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紅色的……對了,他的身後還站了一個人,那個人一直不說話……”清越努力回憶著當日的夢境,語句跳躍。
“你能把夢境畫出來麼?”太素遞過一枝筆,“把你看到的那些人那些果子畫出來。”
清越接過筆,稍加停頓,果然在桌面的白紙上畫了起來。她出身王府貴族,自幼在父母聘請的西席先生指導下學習琴棋書畫,雖不精通,卻也足以傲人。不多時,果然畫好了一幅畫。
“你累了,去那邊靜靜地睡一會兒吧。”太素引著清越躺下,看她果然安靜地閉上眼睛,呼吸均勻,方才走到桌邊,和不棄一起觀察那幅畫。
畫裡一個少女將一串珍珠一般的紅果擲向一個少年,赫然便是清越和不棄,而那紅果,自然便是天心蘄的模樣。畫面上清越的臉上滿是嬌嗔,而不棄則笑得愉悅。
“小女孩的春夢,便是這個樣子吧。”太素看著畫,不由笑了起來。
可是不棄沒有笑,他的目光盯著畫面一旁另一個安靜站立的少年:“他是誰?”
太素斜過眼睛,見那個沉默的少年垂手站立,面目和不棄有幾分相似。忽然一個念頭如同閃電一般照亮了太素的腦海,他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是他!”
“是他?”不棄疑惑地問了一句,隨即明白了什麼一般驚異地道,“我知道他是誰了!可你,怎麼也見過他?”
“我……”太素正要回答,卻驀地發現清越慢慢醒了過來,而不棄的目光也陡然變得雪亮的凌厲,便改口笑道,“皇上,我什麼時候可以啟程?”
“只要你說出朕想知道的一切,朕是不會食言的。”不棄見清越正困惑不解地看著自己,微笑著繼續對太素道:“不過你必須從葉城坐船去,因為青水邊的戰事已經激化了,青水的航運已然中止。”
四 劉平
青水邊的戰事激化,忻州的城防也越來越吃緊了。為了抵擋從其他戰線上源源湧來的蒼梧軍隊,天祈朝廷也將後方的多路士兵調撥到忻州,這一來,忻州的命運便宛然成為了天祈王朝命運的縮影,成了整個雲荒目光的焦點。
此刻,大軍壓境下的忻州正沉寂在夜晚的黑暗中,再不似昔日燈紅酒綠的都市繁華。商賈們早已逃離了這是非之地,城裡剩下的,不是軍隊,就是無處可去的平民百姓,天一黑便無聲無息。只有幾朵微弱的燈火,滋滋燃燒著緊張沉悶的空氣。
“先生,我來幫你抄吧。”終於把凍得麻木的手在懷中捂得有了知覺,辛悅走到破舊的木桌前。堆得滿滿的文書如同一座座小山,把那個人的身影壓得微微有些佝僂,也壓得辛悅的心如同折翅的鳥兒,撲騰到半空,又無奈地跌落。
“不用了。”昏暗的油燈下,徐澗城側過臉來,對辛悅溫暖地笑了一下,“你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也太累了——我很快就抄完,明天宣撫使衙門急著要呢。”
“先生……”辛悅疼惜地看著他眼角的風霜,記得他第一次走進她的視線時,身影是多麼挺拔,風度是多麼從容啊。可才不過一年,艱辛的歲月就如同一條貪得無厭的蠶,一點一點地侵蝕掉了曾經的光彩和意氣,她幾乎是一天一天眼睜睜地看著他憔悴衰老下去。特別是從賞識照顧徐澗城的參軍齊緯瘋了之後,跋扈的管營更是處處刁難,徐澗城雖因精通筆墨成了官府的文吏,畢竟還是流犯,處境也越發困頓起來。因為無法應付繁重的抄錄任務而被杖責的事,已經不止發生了一次兩次。
可是她,一個表面上給官兵洗衣縫補為生,實際已淪為賣笑營妓的鮫人女奴,又能怎樣幫到他呢?就是方才,若不是管營及時出面阻止,她根本無法從那群兵痞的糾纏中逃脫。可是,這些事,她永遠也不會告訴徐澗城,和他的苦比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命運並沒有什麼可抱怨的。當初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那她就會努力忽視這路上的一切苦痛,只記得他對她流露的溫暖和微笑。對於鮫人女奴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幸福。
“李允的傷勢,你去探望了嗎?”徐澗城手上不停,彷彿隨意問道,然而心跳畢竟還是靜了一靜。
“去了。”辛悅略略低頭,“他還很真心感激——允少爺其實是個老實人。”
“老實?”徐澗城忽然冷笑了一聲,“的確老實。看他當日在大堂上的神情,我就猜得出,他知道我案情的真相。”
辛悅沒說話,低著頭幫徐澗城整理著散亂的文書。
“他是住在東二巷的布坊院子裡?”
“是的。”辛悅抬起頭,“先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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