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5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3
六〇

  孔瑄眼睛微眯,有些討好似地笑道:“要不,你弄只烤雞給我吃,算請我一頓,可好?”

  藍徽容將臉一沉:“看來阿放還真沒說錯,得讓你嘗嘗沒人服侍的滋味。”說著往屋外走去。

  “容兒。”身後傳來孔瑄一聲溫柔的輕喚,藍徽容心跳竟似有一刻的停頓,她緩緩轉過身來,只見孔瑄笑得無限眷戀,望著自己。

  她莫名的覺得一陣心慌,默默走了過去,坐於床邊木凳之上,孔瑄慢慢合上雙眼,輕聲道:“容兒,不要走,陪我一會。”

  藍徽容輕應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低頭靜靜地看著裙邊上繡著的蝴蝶蘭,任自己的心幽幽蕩蕩,伴著略帶緊張的呼吸聲在這靜室內徘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不見孔瑄說話,抬起頭來,才發覺他已沉沉睡去,唇邊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藍徽容呆望著他清朗的面容和這絲微笑,再度覺得有一種柔如柳絲的情緒在體內翻湧,纏繞住她的心,一層又一層,她靜默片刻,替孔瑄將被子掖好,慢慢走了出去。

  八月十三的月兒已近圓朗,秋風輕淡,太守府後院內種滿了海棠,嫣紅一片,院外,城中百姓的慶祝之聲此起彼伏,仍有人在燃放著喜慶的煙花,藍徽容在木欄上坐下來,深深呼吸,平定著那顆紛亂的心。

  夜色迷濛,月灑清輝,濃霧捲過滿院的海棠花,慢慢捲上她的裙角,也漸漸湮濕了她的秀髮。

  更深露重,藍徽容直到子時三刻,才轉身回到房內,坐於孔瑄床前,良久地注視著熟睡中的孔瑄,這一刻,她覺得比當初決定遵從母親遺命時更為徬徨,她依在床邊,柔腸百轉,心緒紛紜,直至快天亮時才迷濛睡了過去。

  清晨,急促的腳步聲將她和孔瑄同時驚醒,崔放推門奔了進來,圓臉上滿是焦慮,嚷道:“不好了,侯爺不見了!”

  三十、去留

  藍徽容按住要爬起來的孔瑄,問道:“怎麼回事?”

  崔放急得快要哭了出來:“侯爺昨天下午誰都沒帶,一個人出了城,在北門口撂下一句話,說去去就回,守城的士兵們以為他去城外兵營之中,誰知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先前王爺派人去附近的軍營找了一遍,都說沒見過他,這西狄人才剛退走,萬一有個伏兵啥的,可怎麼辦?”

  孔瑄與藍徽容對望一眼,孔瑄道:“阿放你別急,侯爺不是那等魯莽行事之人,再說他的身手,只要不是千軍萬馬,自保逃難總是可以的。”

  崔放聽他說得有理,略略心安,藍徽容站起身來:“阿放你留在這,我去找找。”

  藍徽容騎著馬向北門而去,一路行來,百姓和士兵們皆對她極為恭敬,還不時有人上前向她行禮,她面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由於她那日是在晨霞下一劍退敵,自此,安州城的百姓便皆稱她為‘藍霞仙子’,藍徽容聽到這個稱呼,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打馬出了北門,一路往茶恩寺方向尋找,由於西狄大軍剛撤,路上皆是調動往來的慕王軍,卻始終不見慕世琮身影,尋了大半日,眼見已近黃昏,她又掛念孔瑄傷勢,只得回了安州城。

  太守府內,東花廳之中,諸官吏將領正在細稟戰後安置事宜,慕王爺面色陰沉,眾人皆有些心驚膽顫,小侯爺失蹤,藍小姐又單獨出了城,在這敏感時刻,著實讓人替他二人捏了一把汗。

  待侍從來報,說藍小姐已回到府中,慕王爺面色才緩和下來,眾人也皆鬆了一口氣,見藍徽容從廳前迴廊飄然而過,步往後院,也不進來見禮,慕王爺輕嘆一聲,道:“都散了吧,那小子也不用去找了。”

  孔瑄和崔放一整日悶在房中,又不見二人回來,正有些焦慮,見藍徽容推門進來,皆長舒了一口氣,崔放急道:“找到侯爺了嗎?”

  藍徽容搖了搖頭,見孔瑄已能下床行走,柔聲道:“雖好些了,還是多躺著的好。”

  孔瑄微笑道:“我這人,能站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躺著。”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人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三人齊齊轉頭望去,只見慕世琮滿頭大汗,塵土滿面,神情卻極興奮,直衝到藍徽容面前,拽住她的左手便往外走,口中說道:“快跟我來!”

  孔瑄和崔放還來不及出聲,他已拖著藍徽容出了房門,孔瑄忙對崔放道:“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藍徽容被慕世琮大力拽著往府門口疾走,她急運內力,將慕世琮的手甩開,停住腳步,冷冷道:“侯爺,你——”

  “青—雲。”慕世琮微微側頭,眼中透著得意的笑容,輕輕吐出兩個字。

  藍徽容‘啊’了一聲,眼晴一亮,身形如乳燕投林,穿庭過院,直奔到太守府大門口。

  到得門口,藍徽容縱身上前,抱住被繫於門前石柱上的青雲的頭頸,喜極而泣,青雲乍見主人,也是極為興奮,不停地甩著馬尾,將頭在藍徽容懷中輕輕廝磨。

  藍徽容輕撫著青雲光亮的鬃毛,顯見是已用心洗刷過,想起青雲當初是放逐在月牙河畔,而由這安州城到月牙河畔足有數百公里,慕世琮一日一夜間竟將青雲尋了回來,又是在敵軍剛退之際,不知是何等的奔波與勞累,她凝望著他滿面的灰塵和汗水,心中感動,低聲道:“侯爺,多謝你了,當初我入你軍中確是別有目的,實在是對不住你。”

  慕世琮輕咳一聲,淡淡道:“不用謝我,雖說你是不懷好意而來,但你救過我一命,我幫你找回青雲,正好扯平,好了,欠你的債,我還清了。”說著拍拍身上塵土,揚長而去。

  藍徽容望著他的背影,笑了一笑,回轉身來,早有士兵恭敬地帶著她將青雲牽往馬廄。

  她將青雲繫於木欄之上,輕輕地替它梳理著鬃發,見四周無人,低低道:“青雲,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青雲仰起頭來,長長地嘶鳴了一聲,藍徽容笑著拍上它的頭頂:“知道了,會走的,我記得答應過你,帶你到蒼山找水草最美的地方,放心吧,我不會食言的。”

  片刻後,她眉頭微蹙:“可是青雲,我還欠著他一件事情沒做,還欠了好幾頓東道,是不是得還清了再走啊?”

  青雲輕輕噴鼻,將頭甩了一甩,藍徽容有些好笑,也覺自己如孩童一般,竟在這與青雲一問一‘答’,決定人生大事,未免太過幼稚,不過這樣一來,徬徨的心情也略得放鬆,她抱過草料放至槽中,轉身走向後院。

  天色漸晚,藍徽容到廚房端了一碗粥,走進孔瑄房內,慕世琮和崔放正與他說笑,見她進來崔放忙上前接過粥碗。

  看著孔瑄老老實實將粥吃完,卻吃得愁眉苦臉,藍徽容柔聲道:“等你傷勢好一些,軍醫說可以了,我再弄只烤雞給你吃。”

  崔放大喜:“那有沒有我的份?”

  藍徽容笑道:“我可只負責烤,這雞嘛,得是野雞才烤得出美味,阿放你負責去抓來。”

  崔放拍胸脯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等過幾天回了潭州,我帶你去小寒山遊玩,那裡野雞多得很,順便捉它幾隻回來,讓王府裡的人都見識見識你的手藝。”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3
六一

  慕世琮也來了興致,笑道:“不錯,回潭州,我帶你到處去玩一玩,泛舟、打獵、賽馬還是斗犬,隨你選。”

  藍徽容見他二人說得熱烈,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二位,不過,我不會去潭州,過幾天,我就要離開了。”

  室內一片寂靜,慕世琮的笑容漸漸冷卻,面上如罩了一層寒霜,冰棱子似的眼神盯著藍徽容,冷冷道:“你要去哪裡?”

  “看著吧,還沒想好,想到處走一走。”藍徽容被他銳利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轉過頭去。

  崔放大失所望,哀聲道:“阿清哥,啊不,容姐姐,你就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藍徽容聽他語氣哀哀,也覺有些捨不得,強笑道:“等日後有了機會,我自會到潭州來看你們。”

  慕世琮目光如尖錐一般,行到藍徽容面前,俯視著她狠聲道:“方—校—尉,你當我虎翼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啊?你聽著,你若是敢擅自離開,我就以逃兵之罪處置你!”說著甩手出了房門。

  崔放見他發火,吐了吐舌頭,也跟了上去。

  天色已黑,藍徽容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將燭火點燃,回過頭卻見孔瑄正靜靜地望著自己,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走到床前坐下,艱難開口,卻覺得自己的聲音似是遠在天際:“你的傷勢好一些,我就要走了,這麼多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孔瑄默然無語,良久方道:“真的一定要走嗎?”

  藍徽容一陣心亂,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孔瑄心內暗嘆一聲,閉上雙眼,輕聲道:“也好,你還是不要留在這裡,遠遠地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去蒼山霧海,過你夢想中的生活吧。”

  藍徽容似有千言萬語,喉頭卻似有無形之物堵住了一般,眼中漸漸浮上水影,寂靜的室內,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紛亂的心跳聲,和孔瑄時輕時重的呼吸聲。

  月華由窗上一分分的透進來,清幽渺然,藍徽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融在這月色之中,揉合著淡淡的憂傷與離愁。

  院外傳來‘梆梆’的更鼓聲,藍徽容站起身,聲音如飄在雲端:“你早些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嗯。”孔瑄也不睜眼,低低應道。

  藍徽容輕手帶上房門,孔瑄慢慢睜開雙眼,眸中漸湧濃郁的離愁。

  藍徽容出了房門,走出幾步,腳下竟微微踉蹌,胸口似有什麼東西絞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她緩步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長發隨風而拂,遮住她的雙目,迷亂了她的心神。

  一個黑影緩緩步近,藍徽容抬起頭,慕王爺正負手立於她的面前。

  藍徽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月華照映下,慕王爺看到她的眼神,就如多年前清娘聽說簡南英要離開蒼山時的眼神一樣,令他傷痛難言。

  他在藍徽容身邊坐下,溫和道:“世琮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藍徽容輕聲道:“侯爺心地仁善,怎會欺負我。”

  慕王爺淡淡一笑:“他那性子,像我年輕的時候,以後,他若是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和我說。”

  藍徽容平靜道:“以後,我也不會再和侯爺見面,王爺的憂慮倒是多餘了。”

  “容兒。”慕王爺沉默片刻,沉聲道:“你隨我去潭州,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那個人,你自然就知道一切,也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藍徽容心頭一跳,冷靜下來,坦然望向慕王爺:“王爺,我不懷好意而來,蒙您優待,十分感激,但您也不必再費心思找到容兒身後那人,仇天行騙不出的,您也騙不出。”

  慕王爺眉頭微皺,苦笑一聲:“你身後何人,我能猜到,仇天行是誰,我也已想到了,只是真沒料到,葉天鷹當年竟然沒有死。”

  藍徽容心中暗凜,低下頭去,不再出聲。

  “容兒,你還是不要輕易決定離開,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有戒心,不敢相信,你隨我回潭州,去見那個人,只有他說的,你才會相信。”慕王爺望向天邊一輪圓月,悠悠道:“也只有你,才能替我告訴你母親在天之靈,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藍徽容心中一陣悵然,低聲道:“我母親她,從未和我說過以前的事情,我也知仇天行對我說的,必定不是事實,但您說的,我也不會全信。”

  慕王爺沉默片刻,身子微微傾向藍徽容的耳邊,極輕的聲音直衝入她的心中:“那你就隨我去見那個人,他說的,你必定相信,這個人,今年三十三歲,右肩上有一粒紅痣。”

  藍徽容一聲輕呼,慕王爺已站起身來,飄然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藍徽容驚訝、徬徨、迷惑,種種情緒襲上心頭,慕王爺說的是真的嗎?隨他去潭州,真的可以見到太子皓嗎?如果真是如此,自己還要不要離去呢?

  月光灑在滿院的海棠花上,洇出一片瑰麗的紅,極淡的花香在空中徐徐裊繞。秋夜的微風,透著清涼,夾著輕寒,拂過藍徽容的面頰,她轉頭望向孔瑄房中那一點朦朧的燭光,嘴角慢慢湧起一絲笑容。

  只是,真的是為要見太子皓而留下來的嗎?藍徽容整夜都這樣問著自己,卻有些怕去面對那個真實的答案。

  第二日是中秋節,敵兵已退,家園得保,安州城內喜氣洋洋,百姓們推舉德高望重的夫儒向慕王爺請願,說是王爺等人即將回潭州,安州城的百姓們要趁中秋佳節,在城東紫玉橋前舉行秋宴,一來慶祝佳節,二來為眾人送行,最重要的是表達安州百姓對慕王爺、小侯爺、藍霞仙子、孔郎將及全體慕家軍將士們的感激之情。

  崔放聽說晚上有盛宴,自是興奮得手舞足蹈,不時跑到紫玉橋前,又跑回來大肆渲染,說百姓們正將紫玉橋前佈置得花團錦簇,流光溢彩,孔瑄與藍徽容聽了都只是微微一笑。

  慕世琮卻一整日都寒著臉,只是偶爾和孔瑄說說話,目光掠過藍徽容,稍作停留,便轉了開去。

  孔瑄身強體壯,內力渾厚,傷勢好得極快,除了不能運力提氣,已能正常行走。日暮時分,藍徽容幫他換上一襲天青色錦袍,眾人簇擁著慕王爺和慕世琮往紫玉橋而去。

  紫玉橋畔一帶綠水,橋邊數顆高大的槐樹,槐樹下青石廣場上擺開上百桌宴席,正對著紫玉橋的東首則搭起了一座彩台,披紅掛綵,燈火輝煌。

  眾人一路行來,街巷上圍得水洩不通,好不容易到得紫玉橋邊,鄭太守恭敬地將眾人引到台前首席坐下,慕王爺自是坐了上首,他含笑招呼藍徽容坐在他的左側,孔瑄坐於他的右側,崔放欲擠到藍徽容左邊坐下,卻被慕世琮拎於一邊,只得嘟囔著跑到孔瑄身邊坐下,諸官吏將領均知他深得王爺和侯爺寵愛,倒也不去與他計較。

  慕世琮在藍徽容身邊坐下,瞥了她一眼,想起她昨日說要離去時的平靜神態,莫名的一陣煩悶,藍徽容似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向他輕輕笑了一笑,慕世琮見她笑得極是輕鬆,更覺剜心般的難受,冷冷道:“要走就早些走,反正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

  藍徽容見他賭氣,頗覺有趣,抿嘴笑道:“我本是想走,可又怕你把我當逃兵抓回來治罪,這可怎麼辦呢?”

  慕世琮一愣,轉而大喜,猛然伸手握住藍徽容的雙肩,大聲叫道:“你不走了?!”

  他聲音極大,眾人聽得清楚,上千道目光投射過來,孔瑄手一抖,眼神略帶憂慮,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有些羞澀,身形稍稍後仰,掙脫慕世琮的雙手,冷聲喚道:“侯爺!”

  慕世琮這才醒覺自己失態,見身邊各官吏將領皆張大嘴望著自己,面色一寒,冷冽的目光掃過眾人,眾人一陣心驚,不敢出聲,低下頭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3
六二

  正在有些尷尬之時,金鑼敲響,絲竹傳音,彩台上雲袖曼舞,歌聲裊裊,眾人忙重新熱鬧寒暄,氣氛迅速恢復正常。

  慕世琮心情大好,俊目生輝,一輪酒罷,便有了些微醉意,他終忍不住湊到藍徽容耳邊輕聲道:“為什麼又不走了?”

  藍徽容見眾人均嘴角含笑望著自己和慕世琮,似在看著一對佳偶,孔瑄卻一直低著頭,心中莫名的一慌,將身軀稍稍右移,微諷道:“侯爺,不是您說要治我逃兵之罪的嗎?”

  慕世琮見父王凌厲的眼神投來,悻悻道:“我哪敢?”說著轉頭望向彩台之上。

  藍徽容有些惱他,看著台上正在輕歌曼舞,想起一事,促狹心起,拈起桌上一粒花生擲向孔瑄,孔瑄抬起頭來,藍徽容微笑著做了一個下棋的手勢,又向慕世琮擼擼嘴,孔瑄會意,點了點頭,藍徽容得意而笑。

  慕世琮自是不知道他二人這番暗流,心中正在莫名欣喜之時,耳聽得孔瑄喚道:“侯爺!”

  “啊?什麼事?”他轉過頭來。

  “值此全城喜慶,共祝秋節之際,末將想請侯爺履行一下您的諾言。”孔瑄閒閒說道。他聲音稍大,眾人都聽得清楚,十分好奇,紛紛轉過頭來,想知道小侯爺究竟許下過什麼諾言。

  慕世琮一愣:“什麼諾言?”

  孔瑄悠悠道:“侯爺不是曾經下棋輸給末將,應允要在眾人面前唱首歌,跳支舞的嗎?現在就請侯爺上台,履行這個諾言吧。”

  他這話一出,崔放率先拍手叫好,眾人雖有些畏懼慕世琮素日冷威,但見今日確是喜慶日子,也一哄而起,有那等坐得遠的將士和百姓聽得侯爺親獻歌舞,千載難逢,紛紛往彩台方向擁來。

  慕世琮愣得片刻,眼神一黯,默默起身,向彩台走去。

  藍徽容看得清楚,心中一沉,知慕世琮是想起了那夜沒於月牙河以北的幾千名虎翼營將士,當初輸棋時他曾應允要在虎翼營的兄弟面前唱歌跳舞,可現如今,大多數兄弟已經不在了,他定是時時想起來,黯然神傷吧?

  這一刻,她十分後悔讓孔瑄提出這個要求,不由望向孔瑄,兩人目光相觸,都明了對方之意,齊齊站了起來,孔瑄喚道:“侯爺!”

  慕世琮停住腳步,轉過頭來,卻不說話。

  “侯爺,我們來為您伴奏和歌一曲《望青山》,就以此曲獻給虎翼營和慕家軍中的死難兄弟吧。”孔瑄輕聲道。

  慕世琮看看他,又看了看藍徽容,眼中漸湧暖意,微微點了點頭。他與藍徽容伸出手來,架住孔瑄,三人飛身上台,孔瑄取過鐵綽板,藍徽容執起銅琵琶,慕世琮接過崔放遞來的三尺青鋒,紫玉橋畔,一時鴉雀無聲。

  月華當空,綵燈生輝,秋風吹來陣陣桂香,滿天馨雲流動。琵琶聲起,鐵綽板響,金戈鐵馬之聲激昂鏗鏘,慕世琮身形矯健,隨著悲壯的樂聲劍舞游龍,鋒爍寒光,意如素霓,颯沓如風。

  空氣似乎在這一剎那凝結,千萬雙眼睛隨著慕世琮舞劍之姿心馳神搖,仿見蒼茫大地狼煙四起,壯士悲歌縱馬沙場,人人心中豪氣上湧,血脈賁張之時,狂放的男子歌聲與婉轉的女子低吟以一種奇怪而又極和諧的韻律起轉承合,雜相糅之,直衝夜空。

  “滄浪濯纓,風雷激盪,寒劍映雪,月照松岡。壯士策馬渡懸崖,悲歌一曲望北疆,不為仇怨不為恩,縱死也留俠骨香,揚鞭四海笑生死,月牙河畔看蒼茫。俱休矣,青山處處有滄桑。”

  這一夜,紫玉橋畔,鐵板琵琶,劍氣縱橫,慷慨豪傑,颯爽英姿,三人齊歌這曲《望青山》,明月秋風之下,醇釀佳餚之間,飲醉了無數男兒,傾倒了多少兒郎。

  ★★★作者有話要說:人在旅途,看到蒲萱的長評,優美的文字和貼心的評論,十分開心,謝謝。

  靜夜,看到白紙的歸來,十分感動,一直很想念白紙,想著是不是我的文寫得不好了,白紙不見了,原來你一直在某樓身邊,白紙,回群裡來吧,大家都想念你呢。

  另也要感謝更多的不再潛水的親們,某樓知道,要從深海浮上來冒個泡是多麼的不容易,多謝了。

  三一、表白

  八月二十,晨風輕拂,慕王爺一行率著萬名精銳啟程離開安州,一路馳回潭州。

  經過這幾日來的調配,慕家軍主力駐紮在邊境各地,以防西狄軍再度來襲,孔瑄傷勢大好,只是依然不便騎馬長途奔波,便與崔放、藍徽容一起坐於馬車之內,行不多遠,慕世琮不甘獨自騎馬,也爬了上來,四人言笑晏晏,藍徽容便暫時將因去往潭州而帶來的一絲不安悄悄壓了下去。

  一路上,秋光明媚,景色宜人,大戰初歇,行人漸多,大軍所過之處,百姓們皆夾道歡迎,四人之中,崔放最是興高采烈,慕世琮也滿心歡暢,孔瑄與藍徽容雖各有心思,但受他二人感染,不多時,也放下那些思慮,這一路行來,歡歌笑語,樂意融融。

  潭州是慕王爺駐府之地,自是繁華之城,房舍高低錯落,琉璃彩繪,生動而精緻,街道縱橫交錯,青磚鋪路,古樸而大氣。聽得慕王爺率軍歸來,潭州百姓傾城而出,夾道歡呼,人人均想一睹傳說中的藍霞仙子風采,藍徽容縱是一貫從容淡定,聽得車外呼叫之聲,不由也有些赧然。

  孔瑄難得見到她有這等羞怯神態,身子微微右傾,貼近藍徽容耳邊,輕笑道:“怎麼,你這藍霞仙子還有怕見凡人的時候?”

  藍徽容側頭望著他俏皮而笑:“我這仙子哪有郎將大人威武,一劍可抵十萬雄師。”

  慕世琮坐於二人對面,看得清楚,猛然俯過身來,將藍徽容左手一扯:“你讓開,我和孔瑄有話要說。”

  藍徽容被他大力一扯直撲向對面座位,馬車一陣輕晃,她瞪了慕世琮一眼,轉頭與崔放輕掀車簾,見車外人頭湧湧,還有許多人跟著車馬而奔,兩人急急將車簾放落下來,吐舌而笑。

  孔瑄等得一陣,不見慕世琮說話,訝道:“侯爺,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什麼事?”

  慕世琮‘啊’了一聲:“什麼事來著?我也忘了。”

  崔放拍著車壁大笑:“侯爺也會忘事,可有些稀罕,若說您會忘了某位小姐,我倒是相信。”

  慕世琮滿臉不悅,冷聲道:“阿放你坐規矩些,老是動來動去的,成何體統。”

  慕王府位於潭州城東,紅牆磚道,彩繪琉璃,赫赫府第門前懸掛著黑底金邊匾額,上書端嚴肅穆的三個大字‘慕王府’。

  此時王府中門大開,官道上,將士們沿街排開,攔住蜂湧而至的人群,王府大門前,數十名環珠戴翠的華服婦女簇擁著兩位女子靜然而立,當前一位年約四十,一襲紫羅鳳裙,柳眉杏目,氣質文雅中透著一絲華貴,雖已上了年紀,但仍可見年輕時的秀麗,立於她身後的一位年輕女子年約十七八歲,玉肌雪膚,眉似青黛,目如秋月,雪腮之上梨窩淺綻,身形婀娜,望之恍如神仙妃子。

  見慕王爺策馬而來,中年秀麗女子當先迎了上去,慕王爺縱身下馬,她盈盈行禮:“王爺辛苦了!”身邊諸人紛紛跪落於地,‘王爺’‘王妃’的呼聲充塞於街道上空。

  慕王爺微微點頭:“王妃也辛苦了!”夫妻二人相視一笑,慕王妃似是有些激動,往街道盡頭看了一眼,目中滿是期盼之色:“那孩子呢?你不是傳信說她會隨你一起回來的嗎?”

  慕王爺輕聲道:“孔瑄不能騎馬,她在車中陪著他,一會就過來了。”

  慕王妃似喜似悲,哽咽道:“真的是清姐的女兒嗎?清姐她,真的不在了嗎?”

  慕王爺盯著她看了一眼,她才猛然醒悟,所幸周圍的人隔得較遠,未聽清她的說話。慕王爺悵然望向街道盡頭徐徐馳來的馬車,壓低聲音道:“你先別和她說以前的事情,這孩子,與清娘有些不同,我們先把她留下來再說。”

  馬車緩緩在王府門前停住,慕世琮當先跳落車來,看向慕王妃喚了一聲‘母妃’又轉過身去,慕王妃身後那絕色少女呼得一聲‘侯爺’,上前兩步,見慕世琮恍若未聞,面上閃過詫異之色,默然停住腳步。

  車門輕啟,崔放扶著孔瑄下了馬車,三人同時將手伸向車內,藍徽容微覺好笑,掃了三人一眼,三人又同時將手收了回去。

  藍徽容輕縱下馬車,剛一抬頭,香風襲來,慕王妃將她摟入懷中,潸然淚下,慕世琮雖知藍徽容的母親與父王是故交,卻未料到母妃看到她竟是如此激動,不由十分訝異,喚道:“母妃!”

  藍徽容這才知抱住自己的竟是慕王妃,她感覺到王妃的身子在輕輕顫慄,哭泣之聲飽含思念與傷悲,心中訝異,緩緩抬起手來撫住慕王妃雙肩,柔聲喚道:“王妃!”

  慕王妃這時才細看向她的面容,依稀找到當年那個對自己呵護備至的金蘭姐姐的影子,悲從中來,低頭飲泣。

  慕王爺緩步過來,沉聲道:“都進府再說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4
六三

  慕王妃這才醒覺是在府門前,千百雙眼睛正看著自己,實在有失王妃的尊嚴,忙收住淚水,緊緊握住藍徽容的左手,引著她向王府內走去。

  慕世琮與孔瑄對望一眼,隨後而入,那絕色少女輕喚一聲‘阿瑄哥’,二人也未聽見,眼見二人飄然而過,她面上詫異之色愈濃,一把將崔放拖住:“阿放,侯爺和阿瑄哥怎麼了?”

  崔放有些摸不著頭腦:“蕤姐姐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怎麼了?”

  藍徽容被慕王妃牽著步入正廳,只見廳內陳設典雅,華貴中不乏清致,廳內鋪錦展簟,瓶插鮮卉,流動著馥郁的清香。

  慕世琮這才步到慕王妃身前正式行禮,慕王妃也不理他,只顧拉著藍徽容的手輕撫她的面容,泣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藍徽容知這慕王妃必與母親有舊,見她眼中慈愛之意甚濃,話語中又飽含深情,心中感動,盈盈行禮道:“藍容拜見王妃!”

  慕王妃見她落落大方,氣質端凝,更是喜愛,一個念頭升起,轉頭向慕王爺道:“王爺,我想與您商量一事。”

  慕王爺坐於椅中,端過下人奉上來的清茶,微笑道:“我也正想與你商量此事。”

  慕王妃一喜:“原來王爺和我想到一塊去了,那就這樣定了。”她轉過身來,見廳中已無外人,拉住藍徽容道:“容兒,我與你母親是金蘭姐妹,現在既然你母親不在了,我想替她照顧於你,不如,你做我的女兒好不好?”

  藍徽容一驚,未及說話,慕世琮冷著臉道:“不行!我不同意!”

  廳內諸人齊感訝異,望向慕世琮,慕王妃嗔道:“琮兒怎可如此無禮?不許你這樣,這個女兒我收定了。”

  慕世琮急切下呼出聲來,可又不知自己為何要反對母親將容兒收為義女,見眾人目光複雜地看著自己,面容微寒,冷冷道:“她是我虎翼營的人,如果變成了我的妹子,我以後可怎麼指揮她,反正我就是不同意。”說著甩手而去。

  聶蕤凝望著他的背影,目中閃過複雜的光芒,又看了一眼藍徽容,悄悄出廳,追向慕世琮。

  藍徽容退後兩步,向慕王妃襝衿施禮,輕聲道:“容兒謝過王妃厚愛,但容兒乃王府過客,並不會在此長住,此間事了便會離去,與其到時惹王妃思念,還不如現在淡然相處為好,還請王妃見諒。”

  慕王妃還待再說,慕王爺站起身來:“既是如此,強求不來,容兒你先住下,其他事情到時再說吧。”

  慕世琮心神不安地回到書房‘墨月閣’,坐於案後,俊眉微皺:自己到底為什麼反對母妃將容兒收為義女呢?自己不想她離開,如果她真的成為了義妹,豈不是更有理由將她留下?

  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輕蒙上他的眼睛,慕世琮將那纖手扳開:“蕤兒別鬧了!”

  聶蕤美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緩緩收回雙手,步至一旁坐下,細看慕世琮面色,心神鬱鬱。

  為什麼,短短的四個月時間,侯爺變化這麼大?雖說,她心裡也清楚,侯爺待她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父親因他而去世,他心中暗懷愧疚,所以才會讓王妃將她接入王府中居住,但以前他何曾向她用過這種語氣,難道,竟是為了那個並不是十分美麗的女子嗎?

  兩人默默無語,各想各的心事,目中俱是驚疑之色。

  孔瑄雙手抱於胸前,倚住門框,細看二人神色,笑道:“怎麼了?剛回來,才一見面,就又鬧彆扭了?”

  慕世琮跳了起來,拉住孔瑄的手往外走去:“孔瑄,走,我們請她吃飯,請她遊玩,快些把欠她的給還清了,她要走就隨她走好了!”

  藍徽容被慕王妃安置在東偏院住了下來,本依著王妃意思,便要她住於正院暖閣之內,也好就近照顧,但藍徽容言道自己素喜清靜,不願驚擾王爺和王妃,慕王妃無奈,才命下人打掃好東偏院,換上嶄新的鋪陳,一應物事準備停當,更撥了十來個婆子侍女過來服侍。

  藍徽容見這富麗堂皇的陣勢,倒也不驚不乍,坦然處之,言語中有意無意透露自己練功不能讓旁人看到,慕王妃忙又將眾婆子侍女收了回去。

  藍徽容覺這慕王妃待自己如親生女兒一般,心中感動,但也備感煩憂,自己一心想跳出這個漩渦,為何又要隨慕王爺前來潭州呢?難道真的是為了見到太子皓嗎?

  現在,慕王妃這般優待於自己,顯是傾注了全部的母愛,若不及早離去,越陷越深,他日,自己還能狠得下心,提得動這腳步嗎?

  當晚,慕王府花廳內擺下家筵,一來慶祝王爺與侯爺榮歸,二來歡迎遠道而來的藍小姐,除了慕王爺一家和孔瑄、藍徽容,在座的還有聶蕤。

  慕王爺此時已換回便服,渾身上下並無華貴飾物,但自有一股雍容氣度,他見藍徽容垂下眼簾,靜默無語,冷靜中透著疏離,心中暗嘆,慕王妃知他所想,忙向慕世琮使了個眼色。

  慕世琮已知藍徽容拒絕了母妃想收其為義女的提議,心情愉悅,端起酒杯舉到藍徽容面前:“方——校——尉,我敬你一杯,以謝你救命之恩!”

  聶蕤嬌笑道:“侯爺,你怎麼還叫容姐姐為方校尉啊?”

  慕世琮瞥了正舉杯輕抿的藍徽容一眼,悠悠道:“她本就是我虎翼營的人,自然得依軍銜來稱呼了。”

  聶蕤也端起酒杯,行到藍徽容面前,皓腕微露,如月光一樣潔白,她盯著藍徽容細細地看了幾眼,柔柔笑道:“容姐姐,蕤兒也敬您一杯,謝過您相救兄長之恩,以後還得請容姐姐多多照顧蕤兒才是。”

  藍徽容忙站起身來:“聶小姐太客氣了,聶將軍吉人天相,並非我一力相救,而且,我也不會在潭州久住,照顧之言實不敢當。”

  “容姐姐不在這裡久住嗎?那侯爺可會失望了。”聶蕤妙目望向慕世琮。

  慕世琮面上神情淡漠,冷冷道:“她愛住不住,隨便好了。”聽他此言,聶蕤眼中閃過得意之色,輕盈地回到座位之上。

  藍徽容淡淡一笑,也不理他,側頭見孔瑄望著酒杯,一副垂涎神色,不免覺得好笑,湊近他耳邊,低聲道:“你傷未痊癒,今天就不要喝酒了,過兩天我烤隻雞給你吃,再好好陪你飲兩杯。”

  慕世琮將筷子‘啪’地拍於桌上:“我吃飽了,要去碧沙湖泛舟,你們誰要一起去?要去就快些。”說著起身步往廳外。

  慕王妃與慕王爺對望一眼,驚道:“這孩子,怎麼了?!”

  碧沙湖位於潭州城南面的小寒山腳下,因湖中隱有碧血色的沙石而得名。秋月照映下,湖面如鏡,岸邊遍植垂柳,微風輕拂,令人心曠神怡。

  因為碧沙湖風景優美,特別是在星月交輝的時候,湖中小島會發出晶瑩迷濛的淡紫色光芒,宛如人間仙境,所以每夜,都有大量百姓前來遊玩,泛舟湖上,其中不乏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更有那等風月畫舫,笙歌曼舞,引來無數風流公子,將碧沙湖變成了一處聲色犬馬的繁華處所。

  藍徽容與孔瑄並肩步於湖邊青石道上,望著前方慕世琮、聶蕤、崔放和十餘名隨從的身影,兩人默默而行,靜靜感受著秋風的清爽與周圍的美景。

  “容兒。”孔瑄輕聲喚道。

  “嗯。”

  “你為什麼要來潭州?先前不是決定要離開的嗎?”孔瑄遲疑片刻,終開口問道。

  藍徽容心頭一跳,是啊,為什麼要來潭州,這個問題,幾日來,自己不知道在腦海中問過多少遍,可那答案卻讓自己柔腸百轉,難道真的能對身邊這人說出那答案嗎?

  她良久方澀澀笑道:“你傷還沒好,總得等你傷好了,我再走。”

  孔瑄半晌低聲一嘆:“這潭州城,慕王府,都不是適合你呆的地方,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還是早些離開吧。”

  藍徽容心中一痛,立住腳步,溫柔的目光看向孔瑄,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清冷:“郎——將——大——人,你就這麼盼著我離開嗎?”

  孔瑄眼中有些慌亂:“不是,容兒,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4
六四

  藍徽容微微仰頭,傲然道:“我還欠著你一件事情沒做,還欠著你數頓東道,總得還清了才能走,我藍容可不是欠債不還之人。還請郎將大人早日吩咐下來,要我做何事吧。”說著猛然轉身追向慕世琮等人。

  眾人行至湖邊,早有隨從準備好了一艘畫舫,雕欄畫窗,彩帷碧簾,富麗氣派。

  藍徽容倚於畫舫甲板的花梨木欄杆之上,任湖風吹過面頰,秋天的夜風已有些寒意,她借此平息著心中的紛亂。自登上畫舫之後,她便未再看向孔瑄,望著迷濛的湖面,靜靜地體會著“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的美好意境。

  慕世琮坐於艙中,眼角卻不停看向藍徽容的背影,正待提步過去,聶蕤卻伸手將他拉住,今日她著一身杏黃長裙,腰束月白色絹帶,烏髮挽成垂馬髻,益發顯得她儀態萬千、翩若驚鴻,她如水秀眸似含情脈脈望著慕世琮,柔聲道:“侯爺,您此次出征前可是答應了蕤兒,回來後要與蕤兒一起譜完那曲《如夢令》的。”說著也不等慕世琮回答,將他拉到琴前坐下。

  藍徽容聽著身後傳來的清越琴音,心漸漸平靜,腳步聲由遠而近,孔瑄倚於她身邊,探頭過來看了看她的神色,微微一笑,背靠欄杆,悠悠長嘆了一聲。

  藍徽容將頭扭向另一邊,也不搭理他,孔瑄又長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藍徽容知他素日性情,後面必是調侃自己的話,輕哼一聲,並不搭腔,可過得半天,都不見孔瑄道出後話,終忍不住扭過頭來,嗔道:“怎麼,吃了啞藥了?”

  孔瑄見引得她與自己說話,心中得意,正待開口,一艘畫舫徐徐駛來,一人立於船頭,大聲呼道:“侯爺,孔兄,可逮著你們了!”

  兩艘畫舫靠攏,四人躍過船來,皆是世家公子裝扮,或文雅,或俊秀,或英挺,與慕世琮、孔瑄笑著打鬧在了一起,一名身形較高、容顏俊秀的公子笑道:“知道侯爺與孔兄回來了,兄弟們就說要請二位和蕤兒妹妹來這碧沙湖泛舟,可溫老二說二位剛征戰回來,定要多休息幾日,才未能過府相邀,這可好,倒是相請不如偶遇。”

  他眼睛四下溜了一圈,湊到慕世琮面前賊笑道:“侯爺,聽說那藍霞仙子也隨您回了潭州,住進了王府,可否代兄弟們引薦一下,也好讓我們一睹仙子風采。”

  慕世琮望向靜靜立於船舷一側的藍徽容的背影,喚她過來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微笑道:“容兒素喜清靜,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她吧。”

  那些世家公子微感訝異,從未見過一向眼高於頂、孤傲絕塵的小侯爺這般為一個女子著想,愈發感到好奇,那俊秀公子更是按捺不住,輕搖摺扇,以一種極為瀟灑的姿態步至藍徽容身側,長揖道:“藍霞仙子在上,在下乃潭州四大公子排行第三的賀知秋,這廂有禮了!”說著抬起眼來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早已將他們的對答收在耳中,她不欲與這些世家公子打交道,此時更是對此次潭州之行有了一些懊悔,她微微退後一步,將面目隱於船壁陰影之中,平靜道:“賀公子多禮了,只是我觀公子並非知秋之人,可有些名不符實。”

  孔瑄忍不住笑出聲來,慕世琮也是悶頭而笑,那賀知秋愣得片刻,方才醒悟過來,尷尬萬分地將手中摺扇隱於身後,乾笑兩聲,走了回來,其餘公子見他吃了個癟,哄堂大笑,卻也不敢再來驚擾藍徽容,又均將目光轉向聶蕤,擁在她身邊,步入船艙中去,不多時,船艙中便傳來他們喝酒行令的笑鬧之聲。

  藍徽容愈發覺得氣悶,直欲下船而去,奈何船在湖心,一時不得靠岸,正在有些煩憂之時,孔瑄步到她身邊,望著迷濛的碧沙湖,默然片刻,輕聲道:“我說了,你不適合這裡,這小小的碧沙湖豈能與廣闊的霧海相比,這小寒山又豈能與巍峨的蒼山相比,你的天地在那裡,而不是在這潭州。”

  藍徽容覺他這話直講到自己的心靈深處,忍不住微微而笑,轉頭凝望著孔瑄,見他眼中滿是疼憐之意,心頭一陣激動,憋了多日的話終衝口而出:“那你呢?只怕這小寒山、碧沙湖也不是你所想要的吧?我若去蒼山霧海,你、你可願意與我同行?”說到後面,藍徽容的語聲幾不可聞,暈紅雙頰。

  三二、落水

  她這句話說得極輕,話一說完,覺得週遭一切聲音慢慢淡去,自己的心似船下碧波一般,光影迷離,在天地之間悠悠蕩蕩,眼晴卻定定看著孔瑄,一刻都不能移開。

  孔瑄嘴角仍是掛著一抹淺笑,但那笑容卻有些僵硬,藍徽容的雙眸就像磁石一般,將他的目光牢牢地吸住,再也挪動不開,但他的嘴唇卻似被針線縫住了一般,心底的話到了喉間,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泛著紅暈的面容透著勇敢熾熱的光芒,如一首醉人的曲子,醉了唱歌者,也醉了傾聽者,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這般靜美如星辰,灑脫如長風,勇敢如飛鷹,她的身軀內似有無窮的魅力與力量,吸引著人不顧一切地向她飛翔,讓人忍不住要去瞭解、疼惜和愛護那顆勇敢而又溫柔的心,心甘情願地為她擋住世間一切風雨。

  艙外,兩人默默地對望著,艙內,聶蕤略帶疑惑的眼神不停掃過二人,笑鬧聲、行令聲、船櫓的‘唉矣’聲、湖心隱隱傳來的笙歌曼舞聲,都似在九天雲外般飄搖。

  良久的沉默過後,藍徽容面上紅霞退去,嘴角湧上一抹淺嘲的微笑,緩緩退後兩步,淡淡道:“三日之後,藍容便會離開,郎將大人的救命之恩,藍容沒齒難忘,就此謝過。”說著垂下頭來,手橫腰間,盈盈行禮。

  孔瑄有些慌亂,手未及伸出相扶,藍徽容已轉過身去,走至船頭,傲然而立,湖風捲起她的裙裾,體態嬌怯,卻又讓人不敢直視。

  孔瑄仰頭向天,深深呼吸,彷彿要自這夜風中找到以往的信心與勇氣,要尋回那個灑脫自信的自己,藍徽容所問之話給他帶來的震撼依舊在他心中不停撞擊轟鳴。

  原來,她也瞭解自己的心,原來,她也願意交出她的心。只是,真的可以嗎?自己現在不知多想放下這一切,陪她去那蒼山霧海一起遨遊,去過那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可一年之後呢?接受了這顆美麗的心,但若不能陪她一生一世,豈不是徒令她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傷心難過?

  可此刻,自己的沉默無言,只怕也在她的心頭狠狠地劃了一刀吧,不然,她的身軀怎會在微微的顫抖,她的頭怎會這樣昂揚?她的心,為何自己一想到她受傷的心,就會這般疼痛難言?那夜,自己心甘情願選擇了用生命去守護她,就是不願看到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可為何此刻,卻又是自己重重地傷了她的心呢?

  艙內傳來一陣轟笑聲,他才悚然驚醒,萬分沉重地提動腳步,走至藍徽容身側。船頭並無欄杆,他長久低頭注視著船下的湖水,艱難開口:“容兒,不是我不願,是我不能。”

  “為何不能?!”藍徽容猛然轉身盯著他,語氣激動中帶著些許傷心:“你為了救我受那麼重的傷,可以說是不顧性命,難道,那些放不下的東西就比你的性命更珍貴嗎?!”

  “不。”孔瑄急急否認,可接下來的話他卻無法說出,只能在心裡默默的想,默默地銘刻,容兒,我放不下的,不是別的,而是你,是眼前這個敢愛敢恨、熱烈至令人眩目的你。

  藍徽容直望入他的心裡,忽然有一種豁出去的衝動,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明白的告訴我,既非不願,為何不能?!”

  孔瑄聽她言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決然,偏又是深情無限,心頭熱血激湧,激動道:“容兒,我——”

  “阿瑄哥,容姐姐。”聶蕤笑容燦若春花,盈盈步了過來。

  孔瑄話語頓住,僵硬著轉身望向湖心,藍徽容暗嘆一聲,神色漸轉平靜,看向聶蕤。

  聶蕤體態輕盈,笑靨如花,紅唇嬌豔欲滴,腮旁酒窩似盛滿了甜蜜,藍徽容縱是心事滿懷,也不由感嘆上天如此珍愛於她,賜她這般傾國傾城之色。

  聶蕤嬌柔笑道:“容姐姐,蕤兒輸了酒令,必須和這舫上各位一一對飲一杯,不知容姐姐可願賞蕤兒一個面子?”

  藍徽容見她言語謙和親近,笑意可人,只得伸手取過她手中酒盞,正待仰頭一飲而盡,船身忽然一陣劇烈的搖晃,聶蕤站立不穩,直撲向藍徽容的胸前,藍徽容猝不及防,左手還握著酒杯,只得伸出右手將她扶住,卻覺她撞來之力極為迅猛,心中隱隱一動,不及卸掉這股力道,船身又是一陣搖晃,藍徽容只得向後退了兩步,卻忘記身處船頭,一個踏空,掉落下去。

  聶蕤穩住身形,一聲驚呼:“唉呀,容姐姐掉水裡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4
六五

  孔瑄本是側身望向另一邊,船身搖晃之時正運力穩住身形,聽得聶蕤呼叫,心中一驚,便欲跳下船頭,聶蕤伸手急將他拉住:“阿瑄哥,你身上有傷,不能下水。”說著回轉頭大聲嬌呼:“快來人,容姐姐掉水裡了!”

  她正呼叫間,孔瑄卻忽然省起並未聽到有水花濺起的聲音,蹲下身去,探頭看向船下,只見藍徽容正雙手扳住船側橫木,身子懸掛在船外,望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而笑,孔瑄心中漸漸明白,面上漸湧笑意,柔聲道:“別調皮了,快上來,吊久了手會酸的。”說著伸出手來。

  藍徽容聽他這話中憐惜、疼愛、寵溺之意甚濃,心尖隱有一股蜜意湧上,這一瞬間,先前孔瑄沉默給她帶來的傷痛慢慢消失,她似乎看到了孔瑄的心,他的心定也如自己的心,只是,他有什麼苦衷吧。她望向孔瑄柔和的笑容,終將右手遞入孔瑄手中,兩人相視一笑,先前的激烈與不快似消失不見。

  正在這時,一人由孔瑄身邊如魚躍龍門,快似疾風,‘撲嗵’一聲跳入湖中。

  慕世琮與四公子在艙內猜拳行令,正有了幾分醉意,船身劇烈搖晃之時,手中之酒灑在身上,不免有些不悅,正待開口說話,忽然聽到船頭傳來聶蕤的呼叫之聲:“快來人,容姐姐掉水裡了!”

  他腦中轟的一聲,將手中酒杯一扔,猛然跳將起來,直衝向船頭,縱身躍入湖中。

  湖水寒冷,他心頭卻如有一團烈火炙烤,這一刻,他甚至都不能正常思考,就想不到容兒身具上乘武功,內力深厚,縱是落水,也必然無恙。他只是茫然在水中尋找數圈,不見那時刻縈繞於心的身影,心中焦慮萬分,鑽出水面,放聲大呼:“容兒,容兒!”

  四週一片迷濛,黑夜與燈光交匯的迷濛,他眼光掃過湖面,呼叫的聲音隱隱帶上了一縷悲傷:“容兒,容兒!”

  清澈的聲音從船頭上方傳來,藍徽容略帶訝異俯視著水中的慕世琮:“侯爺,我在這裡。”

  船頭,孔瑄若有所思,聶蕤俏臉慘白,崔放張嘴結舌,四公子面露訝色,齊齊呆望著水中一臉焦慮之色的慕世琮。

  慕世琮愣得片刻,猛然一聲大叫,鑽入水中,半天才重新浮了上來,伸手抓住崔放遞過來的竹篙,飛身上船,帶起一大串銀白色的水花,也帶上一股冷冽至極的寒風。

  他面上如數九寒天,全身的水滴也如結成了冰棱,眼中卻似要噴出火來,他大步逼近藍徽容,咬牙切齒道:“很好玩是吧?!有種你就真的跳下去啊!”

  藍徽容見他凌厲逼人,退後兩步,卻只是平靜地凝望著他,也不說話,慕世琮將欲上前說話的孔瑄一把推開,胸膛劇烈起伏,似有衝天怒火,偏在藍徽容寧靜目光的注視下,悉數憋回體內,終冷哼一聲,將身上外袍迅速除下,狠狠摔落在地,衝回艙內。

  慕世琮怒氣衝衝坐於內艙之中,隨從們趕緊遞上乾淨衣物,他不發一言,感覺全身都在劇烈顫慄,只是究竟是為被戲弄的憤怒還是為剛才那一瞬間隱隱察覺到的真心,他也說不清楚。

  四公子擠眉弄眼的步入內艙,賀知秋賊笑嘻嘻,湊近慕世琮:“侯爺,怎麼了?!你竟喜歡上這藍霞仙子不成?”

  另一人嘻笑著接口:“就是,侯爺可從未這般緊張過一個女子的。”

  慕世琮‘騰’地站了起來,將四人用力推出內艙,怒道:“胡說八道!你們若敢造謠生事,毀人家清譽,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呯’地一聲關上艙門,卻覺好像全身氣力洩盡,頹然坐於椅中,怎麼可能?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論美貌,她不及蕤兒,甚至還不如這潭州城中的某些世家小姐,論性情,她哪有恭謹溫柔,彪悍勇猛倒是不差,論親厚,她才與自己相識三個月而已,恢復女兒身才不過短短二十來天,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傳出去豈不是會讓全天下的人笑壞了大牙?!

  可為何?自己竟會時時刻刻想見到她?為何看到她與孔瑄那般親密會莫名的不舒服?為何聽到她落水會這般焦慮這般衝動?究竟是為什麼呢?

  自出生以來,他從未象此刻這般心亂,從來,他都是那個眼高於頂,以文才武功傲視東朝,除卻蕤兒,不願多看其他女人一眼的小侯爺,何曾這般怕一個年輕女子寧靜的眼神,這般時時記掛著她,時時想見到她微笑的面容,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艙外再度傳來一陣驚呼,艙門被震天拍響,崔放急呼:“侯爺,不好了,容姐姐真的跳下去了!”

  慕世琮‘啊’的跳了起來,拉開艙門,衝到船頭,眼見前方水中藍徽容正沉沉浮浮,不及思考,騰身而起,再度跳落湖中。

  冰涼的湖水中,慕世琮奮力游到藍徽容身邊,正待一吐胸中怒火,藍徽容喜道:“侯爺,快來幫忙。”

  他凝目細看,這才發現藍徽容身邊還有一年輕女子,似是因溺水而昏迷,被她拖住右臂往畫舫游回,他忙游近,拖住那年輕女子左臂,兩人齊齊游回畫舫旁,早有隨從跳落水中,接過那溺水女子,又將二人拉上船來。

  上得船來,藍徽容抱過那溺水女子,將她平放於船板上,不停擠壓她的胸口,那女子卻面色慘白,毫無反應。眾人這才看清這落水女子歌妓裝扮,顯是從剛才擦舟而過的那艘風月畫舫上跌落水中的。

  藍徽容正焦慮間,孔瑄步將過來,兩人配合,一人壓其前胸,一人拍其後背,齊齊運力,數下之後,那女子‘哇’的一聲吐出數口渾水,呻吟一聲,四肢微微顫動。

  藍徽容放下心頭大石,籲出一口長氣,這時方覺濕衣沾身,有些涼意。孔瑄忙握住她的右手,輸過一股真氣,輕聲道:“快運氣,別凍壞了。”

  藍徽容朝他微微一笑,坐於船板之上,運氣驅散身上寒意。慕世琮披上隨從遞過來的披風,靜靜地凝望著藍徽容,目中怒火不再,漸漸湧上的是無盡的溫柔。

  聶蕤見孔瑄和慕世琮面上神色,心中一酸,低聲道:“這等煙花女子,救她上來,髒了侯爺的手!”

  聽她此言,藍徽容想起遠在容州的月姨,心中一痛,猛然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冷冽的目光望向聶蕤:“聶小姐,煙花女子也是人,青樓裡也有許多世家小姐,因家道敗落,或父兄獲罪,而被迫淪落風塵,還望聶小姐莫忘記了這一點。”

  聶蕤被她這話嗆得花容失色,欲待反駁,卻被她清冷目光望來,張嘴結舌,吶吶無言。

  這時,藍徽容立於船板中央,濕衣粘在身上,曲線畢露,玲瓏有致,眼見那四位世家公子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慕世琮心頭火起,解下肩上披風,猛然罩上藍徽容身軀,藍徽容眼前突黑,未及反應,已被慕世琮攔腰抱入內艙之中。

  藍徽容也不掙扎,待慕世琮將她放落於軟榻之上,方輕輕掀開披風,攏在胸前,望向慕世琮,正待說話,卻見他面上儘是溫柔神色,定定地望著自己,眼中的光芒讓人心驚,藍徽容心中似有所悟,也不慌亂,淡定地回望著他。

  慕世琮被她淡定的目光看得有些難受,沉默片刻,轉身走向艙門,靜靜走了出去。

  經此一擾,自也無法再繼續泛舟,畫舫靠岸,隨從們速將馬車調至岸邊,藍徽容擁著披風,也不再看向眾人,離船上岸,坐入馬車之中。

  孔瑄跟著登上馬車,細看她的神色,微笑道:“今日你這藍霞仙子可再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還這麼悶悶不樂?”

  藍徽容將頭靠上椅背,半晌後輕聲道:“孔瑄,我很累。”

  孔瑄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心頭一跳,兩人自相識以來,她從未這般喚過自己,總是以軍職相稱,此時卻這般喚著自己的名字,有幾分依戀,幾分軟弱,還有幾分傷楚,他見她面上疲倦之意甚濃,心湧憐惜,坐於她身側,將她的頭輕輕扳過放於自己右肩,柔聲道:“累就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藍徽容輕嗯一聲,閉上雙眼,片刻後低低道:“孔瑄,三日之後給我答覆吧。”孔瑄低頭無語,默默握住她的左手,真氣輸入她的體內,替她驅散濕衣帶來的涼氣。

  這時,聶蕤面無表情登上馬車,見二人這般情形,也不出聲,默默坐於對面,緊咬下唇,將頭扭向一邊。

  慕世琮待隨從們牽過馬來,本欲縱身上馬,卻不放心車內的藍徽容,掀開車簾,望向車內,雙足便如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提不動腳步,孔瑄與他長久地對望,誰也沒有說話,直至崔放在旁輕呼‘侯爺’,慕世琮方猛然將車簾放下,躍身上馬,清喝一聲,當先疾馳而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4
六六

  三三、名僧

  第二日清晨,下起了濛濛細雨,秋雨淅淅,如絲如線,打在屋簷上,滴落溝渠之中,濺起一片片白茫茫的水花。

  藍徽容早早起來,靜候於東花廳之中,辰時初,慕世琮當先從廳後步出,玉冠錦袍,頎挺身形,說不出的英俊偉岸,他微笑著望向藍徽容,正待說話,慕王爺錦袍金帶,清貴雍容,步了出來。

  藍徽容上前行了一禮,也不說話,慕王爺明她用意,沉默良久,道:“今日我有公務,明日如果有時間,再帶你去見他吧。”

  藍徽容見他言中拖延之意甚濃,也不氣惱,低頭輕聲道:“王爺,三日之後,不管能不能見到那人,我都會離開。”

  慕王爺輕嘆一聲,不再說話,出廳而去。慕世琮盯著藍徽容看了一眼,緊追幾步,跟上慕王爺,恭聲道:“父王,孩兒有些事實在好奇。”

  慕王爺沉默片刻,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

  慕世琮猶豫了一下,沉聲道:“父王,只要是與容兒有關的事情,孩兒一定要知道。”

  慕王爺眉頭一跳,立住腳步,銳利的眼神投向慕世琮,慕世琮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卻也不退縮,面上神情甚是堅決。

  良久,慕王爺微微而笑,和聲道:“你可想清楚了?”

  慕世琮抬頭望向父王,眼中有熱烈的光芒,這一刻,慕王爺忽似看到年輕時的自己,也曾為某個人這般迸發出耀目的光采。

  “父王,不用想。”慕世琮一字一句,緩緩而又堅決道:“如果要反覆思量,定不是真心。”

  慕王爺愣了一下,仰頭大笑,笑得極為欣喜:“是,世琮倒是比父王聰明得多,好,父王便告訴你一切,由你來打開容兒的心結,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藍徽容陪慕王妃用過早飯,便藉口昨日落水未曾好好休息,回了東偏院,雖知孔瑄因傷未痊癒,沒有隨慕世琮出府,但她也不想前去他所居住的‘靜廬’,整個上午便安靜地呆在房中。

  正午過後,雨漸漸的停了,藍徽容打坐一陣,步至窗前,見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八月末,仍是花香濃濃,她忽然想起容州藍家大院內的那棵梨樹,又想起父母在那樹下作畫彈琴的幸福時光,現在,那個小院是由誰來居住呢?如果是華容妹妹或小堂弟文容,那還好些,若是被那幫子堂兄佔了,父母在天之靈看到,也會心疼的吧。

  她又忽然想起了曾在母親遺物中發現的那幅四人策騎同行的畫,現在想來,那四人中的三人定是葉天羽、慕少顏和母親了,還有一人會是誰呢?是簡南英還是葉天鷹?那遠在京城的東朝當今皇帝簡南英,又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溫和而又隱露威嚴的寧王,可像他的父皇?

  想得一陣,她搖頭而笑,自己還想這些無關的人做什麼,不過這時她倒是來了興致,見室內文房之物齊全,索性攤開畫紙,憑著記憶,一點一滴地將那幅四人同遊圖慢慢畫將出來。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人緩緩步了進來,藍徽容落下最後一筆,抬起頭來,透過木窗望去,慕世琮正站在窗外,默默地凝望著她。

  他的眼神比昨夜更加溫柔,他的神情比昨夜更為令人心驚,藍徽容與他對望片刻,暗嘆一聲,悠悠道:“侯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慕世琮推門入室,步至畫案前,細細看了幾眼:“這人是誰?”

  他此言一出,藍徽容便知母親畫中那青袍男子定是葉天羽,如果是當今皇帝簡南英,慕世琮不會不識,她淡淡道:“是我母親和你父王的結義兄長葉天羽,不過我也是憑一面之憶畫出來的,畫得不像。”

  慕世琮方才已得父王告知他一切前塵舊事,正是心潮澎湃、又難過又激動之時,聽得藍徽容這樣一說,控制不住,猛然捲起那幅畫,抬頭望向藍徽容:“容兒,我帶你去見他。”

  藍徽容吃了一驚:“誰?!你說葉天羽?!”

  藍徽容隨著慕世琮出了潭州城東門,見所去方向正是小寒山。小寒山是位於潭州城東的一座名山,山並不高,風景卻十分秀麗,更因山的南麓有著聞名東朝的萬福寺而出名,萬福寺中的玄亦法師,年紀雖輕,但佛理精深,在民間享有極高威望,每月逢一、五、九的法會,由其親講佛法,更是吸引了大批善男信女前來參聆。

  慕世琮帶著藍徽容和十餘名隨從在小寒山北麓山腳下了馬,吩咐隨從於山頂守候,不要放閒雜人等上山,當先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向山頂進發。

  一路上,他默然無語,藍徽容也不發問,她隱隱感到真相就在眼前,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的聆聽而已。

  到得山頂,慕世琮遲疑了一下,向右方行去,行不多遠,一座孤墳呈現於藍徽容面前。

  墳是土墳,長滿雜草,墳前並未立碑,慕世琮跪落於地,恭敬地三叩首,又掏出火褶子,將藍徽容畫的那幅畫焚於墳前,抬起頭來,話語帶著幾分悲傷:“容兒,葉伯伯在這裡,你來給他見禮吧,他要是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藍徽容早聽得仇天行敘述往事,又親感母親畫中對葉天羽崇敬之情,在她心目之中,這人便如同自己的親舅舅一般,聽得他就葬在此處,心緒陡起波瀾,強自抑住,行到墳前,恭敬地叩首行禮,想起一代名帥葬身於此,墳前淒涼,眼眶漸漸有些濕潤。

  已過中秋,小寒山的風帶著幾分寒意,藍徽容與慕世琮並肩坐於葉天羽墳前,靜靜地聽他訴說。

  “我自懂事起,只要沒有戰事,父王和母妃每年清明節都會帶著我到這裡來祭拜,父王每次都會痛哭一場,母妃要勸很久才能勸住,我也不知這墳中之人究竟是誰,父王也從來不肯告訴我,卻總是嚴厲的警告我,不要告訴別人。”

  “今日,父王對我說了以前的事情,容兒,不管你相不相信,父王他,確實是做錯了事情,但他是身不由己的。”

  慕世琮轉頭望向藍徽容:“容兒,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知道的,是怎樣的往事?”

  藍徽容避開他熱烈的目光,低頭用平緩的語氣將仇天行所述往事輕聲講述。

  慕世琮冷冷一笑:“葉天鷹果然堪稱小人,其實當年之事,一切罪因都是他。”

  “當年我父王與簡南英作戰,同行之人還有葉天鷹。眼見戰事不利,父王差葉天鷹回京城向和末帝請求派兵支援。”

  “簡南英曾在蒼山呆過一年,知道葉天鷹是卑鄙無恥的小人,於此時收買了他,葉天鷹返京城之後,向和帝誣告,說我父王有意投向簡南英,和帝大驚,就派人上蒼山將我慕氏族人抓了起來,卻也並未處斬,只是要葉天鷹回邊關傳信,以此威脅我父王。”

  “葉天鷹回邊關後,卻向我父王說,和末帝已將慕氏族人悉數處以凌遲之刑,父王他,哀於數百族人之死,一怒之下,便投了簡南英,引了東朝軍入關。這也導致了我慕氏族人的真正滅亡。”

  “及至東朝軍攻破容州,你母親帶著太子皓和昭惠公主逃亡,陣前怒斥父王投敵,父王便有了幾分悔意,簡南英因抓不到你母親,怒而屠城三日,百姓死傷無數,父王看在眼裡,想起自己因一己之仇而造下這般罪孽,更是痛悔莫名。”

  “無奈此時,父王已是身不由己,只得一路隨著簡南英攻向北境的葉伯伯,葉天鷹此時奉簡南英之命又假裝逃回葉伯伯處,哭訴我父王叛變投敵,取得了葉伯伯的信任,更因此,他得知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慕世琮目光深邃,望向遠方蒼翠如洗的碧空:“當年大趙強盛一時,皇室聚積的財富更是一筆驚人的數目,在趙國滅亡之前,趙國的皇室便將這筆數百年累積下來的財富埋在了一個隱密的地方,埋藏的地點就繪於《寒山圖》中,而開啟寶藏機關的鑰匙便是你此次前來,想要求得的鐵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4
六七

  經過仇天行一事,藍徽容已隱隱猜到這個秘密,她想到,仇天行那等小人,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寒山圖》,其中涉及的必定是驚人的財富,此時聽慕世琮這般講述,忍不住悠悠嘆了口氣:“原以為均是義氣中人,卻原來抵不過富貴如山!”

  慕世琮也嘆了口氣:“容兒,那是你不知道那寶藏的意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以當前之政局,如果讓簡南英得到這筆寶藏,他便可以一掃朝廷財政捉襟見肘的頹勢,再造一支精銳之師,以狂風之勢攻破西狄,而如果讓西狄得到這筆寶藏,東朝便岌岌可危。”

  “趙國滅亡之後,《寒山圖》和鐵符落在了和國皇室手中,但幾十年來,和國皇室一直沒能參破《寒山圖》中的秘密,這筆寶藏也一直未能尋得。和末帝身死之前,便將此圖和鐵符分別交予了昭惠公主和太子皓。”

  “當時,你母親帶著太子皓和昭惠公主逃到葉伯伯處,葉伯伯知簡南英不日便會攻來,而當時北境軍力不足,便讓你母親帶著昭惠公主向西邊的唐寧唐將軍處求援。”

  “為穩妥起見,昭惠公主便將《寒山圖》帶在了身邊,葉天鷹將此事密告了簡南英,簡南英決定由他親帶精兵前往追捕你母親一行,而由其胞弟簡南雄與我父王前去棋子坡攻打葉伯伯。”

  “父王他得知此事,猶豫再三,終決定前往棋子坡,因為他知道,你母親她。”慕世琮遲疑了一下,望了一眼藍徽容:“你母親,與簡南英有著不尋常的關係,簡南英雖誓要抓到你母親,卻絕對不會傷害於她。”

  藍徽容靜靜地聽著,心中暗嘆,母親當年,真的與那簡南英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嗎?可為何,她在與自己評點東朝時事之時,每逢講到當今皇帝,語氣卻是那般的冷靜無波?

  “父王到了棋子坡之後,假意率部與葉軍激戰,想辦法調走了簡南雄,趕到葉伯伯處,卻終到遲了一步,葉伯伯已被葉天鷹那個小人暗算,生命垂危,父王到時,葉伯伯正拼盡全力,將葉天鷹擊落懸崖。”

  “當時形勢十分混亂,父王向葉伯伯懺悔,求得他的原諒,葉伯伯也知大勢已去,又恐西狄趁亂入侵,便於臨終時叮囑父王,簡南英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西狄人,畢竟那是不同的民族之間的矛盾,而簡南英,所想的是要統一南方,結束數十年分裂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葉伯伯想保全當年由蒼山一起下來的那幫兄弟和太子皓,便要我父王忍辱負重,真正降了簡南英。”

  “父王想辦法除了簡南雄,一把火燒了棋子坡,造成葉伯伯與簡南雄同歸於盡的假象,將太子皓藏匿起來,適逢當時西狄軍趁亂南下,他又帶著和國舊部力拒西狄軍於蓮花關前。”

  “簡南英知父王手中兵馬雖不足以與他抗衡,卻也一時難以拿下,又要借父王之力抵抗西狄,便與父王達成協議,封了西北十二州給父王建藩,這才保全了和國舊將和蒼山的兄弟。”

  “至於簡南英當初率兵追捕你母親和昭惠公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母親是生是死,父王百般打聽,都得不到任何消息。”

  “昭惠公主被簡南英抓去,封為和妃,生下了常寧公主和寧王之後,便因病去世,她身處深宮,我父王想法派人入宮向她打聽,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麼多年,父王一直在暗中尋找你母親的下落,他知她誤會極深,長夜思及,都是難以入眠,這也一直是父王心頭大痛。”

  “容兒,父王他,能見到你,不知有多高興,他要我將這些事情告訴你,希望你能在你母親靈前,告訴她真相。”慕世琮轉過頭來,熾熱而誠懇地望向藍徽容:“容兒,我所講的,你信不信?”

  藍徽容被他熱烈而略帶求索的目光看得呼吸略略一窒,下意識地點頭:“我信。”話一出口,她都有些吃驚於自己的不冷靜,那日仇天行所講,她並未輕易全信,可為何今日慕世琮這番講述,她卻深信不疑。

  慕世琮眉間一片舒展,望著藍徽容微微而笑,秋風中,他的笑容捲起陣陣熱浪,撲面而來。

  藍徽容轉過頭去,半晌後方輕聲道:“那太子皓,現在何處?”

  萬福寺,香霧蒸騰,禪音陣陣,玄亦法師端坐於台上,清朗的聲音在殿內迴響,數百名僧侶與信徒滿面虔誠之色,靜靜聆聽著他論經講佛。

  藍徽容隨慕世琮步入大殿,在眾人身後輕輕跪坐於蒲團之上,她目光投向台上的玄亦法師,隱見其雖年紀甚輕,不過三十來歲,但寶相尊嚴,清俊的面容上不沾絲毫塵垢,那眉眼卻又有些眼熟,竟與無塵師太有三分相像。她漸漸明白過來,望向慕世琮,慕世琮微微點了點頭,藍徽容低嘆一聲,磕下頭去。

  能託身佛門,又參透佛理,成為一代名僧,也許,是他這個亡國太子最好的結局了吧。這一瞬間,藍徽容也猜到了無塵師太的真實身份,只是,當年被簡南英抓去封為和妃的如果不是真正的昭惠公主,又會是誰呢?

  禪房內,慕世琮與藍徽容跪於玄亦身前,玄亦充滿慈悲的眼神望著二人,和聲道:“玄亦乃出世之人,二位不必如此大禮。”

  “世琮以前不知大師身份,今日方得父王告知前塵舊事,這位是玉清娘的女兒,前來拜見太子。”慕世琮低聲道。

  玄亦低頌一聲佛吶:“貧僧玄亦,以前之名皆如前世之夢,夢醒之後了無痕跡,二位不必再提。”

  藍徽容遲疑片刻,恭聲道:“大師,我是奉人之命前來,求取一物,那人,和您有三分相像,應是昭惠公主。”

  慕世琮一驚,難道,寧王的生母竟不是真正的昭惠公主嗎?

  玄亦面上波瀾不驚,目光靜如止水:“昭惠,玉清娘,皆是前世之人,再與玄亦無關,至於施主前來所求之物,也是前世之物,早已化為塵土。”

  他垂下眼來,不再看向二人,低低吟頌:“稽首歸依大悲主,願力宏深相好身,千臂莊嚴普護持,千眼光明遍觀照。真實語中宣密語,無為心內起悲心,速令滿足諸希求,永使滅除諸罪障——”

  輕頌聲中,藍徽容抬頭望向玄亦面容,隱見他的禪心如月光一般流轉於面容之上,他低垂的眉眼又如映顯世相的那顆琉璃寶珠。他幼年曾貴為太子,卻又遭逢滅國、逃亡之痛,一生跌宕,終於這佛門之中找到了靈台的寧靜。

  現在,他的心中只有令他神往的弘法事業,再無和國之念,他用他的虔誠和高潔,洗去了身上的塵垢,換來了心靈的新生。

  此時此刻,還要向他求取鐵符嗎?還要打破他的禪心嗎?縱是無塵師太親來,只怕也會悄然而退吧。

  低沉的梵音中,藍徽容與慕世琮再輕輕磕首,悄悄地退出了禪房。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兩人坐於萬福寺旁的樹林前,藍徽容沉默良久,柔聲道:“侯爺,謝謝您,現在諸事了結,我也再無掛念,後天,我就會離開,多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慕世琮晨間聽她言道要離開之時,就已下定決心,他猛然轉身,伸手握住藍徽容雙肩,手微微有些顫抖,話語卻是十分堅定:“容兒,我想過,要是我不告訴你這一切,不帶你來見太子皓,是不是你就不會走,可我,我這顆心,又不能忍受對你有一分一毫的隱瞞。我現在已沒有什麼將你留住的理由,我只能求你,求你留在王府,讓我來替父王,還欠你母親,欠葉伯伯的債。”

  藍徽容自昨夜對慕世琮的心思隱有所悟之後,便對如何與他相處有些矛盾。此時聽他這話講得極痴,竟不敢望向他,輕輕掙脫他的雙手,站起身來,遙望萬福寺,低聲道:“謝謝你告訴我真相,我自會在母親墓前相告。王爺並不欠誰的,當年的事,誰對誰錯,又怎能講得清楚,而這些更與你我無關。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是不會留在潭州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4
六八

  慕世琮仰頭望著藍徽容的身影,遠處的天極藍,近處的松濃翠,而她的身形如煙如霧,自己與她之間仿似隔著一層朦朧而神秘的輕紗,近在咫尺卻不能觸及。

  “容兒,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留下來?”慕世琮覺得藍徽容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此刻,竟如同一個無助的幼兒,他將頭埋在手中,傷感難言。

  藍徽容心中也隱隱有些傷感,自相識慕世琮以來,雖有過誤會,有過衝突,但他卻始終是一片單純之心,只是,自己這顆心,已給了別人,那個人又是他視之如親兄弟一般的人,能明白告訴他嗎?如若自己三日後孤身離去,豈不是徒傷了他們兄弟之情?

  林中,一片長久的沉寂,只聽到啄木鳥‘得得’的啄木之聲,象慕世琮體內那顆劇烈跳動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跳起,衝到藍徽容面前,直視她的雙眸:“容兒,你要去哪裡?我和你一起去。”

  “侯爺。”藍徽容稍稍退後一步,語氣略帶責怪:“我若流浪江湖,難道你也隨我去不成?你有朝廷封爵,又有父母高堂——”

  慕世琮俊眉一挑,再逼近一步,眼中有著決然的光芒:“這侯爺,我早就不想做了,你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跟著你。”頓了頓他忽然有些發狠:“你是我的債主,我沒還清欠債之前,都要跟著你。”

  三四、十日

  藍徽容聽得有些心驚,輕聲道:“侯爺,你不欠我什麼。”緩緩向後退去,慕世琮眼中卻只有她清麗的面容,情不自禁的步步逼近,話語卻極溫柔:“不,我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藍徽容退得幾步,身軀抵於一棵樹上,眼見已退無可退,又向旁避開,不料她披散的秀髮卻被矮樹的樹技掛住,‘啊’地低喚出聲。

  慕世琮愣了一下,這才清醒過來,忙上前替藍徽容解開被掛住的秀髮,誰知那頭髮與樹枝纏得極緊,半天都無法解下。

  此時,他緊依於藍徽容身側,藍徽容稍稍側頭,正見他如雕刻出來的俊秀側面,飛眉星目,薄唇微抿,神情溫柔而又專注,急於替自己解開秀髮,卻又有些怕扯疼自己,以他之能,額頭居然還沁出微微細汗。

  她莫名地覺得一陣心虛,倒覺自己似欠了他許多許多,當初不懷好意入伍,欺他瞞他,現在無端惹他情思,卻又鍾情於他的兄弟,這團亂麻該如何解開?

  她輕嘆一聲:“侯爺,借你匕首一用。”

  慕世琮並不抬頭:“不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輕毀。”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侯爺當知此話。”藍徽容平靜道。

  慕世琮聽她話中有話,心中一亂,有些氣惱,從靴間抽出匕首,也不看向她,橫手遞過來,冷聲道:“斷吧,你斷了,它還會長出來的,倒是我白擔心了。”

  藍徽容接過匕首,極堅決地揮出寒光,被扯住的烏絲如漫天飛舞的細雨重新落於她的肩頭,她頭也不回,出了樹林,縱身上馬,清喝一聲,青雲四蹄如飛,向潭州城馳去。

  馳不多遠,慕世琮打馬追了上來,胸中悶成一團,卻又不敢一吐為快,生怕惹藍徽容說出決然的話,再無轉圜的餘地。

  藍徽容一路馳回王府,暗下決心,既然太子皓之事了結,便應搬離王府,縱是想等孔瑄的答覆,也不必住在王府之內,眼見慕世琮情意日濃,若不及早避讓,只怕終會傷人傷己。而慕世琮一片單純之心,是她萬萬都不想傷害的。

  誰知一返王府,便得知慕王妃病倒了,慕王妃身子本就弱,前段時間日夜擔心慕王爺和慕世琮出征安危,後又見了藍徽容,心神激動,加上昨夜著涼,上午開始有些胸悶,到了下午,病勢竟十分兇猛,待二人回府時已是發起高燒,神智也有些迷糊不清。

  慕世琮與藍徽容急奔入內室,趨近慕王妃床前,聶蕤正手捧藥碗,細細地喂王妃服藥,無奈王妃似有些抗拒喝藥,眼神也有些茫然。

  慕世琮忙上前將王妃扶起,喚道:“母妃!”

  慕王妃聽得兒子呼喚,稍稍清醒,目光正好掃見立於床前的藍徽容,一陣激動,坐直身軀,緊緊握住藍徽容的雙手,顫抖著道:“清姐,你回來了!”

  藍徽容一陣心酸,緩緩在床沿坐下,反握住慕王妃的雙手,想起她對自己的一片拳拳照顧之心,哽咽道:“王妃,您先把藥喝了吧。”

  慕王妃再清醒了一些,看清面前之人,淚珠滴落:“容兒,你帶我去見你母親,好不好?這二十多年來,我時刻想著她,當年若是沒有你母親,只怕我早已是孤魂野鬼,我想給她上炷香,想問她,為什麼活在這個世上,卻不來找我這個妹妹?!”

  藍徽容淚水悄然滑落,伸手欲接過聶蕤手中藥碗,聶蕤遲疑了一下,望了一眼慕世琮,將碗遞給藍徽容。

  藍徽容忍住淚水,哄道:“王妃,您先把藥喝了,總得等您身體好了,我才能帶您去見我母親,母親地下有知,會很高興見到您的。”

  慕王妃聽她這話,似是十分欣喜,順從地將藥喝完,躺落下來,卻怎麼也不肯放開藍徽容的手,喃喃道:“容兒,王爺說你要走,琳姨求你,不要走,留下來,不做女兒,就做我的媳婦吧。”

  聶蕤面色微變,眼神在慕世琮與藍徽容尷尬面容上凝望良久,悄悄退了出去。

  藍徽容傷感中又帶著煩憂,握住慕王妃的雙手,低頭沉默。室內寂靜,只聞窗外偶爾傳來的婆子低咳聲和慕世琮略帶沉重的呼吸聲。

  聽得慕王妃呼吸漸轉平靜,藍徽容輕抽出手,將她的手塞回被內,轉身正望上慕世琮期待而又溫柔的目光,她又轉頭看看慕王妃略帶憔悴的睡容,辭府而去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默默回了東偏院。

  秋天的夜空純淨而高遠,藍徽容依於窗前,痴望著窗外的夜色,下意識地梳理著長長的秀髮,楊木梳滑過黑墨般的長發,在髮梢頓住,她用手輕摸先前被匕首割斷的那處,感覺自己的心也似這芊芊髮絲般紊亂。

  她沒有想到,自己剛從母親的恩怨往事中跳了出來,卻又跳入了情感的漩渦之中,這恩怨情仇,真的是必然要經歷的嗎?真的不能瀟灑轉身離去嗎?

  房頂傳來輕微的‘咔嚓’聲,藍徽容心一驚,悄悄握住案旁的長劍,聽得房頂青瓦被輕輕揭起,夜光透下,她眯眼望去,一隻修長的手握著個酒葫蘆在屋頂悠悠搖晃。

  她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鬆開長劍,縱身躍出窗外,勾住屋簷,翻身上到屋頂,只見孔瑄坐於屋脊上,目光中深情無限,望著她從容而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5
六九

  藍徽容忽覺自己的心‘呯呯’跳得極快,竟不敢望向他的笑容,奪過他手中酒壺,在他身邊坐下,嗔道:“你傷未痊癒,這酒,我收了。”

  孔瑄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打開紙包,竟是一隻烤雞,他望著藍徽容央求道:“看在我初次學你烤雞的份上,你喝三口,我只喝一口,可好?”

  藍徽容聽他此刻語氣如同一個幼兒撒嬌一般,心一軟,卻板起臉道:“不行,我五口,你一口。”

  孔瑄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等會如果你喝醉了,我可不負責將你抱下去。”

  “那你好好的大門不走,跑這屋頂來做什麼?”藍徽容撕下一塊雞肉,遞至孔瑄手中。

  孔瑄伸了個懶腰,仰躺於屋脊之上,雙目微眯,望向無垠的夜空,繁星點點,月色流水,他輕聲道:“容兒,你說,人是不是有宿命,就如天上的星星,總有自己的位置,千古都不能轉移。”

  藍徽容聽他這話說得有些傷感,觸動自己心事,抬頭望向星空,良久方道:“我不相信宿命,所謂宿命,就是要用來打破的,正如這酒,是用來喝的一樣。”說完,輕飲了一口酒。

  孔瑄聞得酒香,‘啊’地一聲張開嘴,藍徽容哭笑不得,只得將酒葫蘆湊到他唇邊,輕輕滴下數滴酒入他口中。

  孔瑄輕啜了幾下,面上神情極為懊悔,搖頭道:“早知道這樣,我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喝就好了,還非得飛簷走壁尋一個約束之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藍徽容將手中雞腿猛地塞入他的口中,笑道:“侍衛們沒把你當飛賊抓起來,你就要謝天謝地了,還在這胡說八道。”

  此時,她低頭俯視著孔瑄,孔瑄正好對上她無盡柔和的眼波,溫煦而略帶俏皮的笑容,在這笑容的注視下,他心中的傷痛與迷茫瞬間消失,緩緩伸出手來,取下口中雞腿,翻身坐起,長久地凝望著藍徽容。

  藍徽容漸覺唇乾舌燥,面泛紅暈,心仿似就要跳出胸腔,嬌羞地低下頭去,眼光瞥見孔瑄的雙手在空中頓了幾下,心猛跳間,已被他輕輕擁入胸前。

  他的胸膛如此厚實,如此熾熱,他的心也跳得如自己一般激烈,但他的手卻似抱著世上最珍貴的東西,生怕稍一用力,便會毀掉了這珍寶。

  他溫熱的氣息撲入自己的耳中,清和的聲音喃喃道:“容兒,你等我十天,十天後,我們一起離開。”

  藍徽容被他擁在胸前,全身無力,聽他這話,想掙紮著撐起身,稍稍一動,感覺他滾燙的雙唇掃過自己的面頰,‘啊’地一聲,再度倒回他胸前,雙手發軟,顫慄著道:“你昨夜不是說不能嗎?為什麼又可以?”

  孔瑄長久地沉默,只是輕柔地擁著她,良久方低聲道:“你說的,宿命是用來打破的,現在,我找到了改變我命運的人。”說完,他雙手漸漸用力,將藍徽容擁緊,嗅著她秀髮上傳來的陣陣清香,直浸入自己的骨子裡。

  藍徽容的身子縮了縮,彷彿要在孔瑄懷中找到最舒適的一個位置,在他心中找一個最柔軟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要忘掉這幾個月來的艱辛困苦,徬徨迷惑,要避開命運給自己帶來的傷痛與折磨,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淡定堅強、呼嘯沙場的藍徽容,她只願做一個柔弱無依的容兒,躲於他的懷中,任他替自己擋住一切風風雨雨。

  孔瑄似也感覺到了她此刻的柔弱,聽到她漸轉沉重的呼吸聲,心中一痛,身子卻漸漸沸騰,他右手顫抖著撫上藍徽容的秀髮,低聲道:“容兒,相信我,十天之後,我們一起去蒼山。”

  藍徽容隱隱有些擔心,強自平靜,掙開孔瑄的擁抱,直望著他的面容:“這十天,你要做什麼事?”

  孔瑄雙手一空,彷彿心尖那一塊被撕扯下一般,勉強笑道:“你把我這個郎將大人拐跑了,我總得替侯爺做一件事情,方對得住他。”

  藍徽容更是憂心,握住他的雙手,看入他的眼睛:“孔瑄,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情?我不希望你瞞著我。”

  孔瑄避開她的目光,輕輕抽出手取過酒壺,仰頭喝了一口,眯眼望向遠方,沉默片刻,低聲道:“這潭州城和慕家軍中,有一些人,打算對王爺和侯爺不利,我盯了他們很久了,走之前,想替侯爺除掉這些人。”

  “那侯爺知道嗎?”

  “不知,容兒,你先別告訴他,大概十日,我便可把這些人全部摸清楚,到時再一舉擊破。”

  藍徽容將手覆上他的右手,柔聲道:“那會不會有危險?我要和你一起做這件事情。”

  孔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笑聲在她頭頂響起:“知道你勇猛彪悍,萬夫莫敵,但現在,只需要將他們引出來,到時再請侯爺派人,一舉殲滅就是了,可不敢勞動你這個藍霞仙子。”

  藍徽容心中似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眼前若明若暗,擁著自己的這個男子有著明淨的溫柔,卻又似有著隱晦的憂傷,偏他略帶威嚴的語氣又讓自己無從抗拒,也罷,就讓自己在以後的歲月裡,再來慢慢融化他吧,只要他此刻,願意這樣擁住自己,願意與自己一起去追逐那心中的夢想。

  她將頭埋在孔瑄肩頭,聲音極輕極柔:“孔瑄,你萬事小心,我等你,會一直等你。”

  這一夜,藍徽容喝得醉意朦朧,又依於孔瑄肩頭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辰時,只見自己躺於床上,身上還蓋著薄被,想來是被孔瑄抱下屋頂的,她坐著想了一陣,面上悄悄飛起兩團紅暈,轉瞬又有些為孔瑄擔憂,但她素知他之能,又瞭解他要去做這件事的決心,自己所需做的,就是靜靜的等待吧。

  她心掛慕王妃病情,梳洗之後,便趕到王妃居住的正閣,迎頭碰上了慕世琮。

  慕世琮正向父王母妃請安出來,見母妃病情依然嚴重,十分憂慮,跨出房門,碰上藍徽容由迴廊過來,她的腳步好似比昨日輕快許多,捲起一股清新的風,她秀麗的容顏似也煥發著熱烈的光彩,不由一愣,覺得她與昨日有所不同,但究竟不同在什麼地方,偏又說不上來。

  藍徽容恭敬地行了一禮:“侯爺!”

  慕世琮欲待將她扶起,她已盈盈起身,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輕揮兩下收回身後,半天方憋出一句話來:“容兒,你多呆幾天,等母妃病好一些再走,可好?”

  藍徽容微笑道:“是,侯爺。”提步邁入房去。

  慕世琮未料她答應得這般爽快,愣了一瞬,喜悅湧上心頭,忍不住跟在她身後又進了內室。

  慕王妃見藍徽容進來,便有了幾分精神,她本是賣唱女出身,流落於容州街頭,十五歲那年受惡霸欺凌,眼見就要被賣入青樓,幸得清娘相救,結為姐妹,其後兩年二人朝夕相處,情義極深,無奈命運捉弄,二十多年來,自己貴為王妃,金蘭姐姐卻生死不明,這心中難過愧疚之情一直無從抒解。

  待見到藍徽容,她便將滿腔母愛傾注在了她的身上,可聽丈夫說容兒執意要離去,心中難過,病便有些沉重,她也隱隱知道了兒子的心思,眼見藍徽容因自己生病而守於床前,暗中有了打算,這病,便連病數日,反反覆覆,都不見好,藍徽容果然也不再提離去的事情,日日過來陪伴於她,頗讓她有些小小的得意。

  不知不覺中數日過去,藍徽容未再見著孔瑄,自那夜後,他也未再來找她,她只從崔放或聶蕤的口中知道他日日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些什麼事情。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