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5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51
一一〇

  孔瑄再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定心神,抬起頭望著仇天行,雙眼通紅:“師父,這寶藏,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仇天行鬆開他的手腕,湊近他的面前,冷聲道:“當然重要。阿瑄,師父歷盡千辛萬苦,方坐到今日這個左都司的位子上。西狄國主昏庸,我已漸漸掌控了西狄國內局勢,終有一天,我會登上那個王位。但西狄國國力較弱,財力不足,若是能尋到趙國大寶藏,充實國庫,以師父之能,定可以訓出一支踏平東朝的精銳之師來。到時,慕藩便是我囊中之物,東朝,我也終有一日要將他滅掉。這是關係到師父我平生抱負能否實現的關鍵,阿瑄,你說,師父怎能放手?!”

  孔瑄與他對望片刻,面上神情木然,緩緩舉起酒杯。仇天行伸手接過,仰頭飲盡,盯著孔瑄道:“阿瑄,你毒解之後,也呆在師父身邊吧,做我的得力助手,與我一起打下這片江山。師父沒有後人,若是你全心協助,將來大業得成,師父定會將這片江山傳予你的!至於容兒,你一樣的可以和她在一起,她要是能做你的媳婦,師父只會替你高興的。”

  聽仇天行說起藍徽容,孔瑄眼中浮起溫柔之色,望向仇天行:“師父,今日蒙您與徒兒推心置腹,徒兒不甚感激。徒兒也不圖日後之功名,只要能與容兒平安度過後半生,便於願足矣。”

  仇天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阿瑄倒真是個深情種!罷,以後之事現在言之過早,眼下救你性命要緊,你還是快些將寒山圖和鐵符拿回來吧!”

  孔瑄默默飲下杯中之酒,抬起頭來:“師父,寒山圖不是問題,只要我開口,容兒自會給我,眼下主要是要拿到鐵符。”

  “嗯,鐵符是在慕世琮手中嗎?”

  “是,據我所知,因慕世琮上京為質子,慕少顏為保他的周全,將鐵符放在了京城一個秘密所在。萬一皇帝有意對慕世琮下殺手,便讓慕世琮用鐵符來交換其性命。”

  “哼,慕少顏只這一個寶貝兒子,自是要緊。”

  “徒兒這段時間在旁觀察,可以斷定鐵符並不在質子府中,而是在慕少顏早年在京城置下的一處秘宅中。”

  仇天行眼中閃過得意之色:“阿瑄定是已知這秘宅所在了?”

  “是,徒兒暗中探過幾次,但那宅中隱有五行八卦之術,而且守衛森嚴,都是慕少顏一手訓練出來的暗衛。徒兒不敢冒然下手,只想著等師父前來,和徒兒合力,方能將鐵符拿出來。”

  五六、師徒

  京城紅杏巷與流沙井交匯之處,有幾處宅院,居住的大多是年老退致的翰林院翰林。此時三更已過,城中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梆鼓聲和間或的狗吠聲。

  孔瑄與仇天行靜靜伏在一處宅院的西首廂房上,望著對面那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

  仇天行細心觀察了一陣,冷冷一笑:“慕少顏設這陣式唬唬外人還差不多,想攔我,除非我兄長再生!”

  孔瑄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師父,弟子多日觀察,看上去似是正屋中守衛最為森嚴,但弟子有種奇怪的感覺,西廂房中才是殺氣最濃的地方。”

  仇天行眼中精光閃爍,凝目細看:“嗯,阿瑄說得對,那處氣息有異,雖看似沒什麼埋伏,但實是深不可測,鐵符定在西廂房中。”

  他思忖一陣,道:“瑄兒,你去將守衛之人引開,我去破西廂房的陣式。記住,東邊那棵槐樹才是整個陣法的活眼,你將人引到那處,借那些假山樹石,可抵得一陣。我若得手,會長嘯一聲,你從那道月門脫身,我們再回宋家客棧會合。”

  孔瑄取出黑巾蒙上面容,點頭道:“師父,我去了!”背脊一挺,如狸貓般輕靈地落於前方院中。

  他甫一落地,陣式便已發動,殺勢叢生,數個黑影撲了上來,其中一人厲聲喝道:“什麼人?!”

  孔瑄也不答話,往東邊槐樹旁退去,守衛之人齊齊逼上,孔瑄身形一晃一迷,已隱入假山之後,瞬間又出現在樹木旁邊,守衛人等左追右逐,一時鬥得十分熱鬧。

  仇天行看得片刻,冷冷笑了一笑,身形如鬼魅般自屋頂飄落,全無聲息,直撲向西廂房。

  一陣簌簌聲響,地上塵土似被什麼捲起,仇天行的身軀左撲右閃,落如鴻雁,飄如沙鷗,頃刻間數個起落,終到了西廂房門前。

  他手震上房門,輕微的‘喀’聲後,房門洞開,一股帶著漩渦的風撲面而來,仇天行身子如旋風般順著這股力道隱入黑暗中去。

  此時星光忽亮,院中如有大風颳過,孔瑄身形飄飛,立足於假山之上,耳聽得西廂房內喀喀連響,手中長劍緩緩垂下,輕嘆一聲:“師父,房中的機關陣式是葉元帥臨終前傳給王爺的,你今日就擒於你兄長陣下,他在天之靈,也當安息了!”

  他擰身而下,扯下蒙面黑巾,梅濤等人扮演的守衛之人笑著迎了上來:“郎將大人,大功告成!”早有人將院中燭火點亮。

  孔瑄望著西廂房,沉默片刻,擺手道:“你們都趕快離開,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萬一寧王或是皇上發覺,後患無窮。”

  梅濤躊躇了一下,轉過頭,望向身後一人,孔瑄驚道:“侯爺,你怎麼也來了?!”

  慕世琮大笑著從黑暗中走出:“這等好戲,我不親自來看看,怎能放心?!我從正午起就在這裡守候了!”

  孔瑄將臉一沉:“侯爺快走,寧王現在盯我們盯得緊,你切不能出現在這裡。他已陷入機關之中,數個時辰後我便可和他了結恩怨,侯爺還是不要插手其中。”

  慕世琮並不理他,轉頭向梅濤道:“你們先撤,分頭回侯府,注意不要暴露了行蹤。”梅濤等人齊聲應是,迅速分頭撤出宅院。

  孔瑄正待張口再勸,慕世琮走至院中石凳上坐下,拍了拍石凳:“孔瑄,來,反正要等上兩三個時辰,我們喝兩口,說說話。”

  孔瑄知現在仇天行已陷入機關之中,機關內設的特製迷藥正在無聲無息滲出,但以仇天行的功力,也得兩三個時辰後方會見效。他將長劍插回鞘中,在慕世琮身邊坐下:“侯爺還是速速離開吧,我一人在這裡守著就是。我總覺得,寧王這幾日有些反常,居然沒有派人再跟蹤我們和容兒,會不會另有什麼陰謀詭計?”

  慕世琮並不理他,取過酒壺仰頭猛灌了幾口,擦去嘴角酒漬,輕聲道:“孔瑄,若是能拿到解藥,你,馬上就要去容州了吧?”

  “是。”孔瑄漸明他的心思,接過他手中酒壺,喝了一口。

  “即使能以假的寒山圖和棺木令皇上放我回去,放了藍家人,你和容兒,又該如何脫身?!”慕世琮轉過頭來:“只怕皇上,不會輕易放了容兒吧?若是他發現破綻,又該怎麼辦?!”

  孔瑄微微一笑:“我們會再想辦法的,當務之急,是侯爺你必須回到潭州。王爺經過這段時間的佈置,皇上又得利用你來牽制寧王,應該不敢再輕易動藩的。藍家人回到容州,將來也得靠侯爺庇護於他們。”

  “我是問你們,你們怎麼辦?!”慕世琮不依不饒,盯著孔瑄道。

  孔瑄移開眼神,望向漆黑的夜空,半晌方輕聲道:“容兒想好了,若是皇上執意不放她,她便在宮中呆上幾年,她呆多久,我便等她多久。皇上既執意要將伯母棺木遷入皇陵,以皇后之禮葬之,總不會害容兒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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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那如果皇上一直不放她呢?”

  “一直不放,我們就一直等。”孔瑄見慕世琮面色漸轉沉鬱,笑著捶上慕世琮的右肩:“你放心好了,以容兒的聰慧,總有一天會讓皇上放了她的。”

  慕世琮冷冷道:“你們想得倒美,變著法把我支回潭州去。我不管,我也要留在這裡,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孔瑄哭笑不得,心知他是說氣話,也不理他,身形一翻,躺落於院中地上,雙手枕在腦後,遙望星空,還哼起小曲來。

  慕世琮惱得一陣,知事情已成定局,縱是萬般無奈也別無他法。索性不再想,撲了過來,按住孔瑄胸口就往他嘴裡灌酒。孔瑄笑著躲閃,直至被灌得劇烈咳嗽,慕世琮方才罷手。

  二人得順利擒住仇天行,心懷舒暢,飲完酒又小憩了一會。待天空隱現晨光,估算時辰,迷藥應已發揮作用,慕世琮與孔瑄站起身,緩緩步至西廂房門前。

  慕世琮左手撫上窗檯下第三塊青磚,向下運力一按,屋內傳出‘喀喀’聲響。二人相視一笑,孔瑄道:“還好這一個月,工匠們沒偷懶。”

  慕世琮得意道:“也幸虧父王有先見之明,早傳了我這機關之法。”

  二人推開房門,此時屋內光線已夠明亮,孔瑄望向癱倒於屋角的仇天行,神情漸轉複雜,似有些不忍。但轉念想起這人才是一切前塵恩怨的罪魁禍首,縱是他有恩於自己,也抵不過殺葉元帥之仇、欺騙父親及傷害自己之恨,終平定心情,緩緩走至仇天行身邊,蹲落下來,點上了仇天行的數處穴道。

  望著仇天行那張人皮面具,孔瑄心中百味雜拜,半晌都不再動彈。

  慕世琮見他只是呆呆地蹲在那裡,心中不耐,衝了過來。他蹲下身在仇天行身上摸了一陣,掏出數個瓷瓶,回頭道:“孔瑄,你看看,哪個是解藥?”

  孔瑄伸手接過瓷瓶,一一拔開細聞了一下,皺眉道:“好像都不是,沒有七葉花的香氣。”

  慕世琮有些著急,一扯仇天行的衣襟,口中道:“他應該是將解藥隨身帶著才是。”

  孔瑄正拔開最後一個瓷瓶的瓶塞,忽然背後寒毛一豎,莫名的覺得一陣恐慌,感覺到身周有種危險的氣息在流動。本能下,他身如星火,疾撲向慕世琮,堪堪將他推出一尺多遠,‘嘭’聲響起,仇天行重重的一掌擊在了他的左肋。

  孔瑄眼前一黑,心知到了生死危急時刻,他雙臂下意識揮出,趁仇天行未挺腰而起,迫住他的起勢。右足急勾尚未反應過來的慕世琮,向房門口大力甩出,慕世琮身如飛雁,待到屋外,他也反應過來,挺身立住。

  孔瑄暴喝一聲:“你快走!”拼著雙足受傷,雙拳猛力擊出,一力壓住仇天行挺身之勢。

  慕世琮卻無絲毫猶豫,再度掠入房中。眼見仇天行右足蹬向孔瑄腹部,慕世琮順勢抄起先前放落於地的長劍,寒光凜冽。仇天行怪嘯一聲,一股真氣湧起,身形如陀螺般在地上旋轉,激起一股勁風。孔瑄與慕世琮齊齊退後一步,仇天行已飛起身來。

  慕世琮知孔瑄已中一掌,手中又無兵刃,飛身撲上。孔瑄則知仇天行武功高強,得合自己二人之力才能贏得生機,也是強壓下左肋劇痛,猱身向前。

  三人片刻間便已過了上百招,仇天行被他二人聯手招式逼住,固是無法取勝,孔瑄與慕世琮也一時脫不出他的掌風。

  只是三人交手之間,都控制著不發出太大聲響,而且都不出房門一步。孔瑄越鬥越是憂心,自己能不能逃脫仇天行之手尚是其次,他唯恐激鬥聲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給慕世琮惹來殺身之禍。

  正憂切間,仇天行忽桀桀一笑:“阿瑄,小侯爺,我有幾句話說。”

  孔瑄與慕世琮心意相通,慕世琮手中長劍劃出一道銀圈,護住赤手空拳的孔瑄,二人齊齊後退一步,身形一凝定,一剛勇,冷冷望著仇天行。

  仇天行眼神深晦,在慕世琮與孔瑄面上看了一陣,又環顧屋內,笑道:“沒想到我兄長還留下這一手,倒是讓你們算計了一回。只是可惜你們不知,我早預料到你們可能會下迷藥,所以帶了這樣東西。”說著他從腰間掏出一塊玉珮模樣的東西來。

  慕世琮面色微變,寒聲道:“貎龍佩?!”

  仇天行梭摩著那塊貎龍佩,得意笑道:“不怕告訴你們,這可以辟百毒的貎龍佩是西狄國君送與我的,那昏君雖不甚合我意,送的東西倒是不錯。”

  孔瑄左肋越來越痛,呼吸也有些不順暢,知不能讓仇天行看破自己傷勢,強自忍住。

  仇天行瞄了他一眼,笑道:“我們現在徒斗無益,我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若是合了我的意,我自有解藥拿出來。”

  慕世琮劍橫胸前,冷冷道:“什麼選擇?!”

  仇天行意態從容,悠悠道:“第一個是小侯爺交出鐵符,容兒找出寶藏所在地,我便給出解藥。”

  慕世琮一愣:“寶藏所在地?!”

  仇天行仰頭而笑:“看樣子,你們還真是不知,寒山圖早被清娘燒燬了。所以阿瑄昨夜說寒山圖在容兒手中,我便知有詐。只是以清娘的聰慧,她既早已參透寒山圖的秘密,也必定會將寶藏所在地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留下來。現在能不能救阿瑄的性命,就要看容兒夠不夠聰明,能不能找到她母親留下的線索了。”

  慕世琮心漸往下沉,冷聲道:“那第二個選擇呢?”

  “第二個是給阿瑄的。”仇天行銳利的眼神投向面色蒼白的孔瑄:“阿瑄,你雖然屢次背叛於我,但師父我還是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孔瑄默然片刻,忽然一笑:“師父,你不用多說,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我?!”仇天行注目於慕世琮臉上,嘆道:“這人,就值得你用生命來維護他?”

  “是,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我絕不會讓你傷害他分毫。”孔瑄避開慕世琮清澈的眼神,聲音略帶乾澀,卻極堅定:“更何況,你要害他,目的是挑起王爺與朝廷之間的戰爭,好讓西狄漁翁得利,連累萬千無辜之人死於戰火,來實現你所謂的抱負。我,是寧死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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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他心神激動下一陣咳嗽,慕世琮心中百感交集,伸出手來相扶。孔瑄卻猛然奪過他手中長劍,踏步上前,護住他身形,眼神如月光一般寒冷投向仇天行:“師父,我也最後稱您一聲師父,你引狼入室,顛覆舊國;你殺害我父親的恩人、自己的親兄長葉元帥;你欺騙我的父親,欺瞞我多年;你讓我過了那麼多年殘酷的生活,又逼我服下毒藥。這種種惡行,已讓我無法再認你為師父!”

  他眉鋒一挑,臉上充滿決然之色,劍意騰騰,劍刃輕彈,割下鬢邊一綹長發,拋落於地。平時清朗的聲音此時銳利如刀劍:“你撫養授業之恩,我自用性命來還,解藥你不給也罷。但寶藏,我決不會讓它落在你的手中,侯爺,我也決不會讓你傷害他一分一毫。”

  仇天行良久地與孔瑄對視,昔年那個天真幼稚的孩童的記憶終完全褪去,立於自己眼前的,是這個鐵骨錚錚、卓然朗潔的熱血男兒。曾幾何時,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幫手足兄弟,一起馳騁,一起高歌,卻都在殘酷的歷史中化成了過眼煙雲。

  仇天行本就戴了人皮面具,此時更看不出是何神色,他沉默許久,方呵呵一笑:“看來今日,我們只能如此罷手。你們固留不下我,我也拿不下你們,雙方都投鼠忌器。不如這樣吧:阿瑄,小侯爺,我再給你們三日時間考慮,三日之後,我在宋家客棧等你們的答覆。”說完他不再看向二人,飄然出門,由後牆縱身而去。

  宅內恢復可怕的寧靜,慕世琮自孔瑄說出那番話後,便一直面無表情,呆立原地,眼前一時是與孔瑄初識時的場面,一時是多年來的生死與共,一時又是容兒恬淡的笑容。

  他的心頭似壓得滿滿噹噹,卻又似是極為空荒,去年藍徽容‘死亡’噩耗傳來時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湧上。正在極度茫然之時,人影一閃,他的手本能下伸出,將昏倒的孔瑄抱入懷中。

  藍徽容悠悠醒轉,被窗外明亮的陽光照得眼睛一眯,強烈的光線下,一個高大的身影俯到她的面前:“你醒了?”

  她眯眼半晌,腦中方恢復幾分清醒,‘騰’地坐了起來,又覺一陣眩暈,撫上額頭,強自忍住,低聲道:“皇上!”

  皇帝探上她的脈搏,眉頭微皺:“好像厲害了一些。”

  藍徽容不明他言中之意,努力回想昏倒前的事,這才憶起自己因華容一事,在質子府後院中痛哭,終至昏厥。又想起孔瑄與慕世琮整整一日沒有歸來,不由湧上濃烈的憂慮之情。

  正思忖時,皇帝站起身來:“看來朕得給你派幾個貼身侍從才行,你昏倒在質子府後院,直到晚上那些蠢驢才發現。世琮去了哪裡?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在質子府?!”

  藍徽容這才醒覺自己竟昏迷了一整夜,難道孔瑄他們晚上都沒有回來嗎?她恨不得即刻飛到質子府,又怕皇帝察覺到什麼,淡淡道:“不怪侯爺,我前日說好了,這兩日不去他那處的,他可能出去遊玩了吧。”

  皇帝靜靜望了她片刻,和聲道:“容兒可是受了什麼刺激?”

  藍徽容心一驚,抬起頭來,皇帝面上隱有疼惜之色:“朕上次探你脈搏,就覺你心脈似是幼年未長齊全,後被人以高深內力和極罕見的靈藥接續起來,你又修習了蒼山內家心法,才得保這麼多年的健康。但現在又隱有病發之勢,得再尋靈丹妙藥才行。”

  藍徽容一時怔住,怎麼自己從未聽母親提起過此事呢?

  皇帝和聲道:“容兒不用擔憂,朕自會命人配方尋藥,再難求的,即使是‘九闕丹’,朕也要想法子給你找來。”

  藍徽容垂下頭,低聲道:“謝皇上!”

  皇帝見藍徽容醒來,放下心,便起駕離開了嘉福宮,藍徽容也未將他說的自己病情的話放在心上,沒有洗漱換衣便直奔質子府。

  剛邁入府門,繞過影壁,梅濤迎了上來,大聲道:“藍小姐!”又急問道:“藍小姐昨天怎麼昏倒了?守門的小子們直到晚上不見您出來,去了後院才發現的,現在沒大礙了吧?!”

  藍徽容正容道:“梅濤,侯爺和孔瑄回來了嗎?”

  梅濤撓了撓頭,為難道:“還沒。”

  “你告訴我實話,他們到底去了哪裡?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麼?!”藍徽容盯著梅濤,帶上了一絲央求的口氣。

  梅濤心中極度為難,但面上仍是鎮定自若:“我也不清楚,藍小姐還是親自問侯爺吧,他們等會應該就會回來了。”

  藍徽容怔怔地步入孔瑄房中,坐於床邊,心神難寧,一種強烈的不安攫緊了她的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自己會有一種隱隱的恐慌,會不安至難以呼吸?!

  發愣間,她的視線凝在了枕上,心尖驀然一痛,一股無端的寒意自那痛處湧上來,瀰漫她的全身,五臟六腑皆似被針扎一般,又似被無數的銼子在不停的挫著。她眼中泛起血絲,慢慢地、顫抖著伸出手去。

  五七、掙扎

  流沙井旁的宅院內,東廂房。

  孔瑄坐於榻上,調運內息,漸感左肋處疼痛減輕,睜開眼來。見慕世琮呆呆坐於一旁,臉卻不望向自己,只是向另一側擰著,輕笑道:“侯爺,脖子這樣擰久了,會變成歪脖子,可有損你東朝第一美男子的形象。”

  慕世琮心中難受,不忍與他辯言,轉過頭來,低聲道:“現在該怎麼辦?”說話間,他的視線落在孔瑄身上,不由一聲驚呼。

  孔瑄見他異樣神色,心微微一沉。他伸手將自己髮髻解散,握起一把長發看了片刻,輕嘆一聲:“每受一次傷,這毒發作便快些,又白了這麼多頭髮,看來我真的拖不了多久了,也不能再見容兒了。”

  慕世琮覺孔瑄鬢邊的白髮似刀子一般在剜著自己的心,他猛然攥住孔瑄的手:“孔瑄,我們告訴容兒吧,現在只有找出寶藏,才能救你了!”

  孔瑄看著手中那黑白間雜的頭髮,面上表情波瀾不興,沉默許久,低聲道:“侯爺,您先出去一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慕世琮漸感恐懼,看著孔瑄那從未有過的漠然神情,口張了幾下,終緩步退出東廂房。

  他覺自己的腳步前所未有的沉重,再無以前的意興飛揚。他默默地坐在院中的槐樹下,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響起,他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淚痕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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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孔瑄默默地看著慕世琮,慕世琮覺他眼神竟是這段時間從未有過的平靜無波,心中漸湧不安的感覺,囁嚅道:“孔瑄,你——”

  孔瑄在他身邊坐下來,低聲道:“侯爺,你想過沒有,仇天行當日是在棋子坡重傷墜崖的,後來也一直是要我找寒山圖,今天他怎麼又會改口說寒山圖早被伯母給燒燬了?”

  慕世琮一愣,好半天腦中才恢復素日的冷靜,想了想,‘啊’了一聲:“難道皇上也——”

  “仇天行具體從誰口中知道的,我們不得而知。但想來必定是事實,當年最後追捕伯母的是皇上,那麼,皇上也必定知道這件事情。”

  慕世琮一顆心如墜入了冰窖之中,雖是夏日,也覺如有冰寒沁骨的風雪撲面而來。

  孔瑄嘆了口氣:“也幸好容兒現在還沒有去與皇上提用寒山圖和棺木換人一事,否則皇上一聽,便知有假。”

  慕世琮忽然靈光一閃,大叫道:“是寧王,一定是寧王告訴仇天行的!”

  孔瑄覺左肋火燙,四肢冰冷,咳得幾聲,點頭道:“是,我也估著是寧王,寧王應是從皇上口中得知此事的。他顯然已知我們與仇天行之間諸事,又想利用仇天行來要挾我們找出寶藏,好漁翁得利,所以這幾天都沒派人跟蹤我們。現在東南三州水患嚴重,只怕皇上那處,也是等著容兒提出條件,尋到寶藏,才會放了您和藍家人。”

  慕世琮的手放在膝間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嘴唇輕輕顫抖,半天方冷笑一聲:“原來這些人,都是在冷眼看著我們苦苦掙扎。”

  孔瑄一陣咳嗽,慕世琮忙扶住他,孔瑄微微一笑:“沒事,這回傷得不重,我與仇天行內息相同,能化掉他一部分掌力。”

  他閉目運氣,待內息稍穩,方重新睜開眼睛:“先不說寶藏能否順利找到,即使找到了,還有寧王和皇上在旁邊虎視眈眈。更何況,這寶藏還得——”他柔和的眼神望著慕世琮,不再說下去。

  慕世琮心頭如被刀扎,猛然間站了起來,揮手吼道:“我不回潭州了!我早說過,你們不走,我也不走,寶藏就讓仇天行得到好了,只要他拿出解藥來!皇上要撤藩,由他撤去!”

  “那藍家人呢?他們都是容兒的親人。”

  “藍家人自有藍家人的造化,我們管不了這麼多。”

  “那兩國的百姓呢?我慕家軍的兄弟呢?!”

  慕世琮一窒,揮著的手停在了半空。

  孔瑄咳道:“仇天行若是得到寶藏,西狄國有力南侵,首當其衝的便還是我慕藩,死傷的還是我慕家軍。”他的眼中閃過悲慼之色:“侯爺,我自從知道自己的師父就是害死虎翼營數千兄弟的元兇,這大半年來,一直原諒不了自己。現在若為我一人之故,再讓仇天行的狼子野心得逞,我――”

  慕世琮手在半空停了許久,卻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連吸了幾口氣,頹然坐於地上,垂頭掩面道:“我不管,我管不了這麼多,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能活下來!”

  孔瑄心中一熱,喉間湧起火辣辣的苦澀。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像是一團曾熊熊燃燒的烈火,即將熄滅,只餘一堆灰燼,再也無法照亮眼前這人和那個在宮中的深愛之人。

  他靜靜地看著慕世琮,顫抖著伸出手,握住他的左手,慕世琮被他指間的寒意刺得一哆嗦,強自將哭泣聲壓在了喉間。

  他反過手來,緊緊握住孔瑄冰冷的手,絕望的眼神望向孔瑄:“那容兒呢?你若是死了,容兒怎麼辦?!”

  孔瑄面色漸轉蒼白,想起容兒,想起那霧海邊的誓言,翠姑峰的小屋,過去的那個如夢一般的冬季,他的胸口便疼痛至難以呼吸。

  他的眼前一片恍惚,容兒,我終要負了你,終要將你一個人拋下,終不能陪你一生一世了。

  恍惚中,這一年來的往事,悉數湧上他的心頭。

  麗陽下,他奪了她的青雲,回頭向男子裝扮的她送上一個笑容和一個響指,那一回頭,就是他與她緣份的開始;

  戰場上,他將手持大旗的她從戰場中救出,她落在他的身後,他回頭向她朗朗而笑,那一回頭,他與她,再也無法分離;

  軍營同營共宿,朝夕相處,他雖開始沒有看破她的女兒身份,卻也覺她與眾不同,她清冷的眼神總是那樣安靜地望著他,平和的話語中總是透著錚錚傲骨。

  察探地形,讓他發現了她的女兒身,驚訝之餘更多的是欽佩,原來,世間真有如玉清娘一般的女子,真有這般不輸於任何男兒的巾幗英豪。

  他的心暗暗的,不自覺的向她靠攏,為她遮掩,為她守護,照顧生病的她。不為別的,只為能繼續看到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似也能給糾結在恩與義之間的他一絲勇氣和希望。

  當她女裝出現在安州城頭的那一刻,他發覺,自己的心徹底地交給了她,交給了這個如青菊一般美麗綻放的女子,再無半分猶豫,再無保留的空間。

  他是多麼幸運,能得到她如太陽一般熾熱的愛,與她同生共死,與她度過如詩如夢般的那個冬季。但他又是何其不幸,不能陪她一生一世,不能再為她擋住風風雨雨。

  為何,命運要這樣殘酷的對待自己,對待那麼善良、純淨的她。自己是多麼的想為她而活下去,可如果活下去的代價是付出千萬人的性命,那活著豈不是比死了更痛苦千萬倍?

  可如果自己真的在她面前死去,又讓她情何以堪?讓她如何面對愛人因己而死的真相?!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鬢邊的白髮,容兒,我怎能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模樣?!我寧可一個人孤獨的離去,也不願讓你看到這樣的我,不願你的餘生活在自責與痛悔之中。

  孔瑄平靜地望向滿面淚痕的慕世琮,緩緩道:“侯爺,我想求你一事。”

  慕世琮的心在無邊的黑暗中沉沉浮浮,看不到一絲光明,他不敢望向孔瑄,顫抖著搖頭:“不,你不要求我,我不會答應你的,我只要你活下去。”

  孔瑄微笑著搭上他的右肩,輕輕搖晃了幾下,嘆道:“侯爺,我們認識幾年了?”

  聽不到慕世琮回答,他仍是微笑著沉入回憶之中:“我們認識有六年多了吧。那時,我們都還是意氣少年,你爭強好勝,從不肯低頭認輸,我呢,雖是有目的地接近你,卻也總是被你激怒。我們倆,打過多少回架,怕是誰也記不清的了。”

  慕世琮悶聲道:“那是你總讓著我,我心裡清楚的。”

  “是我不好,不該讓著你,我心懷不軌,有負於你的情義。”

  “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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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不,侯爺,你聽我說,一直以來,是我對不住你,能得到你的原諒,是我孔瑄三生有幸。但我今天,還是想求你這件事,望侯爺看在我是將死之人的份上,答應我。”

  慕世琮五內堵塞,硬生生把淚逼回心口,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塵土,不發一言。

  “侯爺,我走之後,容兒,就拜託給你了。我相信,侯爺一定能護得她的平安。”孔瑄的聲音如在半空中飄浮:“我求侯爺,不要告訴她真相。你就說,說我在海州的舅舅找上門來,我隨他去辦一件很緊要的事情。等一切風波平息,她重獲自由了,求侯爺到安州城郊象形山南的三顆並排的松樹下,我的墳前告知一聲。那處是我父母的墳墓,我會想法子和他們葬在一起的。”

  慕世琮喉間痠痛難言,猛地用力甩掉孔瑄的手,吼道:“你不要和我說這些,我死都不會答應你的!”

  孔瑄微笑道:“侯爺,我還有一言相勸,我藩兵力不足,終不能與朝廷對抗,撤藩是遲早的事。如果王爺能夠緩一段時間後,安排好退路,還是勸王爺激流勇退吧。侯爺您的性子,實在不宜與皇帝或是寧王這樣的人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我,真的不想你再遇到什麼風險。”

  他淡淡地笑著,站起身來。慕世琮雙目圓睜,緊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裡?!你不許走!你讓我如何去見容兒,你為什麼不親自去和她說?!”

  孔瑄輕嘆一聲:“侯爺,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去見她嗎?”

  慕世琮急道:“那我這樣去說,她會相信嗎?她,她那般痴心,怎麼可能被這漏洞百出的謊言瞞過?!”

  “她不相信也罷,滿天下找我也罷,但總比看著我為了她頭髮全白、面容枯竭、在她面前呻吟著死去要好。如果我真在她面前死去,只怕她會隨我而去,但我若只是失蹤,她為了找到我,便還有活下去的希望。更何況,她現在還要救她的族人,她那麼堅強,會熬過去的。”

  慕世琮緊抿著嘴唇,卻始終不放手。孔瑄看著他如雕刻般的額頭,輕聲道:“侯爺,若是現在,你是我這般處境,你會怎麼做?”

  慕世琮的面色漸轉慘淡,本能下想跳起來將孔瑄死死拖住,但孔瑄的這句問話又將他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燦爛炙熱的陽光從樹枝間灑下,樹梢,鳥兒撲愣著閃過,街道上車馬的喧囂聲和小孩子的打鬧聲隱隱飄來。慕世琮與孔瑄對望良久,終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握著他的手。

  他狂笑著雙手掩上面頰,淚水由指縫淌落,孔瑄慢慢跪落於地,將他緊緊抱住,低聲道:“侯爺,你多保重!我們來世,再做兄弟吧!”

  五月下午的陽光曬得人有些昏昏沉沉,藍徽容坐在質子府後院廊下,望著空曠的院落,怔怔出神。心尖處的疼痛一陣陣傳來,是自己真的病了,還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們,怎麼還不回來?!

  她呆呆地望向手中的十幾根白髮,這是她從孔瑄枕上發現的。他,到底是怎麼了?他肯定有什麼事在瞞著自己,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梅濤等人都有些怕見到她似的,遠遠的躲在前廳。院中靜寂無聲,這無言的寂靜中卻又有股暗流,每隔一刻,便讓藍徽容湧起恐懼與不安。

  慕世琮面無表情的踏入府門,梅濤如逢大赦,迎上前低聲道:“侯爺,藍小姐在後院,她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他又望瞭望門口,疑道:“孔郎將呢?”

  慕世琮眼皮一跳,輕輕的話語中疲倦不堪:“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若是容兒日後問起孔瑄,你們記住,就說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慕世琮在院門口默立良久,低聲一嘆,修眉俊目,終在極度的痛苦後平靜若水。落日餘暉下,他腳步輕鬆地步入院中。

  藍徽容猛然抬起頭,驚喜一瞬後又有著掩不住的失望,慕世琮含笑道:“容兒怎麼這個時辰還在這裡?”

  藍徽容跳了起來:“孔瑄呢?他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慕世琮步到院中水井前,猛力拽拉井繩,打出一桶水,借冰涼的井水平息心頭激湧的痛苦。邊擦臉邊笑道:“容兒與孔瑄可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這麼凶巴巴的問我要人。”

  藍徽容攥緊了手中的白髮,緩步走到慕世琮面前,直盯著他水珠流淌的面容:“告訴我,孔瑄在哪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慕世琮面色不變,將面上水珠抹乾,走至廊下竹椅中坐下,微笑道:“孔瑄在海州有個舅舅,不知從何處知曉他的消息,昨日找上門來,似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孔瑄隨他去了,說辦完那事後,就會回來。讓我轉告一聲,免得你擔心。”

  “海州的舅舅?”藍徽容眉頭輕蹙,依稀記得孔瑄似是說過他母親是海州人,但他母親嫁得遠,又去世得早,似與娘家親戚沒有什麼來往,怎麼突然冒出一個舅舅來了?而且還在這個時候,竟然不與自己說一聲,就隨那人去了?

  她正愣神間,慕世琮輕唉一聲帶著竹椅向後一倒,靠上牆壁,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唉,累死我了,今天陪劉相的二公子打了一天的馬球。容兒,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宮吧。”說著站起身往屋內走去。

  綠影一閃,藍徽容攔在了他的面前,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嚴肅:“侯爺,我要你和我說實話,孔瑄到底去了哪裡?”

  慕世琮閃身擠入房門,笑道:“容兒怎麼不相信我說的話,孔瑄忙完那事就會回來的。”說著便待將房門關上。

  藍徽容用力將房門一推,跟了進來,慕世琮瞪眼道:“容兒,你已和孔瑄有了婚姻之約,我和他是兄弟,你可得注意一下我的清譽。”

  見藍徽容只是靜靜地望著自己,慕世琮漸漸有些慌神,心氣浮動,不忍看她的眼眸,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央求:“容兒,你先回宮吧。”

  藍徽容雙目灼灼,盯著慕世琮:“侯爺,你也知道我與孔瑄有婚姻之約是吧?”

  慕世琮將心一橫,寬去外袍,露出僅著短褂的上身來,藍徽容本能下閉上眼睛。慕世琮強笑道:“我當然知道,所以你現在速速給我出去,乖乖地回宮,免得壞了你我的清譽。”

  藍徽容羞惱下漲得滿臉通紅,卻又睜開眼來,一步步向慕世琮逼近。

  慕世琮手足無措,一步步後退,被她逼到桌前,退無可退,急道:“容兒,你這樣,可不像話。”

  “侯爺,我想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

  藍徽容仰起臉,聲音極低極沉靜,卻讓慕世琮覺得有著一股自己承受不住的力量:“侯爺,我想告訴你,孔瑄若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慕世琮心一沉,雙腳一軟,癱坐於凳上。藍徽容將手伸至他的面前,那十幾根白髮如飄飛的柳絮,從她指間悠悠落下,她一字一句道:“侯爺,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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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五八、星光

  天色慢慢的黑下去,屋內卻無人掌燈,只窗間透下些斜陽餘暉,靜,十二分的靜。

  慕世琮腦中轟轟作響,耳邊似清楚地迴響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將諸事細述完畢,他再也沒有勇氣望向坐於對面的藍徽容。

  藍徽容顫抖著伸出手,拈起先前飄落在桌上的一根白髮,纖長的指尖血色褪盡。那根白髮像一把利刃,一刀刀地在她心頭割著,血從心尖處湧出來,又結成寒冰,再湧出來,再結成寒冰,凍得她瑟瑟發抖。

  慕世琮良久聽不到藍徽容的動靜,不由抬起頭來:“容兒!”

  藍徽容只是不停地將那根白髮在指間纏繞著,平日清澈明淨的眸子,再無半分神采,木然地轉動著。

  風自敞開著的窗子徐徐吹進來,慕世琮極度恐懼,抓住藍徽容的手。那手指涼得瘆人,讓他一哆嗦,再對上她虛無的眼神,心中如沸水翻騰,又唯恐刺激了她,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響。

  藍徽容覺那根白髮將自己的心割得血肉模糊,以往的一幕幕,孔瑄一個個奇怪的舉動,他一句句飽含深意的話語,皆從那傷口處呼嘯著湧出來。夾著血腥,夾著絕望,夾著痛悔,直湧上喉間,她‘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慕世琮大驚失色,搶上來扶住她的身子:“容兒!”

  殷紅的血自藍徽容嘴角滑落,如白雪覆蓋下的一株紅梅,紅得炫目,耀得驚心。她低弱地一笑,話音極慢,幽幽地,如從黑夜中飄來:“他,現在去了哪裡?”

  慕世琮的胸口脹痛難忍,側過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他說,要葬在他父母墳邊,想來——”

  藍徽容的五指攸然間張開,纏在指間的那根白髮斷裂開來。她縱身而起,卻又雙足麻痺,腳一歪,跌了一跤,慕世琮衝過來扶住她左臂,她又跳起來,衝出房去。

  慕世琮手中一空,呆蹲在地上,空虛後輕鬆的感覺蔓延到全身,他忽然苦笑一聲:放下了,終於可以放下了。

  最後一縷金色斂入西邊的厚雲,微風拂過,暑氣漸消,藍徽容狂抽青雲,馳出京城北門。

  弦月漸升,馬蹄疾響,風呼嘯過耳邊,揚起她的長發。眼前的官道在黑暗中如同通向天堂或地獄的路途,只是前方等著她的,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她也無法得知。

  她的心如同她的身子,騰在馬背上,騰在半空,沒有著落。青雲被她手中的鞭子抽得奮力向前奔跑。她的眼中無淚,心底卻在大聲哭泣:孔瑄,你等等我!你怎能這樣走掉?你怎能把我一人拋下?!

  週遭的一切漸漸淹沒在黑沉的夜色中,天空如洗,繁星點點,弦月如鉤。

  勁風中不知馳了多久,藍徽容這才發覺已到了京城西北面百餘里處的楓葉坡。官道在這裡延向三個方向,兩條是陸路,皆可通往安州,另一條是去往楓葉渡,在那裡乘船沿湲水北上也可到達安州。從侯爺所述時間來推算,他若是騎馬,應早已過了這處路口,但他,走的會是哪條路?他若是真的躲著自己,茫茫人海,自己又怎能找到他?!自己即使真能找到安州城他父母的墳墓,可如果等來的是他的——

  青雲不安地刨著蹄子,似是不明白先前還狂抽自己的主人為何此刻安靜如水,再無聲息。

  藍徽容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三條道路,條條都如巨蟒般,盤旋於她的心頭,天黑得沉了,前方的道路和身旁的青山潑墨似的,靜謐而又透著些陰森。

  她的淚水終洶湧而出,發瘋似地跳下馬,仰面向天,淚水滑入頸中,手中的鞭索將地上的塵土抽得漫天而起,淒厲的聲音衝破層層黑暗:“孔瑄!孔瑄!”

  天空中漸漸有了些流雲,時近半夜,星光燦爛,月色熹微。徐徐的山風中,藍徽容全身麻木,任青雲馱著自己由右邊的一條道路往前走。

  她的心似一直在向深不見底的崖下墜落,又似一直在飄渺無際的空中飄浮。茫茫然中也不知走了多久,一陣輕風拂過,帶來滿面花香,藍徽容猛然想起在翠姑峰時與孔瑄的一段對話。

  “孔瑄,你看,這處我們可以開一個花圃。等明年春天,去買些花種來,月季、海棠、青蘿、玉鐘花、雪梅,我們每樣都種一些。這樣,一年四季,我們的屋子都可以聞到花香了,好不好?”

  他從後面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好,當然好,明年春天我們撒下花種,以後年年季季,我們都能聞到花香。”

  藍徽容淚流滿面,跳落馬來,踉蹌著步下路邊的山坡。在花香的指引下,穿過一片小樹林,站在了一片盛開著不知名的野花的田野中。

  她緩緩跪落於地,草香花香撲鼻,盈騰於她的周身。她掩面而泣:“孔瑄,孔瑄,你別丟下我,你說過的,要陪我一生一世,你為何說話不算數?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身後林間傳來鳥兒‘吱吱’的叫聲,藍徽容哭得雙肩顫抖,宛如夜風中瑟瑟綻放的一朵野花。

  風自原野吹過,一片花瓣似不堪風的侵襲,捲著撲上藍徽容的面頰。藍徽容一驚,猛然抬起頭,眼中光芒一閃,淚水漸止,慢慢站了起來。

  她默立片刻,忽然轉過身,身後,還是那片小樹林,和無垠的夜色。

  她心頭激憤傷痛難言,向著那樹林,向著那夜色,大聲道:“孔瑄,我知道你跟著我,你一定在跟著我,你出來!”

  她的聲音在原野中遠遠地傳開去,回答她的卻是無邊無際的沉靜。

  藍徽容向前行出幾步,憤然道:“你不要再躲了,我知道你在這裡。你,怎麼可能不見我一面再走?!你再絕情,再如何殘忍,也不可能不遠遠見上我一面再走的!”

  “你出來吧,孔瑄,我求求你,你再不出來,我,會恨死我自己的。”

  她的淚水再度滑落:“孔瑄,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我太天真,太幼稚,我竟然會相信你,相信仇天行當初會那麼輕易地放過你。是我不對,是我將人心想得太簡單,我從沒有用心去瞭解你的苦痛,你的掙扎,是我對不起你。孔瑄,都是我的錯,我恨我自己,你如果就這樣走了,我會將我自己恨死的!”

  先前還飄浮著的流雲似也被她悲傷的話語驚走,夜空如黑琉璃般空淨。藍徽容望著滿眼星光,心頭的火焰騰騰而起:“孔瑄,你這個膽小鬼,我恨你,你給我出來!你怎麼能夠這樣丟下我,你膽小,你不守承諾,你違背誓言,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她的身子在田野中慢慢地轉著,聲音漸轉淒厲:“你出來啊!你答應過我什麼?答應要陪我一生一世的,答應要做我的夫君的!你這個騙子,你欺騙了我這麼久,你從不曾把我當成你的妻子看待,你這個大騙子,你出來啊!出來給我說清楚啊!”

  她的聲音漸漸嘶啞,回答她的卻仍然只有無邊的沉默。藍徽容心尖疼痛,一口氣接不上來,無力地再度跪落於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跳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倒出一粒藥丸,顫抖著大聲道:“孔瑄,你聽著,我手上的是斷情丹。你也知道,這藥服下去一個時辰後必當喪命,無藥可救。你,若是再不出來見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反正你也是死,要死,我死在你前面好了!”

  “我數三下,你再不出來,我不會猶豫的!你聽著,一,二,三——”藍徽容眼中閃過濃烈的絕望之色,她閉上雙眼,仰起頭來,顫抖著將那藥丸送至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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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低沉的嘆息聲若有若無,飄飄渺渺,藍徽容的手停在了唇邊,睜開眼,望向從林中緩緩步出的那個身影。

  孔瑄在她身前十餘步處停住,低嘆道:“容兒,你這是何苦?”

  藍徽容身子瑟瑟發抖,猛然彎腰拾起先前丟落於地的鞭索,衝了過去。孔瑄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手中的鞭子夾雜著憤怒與瘋狂,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身邊,一下,一下,鞭打著他本已痛苦不堪的心。

  藍徽容不停抽向孔瑄身邊的花草,怒道:“你這個懦夫,你這個膽小鬼,我恨你!恨你!”

  孔瑄默默地看著她渲洩著心中的憤怒與傷痛,待她筋疲力盡,方緩步上前,將她輕輕地擁入懷中,柔聲道:“容兒!是我對不住你!”

  藍徽容無力地鬆開手中的鞭索,揪上孔瑄的衣襟,放聲大哭:“你這個騙子,你是個大騙子,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我恨你,恨你!”

  孔瑄撫著她的秀髮,哽咽道:“是,容兒,我是騙子,都是我的錯,從一開始,就是我欺騙了你,你,放了我吧。”

  藍徽容一個激靈,發瘋似地將孔瑄一把推開,冷冷而笑:“你這算什麼?騙了我就想逃?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想死是吧,好啊,我們一起死吧!”她冷冷地看著孔瑄,忽然仰頭,將左手中的藥丸送入口中。

  孔瑄腦中轟的一聲,疾撲了過來,雙手顫抖著掐住藍徽容的下頷,急得聲音強烈變調:“快吐出來,容兒,求求你,快吐出來啊!”

  藍徽容卻忽然溫柔而淒然一笑,淚水和著這淒美的笑滴落下來。她雙手迅速攀上了孔瑄的脖子,重重地、發瘋似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孔瑄情急下想將她口中的藥丸吮吸出來,她卻只是堵住他的嘴唇,片刻後,他終於叩開她的唇齒,卻被她的柔舌闖入了他的口中,而那藥丸已不見了蹤影。

  那絕望的淚水,流淌在眉間眼底的無限深情,瘋狂的唇齒相叩、舌底糾纏,還有她這般不顧生死的決然,讓孔瑄瞬間陷入極度的歡愉和迷茫之中。

  他的心中一陣迷糊,雙臂漸漸用力擁住她,她也緊緊地抱住他,糾纏中呢喃道:“我死都不會放了你的,要死,我們死在一起吧。”

  “我死都不會放了你的,要死,我們死在一起吧。”

  “我死都不會放了你的,要死,我們死在一起吧。”

  孔瑄天旋地轉,心跳似都已停頓,體中熱血‘騰’的一聲燃燒,燒得他腦中漸漸一片空白。懷中人兒的身子滾燙似火,她的手插入他的發間,她的唇舌帶著溫柔與痴纏,摧毀了他的一切防線,他脆弱的偽裝於一瞬之間轟然坍塌。

  他抱著她的身體倒落於草地之上,泥土和著草的清新、花的甜美,還有,她特有的女子沁香,徹底瓦解了他的意志。風兒吹過田野,滿地花海泛起層層漣漪,如同他小腹處那股熱流,燃燒,蔓延——

  星空下,花香中,二人糾纏著,翻滾著。她的身子在他漸漸瘋狂的吻中如水般融化,而他的身子卻在她越來越激烈的喘息中堅硬如鐵,將她灼得無處可去,也讓他再也無從逃避。

  二人的喘息聲越來越重,生死、恩怨、禮教,這一瞬間都已悄然消失。剩下的只有漫天的星光,滿懷的花香,只有這原始的慾望。如混沌初開的世界,如洶湧而起的快樂,極度絕望之後湧起的真正的快樂。

  她的衣衫漸漸散落在原野之中,她的目光迷離如夢,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慄。他也逐漸釋放了自己的焦渴,多日以來的渴念與壓抑都化作了一波又一波溫柔中略帶粗暴的侵入。她用力的撕抓著他的後背,在這一波一波的侵入中,在這飽含絕望和痛楚的快樂中一次次揚起,又一次次落下。

  這一夜,如流星一瞬,又似一生般悠長。星光漸暖,兩顆心在這星光的默默注視下,在無限的繾綣纏綿中,終融合在了一起,再無一絲縫隙,再無一分距離。

  在激情的巔峰,他們緊緊相擁。她的手顫慄著撫過身下的花兒,抬起眼,看見幽藍的天幕上星光閃爍,如母親溫柔的注視,雖然隔著天,隔著夜,依然投撒著溫暖的光輝。藍徽容不禁含淚微笑,淚水從眼角滑落,落入他和她糾纏的發間,滲進花間,滲入泥土。

  整個世界漸漸遠去,餘下的,是徹底融合之後的無盡滿足,是交頸相歡之後的無限溫柔——

  “容兒。”

  “嗯。”

  “你騙我,那不是斷情丹。”

  “是,我騙你,可你也騙了我,我們,扯平了。”

  她的手撫上他的鬢邊,星光下,她的發黑如漆墨,他的發夾雜著點點雪色。她躺於他的臂彎中,輕柔地將二人的長發在胸前纏結起來,握在手中,再也不願鬆開。

  “容兒。”

  “嗯。”

  “是我錯了。我——”他的唇瞬間已被她堵住,她手中的發絲拂過他的耳邊,麻癢的感覺令他再度洶湧,猛然用力將她壓在身下。

  她無力地抬起雙手,攀住他的身軀,眼神溫柔而專註:“孔瑄,以後,不准你再騙我,不准丟下我,不准——”

  他又封上了她的嘴唇,這一吻讓她窒息,卻又於這窒息中安下心來。這一吻,超越了所有山盟海誓,勝過了一切甜言蜜語。

  在她滿面通紅,喘不過氣時,他放開了她,又輕柔地吻上了她的眼,低聲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再也不分開。”

  她滿足的輕嘆一聲,忘卻了曾有的和仍將要面對的一切磨難,任他以保護和佔有的狂熱再度融入她的生命之中。

  星光漸淡,天色漸青,田野上吹來的風帶上了露珠的清新氣息。藍徽容靜靜地替孔瑄將髮髻攏好,看著手中那黑白雜間的長發,眼眶逐漸濕潤。

  孔瑄沒有回頭,反手將藍徽容按到他的背上:“容兒,我來背你!”

  藍徽容眼角有淚珠輕輕滑落,卻緊緊環住他的脖子,放聲而笑:“好,你背我,我要你背我回去!”

  孔瑄直起身來,背著她在原野上慢慢地走著,走出幾步,笑道:“容兒,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藍徽容依在他的頸邊,聽著他爽朗的歌聲,感受著他堅定的腳步聲,一種難以言述的安適感包裹著她的全身。多好的感覺,他就在她身邊,他會一輩子這樣背著自己,再也不會丟下自己,再也不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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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她在心中微笑:真好,孔瑄,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將我們分開了。

  歌聲悠然散去,她貼近孔瑄的耳邊:“孔瑄,我要你以後,天天背著我,天天唱歌給我聽。”

  “好,娘子有命,夫君我一定遵從。”

  “若是做不到怎麼辦?”

  “若有違背,任娘子處置。”孔瑄輕笑道。

  “你哪天沒做到,我就咬你一口。”藍徽容笑著咬上他的頸間。

  孔瑄朗聲大笑,卻帶起一波咳嗽。藍徽容心中一痛,卻別無他法,只是緊緊地環住他的脖子,待他咳嗽平息,低低道:“孔瑄,帶我去見仇天行。”

  孔瑄頓住腳步,藍徽容輕聲道:“孔瑄,我想到了,一直以來,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人。”

  五九、周旋

  孔瑄將她放下來,轉過身執住她的雙手:“誰?”

  “我母親。”藍徽容輕聲道。

  孔瑄默想了片刻,握住她的右手,二人慢慢地在原野上走著。

  “孔瑄,昨天,皇上和我說了件事情。”

  “什麼事?”

  “他把過我的脈,說我幼年時曾遭大病,似是心脈未長齊全,後來被人用高深的內力和極罕見的靈藥接續起來,又修習了蒼山內功心法,才保得了這麼多年的健康。但這件事,我一直沒有聽母親提起過。”

  “也許伯母是覺得你病已經好了,沒有必要再告訴你。”

  “不。”藍徽容頓住腳步,望著孔瑄:“我的病,現在有復發的跡象。”

  孔瑄手一緊,心跳到半空,又輕輕落了下來。藍徽容知他所想,依到他的懷中,抱住他堅韌的身軀,輕聲道:“母親醫術頗精,她不會不知,我這病成年後會有復發的可能,但她從未和我提過這事,我覺得很奇怪。聯想起以前很多事,才覺得我們一直忽略了母親的存在。”

  “孔瑄,一直以來,我們只是想著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境,卻沒想過這些困境是因何而起的。如果沒有母親的遺命,沒有無塵師太的吩咐,我不會踏入這個漩渦之中,那麼,就不可能發生今日這麼多的風波。現在,我及我身後的寶藏,成為了各方勢力爭奪角鬥的目標,也隱隱激化了各方的矛盾。”

  孔瑄漸漸有些明白,點頭道:“是,以伯母的聰慧,及她對這些故人的瞭解,她既然給你留下那樣一封遺書,不可能不預見到你要面對的這一切。”

  “是,母親深愛著我,肯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才將我置於今日這種地步,但我相信,也有這種感覺,她應該做了相應的安排。”

  “你是說——”

  “相信我,孔瑄,我們先回容州,再去新州見無塵師太,那裡一定會有答案的,也一定能找到辦法,解決這一切問題的。最壞的結局大不了一個死字,反正現在你中毒,我病發,如果真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們,就死在一起好了。”

  孔瑄緊緊地抱住她:“好,容兒,從今天起,我們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聞著藍徽容身上傳來的縷縷清香,想起剛剛過去的這一夜,宛如再世為人,頭腦忽然極度清醒,竟是自去年中毒以來從未有過的清醒。一個想法湧上心頭,他微笑道:“容兒,如果伯母真預見到這一切,並留下了線索,好讓我們能順利尋到寶藏的話,不如我們……”

  京郊,宋家客棧後的紅柳林內。

  仇天行手持紅柳枝,皂色身影在林間騰挪輕移,化作一道道光影,酣暢淋漓中不失悠閒從容。林間微風伴著這無言的節奏與韻律捲起片片樹葉,遙遠的往事居然在這一刻於翻飛擊舞中湧上腦海。

  “葉天鷹,你這個膽小鬼,葉大哥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弟弟!”

  “葉天鷹,你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想再見到你。”

  “葉天鷹,少顏礙著你什麼事了,你要害他被大哥罵!”

  “簡大哥有什麼不好?你倒是說啊,你不要這樣酸溜溜的,有本事,你幹出一番大事業讓我瞧瞧,不要老是做大哥的跟屁蟲!”

  “你不要說了,天鷹,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的心早已死了,這輩子是不會再嫁人的。我現在只想幫大哥撐起這片河山。天鷹,大哥對你有很高的期望,你不要辜負他才是。我們,永遠都做兄妹吧。”

  不甘的冷笑二十多年後居然再度湧上他僵硬的面容,為什麼,自己永遠只是葉天羽的弟弟呢?

  腳步聲響起,宛如多年前她甩手而去的聲音,他憤然一嘯,身形如颶風般捲起漫天草屑,手中柳條如利劍般脫手而出,向林邊飛去。

  宋六張大嘴,雙腳顫慄,卻不敢挪動半分,柳條自他耳邊呼嘯而過,震得他耳膜隱隱生痛。

  仇天行拍了拍衣上草屑,冷冷道:“什麼事?”

  “主子,孔瑄帶著藍小姐過來了。”

  仇天行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邊笑邊走向林邊,順手拍上宋六的肩膀:“去,按原定計畫,放信出去。”

  仇天行笑著邁進房,走到桌前坐定,握起茶杯飲了口茶,正待開口,視線卻凝在了孔瑄與藍徽容緊緊相握的手上。

  他的眼皮一跳,眼中神光複雜莫名,長久地看著眼前這一對執手而立的後輩。少年時的夢衝破遙遠的歲月呼嘯而來,自己精心培養的徒兒,能握住她的女兒的手,這是不是上天對自己一種別樣的補償呢?

  藍徽容上前襝衿行了一禮:“葉叔叔,我們來,是想請你兩個月後到容州城的乘風閣與我們會面,我自會將寶藏所在地告知於你。至於鐵符,早已被毀掉,能否破解機關,開啟寶藏,得靠葉叔叔自己了。”

  “鐵符早已被毀掉了?!”仇天行一愣。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53
一一八

  “是,葉叔叔,你相信也罷,不相信也罷,我們到了現在,沒有必要再騙你,要是真有鐵符,早就拿出來交換解藥了。孔瑄體內的毒發得越來越快,不知能否拖過這兩個月。還請葉叔叔先替他解一部分毒,緩一緩,待尋到寶藏,您再替他解餘下的毒好了。他若是在尋得寶藏前毒發身亡了,葉叔叔會什麼都得不到的,還請葉叔叔三思。”

  仇天行默然良久,眼光掠過孔瑄平靜的面容,藍徽容清澈的眼神,緩緩點了點頭,從腰間取出一個瓷瓶:“這裡面的藥,能將他的毒暫時壓住,但要徹底解他的毒,還是得用七花丹,希望兩個月後,你們能讓我感到滿意。”

  “春日隴上梅,少年踏歌行。流光隨日度,梨花捲東風。

  歷歷青山外,無雨亦無晴。巧笑在溪邊,桃李幾度春。”

  皇帝神情惆悵,執筆在清娘畫像上書下這首詩。畫中的紅衣少女,巧笑倩兮,讓他長夜難以入眠的心在這些日子稍稍得到些慰藉。

  他放下筆,良久地注視著畫中之人,轉過頭來:“容兒,你昨日一夜未歸,去哪裡了?”

  藍徽容神情肅然,一拜而倒:“皇上,容兒想求您一事。”

  皇帝看著拜伏於地的藍徽容,輕輕擺手,殿中執事人等皆悄悄退了出去,殿門‘伊呀’關上。皇帝步至椅中坐下,飲了口茶,輕聲道:“你這般鄭重,定是要事,起來說吧。”

  藍徽容站起身,又行到皇帝身前盈盈跪落:“容兒想求皇上,放了侯爺和藍氏族人。”

  “我?!”皇帝呵呵一笑:“等到現在,容兒總算開口了。朕倒想聽聽,你用什麼來求朕?”

  “容兒願意找出前趙國寶藏所在地,並告訴皇上母親葬在何處。求皇上看在母親份上,能夠答應容兒的請求。”藍徽容垂頭道。

  皇帝原本嚴肅的面容湧起一股淡淡的笑意,使他那平日看上去總是有些嚇人的雙眉也有了些許柔和。他再飲口茶,悠悠道:“東南三州水患正深,這寶藏嘛,倒可以解朕的燃眉之急;若是能將你母親遷至皇陵,也可以了朕一大夙願,容兒提出來的條件倒是挺誘人的。藍家人放與不放沒什麼關係,只是放不放世琮,朕得再想想。”

  藍徽容知藩鎮歷來為皇家心腹大忌,皇帝雖初步消除了對慕世琮與寧王聯手的顧忌,但畢竟侯爺是王爺的獨生子,只怕皇帝再沒有了顧忌,還是不會輕易答應放侯爺回去。來正泰殿之前,她便將此事想了又想,此刻聽皇帝果真如此說,遂咬了咬牙,磕下頭去:“皇上,容兒願意以人換人。”

  皇帝笑得更是暢快:“說來聽聽。”

  “容兒斗膽,想求皇上收容兒為義女。”

  “你要做朕的女兒?”

  “是,容兒願意終身不嫁,在宮中陪著皇上。皇上若是寂寞,容兒就陪皇上說話解悶。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若是龍體染恙,容兒願意衣不解帶,侍奉湯藥。容兒願意象親生女兒一樣侍奉皇上,求皇上成全。”藍徽容深深的磕下頭去。

  皇帝握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面上神色漸漸有些複雜。寶藏固是他急需用來救災的,要與清娘合葬也是他多日來想著唸著的,但藍徽容最後這段話更擊中了他的軟肋。

  他一生寂寞,稱得上是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本就不喜談笑,在妃嬪子女和大臣面前更是威嚴肅穆,有些內侍和宮女見到他就會嚇得瑟瑟發抖。這幾十年來,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輕鬆說話、開心而笑的人,正因為覺得活著的時候太孤單,所以他才會想著要與清娘合葬,實是深恐自己歸天之後還是孤家寡人。

  自藍徽容進宮後,他才逐漸有了些笑容,也享受到一些天倫之樂,感覺不再是那麼孤單與寂寞。她既誓死不願嫁給辰兒,那麼,讓她做自己的女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若是真能將這孩子永遠留在身邊,是不是,這皇帝做得也不是那麼難受了呢?

  藍徽容見皇帝良久地沉默,知他已有所觸動,再度磕頭道:“皇上,有容兒在宮中,侯爺他必定事事聽從皇上的旨意,決不敢有半分違逆,還請皇上三思!”

  皇帝注目藍徽容片刻:“容兒很聰明啊,不愧是清娘的女兒。”

  他站了起來,行至案前,眼中露出溫柔之色,望著畫中的紅衣少女,慢慢伸出手,撫摸著那多年來不斷出現在夢中的面容:“你像你母親一樣的聰明,寶藏、夙願、孤獨,你樣樣都說到了朕的心裡。好,朕就允你,朕現在就下旨,封你為思清公主,等你尋到寶藏,朕就放了藍家人和世琮。只是,你現在可以告訴朕,你母親葬在何處了吧?”

  藍徽容站起身,也行到案前,望著母親的畫像,眼淚洶湧而出,泣道:“皇上,要將母親棺木遷出,容兒實是不孝。容兒需得到她墓前,求得她的原諒之後,再親自護送她進皇陵,絕不能讓別人碰她的棺木一下,請皇上體察容兒的苦衷。皇上若不放心,墓室開啟之時,再請皇上派人守著容兒就是。皇上若是不答應,容兒寧死不從。”

  皇帝轉過頭看著她倔強的神情,晶瑩的淚珠,再回頭看看畫中之人,二十多年來,她那不屈的神態仍歷歷在目。他心底深處隱隱一痛,輕嘆了口氣:“好吧,朕答應你。”

  藍徽容再次伏拜於地:“容兒謝父皇隆恩!”

  這聲‘父皇’呼出,皇帝手一顫,俯身將藍徽容拉了起來,握著她的手,良久都不願鬆開,如果,她真是自己與清娘的孩子,該有多好。

  藍徽容回到嘉福宮,早有禮部官員及內侍宮女等送來公主的一應禮服和用器。藍徽容的手撫過那織金緞公主禮服上的片金顯花,暗地裡嘆了一聲。忽然想起遠在突厥的常寧公主,當日她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卻要為這公主的虛名付出青春和一生,如果讓她重新選擇一次,她還會不會願意生在這帝王之家呢?

  “啟稟公主,寧王爺說想見您一面。”宮女輕言稟道。

  藍徽容轉過身,簡璟辰已微笑著步入房門:“皇妹,四哥給你道喜來了!”

  藍徽容微微一笑,屈膝行禮:“容兒見過四哥!”

  簡璟辰隨意地挑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接過宮女遞上的茶盅,笑道:“容兒,你現在既是我的皇妹,又是我的姨姐,這關係,可越來越複雜了!”

  藍徽容冷冷一笑,望向窗外。晴空下,雕樑畫棟折射出金碧輝煌,甚至亮得有些耀眼,院中吹不進一絲風,這高牆內的悶熱與翠姑峰上的空爽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愈發讓她思念分開才半日的那個人。

  簡璟辰坐於一側,注視著她輕眯的雙眼,心彷彿都漏跳了一拍,難道,她真的是自己永遠都追逐實現不了的一個夢嗎?

  藍徽容轉過頭,平靜道:“四哥,有話您就直說吧。”

  簡璟辰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視線也投向窗外燦爛的晴空,片刻後低聲道:“容兒,我想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放棄孔瑄,藍家人我可以保他們平安,世琮,我也可以放他回去,只要你願意回到我的身邊。”

  藍徽容笑了一笑,輕聲道:“四哥,你到過塞外嗎?”

  不等簡璟辰回答,她悠悠道:“塞外的草原上有一種雕,從來都是一雌一雄在一起捕食,一起飛翔。若是其中一隻先死了,另一隻,就會叼著伴侶尋一處絕壁,撞崖而死。所以,這種雕兒,草原上的人從來不會去捕殺它們,人們把它們稱做‘雙翅雕’,翅膀,總是不能折斷其中一翼的。”

  簡璟辰的手不可抑制地輕顫了一下,像是身上的某處傷口被不經意地刺痛,他沉默了許久,微笑道:“既是如此,還望容兒此去容州,一路順風!”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繡工十分精美的荷包,遞到藍徽容面前:“這是華容繡的,要我轉交給你。她說有愧於你,如果你能原諒她,就將她繡的這個荷包帶在身邊,若是回了容州,請你在荷包裡放上一點家鄉的土,也好了她思鄉之意。”說完將荷包塞到藍徽容手中,轉身向屋外走去。

  “王爺!”藍徽容輕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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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簡璟辰頓住腳步,卻不回頭。

  “王爺,不管我們有何恩怨,還請王爺善待華容。”

  簡璟辰嘴角微一抽搐,冷冷的眸光似刀刃般閃了一下,拂袖而去。

  麗日東昇,晴空無雲,炎夏的清晨,藍徽容牽住青雲的轡繩,與慕世琮並肩走在往北門的路上。

  “侯爺,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對不住你——”

  “容兒,你不要這麼說。你是清姑姑的女兒,與我也算是兄妹。我們既然是一家人,沒有誰對不住誰的說法。”

  藍徽容轉過頭望著慕世琮,他黑深的眼眸中有著濃濃的暖意,這種暖意,似與他從前那熾熱的眼神有所不同。二人對望片刻,藍徽容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城門,溫馨而笑。

  慕世琮撫上青雲的鬃毛,冷傲的五官皆在日光下化為溫柔與牽掛:“你們萬事小心,現在各方雖然都答應等你們尋出寶藏後再行事,但必定會派人暗中跟蹤你們的,尤其是寧王,他必定在背後有大行動。你們,若是解毒之後,能夠不回京城,就不要回來了吧。”

  藍徽容微微一笑,縱身上馬:“侯爺,您的恩情,容兒無以為報,等我們回來,再把酒言歡吧!”說著,她勒轉馬頭,勁喝一聲,青雲長嘶,歡快撒蹄,疾奔如風,捲起一片塵雲,片刻便消失在了慕世琮的視野之中。

  慕世琮立於城門,靜靜看著那人影遠去。日頭漸漸移動,不多時,移到他所立之處,灼熱的陽光讓他下意識的伸手遮了一下,眯眼望向天空,良久方轉身離去。

  六十、放下

  藍徽容緩緩而行,算著日子行路,當暑氣濃濃時,她終到達了容州城。

  黃昏時分,落霞灑在城牆、堤柳、街巷上,象歲月虛華的影子。藍徽容恍惚想起去年此時,自己因母親一紙遺命往潭州而去,現在,終於回到這生長的故鄉,來尋找這遺命之後的真相。

  她牽著青雲,緩步走在容州大街上,穿過大半個容州城,到了城南王婆巷。王婆巷中,有兩家客棧,一家‘悅來’,一家‘六福’,藍徽容看了片刻,在‘悅來客棧’前停下了腳步。

  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這位小姐,是要住店嗎?快裡面請!”

  藍徽容將馬繩交給小二,步入店堂,客棧掌櫃見她氣度從容,衣飾貴重,忙迎上來將她引至客棧後院,笑道:“小姐,我們客棧,這後院清靜些,一般有了女客,都是住在這處,只是房錢稍——”

  藍徽容平靜道:“帶我去月字號房。”

  掌櫃的一愣,瞬即笑道:“不知小姐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我從梅邊來,往柳邊去。”藍徽容微笑道。

  掌櫃笑意更濃,點頭道:“小姐請隨我來。”

  藍徽容隨掌櫃的步入後院東首第二間房,掌櫃的退了出去,關上房門。藍徽容放下包袱和長劍,坐於榻上閉目運氣調息。

  當窗外夕陽漸漸淡去,夜色悄然而起,藍徽容聽到房中床下傳來輕輕的叩擊聲,笑著奔了過去,將床用力移開,孔瑄頂著塊木板鑽了出來。

  兩人含笑對望,同時伸出手來,緊緊相擁,雖是短短二十多日的分離,卻如同過了數個春秋。藍徽容抬起頭,痴望著孔瑄略顯憔悴的面容,輕聲道:“身體好些了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濃烈到令她窒息的激吻,待她的臉上一片潮紅,孔瑄摟住她的腰,低聲道:“你有沒有再發病?”

  藍徽容搖了搖頭,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你哪天到的?”

  孔瑄微笑道:“我日趕夜趕,十天前就到了,按你說的悄悄和月姨聯繫上,她出面買下了這兩家客棧,又挖了這條秘道。不過一切皆是月姨出面,寧王的人盯我盯得緊,我天天不是上街閒逛,就是躺在隔壁那家客棧睡大覺。”

  “不知是皇上派的人,還是寧王的人,也有一些高手在跟著我。”

  藍徽容見天色已黑下去,返身點燃銀燭,又故意舉著燭火在窗前走了幾個來回,將銀燭放在窗下,走回床邊。孔瑄早已下到地道口,藍徽容將床移回原位,縮身而入,二人將地道口蓋上,迅速沿著黑暗的地道往前行,不多時由王婆巷尾一處荒宅中鑽了出來。

  夜色掩護下,二人見再無人跟蹤,迅速趕到城西明月樓,由後院翻牆而入。甫一落地,狗吠聲響起,藍徽容一愣,旋即笑著輕喚道:“小四!”

  小四叫得兩聲,分辨出了藍徽容的聲音和氣息,嗚嚥著撲了上來,前爪搭在藍徽容身上,尾巴搖個不停。

  藍徽容笑著撫上小四的頸毛,明月早聽得聲音,迎了過來:“容兒!”伸手將藍徽容摟入懷中,珠淚漣漣。

  孔瑄看著二人飲泣,低聲道:“月姨,容兒,還是進去說話吧。”

  明月帶著二人在閣樓坐定,拉著藍徽容的手道:“怎麼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可憐的孩子!”

  藍徽容替她將眼淚抹去,柔聲道:“月姨,沒事的,一切會好起來的。對了,莫爺爺有沒有回來過?”

  “沒有。”明月邊拭去淚水邊搖頭道:“一直不見他的蹤影。倒是安心,去年十月時,有一夜悄悄來過,說如果你回容州了,讓你馬上去她們那裡一趟。不過她也說了,讓你悄悄地去,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了,那丫頭,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什麼事情。”

  藍徽容一愣,她本想見過月姨,先去新州見無塵師太,問明一切真相後再去蘇家莊見安心安意,到母親遺物中尋找寶藏的線索。現在安心急著找自己,有什麼要事嗎?

  和明月說了會話,明月安排了兩頂轎子和兩位姑娘,姑娘們裝作出城去與恩客遊湖,二人隱於轎下,悄悄地出了容州城北門。

  孔瑄牽著藍徽容的手,靜靜走在往新州的路上。聽著田間傳來的蛙鳴聲,聞著夏夜獨有的濃烈草香,想到終於成功擺脫了各方人馬的跟蹤,二人心情舒暢。孔瑄笑著望向藍徽容:“容兒,小時候,我父親帶我捉過田蛙,你捉過沒有?”

  藍徽容嬌笑著搖了搖頭,正待說話,忽然輕‘咦’一聲,停住了腳步。孔瑄順著她眼光望去,只見前方路上,一個黑影凝重如山,背對二人,悄然而立。

  孔瑄將藍徽容往身後一扯,滿懷戒備望向那人。那人呵呵而笑,轉過身來,月色下,藍徽容看得清楚,驚呼出聲,撲上去拉住那人的衣襟,喚道:“莫爺爺!”

  莫爺爺微微而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容兒,你受苦了。”

  藍徽容如墜夢中,怎麼也未料到莫爺爺竟會在此時於這路上相候,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孔瑄穩步上前,行了一禮:“孔瑄見過莫爺爺!”

  莫爺爺點頭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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