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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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青山接流水

【作者概要】:

  簫樓,蕭韶九成,引鳳來儀,百尺樓頭,奇哉從容。瀟湘女子,蕙蘭風度,旅居嶺南,紅塵度日。曾埋頭於數理,今寄情於文字,生來隨淡,不善八面玲瓏,惟文思泉湧時,高興酒濃。願平生得幾知音,惺惺相惜,看風流過眼,不記流年,談笑紙筆間。晉江文學城作家。

【小說類型】:言情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古往今來,這是不是一個難以實現的願望呢?

  鷓鴣天
  室人降日,以此奉寄
  [元]魏 初
  去歲今辰卻到家,今年相望又天涯。一春心事閒無處,兩鬢秋霜細有華。
  山接水,水明霞,滿林殘照見歸鴉。幾時收拾田園了,兒女團圞夜煮茶。

  女扮男裝的藍徽容在徽水河邊祭奠母親時,偶遇微服私巡的東朝帝國四皇子寧王以及慕王府的小侯爺,卻將自己捲入一場塵封多年的江湖恩怨。

  為了母親的遺命,藍徽容化名方清,投入慕王軍中,探拿「鐵符」下落,卻漸漸與軍中郎將孔瑄漸生情愫。此時西狄軍來襲,藍徽容請命作戰,一劍揚名,卻被西狄左都司仇天行帶走。孔瑄利用妙計將容兒救出,兩人從此心心相印。可回到潭州,容兒卻遭到東朝帝國皇帝的逼婚,而孔瑄又在此時毒藥發作,生命垂危,原來他當初為救容兒,竟服下了仇天行的毒藥。

  為了尋找解藥,為了徹底化解逼婚危機,藍徽容與孔瑄一起歷盡千辛萬苦去尋找眾人競相爭奪的寶藏,他們能否如願拿到解藥,能否實現「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願望?步入流水盡處,看見青山多嫵媚。請君試看青山展情緣!

【其他作品】:《流水迢迢》、《試問東流水》、《月滿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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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3


  鷓鴣天
  室人降日,以此奉寄
  [元]魏初

  去歲今辰卻到家,今年相望又天涯。一春心事閒無處,兩鬢秋霜細有華。
  山接水,水明霞,滿林殘照見歸鴉。幾時收拾田園了,兒女團圞夜煮茶。
  
  一、驚馬

  五月,剛下過一場細雨,徽水河邊的綠楊垂垂重重,在南風中輕搖淺擺,榴花妖豔,在道旁湧起一帶紅雲,明媚驚心。

  藍徽容一襲天青色長袍,走在桐蔭道上,她望著徽水岸邊嘈嘈人群,想起去年今日,扶著母親在這道上淺笑低訴,悵然若失。

  母親,又是一年賽舟節了,曾幾何時,容兒以為您能年年帶著我來這徽水邊,擺脫那深宅大院的陰霾,只有我們兩個人,在那乘風閣上觀棹影斡波,鼓聲劈浪。母親,您為什麼捨得丟下容兒呢?

  她在翠葉橋邊停下腳步,望向橋對面的乘風閣,雕欄畫棟,斗栱飛簷,陽光照得江心明晃晃一片,投射到那個熟悉的位置,滿眼生花。

  藍徽容靜立片刻,終邁步上橋,此時橋上橋下,河邊岸旁,已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每年五月初一是容州城最盛大的節日賽舟節,加上今年聽說有潭州小侯爺親來參賽,引起容州轟動。此時已是巳時初,賽事即將開始,百姓們傾城而出,早早便在徽水河邊搶佔有利位置,只為一睹聲斐朝野的小侯爺的風采。容州府衙更是在開闊處搭起了彩台涼棚,達官貴人們也耐住初夏的一絲炎熱,簇擁而坐,遙望指點著江面十幾條彩旗龍舟。

  藍徽容含笑望著在翠葉橋上蹦跳玩耍的幾個幼童,從懷中掏出銅板,從小販手中接過幾串棉糖,彎腰遞給那些小童。

  “藍哥哥,莫爺爺說你很久沒到他那裡去了,叫我們看見你,同你說一聲,要是有時間,就過去一趟。”一個女童接過棉糖,仰頭說道。

  藍徽容輕撫了一下她的額頭:“小葉子乖,藍哥哥知道了,去玩吧!”

  小葉子清脆地應了一聲,轉身向橋那頭奔去。

  一陣驚呼聲傳來,馬蹄聲勁響,一道白影由橋對面官道激起一片嘩然,疾馳而來,馬上之人左右搖晃,大聲驚呼:“讓開啊!”

  眼見那匹驚馬就要奔上翠葉橋,馬蹄就要踏到受驚倒地的小葉子身上,藍徽容身形疾閃,如一道青煙,籠住小葉子輕滾於一旁,同時右手運力於白駒過隙間扯住馬尾,清喝一聲,驚馬前蹄高高揚起,馬上之人大聲驚呼向後躍起,再向一旁倒落。

  藍徽容鬆開馬尾,左足在橋面一點,縱身過去,抱住在空中狂叫的落馬之人,右足急點上橋邊石柱,青影挾著一襲緋紅在橋上如一道霞光,悄然落地。

  此時,橋上橋下圍觀群眾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一陣沉默過後,爆發出轟然的叫好聲。

  藍徽容見引起眾人圍觀,恐有熟人認出自己來,忙低頭斂眉,將懷中落馬之人鬆開,讓她倚住橋邊石柱,轉身急往橋下行去。

  “啪”聲勁響,藍徽容因急於脫身,猝不及防,右肩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回過頭來,只見那落馬之人,正手持馬鞭,怒視著自己。

  那是一個約十五六歲的少女,容光照人,粉嫩的臉不知是因為驚嚇還是狂怒,紅如榴花,她嘴唇輕顫:“你這狂徒,小賊,就想這樣逃走嗎?”

  藍徽容一時愕然,正待開口,十數騎由大道如風捲怒雲,疾馳至橋頭,有人高呼:“在這裡了!”紛紛躍下馬來。

  那少女轉頭見那十幾人邁上石橋,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奔過去揪住其中一人衣襟:“辰哥哥,快拿下這個小賊!”

  那人一襲月白色錦袍,腰纏玉帶,身形高大,藍徽容一眼望去,正好對上他冷竣的眼神,心頭一跳,只覺這青年公子氣勢逼人,難以直視。

  那青年公子冷冷掃了藍徽容一眼,低頭道:“惠兒,怎麼了?”

  “辰哥哥,這小賊,害我跌下馬來,又,又對我無禮,你快幫我把他拿下,好好懲治於他!”那少女惠兒仰頭嬌聲道。

  藍徽容輕輕搖頭,向橋下走去,幾名錦衣大漢迅速攔在了她的身前,藍徽容冷冷道:“怎麼,想以多欺少嗎?”

  少女惠兒大聲道:“將他拿下!”

  錦衣大漢們齊應一聲,欺身上前,藍徽容提氣縱身,在幾人身形之間如穿花拂柳,青影閃動,那大漢們竟一時捕捉不到她的身形。

  青年公子在旁看著,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正待開口喝止,藍徽容清笑一聲,右手如風擺楊柳,在空中一一拂過,錦衣大漢們臉上肩上齊聲‘啪’響,蹬蹬後退,藍徽容已微笑著負手立於橋柱之旁。

  錦衣大漢們正待再次撲上,青年公子喝道:“住手!”

  他緩步走到藍徽容身前,細細打量了她幾眼:“是你對我家妹子無禮嗎?”

  藍徽容直對上他的眼睛,只覺他幽邃的眼神中似有猛虎要撲將出來一般,微愣後淡然一笑:“這位兄台,你就是這樣縱容令妹當街縱馬,踏人行兇,忘恩負德的嗎?”

  青年公子不由怔住,回頭望向惠兒:“惠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圍觀的群眾有些憤慨,大聲喧嘩起來。

  “這小姑娘也真是的,人家救了她,她還這等胡攪蠻纏!”

  “就是,這種鬧市縱馬,傷了人可怎麼辦?”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野丫頭,這般沒教養,差點傷了小孩子,還居然對恩人這般無禮,真是世風日下啊!”

  藍徽容淡淡笑著,看著那青年公子微慍面容:“這位兄台,若是沒其他的事,在下可要告辭了。”輕拂青衫,她舉步下橋,向乘風閣步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3


  少女惠兒被眾人說得有些惱怒,見藍徽容在眼前飄然而過,手中馬鞭再度高高舉起,那青年公子右手急伸,奪過她手中馬鞭,冷聲道:“惠兒,若再胡鬧,你明天就給我回京城去!”

  藍徽容卻未再理會這對兄妹,她步入乘風閣,拾級上樓,岳掌櫃見她進來,忙跟了上來:“您來了,給您留著呢。唉,夫人她------”說著眼眶有些濕潤。

  藍徽容心中一酸:“岳伯伯,多謝您了。”

  她緩緩步到閣內正臨河面的那熟悉的楠木桌前,右手輕撫著桌面,南風吹來,薰人欲醉,藍徽容閉目片刻,面向河面,坐於桌前,輕聲道:“母親,容兒雖不知您為何要年年賽舟節來這兒飲上幾杯,但容兒以後每年都會來的,都會替您灑下一杯‘青葉酒’,會替您看賽舟節上誰拔頭籌的。”

  ‘蹬蹬’的腳步聲響起,十來個人步上乘風閣二樓,岳掌櫃忙迎了上去:“各位客官,這邊請!”說著將他們引向藍徽容右首的一張桌子。

  “辰哥哥,我要坐那張桌子!”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藍徽容秀眉輕蹙,怎麼又會是這對兄妹?

  簡璟辰望向惠兒指著的那張楠木桌,那桌子靠於窗下,正臨河面,河上河邊一切風景盡收眼中,一個青影坐於桌前,背對眾人,持杯輕飲。那一抹天青色,襯著閣外透入的夏陽,河邊輕擺的楊柳,閣前豔麗的榴花,如青煙朦朧,又似繁花瀉地。

  簡璟辰認出背對自己之人正是先前在橋下的那個清冷如菊的青年,此刻見他身形如煙如柳,一時有些發怔。惠兒卻步了上去,手中馬鞭輕敲桌面:“喂,你讓一下!”

  藍徽容覺這少女無禮野蠻,目光投向河面粼粼波光,並不理會。

  岳掌櫃忙趕了上來:“小姐,這桌子是這位公子已經訂下的,您還是到這邊這桌吧。”

  惠兒卻已看清藍徽容面容,想起方才就是他害得自己跌落馬下,還將自己抱在了懷中,羞怒再度湧上:“他出多少銀子,我十倍給你,你叫他讓開!”

  岳掌櫃陪笑道:“小姐,小店規矩,這桌子每年五月初一,由這位公子包下,不管多少銀兩,不管是什麼人,都不能坐這個位置的。”

  惠兒柳眉一豎,還待再說,簡璟辰步了過來,拉開惠兒,輕撩錦袍,意態瀟灑地在藍徽容身邊坐下,藍徽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位兄台,在下不喜與人同桌。”

  簡璟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輕笑拱手道:“這位公子,先前是舍妹不對,在下這廂賠禮,並謝過公子相救舍妹之恩。”

  藍徽容微微一愣,先前在翠葉橋上見此人冷竣威嚴,如臘月寒冰,眼中神光更如洪水猛獸一般懾人心魂;此時這人忽然輕笑,軟語賠禮,又似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溫雅和潤。兩種矛盾的氣質集於一身,心中不禁暗暗警惕,知此人非一般世家公子,遂淡淡笑道:“萍水相逢,何足言謝。只是在下不喜與人同桌,還請兄台讓開,不要擾了在下觀舟雅興。”說著仰起頭來,將手中‘青葉酒’一飲而盡。

  簡璟辰見她仰頭飲酒,一抹細淨的白色劃破眼簾,直衝心間,眼神一亮,再細細地望了藍徽容幾眼,嘴角輕勾,輕拂衣袍,飄然立起:“既是如此,在下就不擾公子雅興了。”說著帶著那惠兒在藍徽容身側一桌坐了下來,惠兒還待噘嘴再說,被他目光一掃,嚇得低下頭去。其餘錦衣大漢束手立於二人身後。

  簡璟辰視線正對藍徽容側面,他輕酌淺飲,不時望向藍徽容,嘴角笑意越來越濃,只是想起這人先前在橋上的身形,心底又隱隱有些疑惑。

  號角聲響,河邊岸上一陣如雷歡呼,閣下道上行人紛紛湧向河邊。

  “小侯爺來了!”

  “在哪裡?讓我看看,小侯爺真的到咱們容州來了?!”

  “是啊,說起來,慕王妃對咱們容州可是眷顧有加啊,不但請慕王爺免了咱們三年錢糧,還讓小侯爺今年親來主持賽舟大會,這可真是我們容州百姓之福啊!”

  “聽說慕王妃出身咱們容州,自是要對容州百姓好一些的了。”

  閣下眾人議論之聲隨風飄來,藍徽容卻似沒有聽入耳中,她輕抿著杯中之酒,遙望著閣前河面彩舟,腦中儘是母親那溫柔清美的笑容。

  鼓點如暴風驟雨般將藍徽容驚醒,耳聽得身側一桌,惠兒激動興奮地大聲呼道:“辰哥哥,快看,琮哥哥出來了!”

  藍徽容向河面望去,遙見河邊府衙搭起的彩台上,一身形俊朗的青年正寬去身上錦袍,露出貼身勁裝,由於隔得較遠,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知他額頭束著金帶,在麗日下閃閃發光,他舉步走到彩台邊緣,如飛鴻掠波,穩穩地落在數丈開外的彩舟之上,四周頓時爆發出一陣如雷的叫好聲、喝彩聲。

  惠兒猛然站起身來,衝到藍徽容桌前,探身向外,大聲呼道:“琮哥哥加油!”

  藍徽容見她直喇喇衝到自己桌前,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不由眉頭輕皺,抬眼見閣外桐葉輕搖,微微一笑,右手束於袖中,微不可聞的‘呲’聲響過,惠兒‘唉呀’一聲,後退幾步,揉搓著雙眼,口中嘟嚷道:“店家也是,不將這長到閣內的樹枝給砍了,可迷了我的眼睛了!”

  旁邊桌上,簡璟辰面上笑意愈發濃重。

  二、賽舟

  徽水岸邊,萬頭攢動,人聲鼎沸。十幾條彩舟打橫排開,列如雁陣,輕漾著停在起點綵綢前。

  各條彩舟皆裝飾華麗,尤以正中間那條更是氣勢恢宏,前安龍頭,後置鳳尾,雲旗獵獵。容州城太守在彩台之上親頌祭文,以祈求今年容州城風調雨順,境泰民安。

  炮聲響處,萬眾齊喝,一時間,河面鑼鼓鏗鏘,飛槳劈浪,去渡如飛,十餘條彩舟直撲向東風橋終點。

  岸上,萬千民眾隨著彩舟放步追趕,高聲吶喊,瞬間便已到了乘風閣前。

  藍徽容端坐於桌前,放眼望去,見那頭束金帶的小侯爺正立於最中間那條彩舟之上,親操擊鼓,手中鼓槌如疾風暴雨,與舟上眾漿手‘唉嗨’聲配合,極富韻律,在震天的鑼鼓聲和吶喊聲中傳入藍徽容的耳中,她不禁稍稍偏頭,眉梢輕揚,似在那小侯爺的鼓點聲中聽到金戈之音,隱如刀劍鏗鏘,又似有大漠悲風,捲起戰馬嘶鳴。

  鄰桌,惠兒緊緊揪住木窗一角,極力探頭,小臉漲得通紅,放聲高呼:“琮哥哥加油!”眼見小侯爺彩舟與其右邊的一條彩舟齊頭並進,雙足急跺,恨不得直衝上彩舟替那琮哥哥助上一力方好。

  簡璟辰透過窗角望向河面,目光卻凝聚在了小侯爺彩舟舟尾的那名舵手身上,只見他在這激烈時刻,端坐舟尾,意態悠閒,手腕也不見如何用力,便搖動大漿,雖是勁裝打扮,卻好似衣袂御風,月華當空。

  簡璟辰不由暗暗訝異:世琮到哪裡找來這麼一位高手,似是未曾見過。

  眼見小侯爺彩舟在水面上微微一斜,似是舵手用力不勻,電光火石間旁邊那條舟便超出了半個舟身。惠兒‘唉喲’一聲猛拍窗框,跺腳道:“琮哥哥哪裡找來的舵手,這般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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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璟辰卻看得清楚,微微一笑,眼角餘光瞥見鄰桌那青衫公子也是微微一笑,眼中如有寶石生輝,瞬間眼簾垂下,光華斂收。

  簡璟辰見他眼力如此高明,想起這青衫公子先前在橋上的身法及招式,心底疑惑越來越重,一時忘了去看河面賽事。

  眼見東風橋已不過數丈距離,那舵手忽然仰起頭來,一聲勁喝,握住舵漿的手如蒹葭臨風起伏,舟頭輕擺,舟行如飛,藉著後面彩舟湧來的水波之力,瞬間衝過了對手,勁湧的水浪還將對手沖得向右偏去,小侯爺的鼓點也恰如此時暴然激烈,其餘漿手放聲齊喝,彩舟猶如水上流星,在岸上萬眾的歡呼聲中,瞬間便衝至東風橋前。

  彩舟舟頭堪堪衝至東風橋下,那小侯爺身形原地拔起,飄逸難言,探手摘下橋上綵球,又在空中輕輕轉身,落於彩舟舟尾,與那舵手並肩而立,麗陽映著波光,襯得二人如天神一般。

  這扣人心弦的一幕看得岸邊萬眾群情激動,‘小侯爺’之聲震天動地,那少女惠兒更是手舞足蹈,興奮得無以言狀。

  藍徽容默然看著那小侯爺彩舟蕩至岸邊,飄然上岸,萬眾簇擁,忽然心頭一酸:母親,今年是潭州來的小侯爺拔了頭籌,您看見了嗎?母親,您放心吧,我自會替您灑上一杯‘青葉酒’的。

  薰風由窗間鼓了進來,帶來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閣下路上行人紛紛向翠葉橋湧去,惠兒依在窗前,大笑著回頭:“辰哥哥,琮哥哥過來了!”

  小侯爺慕世琮此時換回紫色輕袍,卻已取下頭上金帶,任被河水濺濕的烏髮在南風中飛揚,輕策身下白駒,面色冷森傲然,在容州太守的陪同下過了翠葉橋。

  “小侯爺,那處就是乘風閣了。”郭太守陪笑望著這位清冷的小侯爺,縱是豔陽高照,也覺如臥寒冰,瑟瑟不安。

  容州賽舟節,本是民間賽事,卻不料今年這以文才武功、孤傲絕世之名聲震東朝的小侯爺親來參賽,著實讓他捏了把汗,幸好今日小侯爺拔得頭籌,不然自己可要寑食難安了。

  慕世琮在道側群眾的熱烈歡呼聲中策馬到了乘風閣前,稍稍抬頭,閣前匾上那幾個溜金大字‘乘風閣’撞入眼簾,心中微微一動,正待細看,頭頂傳來一個清脆興奮至極的聲音:“琮哥哥!”

  慕世琮抬頭望去,眉頭輕皺:她怎麼會在這裡?一時有些猶豫,還要不要上這乘風閣。忽見惠兒身側,青袖在空中揮過,一杯清酒於窗前灑下,又倏然收了回去,卻見不到執酒之人身形面目,只是這一袖一灑之姿態,令慕世琮心頭一驚。

  他迅即跳下馬來,隨從之人忙紛紛下馬,湧入乘風閣,當前驅散圍觀人群,簇擁著他上了二樓。郭太守更是親帶衙役在樓下擋住如潮人流,維持秩序。

  見他上樓,惠兒嬌笑著迎了上來:“琮哥哥,恭喜你,真是太威武了!”

  慕世琮看都未看她一眼,直奔窗下桌前,已不見了方才那道青影,只餘一個月瓷酒盞,散發著冷洌的‘青葉酒’香,桌上兩碟冷菜,正是‘青梅酥爪’與‘荷葉香絲卷’。

  他目光急掃向閣內,一個青影正沿樓梯而下,慕世琮忙追了過去,忽聞身側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世琮,多日未見了。”

  慕世琮停住腳步,面上冰雪消融,淡淡笑著轉過身來:“四------哥,您怎麼也到這容州城來了,也不通知小弟一聲。”

  簡璟辰微笑道:“我也是今日方到,一來就見世琮你大顯神威,實是給了四哥我意外之喜啊。”

  慕世琮一面走向簡璟辰,一面望向樓梯,那道青影已悄然消失,他忙向簡璟辰微微拱手:“四哥,您稍等片刻,回頭咱們再敘話。”說著匆匆追了下去。卻見樓下人頭攢動,眾人皆以崇敬仰慕的目光看著他,早已不見了那個青色身影。

  慕世琮只得轉身上樓,走至簡璟辰身側坐下,側頭望向窗前桌上擺著的兩碟冷菜和一杯清酒,心中漸湧疑雲。

  簡璟辰右手輕擺,止住惠兒欲說話之勢,含笑道:“世琮,在看什麼呢?”

  “四哥,方才坐於那桌之人,您可曾看清楚?”

  “似是一青年公子,面貌如何,我也未曾看清。怎麼了?”簡璟辰不由有些訝異。

  慕世琮轉過頭來,恢復清冷神態:“沒什麼,可能只是巧合罷。”他正顏道:“不知四哥到這容州城來,可是有何要事?”

  簡璟辰眼中閃過冷冽之光:“沒事,只是在京城呆久了,帶惠兒出來走一走,世琮你呢?今年怎麼有這等閒情雅興來參加這賽舟節?”

  “四哥您還不知,我豈是願意這般行事之人,只是父王吩咐,不得不從罷了。”

  想起父王臨行前的吩咐,他緩步至窗下桌前,執起酒壺,聞了一下,正是‘青葉酒’香,他斟滿月瓷酒盞,靜靜灑於窗前,默立片刻,又走回至簡璟辰身旁坐下。

  簡璟辰想起一事:“對了,世琮,四哥正要問你,今日助你那舵手是何許人,身手似是相當不錯,可是你府中新進之人?”

  藍徽容見那小侯爺下了翠葉橋,策馬往乘風閣而來,便舉起酒杯灑下‘青葉酒’,心中默念道:母親,今年這杯酒我替您灑下了,明年,我會再來的。

  心事已了,她聽得樓下喧嘩之聲,不願再呆在這處,站起身來,見數十名隨從打扮之人蹬蹬上樓,忙從鄰桌那十幾名錦衣大漢身後悄然而過,乘眾人紛亂之際下樓而去。

  她輕分擁擠人群,出得乘風閣,轉入了水井巷,想起先前小葉子所言,也覺太久未到莫爺爺處,便穿街過巷,向城西步去。

  行得一陣,她心中暗起警惕,借低頭整理腰間佩玉,眼角餘光掃見一名錦衣大漢若即若離跟在身後,正是先前在橋上與自己交手數人之一。

  藍徽容憶起鄰桌那青年公子氣度雍容威嚴,惠兒又口口聲聲稱那小侯爺為‘琮哥哥’,知他們來歷不凡,想起母親生前勸誡,心中暗凜,雖不知那青年公子為何要派屬下跟蹤於自己,卻也知來者不善,稍稍思忖,便轉入了紫衣巷。

  紫衣巷是容州城青樓集聚之地,此時尚是正午,青樓女子仍在擁被高眠,巷內一片冷清,藍徽容行到巷中一扇紅漆大門前,舉手輕拍,過得一陣才有一人掩嘴探頭:“什麼人,這麼早找姑娘?”

  待看清門前所立之人,忙彎腰道:“公子,是您啊,快請進來,月媽媽正在唸著您呢。”

  藍徽容剛轉過前堂,一個綠衫美婦迎了上來,拉住她的手笑道:“容兒,剛從乘風閣回來吧,快進來陰靜一下,別曬壞了。”

  藍徽容與她在小花廳坐下,凝望著她略顯疲倦的面容:“月姨,嵐兒也不小了,您又不缺銀子,趁早收手吧,母親她,臨走前十分放心不下您和嵐兒。”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3


  “唉,容兒,三夫人的心意我領了,但容兒,當年蒙你將月姨救出煉獄,月姨便曾發誓,要戲盡天下負心男子,也要幫助被逼至絕路的可憐姐妹,明月樓一日開下去,這幫姐妹便一日有容身之處,明月樓若是不在了,這幫可憐的姐妹無處可去,又要散入其他青樓,你想想,豈不是又要將她們推向火坑?”明月輕嘆道。

  藍徽容默然不語,過得片刻輕聲道:“月姨,是我們藍家對不住您。”

  明月忙輕拍她的雙手:“容兒,你切莫這樣說,雖說是藍家的大老爺和大夫人將我推入火坑的,但如果當年沒有你偷出家裡的值錢字畫將月姨贖了出來,又暗助月姨買下了這間明月樓,月姨哪有今天,這條路是月姨自願走的,你不用擔心了。倒是容兒你,三老爺和三夫人都不在了,你孤身一人呆在藍家,那幫子勢利眼們又不待見你,你到底有何打算?”

  藍徽容輕嘆一聲:“月姨,我有武功,不怕她們欺負,只是母親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說當年落難時蒙藍家收留,父親又對她有再造之恩,叫我千萬不要負了藍家,又說外面世事險惡,不如做一個規規矩矩的世家小姐,安安份份地嫁人,我不是不想離開藍家,可一想起母親這番話,便又留了下來。”

  “夫人說得也有道理,只是容兒,你學得一身武藝,心性又素來高潔,藍家那缸子污水豈是你長留之處,再說了,前幾日月姨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

  “哦?月姨請說。”

  “前幾日,藍家那花花三少,你那三堂兄在我這處留連,醉酒後說出大老爺和大夫人正商量著將你嫁給新州太守做二房。”

  藍徽容面色微寒:“他們敢?!”

  “容兒,從理字上來說,他們所做無可指責,你現在是孤女,父母雙亡,自然是由大伯父來決定終身大事,他們為奪你父親遺產,想的便是要儘早將你嫁出去,到時只需稍稍打發點寒薄的嫁妝,三老爺的田產和古董字畫便會盡數歸於他們了。”

  藍徽容心中稍稍有些煩亂,明月知她所想,取過桌邊琵琶,纖指輪飛,如輕雲暗湧,又似薰風入弦,碧紗窗下泉水叮咚,濃蔭林間藤蘿滴翠,藍徽容頓覺神清氣爽,待明月一曲彈畢,燦然一笑,站起身來:“月姨,您放心,容兒自有應對之法,總不能讓他們把我欺負了去,容兒正想去蒼山霧海,塞外大漠去看一看呢!”

  明月含笑凝望著她:“好容兒,月姨相信你,當年你才十歲,便有勇氣來救月姨,又豈是尋常女子。真有那麼一天,只望容兒多多珍重,時常捎個信給月姨,再尋個知心的人,好好的過你任情灑脫的人生,月姨便心滿意足了。”

  兩人執手相視一笑,藍徽容道:“月姨,門口有個來歷不明的人跟了我很久,我從後門出去,您幫我到前門拖住他。”

  三、再遇

  藍徽容從明月樓後門出來,轉過幾條小巷,已覺察不到跟蹤之人,放鬆下來,行得一陣,便到了城西柳家巷。

  她輕輕推開巷尾一扇木門,一隻大黃狗伸著大舌頭撲到了她的身上,藍徽容調皮心起,一個起躍便攀上了院中的葡萄架,大黃狗急得在架下轉圈,仰起頭來哼叫著,似是奇怪她為何不像往常一樣與自己嬉戲。

  一個蒼老的聲音略帶笑意:“容兒,別鬧了,你這麼久不來,小四好不容易盼到你,你還要這樣戲弄它。”

  藍徽容微笑著從葡萄架上落下,輕撫著小四的頭,走至院角一個正在編織竹簍的老人面前行禮道:“莫爺爺,很久沒來看您了,是容兒不好。”

  “容兒,你母親過身也已經半年多了,你得多出來走一走,老是悶在那藍家大院內,又有何趣味。”莫爺爺十指如飛,片片竹蔑在他手中如青煙裊裊,又如纖雲飛舞,來回穿梭,帶上無言的節奏與韻律,藍徽容瞧得有些呆了。

  莫爺爺收住最後一片竹蔑,微微一笑:“容兒,記住了嗎?”

  “多謝莫爺爺!”藍徽容細細的咀嚼著莫爺爺方才的動作,俯身拾起一根竹棒,手腕輕振,在院中騰挪輕移,身形翻舞,化作一道道青影,麗日映照下,酣暢淋漓中盡顯悠閒從容。

  莫爺爺含笑看著她收住棒勢:“容兒悟性極高,爺爺也沒有什麼好教你的了,你只切記,在外遊歷,不要任意行事,莫輕易伸手,要知世情複雜,人心險惡,看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三思而後行。”

  他又仔細端詳了藍徽容幾眼:“不過容兒素來機敏,這麼多年你出了藍府就扮作男兒,扮得很像,爺爺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藍徽容蹲到他的身邊,小四喘著氣在兩人之間穿來穿去。藍徽容略略有些惆悵:“莫爺爺,您真的決定要離開容州了嗎?”

  “是,你母親一走,爺爺在這容州便沒有什麼牽掛了,爺爺知道你是遲早要離開藍家的,會有你自己的人生,而且爺爺也還有自己的一些私事要了,過了這個月你父親的祭日,我就要離開了,如果爺爺還有命回來,會到明月那裡留下聯絡方式的,容兒,你自己要多保重!”

  藍徽容將頭依上莫爺爺的左膝,十分的不捨,卻又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只是左手輕撫著小四的頭,一下一下,如同體內那顆惆悵跳動的心。

  她站起身來:“莫爺爺,您還沒吃中飯吧,我去給您做!”

  未時一刻,藍徽容帶著小四出了容州城,正午的太陽曬得小四舌頭伸得老長,藍徽容卻仍是悠然愜意,輕笑道:“小四,你又要跟著我出來,又熱成這樣,是不是莫爺爺成天把你關在院子裡,想出來透透風啊。你也會跟莫爺爺一起離開我嗎?”

  小四卻只是搖著尾巴在她腳邊竄來竄去,似是極為歡快。

  不多時,藍徽容便帶著小四上了會昭山主峰,會昭山脈位於容州城西,山高林密,秀麗幽深,溪澗縱橫,溝壑密佈。時值夏日,林木深茂,飛流潺潺,小四似也感覺到了絲絲涼爽,跑得更加歡快,時而在密林中兜上一圈,時而去小溪裡竄上幾下。藍徽容含笑看著小四撒歡,感受著這山間的陰涼,想起以往每年都是與母親一起沿著這山道上那結廬亭,清寧中便帶上了幾分悵惘。

  沿著主山道上了一條碎石路,向上攀延,結廬亭隱約可見,藍徽容立住腳步,回身望向山下的容州城,坊巷縱橫如星羅棋布,青瓦房舍似珠落玉盤,山風吹來,心境豁然開朗,忽然想道:不知那蒼山霧海、塞外大漠又是何等風光,又能給自己帶來何等意境?

  呆立片刻,她轉過身來,繼續向半山腰的結廬亭行進,快到亭下時卻不見了小四,藍徽容不由有些著急,畢竟這處遠離城中,一旦小四走失,可不一定能夠找回莫爺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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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四周張望,左右皆是密林,不見小四蹤影,她慢慢走向左首密林,喚道:“小四,小四,出來!壞傢伙,去哪裡了?!小四!”

  簡璟辰在幾名錦衣大漢的簇擁下坐於結廬亭中,遙望著山下的容州城,心中暗道:怪不得父皇說容州是兵家必爭之地,由徽水可直下東南本朝腹地,過了這會昭山脈又可北上霧海,直插漠北草原,也怪不得多年來慕王爺不願將此地轄權交歸朝廷,看來今趟來容州確是大有收穫。只是為何臨行前父皇會吩咐自己來這結廬亭灑上一杯清酒呢?

  正在沉思之際,耳中隱隱傳來‘小四,小四’的呼喚聲,他心頭劇跳,疑入夢中,猛然跳了起來,用心傾聽,像是在亭下不遠處傳來的呼聲。

  他面色煞白,衝出亭中,望向亭下山路,卻不見人影,但那‘小四,小四’的呼聲卻縹縹緲緲,幽幽蕩蕩傳入耳中,撞入他的心間。

  “小四,你在哪裡?怎麼到樹上去了,這樣危險,快下來!”

  “小四,不要再和璟文爭了,他是皇后親子,你爭不過他的,聽姐姐的話,這樣吃虧的只是你自己。”

  “唉,小四,你又這樣了,聽姐姐話,你得多忍著點,誰讓咱們的母妃是亡國公主,誰讓咱們身上流著李氏的血,父皇和朝臣們對你有戒心是自然的,你得多忍著點。”

  “小四,聽著,母妃是被她害死的,現在她又要來害姐姐了,要逼姐姐嫁到那見不得天日的地方,小四啊,你要好好的活著,不管用什麼方法,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小四,姐姐要出塞了,要為東朝獻出自己的一生了,小四,姐姐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可憐的小四,姐姐捨不得你啊,誰再來保護你啊!”

  簡璟辰眼前浮現皇姐那淒婉的笑容,哀絕的眼神,遙望北方,心頭隱痛:姐姐,是你在呼喚小四嗎?你在塞外還好嗎?小四時時想著你,你得撐住,總有一天,小四會踏平漠北,將你接回來的。

  “小四,快出來!”輕柔的呼聲再度傳來,這回簡璟辰聽得十分清楚,向山路旁的密林望去,只見一個青色身影悠悠步出密林,站在山路上四處張望呼喊。

  簡璟辰失望中又帶上了一分驚喜,認出這青色身影正是上午在翠葉橋和乘風閣遇上的那個青年公子,先前聽手下回稟說這青年公子進了明月樓後便不見蹤影,他還悵然若失,又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是錯誤的,不料竟又在這結廬亭前得見,實是有些意外之喜。只是他為何此刻會在這處出現,並呼叫‘小四’呢?

  藍徽容在左右密林尋得一番,未見小四蹤影,心中焦急,想起先前小四似是跑在自己前面,便邊喚邊向山上行去,忽然心頭一驚,抬頭望去,只見結廬亭前,一個月白色身影正含笑望著自己。

  藍徽容暗暗驚訝:怎麼今天總是與這青年公子相遇,翠葉橋,乘風閣,現在又到了結廬亭,真是有些怪了。只是見簡璟辰此時面色和善,不復先前在橋上的威嚴之勢,便也微微點了點頭,繼續四處張望,喚著‘小四’。

  簡璟辰聽她輕呼‘小四’,呼聲中帶著幾許寵溺,幾許擔憂,幾許嗔責,心中隱隱一動。步至藍徽容身邊,拱手道:“這位公子,咱們又見面了!”

  藍徽容微微還禮:“兄台客氣了。”她不欲與這身份貴重之人打交道,側過頭去。

  簡璟辰見她面色冷淡,身形卻清雅難言,看在眼中說不出的舒坦,不由笑揖道:“公子,在下簡寧,自京城而來,今日我們三度相逢,足見有緣,既然在這碰上了,不如請公子到這亭中,對著這秀山麗景,飲上兩杯,簡某也正想找一名容州本地之人討教一番,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藍徽容見他執禮甚恭,語出真誠,又不見那刁蠻惠兒在側,加上遲遲不見小四出來,在此處等候自是最佳,便微微點頭:“簡公子太客氣了,既是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簡璟辰見她應允,心中竟有一絲莫名的欣喜,兩人在亭中坐定,身後錦衣大漢上來在亭中石桌上擺上兩個酒盞,幾碟冷菜。

  藍徽容見他們訓練有素,所用器物又是十分珍貴的‘定窯瓷’,而且到這荒山野嶺來還諸物備妥,便知這簡公子定是京城王公貴族子弟,雖說先前在橋上有所爭執,卻也怪不得他,後來兩度相遇,他恭謹謙和,溫文爾雅,便將對他的戒心去掉了幾分。

  簡璟辰微笑著替藍徽容斟滿眼前酒盞,舉盞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姓藍,名容。”藍徽容持杯微笑。

  “藍公子,相逢即是有緣,今日簡某得見公子風采,又蒙公子相救舍妹,在此一杯水酒聊表謝意!”

  藍徽容見他談吐清雅,又先乾為敬,此時已近申時,暑意漸消,山風輕拂,美景當前,便將那對他的最後一分戒心悉數拋去,微笑著舉杯一飲而盡。

  藍徽容望向簡璟辰:“簡公子,怎麼不見令妹呢?”

  “藍公子,看樣子簡某痴長兩歲,不如叫你一聲藍兄弟,你便稱我簡兄吧。舍妹惠兒遇到了一位舊友,隨他而去了。先前在橋上對藍兄弟有所誤會,實在是抱歉。”

  藍徽容忙道:“一場誤會,簡兄不必放在心上,再客氣就顯得藍某心胸狹窄了。”

  兩人相視一笑,前嫌盡釋,再飲得兩杯,漸漸熟絡,簡璟辰一一向藍徽容詢問容州風土人情,民風世俗,藍徽容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由容州聊到京城,由民風而談詩詞,兩人漸感投契,不知不覺中便已近黃昏時分。

  此時夕陽西下,落霞滿天,霞光從亭外透入,映在藍徽容白玉般的面容之上,閃著一種絢麗的緋紅,她濃密修長的睫毛不時輕閃,襯得雙眸宛如寶石在桃花叢中熠熠生輝,又似幽深的清泉在麗陽下暗吐清香。

  簡璟辰注視著她的面容,心中暗驚:也未飲得幾杯,怎麼似有些渾身暖洋洋,著不上力的感覺呢?

  藍徽容似有些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來,簡璟辰忙垂下眼簾,藍徽容頓覺如寒劍入鞘,光華盡收,此時方醒覺竟與這人談了個多時辰,忙推盞起身,拱手道:“簡兄,今日一會,相談甚歡,只是藍某還需將家中小四尋得,儘早回城,他日有緣,再與簡兄相聚。”

  簡璟辰好奇心起:“不知藍兄弟口中的小四是何許人也?”

  藍徽容正待作答,狗吠聲由遠而近,她慧黠一笑:“我家小四來了!”說話間,小四已由山頂氣喘吁吁地跑來,撲入了她的懷中。

  簡璟辰看著她帶著寵溺的微笑將那大黃狗摟入懷中,輕柔地梳理著它頸間毛髮,愕然半晌,終不可自抑地仰天大笑。

  藍徽容一時怔住,只見簡璟辰笑著站起身向自己走來,她此時是蹲於地上,這一望竟覺這簡公子是如此的高大威嚴,氣度雍容。

  簡璟辰笑著在藍徽容和小四身邊蹲了下來,伸手輕撫上小四的頭頂,小四也不抗拒,在二人的撫摸下微眯雙眼,顯得極為愜意,簡璟辰凝望著藍徽容笑道:“為何喚它小四?”

  “哦,它生下來時我就守在一邊,知道它是排行第四,而且它尾巴上有四個小白點,你看,就在這裡,所以就一直喚它小四了。”藍徽容揚起小四的尾巴側頭向簡璟辰展顏而笑。

  簡璟辰的笑聲漸漸窒息在了胸中,和著那顆早已不堪重負的心呯呯跳動,沉沉欲墜。

  小四卻似是因藍徽容抓住了它的尾巴有些不安,猛然竄了起來,狂聲大吠,藍徽容不由有些訝異:“小四,你怎麼了?”

  破空的風聲響起,寒光滿天,簡璟辰面色一變,猛然伸手,抱上藍徽容肩頭往石桌下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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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逃生

  漫天的強矢伴著嗡嗡的弓弦聲震破黃昏的寧靜,呼嘯著飛向結廬亭內,簡璟辰摟著藍徽容躲入石桌下,堪堪避過第一輪箭雨。原本立於他身後的錦衣大漢們瞬間倒下了兩個,其餘幾人閃身躲讓後紛紛抽出腰間兵刃,左躲右格,架開不斷射來的利箭。

  簡璟辰接過手下擲來的一把長劍,擎出利劍,塞入藍徽容手中,自己則手持劍鞘,沉聲道:“藍兄弟,等下你緊跟我後面,往山下衝。”

  藍徽容望望手中長劍,又看看他手中劍鞘,利箭如流星般在身側飛過,這一瞬間,她竟有微微的失神。

  箭勢稍歇,數十名黑衣蒙面人從山頂急縱而下,殺向亭中。一名錦衣大漢高喝:“主子快走!”和身邊幾人迎了上去。

  簡璟辰喝道:“走!”身形迅如輕煙,向山下逸去,藍徽容急忙跟上。耳聽得身後慘呼聲傳來,十幾名黑衣人衝破錦衣大漢們的攔阻,迅即趕了上來。

  兩人堪堪躍出數丈,道旁密林裡又殺出十幾名黑衣蒙面人,攔在了二人的前面。

  簡璟辰心頭暗驚:難道她就真的敢這般行事,將成年皇子置於死地嗎?由不得他細想,黑衣人們已前後夾攻,圍了過來。

  藍徽容一聲清喝,劍舞游龍,銀光閃爍不斷,衣袂飄風,生死搏殺間竟似翩然起舞,意態悠閒,偏偏與對手劍刃相交時又如雷霆相擊,氣勢驚人。

  簡璟辰雖早知這位藍兄弟武藝高強,卻未料到他劍術如此高明,迅即放下心來,手持劍鞘,與幾名黑衣人拚力廝殺。

  藍徽容一直想著這位簡兄手持的是劍鞘,便慢慢退至他的身邊,替他架住不斷攻來的招數。兩人相倚相靠,抵擋著敵人如潮水般的進攻。

  簡璟辰越戰越是心驚,這些黑衣人身手高明,招數詭異,有些竟似不是東朝武學流派,到底是來自何方的人馬?又為何會在這容州城突然出現,置自己於死地呢?

  慘呼聲接連傳來,亭中數名錦衣大漢先後倒下,與他們纏鬥的十幾名黑衣人又迅速向二人圍攏。

  簡璟辰手上招式不歇,於身形交錯間嘆道:“藍兄弟,是我連累你了!”

  藍徽容心頭一愣,她見這些黑衣人個個武藝高強,雖說自己單打獨鬥都能勝出,但現在對方人多勢眾,下山之路被封死,若想突出這幾十人的追殺逃下山去實是難於登天。

  她心念急轉,清喝一聲,雪亮的劍芒自手中迸出,攻退敵人的近身圍攻,貼住簡璟辰低聲道:“簡兄,往右邊山上走!”說著右手長劍橫掃如閃電劃破長空,將攻上來的十數人逼了開去。

  簡璟辰不及思考,向右首山頭縱去,藍徽容迅即跟上,不時回身迸出劍氣縱橫,不久便有兩名黑衣人倒於她的劍下。

  其餘黑衣人見她劍勢強盛,一時倒也不敢過分逼近,又見二人並不往山下逃逸,反往山頭縱去,便也不再強攻,只是死死地追在二人身後。

  二人在山間縱身飛掠,不多時便攀上山頭,簡璟辰見藍徽容似是胸有成竹,便緊緊跟在了她的身後,掠過數個山丘,藍徽容停住了腳步,簡璟辰凝目一望,不由愣住,只見兩人身處之地竟是一處懸崖邊,此時天色已漸昏暗,崖下雲遮霧繞,黑沉陰森。

  他抬起頭來,望向藍徽容,藍徽容卻只是微微一笑:“簡兄,你信不信我?”

  說話之時,那數十名黑衣人已趕了上來,看清二人位於懸崖邊,便停下了腳步,四散開來,呈扇形將二人圍住。

  為首一名黑衣人桀桀笑道:“簡老四,這下看你往哪裡逃?”

  簡璟辰面色森寒,喝道:“是姓楊的派你們來的嗎?!”

  為首黑衣人仰天大笑:“簡老四,你到了地府去問閻王爺自會知道的了!”說著手一揮,眾黑衣人緩緩向二人逼近。

  簡璟辰轉向藍徽容,見她淡定從容地望著自己,昏暗暮色裡眼神流轉,這一瞬間竟忽然想起皇姐那雙明澈動人的眼睛,他心頭一熱,衝口而出:“我相信你!”

  藍徽容燦然一笑,手中利劍擊碎暮靄,帶著破空之聲,將圍攻之人逼退幾步,輕聲道:“簡兄,伏到我肩上來,抱緊我!”同時將長劍塞入簡璟辰手中。

  簡璟辰電光火石間心念數轉,身子卻毫不猶豫地撲上了藍徽容的肩頭,一剎那間,如撲入了柔軟蕩漾的碧藍湖水中,眼前光明黑暗疊閃,暴喝聲響起,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越來越幽深的黑暗中,整顆心如閃電般炸開,肩頭卻猛然一痛,‘啊’的一聲呼了出來。

  藍徽容雙手用力拽住崖壁上的數根青藤,雙足抵住崖壁,低聲問道:“簡兄,怎麼了?”

  簡璟辰此時才驚覺這藍兄弟竟已負著自己跳下了懸崖,崖下十分昏暗,只知他與自己懸在半空,山風勁拂,兩人身軀悠悠蕩蕩。

  簡璟辰感覺到肩頭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咬牙道:“中了暗器了,不過不要緊,是在肩上,沒有大礙。”

  藍徽容心頭一鬆:“那就好,簡兄,你速速將頭上那幾根青藤砍斷,免得他們循滕下來!”

  簡璟辰就著崖下僅餘的一點光線望去,才發現這絕壁之上竟層層疊疊長著許多粗細不一的青藤,而藍兄弟此刻正拽住數根青藤,足抵崖壁,穩住二人身形於半空之中。

  他左手摟住藍徽容肩頭,右手持劍將頭頂數根青藤一一砍斷,藍徽容輕輕一笑:“簡兄,離地面還有很遠,你準備好了,我下一段,你就砍一段!”

  簡璟辰輕應一聲,二人一路循藤而下。藍徽容肩負一人,要不斷尋找粗可承受二人重量的青藤,又要雙足落在崖石之上可落腳之處,心無旁騖。簡璟辰卻如在天地之間飛翔,肩頭疼痛難忍,但胸前卻溫熱無比,一陣陣幽香不斷滲入心頭,如晨風輕湧花馨,又似夜霧暗卷月華,如虛如幻,心神漸漸迷離。

  他只是下意識地揮動著右手長劍,將青藤一一砍落,兩人下落速度漸漸加快,終踩在了濕軟的泥土之中。

  藍徽容長吁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陡覺背後之人傾壓過來,一個趔趄,兩人齊齊倒於地上。

  耳聽得簡璟辰口中發出呻吟之聲,藍徽容忙俯身將他扶起:“簡兄,撐得住嗎?我們得快些離開這裡。”

  簡璟辰靠在藍徽容肩頭喘道:“撐得住,我們走吧!”

  踩著崖底濕軟的泥土,藍徽容扶著簡璟辰走出數百步,停了下來,輕聲問道:“簡兄,你身上有火摺子嗎?”

  簡璟辰左手摸索著取出火摺子遞給了藍徽容,火光閃破黑暗,藍徽容環顧四周,輕笑道:“還真沒記錯,就是這處了!”說著放開扶住簡璟辰的左手,讓他倚住石壁,上前兩步將山岩上的一堆灌木叢撥開,側頭向簡璟辰笑道:“簡兄,請進吧。”

  如潮的黑暗與如星的火光交替,簡璟辰腦中漸漸迷濛,勉強隨著藍徽容在山腹中走過一段,終支撐不住坐落於地。

  藍徽容忙蹲於他身側,點燃一根樹枝,細細看去,才發現他嘴唇發烏,額頭大汗淋漓,心中一驚,急道:“暗器有毒!”右手疾點,封住簡璟辰肩頭數穴,同時用力撕開簡璟辰錦袍,就著火光看去,倒吸了一口涼氣。

  簡璟辰迷迷糊糊中聽到藍徽容輕柔的聲音:“簡兄,你忍著點!”

  一聲大叫,簡璟辰疼得清醒過來,這才驚覺藍兄弟正手持利劍將自己肩頭的倒勾鏢剜出,黑血噴湧,藍徽容十指如飛,封住他傷口周圍數穴,眼見傷口仍是黑血不斷,猶豫片刻,想起先前在亭中他遞給自己長劍而留下劍鞘的那一瞬間,心中一橫,俯下身來,嘴唇吮上了簡璟辰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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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璟辰四肢麻木,心神疲倦,這一刻竟好想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有肩頭傷口處傳來的一陣陣溫熱將意識留住,他的身軀似在潮水中起伏,遙遠岸上的火光攝人心魂,引著自己向前漂去。

  不知漂了多久,他逐漸清醒過來,全身也感覺不再那麼麻木無力,轉頭抬眼望去,才驚覺那藍‘兄弟’正俯在自己肩頭傷口處替自己吸吮著黑血。

  簡璟辰腦中轟的一聲,勉力向旁移去,喘道:“你別這樣!”

  藍徽容扶正他的身軀,按住他雙肩,仍是俯身下來,輕聲道:“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輕柔的話語傳入耳中,簡璟辰心中一酸,恍恍然中似回到了幾年前的尚德宮。

  尚德宮內,少年氣盛的他一臉憤憤坐於錦凳之上,皇姐手握藥瓶,按住他的雙肩,解開他的衣襟,替他肩上背上的傷口輕輕地擦塗著藥粉,口中責道:“小四,姐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叫你不要去招惹璟文,你就是不聽,又弄得一身傷痕回來了,要是母妃還活著,不定會怎麼傷心!”

  “姐姐,不是我想招惹他,是他欺侮於我!”他一臉憤怒,便欲站起身來。

  皇姐纖細皓白的手腕將他按回凳上,愛憐的聲音嗔道:“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

  這聲音不停在他耳中迴響,他呆呆地任藍徽容吸吮著傷口的黑血,任她撕下身上衣襟將傷口包紮住,任她替他掩上長袍,任她扶著自己穿過山腹地道,蜿蜒前行,直至聽到隱隱約約的泉水聲,才猛然驚醒過來。

  藍徽容眼見熟悉的清泉出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笑道:“總算到了這處了,應該安全了,簡兄,你———”

  身側,微弱的火光中,簡璟辰的眼眸迷濛而又清亮,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藍徽容略略有些心驚,鬆開扶住他的右手,退後兩步,在泉邊架起小小火堆,俯身於清泉中將口中余血漱淨,在一塊大石之上坐了下來:“簡兄,歇歇吧,這處應是安全了,他們找不到的。”

  簡璟辰緩緩走到她身側石上坐下,水聲淙淙潺潺,逐漸舒緩著他的神經,沉默片刻,輕聲問道:“藍兄弟,你是怎麼知道這處的?”

  藍徽容環顧四周,笑道:“如果我說我的輕功就是在剛才那懸崖上下攀援青藤練出來的,簡兄你相不相信?”

  “我信。”簡璟辰凝望著她,低聲道:“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藍徽容一愣,旋即笑道:“也幸得簡兄相信我,才能逃出生天,不瞞簡兄,我自小便隨著莫爺爺在這處練武,輕功也確實是在那懸崖上下練出來的,莫爺爺第一次將我帶下懸崖時,我嚇得半天都說不出話,可不像簡兄今日這麼冷靜鎮定。”

  她側過頭來:“對了,簡兄,那些人是什麼人,個個身手不錯,為什麼要追殺你?”

  “我也想不出他們是哪路人馬。”簡璟辰輕輕搖頭。想起那些人的身手,他陷入沉思之中。是誰知道自己今日上了會昭山?又是誰派出了這數十名身手詭異的高手?如果不是她,難道是他?可這是他的轄境,自己如果在他境內遇刺,只怕朝中會起軒然大波,他怎會行此下策?

  見他眉頭深鎖,藍徽容嘴角輕勾:“簡兄,你有傷在身,體內餘毒未清,不宜思慮過度,想不出就不要去想了,不管是哪路人馬,總不過是為了爭權奪利而已!”

  簡璟辰一愣,將她這句話細細咀嚼一番,笑道:“藍兄弟說得很精闢,不管是誰,總不過是爭權奪利之人!藍兄弟將世情看得很透啊!”

  想起方才驚險瞬間,他眼中閃過冷冽的光芒:“不過,他們既要爭權奪利,可得準備著付出慘痛的代價!”

  見他眉目間殺氣隱現,言語凌厲逼人,藍徽容暗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低頭撥弄著石邊的小小火堆。自己一時衝動,救下他來,到底是對是錯呢?

  簡璟辰肩頭麻痛漸消,過得一陣,右臂已可稍稍運轉,腦內也逐漸清醒,他站起身來,環顧四周,藉著火光,看清是位於一個十分狹長的峽谷之內,三面皆是懸崖峭壁。此時天已全黑,四周蟲聲噥噥,泉水叮咚。

  “藍兄弟,這處出去可否直到容州城?”簡璟辰回頭問道。

  “從右首那塊巨石下鑽出去,有條小徑,翻過一個山頭,便可到我們先前上山的地方,但我估計此刻那些殺手們正在山間搜尋於你,還是不宜輕舉妄動。”藍徽容將松枝撥開數根,僅餘十分微弱的火光。

  “他們一擊不中,應該已經逃逸,我留在山腳的手下此時也應該調了人馬上來尋找於我,不然,豈不是白養了這幫酒囊飯袋。”簡璟辰冷聲道。

  藍徽容施然起身,拍去身上泥土:“既然簡兄如此自信,那咱們就出去吧。”說著擎起一根燃燒的松枝向右首步去。

  走得數十步,她漸感腳下有些不對勁,彎腰細細望去,‘唉呀’一聲喚了出來。

  “藍兄弟,怎麼了?”簡璟辰一時未收住腳步,險些撞上她的身子。

  “前幾天下過暴雨,山泥傾瀉,將出路堵住了。”藍徽容回頭道:“這是唯一的出路,出不去了。”

  簡璟辰略略沉吟:“如果我們折返來路呢?”

  “那也只能回到那懸崖下面,青藤已砍,你又肩部有傷,這黑夜,目不視物,很難攀上去的。”

  “那看來,我們今夜只能在此歇上一宿了,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五、靜夜

  不知從哪處吹進來的風帶來一股松香,峽谷內幽遠而寧靜,微弱的火光跳動,映得三面的峭壁如同黑色的大屏風,厚重雄渾,卻又襯得石壁下的清泉又白又亮,水霧縹緲。

  簡璟辰坐於泉邊石上,仰望一線夜空,竟如身處深邃的湖底,滌淨了心中的浮燥與虛空,掙扎與堅忍。

  他閉上眼來,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靜謐與清幽,偶爾崖間傳來風鳴鳥語,蟬歌蟲喃,反而讓他的心更為寧靜,幼年的得失與憤懣,多年的隱忍與幽思,一瞬間消失在這峽谷的夏夜裡,相忘於這會昭山的清風中。

  藍徽容看著他的神情,不由笑道:“簡兄,可是從來未曾在這樣的山間野宿過?”

  “那倒不是。”簡璟辰睜開眼來,望向藍徽容:“只是從來未曾這樣,沒有俗世中的人相隨,沒有紛亂骯髒的俗事所擾,這樣靜靜地享受過夜色。”

  藍徽容輕笑出聲:“簡兄說得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可也是俗世中人。”

  簡璟辰見火光照映下,藍徽容的腮邊如同抹上了絢麗的胭脂,憶起先前伏在她肩頭柔膩溫香的感覺,忽然一陣衝動:“藍兄弟你當然不是俗世中人,你定是這會昭山的仙人,來拯救於我的。”

  藍徽容聽他言中似是有所指,心中一慌,臉上紅暈被火光一襯,更為豔麗:“簡兄真是說笑,我若是仙人,便不會和簡兄困在這處,此刻也不會感到飢腸轆轆了,看來,我這個俗人還是得先解決了肚皮問題才行。”說著站起身來,擎起一根燃燒的樹枝,向一側崖下行去。

  簡璟辰有些好奇,跟了過來:“藍兄弟,這處竟有可吃的東西嗎?”

  藍徽容回轉頭來,得意一笑:“簡兄定是自幼錦衣玉食,不如我今夜讓你嘗嘗這會昭山的特色野食,定能讓簡兄大快朵頤、銘記於心的。”

  此時簡璟辰已行到她身後,見她回眸輕笑,俏語淺侃,眼波如畫,雙唇吐出梨花般的清香,一時全身酥麻,再也抬不動雙腳。

  藍徽容卻未覺察,她蹲下身來,細細地尋找了一番,開心笑道:“找到了!簡兄,你可真有口福啊。”說著將右手擎著的火枝向後遞出:“簡兄,幫我拿一拿。”

  半晌不見動靜,她回轉頭來,見簡璟辰靜靜立於身後,訝道:“簡兄,怎麼了?幫我拿一拿。”

  簡璟辰這才清醒過來,伸手接過火枝,蹲於藍徽容身後,只覺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十分洶湧,見她用長劍在崖下鏟出一大堆泥土,柔聲道:“這是什麼?”

  藍徽容捧著手中泥土,跳躍著奔向火堆,簡璟辰忙跟了過來。

  藍徽容輕輕剝開泥土,將一團黑黝黝、形如山薯似的東西捧在手中,簡璟辰愈發好奇,問道:“藍兄弟——”

  藍徽容猛然回頭,右手食指豎在唇前:“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4


  簡璟辰初始以為谷外有人行近,用心聽得片刻,未聞聲息,又見藍徽容面上笑意盈盈,方知是她故作玄虛,調皮心起,便也用雙手摀住自己嘴唇,眼睛瞪大,一副驚恐模樣,藍徽容臉上笑意更濃,只是始終不發出任何聲音。

  見她用劍輕輕將那團山薯的外殼剝開,一股濃郁的清香沁入脾間,簡璟辰緩緩放下雙手,接過藍徽容遞過來的一塊似白玉一般的‘山薯’放入嘴中,片刻後喟然一嘆,肩頭傷口處的疼痛悉數消失,多年來的疲倦盡皆忘卻,五臟六腑說不出的舒爽愜意。

  藍徽容將手中另一半‘山薯’放入嘴中,咬上一口,拍著胸口喘氣笑道:“好了好了,可以開口說話了!”

  見她朗笑出聲,簡璟辰也裝出如釋重負的樣子,兩人笑成一團,簡璟辰笑問道:“藍兄弟,這到底是什麼?如此美味,你還如此神秘?”

  藍徽容靠上泉邊大石,邊吃邊道:“這是會昭山的特產‘玉首烏’,鮮美多汁,清新可口,只生長在會昭山的懸崖峭壁之下,而且自古相傳,這‘玉首烏’是會昭山的山精魂魄自幼生長寄託之處,所以要想領略其真正的風味,在吃第一口之前便不能開口說話,一聽到人說話,那山精的魂魄便會瞬間逃逸,這‘玉首烏’便會化作一堆泥土了。”

  說著她閉上眼來,輕嘆道:“唉,我也是很久未吃過這‘玉首烏’了,上一次到這峽谷來還是兩年前的事情,時光過得真快啊!”

  簡璟辰將手中‘玉首烏’吃完,依於她身側石上,凝望著她面上惆悵神情,又望向夜空,也是微微一嘆:“是啊,時光過得真快,若是,能將想留住的時光留下來,該有多好。”

  藍徽容聽他言語中略帶傷感,不由細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見他皺著入鬢的飛眉望著北方深沉的天空,眉目間離愁黯黯,心中一動,輕聲道:“簡兄,可是想起親人來了?”

  “是。”簡璟辰悠悠道:“我姐姐,她嫁到北邊很遠很遠的地方,已經五年了,我不知道她到底過得好不好,她託人送回來的書信中,總是說過得很好,叫我不用擔心,但我總於那歡快的言辭中看到她的淚水,回想起幼時被姐姐呵護的時光,真想永遠不要長大才好。”

  “那你可以去那邊探望她啊,親眼看看她到底過得好不好,這樣不就成了。”藍徽容側頭道。

  簡璟辰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現在去不了。”

  “為什麼?”

  簡璟辰心中一痛,忽然伸手拍上身邊大石,低聲道:“總有一天,我要衝破阻攔,到那塞北大漠,接回我的姐姐!”

  聽他言語中似有千軍萬馬洶湧奔騰,藍徽容的心輕輕一跳,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充溢胸間,忽覺這位簡兄的身影如山間松柏般挺拔高大,在黑暗中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時萬籟俱寂,只餘風聲蕭蕭,兩人默然不語,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靜謐在山間蔓延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崖頂傳來一聲鳥兒的鳴叫,聲震峽谷,如同銀瓶乍破,一波一波在峽谷內迴響,兩人同時驚醒,眼見火堆將滅,不由同時‘唉喲’一聲,搶了過去,卻又齊肩撞在了一起。

  簡璟辰‘唉呀’一聲,摀住肩頭傷口蹲了下來,藍徽容忙俯身過去:“怎麼了?快讓我看看,可別碰裂了才好!”

  簡璟辰感覺到她柔軟的身軀傾斜過來,幽香入鼻,一剎那間心旌動搖,強自控制住向旁挪去,勉力笑道:“沒事,這點傷,這點毒,我還禁受得住。以往,還有比這更重的傷,更濃烈的毒,將來,只怕也少不了!”

  藍徽容心中悚然一驚,想起這位簡兄可能有著非同尋常的身份,不由悄悄後退兩步,坐於石上,重新架起火堆,不再說話。

  簡璟辰似是知她所想,暗嘆一聲,坐於她身邊,輕聲道:“藍兄弟,你我今日一見投緣,又蒙你捨身相救,簡寧銘記於心,不管將來如何,或者我是何種身份,我都希望你只把我看成今日的簡寧。”

  聽他語出真誠,藍徽容灑脫性情發作,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那是自然,簡兄,在我心中,你就只是今日的簡寧,再說到了明日,我們便會無緣再見,你是何人,何種身份,我也不想知道。”

  “不。”簡璟辰急道:“藍兄弟,簡寧還要謝過您的大恩,也想能時時與你對酒暢談詩詞風月,還望藍兄弟不要嫌棄我才是。不知藍兄弟住在容州何處,望能告知於我,他日我好登門拜訪致謝。”

  藍徽容淡靜而笑:“不瞞簡兄,我在這容州城可能也呆不了多久了。”

  “為何?藍兄弟不是容州人氏嗎?”

  “但我就要離開容州了,我想四處走走,到一直想去而沒有機會去的地方看看。”

  “藍兄弟想去哪裡?”

  跳躍的火光中,藍徽容眼中閃著奪目的光彩:“我想去蒼山霧海、塞外大漠去看一看,自幼只聽母親說起那些美景,神往不已,這一生,一定要親眼去瞧一瞧的。”

  說起母親,藍徽容心中傷痛難忍,閉上雙眼,傾聽著峽間的風聲,忽然想起幼時母親在自己床前唱的一首小曲,心緒飄搖,輕輕吟唱出來。

  “山間青煙裊,我自拈花笑,凝望煙水寒,明月來相照,前事盡往矣,夢魂幾時消,恩怨難計算,情義隨風飄。”

  她輕吟低唱,憶起母親慈愛面容,憶起昔日一家人恬淡幸福的生活,淚水終忍不住自眼角悄然滑落。

  眼見她哽咽難言,無法再吟唱下去,忽然間,一個低沉厚重而又略帶顫抖的聲音接著她的歌聲迴蕩在峽谷內:“林風捲松濤,你在梅間笑,低迴皓雪冷,霜重萋萋草。

  前塵湧如潮,魂牽何曾消,昨日容顏老,今生情難了!”

  藍徽容無比驚訝地抬起頭來,見簡璟辰也是同樣驚訝的神情望向她,兩人同時道:“你怎麼也會——”

  “這是我母——親常常吟唱的,我自幼便熟記於心,藍兄弟,你怎麼也會這首曲子?”簡璟辰只覺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厲害,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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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首曲子我也是自幼聽母親唱慣了的,曾經問過母親,她說這是,是二十多年前曾經流行於和國宮廷的一首詩曲,我母親是和國人,所以識得吟唱。難道簡兄的母親也是和國人不成?”藍徽容疑道。

  簡璟辰輕嘆一聲:“原來藍兄弟的母親也是和國人,不錯,我的母親也是和國人,唉,和國被滅,已是二十五年了,昔日和國舊民皆已為東朝子民,和國皇室均已化為塵土,這徽水河邊十二州也早為東朝國土。我本以為,再也覓不到識得這首詩曲之人,不料今日竟能聽藍兄弟吟唱此曲,藍兄弟,你我實是有緣啊!”

  藍徽容見他目光灼熱地望著自己,靜夜裡,聽到自己那顆心‘卟通卟通’,似馬上就要躍出胸腔,情急下將頭轉了過去。

  空靈的星光恰於此刻自峽谷上方的一線天空灑落在藍徽容身上,將她籠住,整個人流動著一種虛幻輕盈的美。

  簡璟辰血流洶湧,再也控制不住,猛然伸出手來,扯落藍徽容頭上雲巾,帶下她發間黑纚,青絲在夜風中起舞迴旋,又如鶴落平沙,悠然委於藍徽容肩頭。

  藍徽容驚呼回頭,青絲被山風吹拂撲上她的面頰,更襯得她膚白如玉,唇如桃紅。

  “藍兄弟——”簡璟辰低頭凝望著她,聲音如虛如幻:“喚你容兒吧,容兒,你是這會昭山的花神,還是天上落下來的仙子,告訴我,你究竟來自何方——”他聲音漸漸迷離,低不可聞。

  他溫熱的氣息撲入藍徽容心頭,見他揭破自己女兒之身,她一時心慌意亂,忽覺站立不穩,眼見他面容越來越近,不禁仰身靠上背後巨石,急道:“簡兄,你——”

  “四爺!”“四哥!”隱隱約約的呼聲自谷外飄入,若有若無,微不可聞。

  聽這些呼聲中飽含擔憂與急切,似是在尋找某人,藍徽容一喜,正待開口,簡璟辰右手輕捂上她的嘴唇,伸足將火堆踢滅,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別出聲,說不定是那些殺手。”

  藍徽容心中暗驚,不敢再出聲,過得片刻,忽聞身側之人喉中發出低沉的悶笑聲,二人身軀又靠得極近,忽然明白過來,羞怒下抬起腳,用力踹向簡璟辰右腿,簡璟辰猝不及防,疼得彎下腰去,右手卻一帶,抓住了藍徽容的長衫。

  藍徽容向旁縱去,‘啪’聲一響,如玉石擊甌,清脆迸裂。

  藍徽容就著月色望去,‘啊’地一聲驚呼,急蹲於地,拾起石上碎成兩塊的玉珮,淚水急湧出來。

  見她哭泣,簡璟辰腦中漸漸清醒,忙蹲於她身側,取過她手中玉珮,正待放於月光下細看,藍徽容猛然伸手,簡璟辰避讓不及,風聲響過,兩人一人手持一半玉珮,默然而立。

  谷外的呼聲漸漸淡去,終消失在夜空之中。

  六、脫險

  此時尚是初夏,夜涼如水,白日裡的些許炎熱皆化於山夜的清涼之中,簡璟辰卻仍覺有些悶熱,見藍徽容默默地綰起青絲,恢復男兒裝扮,見她轉過身去背對自己靠於大石之上,心中一陣愧疚,終上前長揖道:“藍兄弟,是我孟浪,還望藍兄弟恕罪。但我對藍兄弟的一片仰慕之心,確是發自肺腑,毫無虛假,望藍兄弟能夠體諒。”

  藍徽容默然片刻,靜靜地伸出手來。

  簡璟辰將手中那一半玉珮捏了又捏,卻始終捨不得將其遞入她的手中。

  藍徽容抬起頭來,平靜地直視著他:“這玉珮是我母親遺物,簡兄無心之失,我並不怪簡兄,但望簡兄奉還。”

  簡璟辰愧意更甚,正要將那一半玉珮放入藍徽容手中,忽聞一陣極輕微的‘窸窣’之聲,簡璟辰迅速執起石旁長劍,閃身於藍徽容身前,喝道:“什麼人?!”

  一個黑影從二人先前過來的山道內探頭出來,蒼老的聲音響起:“容兒?!”

  藍徽容大喜,推開簡璟辰,奔了過去:“莫爺爺!”

  莫爺爺長吁一口氣鑽了出來:“果真是在這裡,容兒,可讓莫爺爺擔心了!”

  藍徽容悄悄吐了吐舌頭:“莫爺爺,你怎麼知道容兒在這處?”

  “小四回家,一個勁狂吠,又要往院外跑,我便知道有些不對勁,跟了過來,才知會昭山發生了刺殺事件,漫山遍野的官兵,小四奔到懸崖邊便不再動,我就猜測你可能在下面,容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簡璟辰收起手中長劍,走上前去行禮道:“簡寧見過莫爺爺!”

  “簡寧?!”黑夜中,莫爺爺眼神炯炯盯著簡璟辰上下看了幾眼,忽然爆出凌厲的光芒,瞬間又平靜下去:“容兒,你怎麼會和這人在一起?”

  藍徽容聽他語氣不善,只道他和母親一樣,不欲自己和王公貴族之人來往,忙道:“莫爺爺,這位簡兄和容兒也是萍水相逢,只不過遇人刺殺,容兒也同時遭殃,順便將他救到這處來了。”

  莫爺爺再看了簡璟辰幾眼,輕哼一聲:“萍水相逢就好,隨我來吧。”說著折返身向山道走去。

  藍徽容和簡璟辰忙即跟上,簡璟辰悄悄將手中那一半玉珮塞入懷中。

  三人沿山道走回懸崖之下,莫爺爺用手在崖壁上摸了摸,回過頭道:“簡家小子,你先上吧。”

  簡璟辰走上前去,接過繩索,忍住肩頭疼痛,迅速攀援而上,莫爺爺仰望著他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冷哼一聲:“他倒算是有膽之人,也不擔憂上面有人暗算於他,就上去了。”

  藍徽容一愣,道:“莫爺爺,這位簡兄雖是富貴中人,但卻沒有那些世家公子哥的壞習性,先前遇險之時,他還將長劍讓給容兒,自己用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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