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壓制著心底跌宕的思緒和隱隱的喜悅,辛悅走進李允的帳中。此刻李允正大睜著眼,愣愣地瞧著帳頂。眉眼依舊那麼清爽乾淨,可兩頰已深深地瘦陷了下去,緊抿的嘴唇滲出一縷決絕的冷意——這種表情,不知怎麼看得辛悅心中一酸。“允少爺,你真的萌了死志嗎?”
“人事已盡,生死已經不重要了。”李允淡淡地道。
“誰說人事已盡?”辛悅忽然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輕聲道,“清越郡主還在等著你回去呢。”
“清越已經死了……”李允的眼睛仍然乾澀而空洞,“潯臨死時親口告訴我的,可恨我沒有來得及回去救她……”
“沒有,她沒有死,那個消息是假的呀。”辛悅著急地叫道,“她現在還在越京苦苦地等著你呢。如果你死了,郡主可怎麼辦呢?”
“假的?”李允搖了搖頭,笑容越發虛弱起來,“何必騙我?反正我一直是在網裡的……”
“是先生騙了你,就是徐澗城啊。”辛悅索性說了出來,“你們家陷害了他,他是在報復你,想逼你背叛朝廷……”
“是,當年是我們家害了他……”李允昏沉沉地說到這裡,忽然清醒過來,一撐身子坐起,“你是說,清越真的平安無事麼?”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辛悅話未說完,李允已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即刻翻身下地:“我們回去——”他才一站起,眼前便是一片暈眩,慌得辛悅趕緊把他扶回床上,嗔怪道:“先前不肯吃飯吃藥,現在知道後悔了吧。”
“我現在就吃……”李允不好意思起來,連蒼白的臉頰上也微微發紅,“辛,你是要笑我麼……”
“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笑少爺呢。”辛悅含淚笑著捧了方才那碗粥來,幸好還有餘溫,一邊用小勺喂他吃粥,一邊低聲道:“我們還得想出個法子逃離這裡才是……可是這蒼梧軍營如同銅牆鐵壁,憑我們二人……唉……”
銅牆鐵壁。李允心中一陣惶恐,霎時絕望的烏雲兜頭罩落——清越,清越,越京一別,果然便是永訣了麼?可事到如今,雙方的均衡已破,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陷落在那人心叵測的越京,生死均在那個乖戾帝王的一念之間?思緒及此,真真心痛如絞,一張口把方才喝的粥全都嘔了出來,隱隱都成粉紅之色。
“你別急,我們慢慢想辦法……”辛悅趕緊扶了他躺下,拭去他唇邊血跡,“當務之急,還是養好你的傷勢。”
“辛,謝謝你。”李允待喘息稍稍平復,開口道,“其實你當初就該隨著隊伍回去忻州……”
“允少爺,我陪你在這裡,是為了我的良心。”辛悅淡淡一笑,點燃了一屋的光輝。
儘管李允知道,先前不棄、彥照、清越和自己之間構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牽制關係,讓每個人都可以暫時順理成章地找到自己的運行軌跡,不像現在又重新面臨分岔的選擇,可他卻依然沒有想到,為了自己一個區區振威校尉,不棄居然會不惜代價派人前來將自己劫回。
焦急地聽著帳外傳來的廝殺聲越來越近,辛悅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允少爺,我出去一下。”
“別去……”李允此時尚不知天祈軍隊劫營的目的,顧慮到混戰的危險,連忙出聲阻止。
“放心。”辛悅回頭朝李允微笑了一下,徑直出去了。這些天來一直暗暗擔憂著徐澗城,哪怕只是極為微弱的希望,她也要和李允一起離開這囚籠。
李允躺在床上,眼睛盯著那仍舊晃動的帳簾,忽然努力撐起身子,打翻桌上的藥碗,撿了一塊鋒銳的碎瓷藏在手心。
帳簾忽地被掀開了,李堯走了進來。他身上還穿著便裝,顯見是從睡夢中匆匆爬起趕來,二話不說將李允背在身上。
“大哥……”李允不知他要做什麼,低低地喚了一聲。
“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李堯簡短地答了,親自背著李允走出帳外,向營後走去。為防蒼梧眾將乘亂加害李允,身為元帥的李堯甚至沒有帶任何一個親兵。
李允放眼一望,但見蒼梧軍營中已燃起了無數火把,清楚地照出前方一線游蛇般竄過來的混亂,顯見今夜劫營的只是天祈一支奇兵,人數並不甚多。
“李允就在那裡!”混亂中,似乎有一個尖銳的女子聲音傳來,李允尚未分辨出是否辛悅的聲音,下一刻,面前已多了一員騎在馬上的天祈戰將,堪堪攔住了李堯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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