓄銳。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前的兩人卻像兩具雕塑一般,任他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凝神留意著外間掩藏在雨幕下的一切異動。

    顧燭心裡很是得意。

    本來一次失敗的行動,卻峰迴路轉,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運氣。誰能想到那張亮居然也有心要置房俊於死地呢?自己現在守在鎮公署的正門,只要房俊回來,在他露頭的那一刻,就是一擊必殺的結局!

    最妙的是,只要自己小心一點,能夠殺掉房俊之後能夠掩飾行藏,任誰也想不到是他顧燭動的手!

    咱白天的時候偷偷潛進來過,已經被趕走了啊!這可是成千上萬都看到的,那時候咱被追趕得惶惶如喪家之犬來著,怎麼可能一轉眼就刺殺了房俊?

    至於會不會將張亮出賣,這不在顧燭考慮範圍之內。

    若是張亮當真仗義出手救援於他,那他顧燭自然念著這份恩情,就是死,也不會出賣張亮。可問題是張亮救援自己根本就沒存著好心思,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犯得著記著他的恩情?

    那可就太傻了……

    倏地,在淒厲的風雨聲中,兩人隱隱聽到了一陣夾雜在風雨聲中的馬蹄聲,一直緊閉雙眼的烏朵海終於睜開眼睛,喃喃道:“終於來了!”

    身旁的顧燭緊了緊手中的刀,回頭沉聲喝道:“做好準備!”

    屋內其餘十幾人頓時一躍而起,各自將兵刃抄在手中,圍攏在窗戶旁邊。

    很快,在昏暗的雨幕之中,在狂風暴雨之間,一輛馬車正飛快地向這邊趕來,街道上雨水橫流,並沒有阻擋住駿馬飛快的度,而在馬車左右,各有幾騎護衛,馬上騎士頭戴斗笠,身著蓑衣,腰間挎著橫刀。

    暴雨如注,那輛馬車在風雨之中一路疾馳,徑自來到鎮公署大門外方才站定。幾個騎士紛紛下馬,有人想要遮起雨傘,但是雨傘剛剛打開,便被一陣大風吹得傘骨折斷,不能再用。

    一個勁裝青年跳下馬車,渾然不顧漫天風雨,說了一聲:“不用打傘了,這麼大的雨,大傢伙都趕緊進去歇一歇,待會兒讓廚子整治一個火鍋,一起喝一杯。 ”

    言罷,抬腳往鎮公署的大門走去。

    商舖內的顧燭看了烏朵海一眼,兩人無言,卻心意相通,不分先後的將身邊的勁弩拿起,從窗戶紙上戳開的孔洞瞄準外面那個敦實健壯的身影,猛然扣動機括。

    “咻咻”兩聲輕響被遮掩在狂風暴雨之中,兩支弩箭就像流星一樣穿透漫天雨幕,隱秘而快地射向了剛剛從車廂裡跳下來的那名勁裝青年。

    三五丈的距離,轉瞬即逝。

    “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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