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4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5
一〇

  莫爺爺沉默片刻道:“容兒,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只憑一兩件事情下定論,以後再莫與此人見面了。你先上吧,爺爺殿後。”

  藍徽容輕應一聲,攀上繩索,猱身而上,不多時便攀到了懸崖邊上,卻見星光下,簡璟辰面帶微笑,蹲於崖邊,向自己伸出手來。

  藍徽容猶豫一下,終將右手遞至他手中,簡璟辰輕輕將她扯上崖頂,望著她如幽蓮般的身影,心中歡喜無限,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嗚哼聲響起,藍徽容笑著將撲過來的小四摟入懷中,搓揉著它頸間毛髮:“小四,乖小四,辛苦你了。”

  不多時,莫爺爺也緣繩而上,輕拍身上泥土,解下樹上繩索,轉身向山下行去:“容兒,我們走吧。”

  藍徽容輕應一聲,向簡璟辰拱拱手,和小四跟了上去。

  簡璟辰大急,忙跟上喚道:“容兒!”

  莫爺爺倏然回頭,右手急速揮出,風聲勁響,簡璟辰呼吸一窒,向後倒退兩步,心中大驚:這位莫爺爺內力深厚,似堪與父皇相比。父皇本是前莊國武將,執掌天下兵馬,戰功赫赫,終黃袍加身,逼得莊國末帝遜位,又和慕王爺聯手滅了強盛一時的和國,創立了強大的東朝帝國,其武功更是傲視宇內,鮮有敵手,今日見這莫爺爺身手內力,似與父皇內力不相上下,世間還有如此奇人麼?

  夜色裡,莫爺爺凌厲的眼神向簡璟辰逼來:“容兒是你能夠叫的麼?!”

  簡璟辰心中暗凜,卻不再退讓,直視莫爺爺坦然道:“莫爺爺,在下與藍兄弟一見投緣,言談甚歡,又蒙他捨身相救,感恩在心,只願能得知藍兄弟家居何處,也好他日登門致謝。”

  莫爺爺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冷笑,語氣森然:“簡寧?寧王爺?!”

  見藍徽容驚呼著掩上嘴唇,簡璟辰心中一沉,卻並不慌亂,拱手道:“正是簡某,簡璟辰見過莫爺爺。”說著又走到藍徽容身前揖道:“藍兄弟,先前有所隱瞞實是情非得已,在下簡璟辰,俗號寧王,還望藍兄弟能記住先前崖下所說之話,只把我看成結廬亭中的那個簡寧。”

  藍徽容雖知這位簡兄是京城王公貴族子弟,卻也未料到他就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寧王,想起這一日與他的三度見面,同抵強敵,峽谷相處,一時說不出話來。

  莫爺爺走上前來,冷聲道:“管你簡寧也好,簡璟辰也好,日後莫再糾纏於我家容兒,容兒,走吧!”

  見簡璟辰還待相攔,莫爺爺回頭厲聲道:“簡家小子,今日看在阿唐面上,饒你一命,你若再來糾纏,莫怪我不客氣!”說著拉過藍徽容右手,風聲颯颯,二人身影片刻消失於夜色之中。

  夜風吹拂著山林,松濤呼嘯。簡璟辰呆立於崖頂,恍如一場大夢醒來,良久方將右手手指捏於口中,哨聲驚破黑暗,迴蕩於山間,不多時,嘈雜的呼聲伴著繁星似的火光由遠而近。

  “在這處了,王爺!”

  “四爺,是您麼?!”

  “四哥!”

  簡璟辰手放於懷中將那玉珮捏了捏,終負手含笑轉身:“世琮,辛苦你了!”

  慕世琮奔近,見簡璟辰意態從容,便也淡然一笑:“四哥客氣。”

  惠兒大哭著奔過來,揪上簡璟辰胸前衣襟:“辰哥哥,嚇死惠兒了,你沒事吧。”

  簡璟辰手輕撫上她的頭頂:“沒事,嚇著惠兒了吧。”

  說話間又有一大群人湧了過來,跪了一地,為首之人顫聲道:“卑職容州太守郭敬德,見過寧王殿下。卑職治境無方,害殿下受驚,卑職罪該萬死!”

  “都起來吧。”簡璟辰淡淡道:“也怪不得你們,刺客身手高強,不是本地之人所為。”

  慕世琮輕哦一聲,與簡璟辰並肩向山下走去:“四哥,可是已知刺客是何來歷?”

  見他二人並肩而行,其餘之人忙後退幾步跟隨。

  “有一點眉目,世琮不必多慮,四哥知你憂心所在。”簡璟辰微笑道:“以世琮你之性情,能為四哥如此憂切,多謝了。”

  慕世琮輕哼一聲:“四哥,我可不是為你擔憂,只是想著你如在容州遇刺,我恐怕只能提著腦袋去見皇上了。”

  簡璟辰大笑點頭:“是,世琮說得極是。”

  “對了。”慕世琮停住腳步:“四哥,聽重傷的隨從說,還有一人與四哥同時突破刺客重圍,那是何人?”

  簡璟辰眼前浮現藍徽容長發落下轉頭那一瞬間的清麗嫵媚,有微微的失神,片刻後轉過身來:“郭太守。”

  “卑職在。”

  “本王想勞煩郭太守,幫本王尋找一人下落。”

  一行人踏破夜空的寧靜,下到山腳,一騎疾馳而來,馬上之人翻滾於地,大聲道:“啟稟侯爺,西狄國入侵,王爺讓侯爺速速趕回潭州!”

  簡璟辰與慕世琮對望一眼,均由對方眼中看到憂慮之色:西北戰事又起風雲了麼?

  藍徽容被莫爺爺牽著由小路下了會昭山,她悄悄回頭望了一眼黑暗中的山巒,想起峽谷中簡璟辰那灼熱的目光與迷離的話語,似剛從一個遙遠的世界回來,恍惚難言。

  莫爺爺側頭見她面上神情,猛然停住腳步:“容兒,那小子可是已知你是女子?”

  藍徽容低下頭去:“是。”

  “那他還知道了些什麼?”莫爺爺厲聲道。

  藍徽容聽他言語中焦慮之意甚濃,忙抬起頭來:“沒有了,莫爺爺,我只告訴他姓藍名容,其餘的,他一概不知了。”

  莫爺爺鬆了口氣:“那好。聽著,容兒,三日之後,你和爺爺一起離開容州,這幾日你將諸事安排一下,三日後的巳時,我們在你母親墓前相會。”

  藍徽容微感訝異:“莫爺爺,這麼快就要離開嗎?容兒也要隨您一起走嗎?為什麼?”

  “是,容兒,你先別問那麼多,你回去收拾收拾,將安心安意找個地方安置好,再將你父母的遺物妥善處置,離開藍家吧。”莫爺爺邊行邊道。

  “是,容兒知道了。”

  兩人疾行不久,便進了容州城,在柳家巷口,莫爺爺停住腳步,轉頭道:“容兒,你母親有幅《寒山圖》,你記著帶上,別落下了。”

  藍徽容細想了一下,眉頭輕皺:“莫爺爺,母親遺物中似是未曾見過有什麼《寒山圖》啊?”

  “哦?”莫爺爺目光閃爍:“可能是爺爺記錯了吧,既是如此,說不定是你母親早就將其賣掉了也說不定,那就算了,你先回去吧。”

  靜夜中,藍徽容悄悄翻過藍家大院的後牆,穿過後花園,在園西的一處小樓前停住腳步,細心察看一番,知四周無人,身形輕聳,右足勁點,躍上小樓二層。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5
一一

  推門入室,室內燭影昏暗,環珮叮咚,兩名俏麗侍女迎了上來:“小姐,你可算回來了,今日大夫人和容華小姐來了數趟,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擋住的。”

  藍徽容微笑著寬下身上長袍,換上二人遞上來的薄衫,輕飲一口清茶,倚於榻上,瞬間放鬆下來,看著青瓷杯中上下沉浮的茶葉,靜靜道:“你們怎麼打發她們的?”

  “我們只說小姐身子不舒服,一時寒一時熱,怕是過人之症,她們聽了,才不敢入室來查看。只是小姐,你這樣長年裝病,也不是個辦法。”年紀稍長的安心過來遞上一濕巾,藍徽容接過擦去面上汗跡。

  “不會再這樣了。”溫熱的毛巾貼上臉,藍徽容憶起峽谷中簡璟辰呼到面上溫熱迷離的氣息,心神再度恍惚,直到安心喚了數聲,才面色潮紅,清醒過來。

  安心細細地盯著藍徽容看了幾眼,嘻笑道:“小姐臉紅了,是不是今日在外面遇到心上人了?”安意從旁嬌笑著過來,兩人望著藍徽容笑成一團。

  藍徽容面上紅意更濃,將手中毛巾擲向二人:“小丫頭們滿嘴胡浸,看我怎麼收拾你們!”說著趕上前去,輕呵淺擰,安心安意忙不迭閃避,三人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藍徽容輕笑著躺於床上,靠住床頭:“安心,安意,鬧夠了,說正經話,我馬上要離開藍家了,你二人有何打算?”

  安心安意停住笑聲,對望一眼,齊齊跪於床前:“小姐,不管你去哪裡,安心安意都要跟隨你。”

  藍徽容忙將二人扶起:“安心,安意,你們切莫如此,你們也知,我自幼便將你們視為親生姐妹,我也不願與你們分開,但現在形勢有變,莫爺爺要我隨他離開容州城,雖不知究竟所為何事,但勢必不能帶你們同行,我得找個地方安置好你們,待異日回到容州城再與你們相聚。”

  見她言語甚為堅定,安心安意對望一眼,垂下頭去,落下淚來。

  藍徽容細細想了一番,抬頭道:“這樣吧,郊外蘇家莊,父親曾置過一所宅子,藍家無人知曉,你們先去那裡落腳,我還得將一些父親母親的遺物放在那處,就勞煩二位妹妹幫我守著,待我回到容州,咱們再作打算。”

  她目光投向牆上那幅母親親繪的《雪梅圖》,輕嘆一聲,眉梢眼角儘是離別的惆悵。

  七、驚變

  晨光隱現,清風撲上小樓,和著疏疏細雨灑進窗來,與碧紗窗下香爐中升騰的裊裊輕煙激起絲絲清涼。藍徽容很早便醒轉來,心中似是極不安寧,將諸事想了又想,總覺得莫爺爺有什麼事情在瞞著自己。

  她自幼便被母親送到莫爺爺處習武,但至今她也不清楚莫爺爺與父母究竟是何關係,只知母親對其十分尊敬,便也視他如自己的親爺爺一般。莫爺爺為何要急著帶自己離開容州城,又為何對簡兄那般排斥,昨日發生的事情太多,紛至沓來,讓她一時有些理不清頭緒。

  她又將安心安意之事想了想,覺得如果貿貿然帶她們離開藍家,安置在蘇家村,萬一讓藍家之人得見,只怕會誣她們攜財私逃。她將安心安意喚來商議了一下,早飯時三人便演了一場戲,假裝安意伺侯不周到,燙了藍徽容的手,在眾多趕來的婆子面前,哭鬧一番,丟下賣身契,將安意攆了出去。

  見大院內的眾僕婦漸漸散去,藍徽容與安心相視一笑,關起門窗,開始收拾父母的遺物。

  藍徽容輕撫著母親留下來的諸多書畫,憶起幼時母親執著自己的手在院中細繪滿樹梨花,父親在樹下撫笛而笑,當時只道是尋常,卻不知梨花轉瞬凋謝,春光一去不返,那溫馨的天倫之樂這一生終不可求了。

  靜默的父親,溫婉的母親,總是在眼光交會時輕輕一笑,繾綣深情盡顯眸中。兩人都不愛說話,卻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思,雖然未能相守白頭,但他們必定是感到幸福的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必定是他們心中的渴望吧,但體弱的父親終拋下母親撒手而去,母親餘下的那幾年時光雖始終在自己面前輕柔而笑,但她的心呢?是否想跟隨父親而去,只是因為自己才留了下來?

  往事粼光碎影,點滴浮上藍徽容心頭,她將母親的藏畫一幅幅展開,又逐一捲上,不知不覺已是正午時分。

  眼見箱底只剩最後一卷畫,卻仍未見莫爺爺所說的《寒山圖》,藍徽容不禁有些淡淡的失望,雖然莫爺爺語氣輕鬆,但她也隱隱聽出他十分在意那《寒山圖》,自己受他訓育多年,總希望能找到他所說的畫卷,以報授藝之恩。

  細雨灑上碧紗窗的沙沙聲響起,藍徽容緩緩展開手中最後一幅畫卷,畫卷微黃,筆墨濃淡相宜,一青袍男子策騎而行,衣袂帶風,身形如松,傲骨錚然,眼神凜然中帶著幾許溫雅,他身後青山如煙如霧,淡淡數筆,似有三人騎馬遠遠相隨,面目看不清楚,但畫中那四人結袂而行、縱騎馳騁、笑傲青山之意呼之慾出。

  藍徽容被畫中之意所感,一時瞧得有些發呆:這青袍男子是誰?這畫明顯是母親所繪,筆端墨間,作畫之人對那青袍男子的敬仰崇慕之意也是一目瞭然,為何從來未曾聽母親提起過此人?

  正在冥想之際,腳步聲響起,安心領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秀麗少女撲了進來:“容姐姐,快去莫爺爺那看看,只怕是出事了!”

  藍徽容急忙換上男裝,隨著嵐兒匆匆由後門出了藍府,邊行邊問:“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官府來人,將母親喚過去問了一通話,母親回來之後面色不對,便要嵐兒來找姐姐,誰知嵐兒一出明月樓,便見到滿街的官兵在找一條尾巴上有四個白點的大黃狗,嵐兒聽著像是在找小四,一時好奇,便去了莫爺爺家,誰知一進院子,發現裡面不對勁,母親趕過來看,便讓嵐兒來找姐姐了。”嵐兒口齒伶俐,藍徽容聽得分明,心中慢慢湧起疑團:難道是他?

  入得柳家巷尾小院,藍徽容心驚不已,只見滿院狼藉,刀劍之痕遍佈,血跡斑斑,顯是曾在這院內發生過一場極慘烈的搏殺。是誰與莫爺爺這般廝殺?莫爺爺身手高強,又是誰能令他失蹤?他又去了哪裡?可還平安?

  藍徽容在院中細細察看一番,初步斷定莫爺爺應是與二十人以上的高手對招,而且使出了渾身解數,斃了數人,只是結果如何,她猜測不出,也不敢去想,蹲在院中心亂如麻。

  明月聽得動靜,從屋內出來:“容兒,情形實是有些不對,莫爺爺這處只怕發生了大變故,容兒,月姨問你,官府為什麼要尋找於你?”

  藍徽容呆呆抬起頭來:“官府尋找於我?”

  “是,郭太守早間派衙役將我傳去問話,說昨日午間有位藍公子入了我明月樓,問我是否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和住處,我託辭回掉了。但官府找你顯而易見,今天滿街又都是找小四的官兵,我已經將小四藏起來了。容兒,到底是何人所為?”明月蹙眉道。

  藍徽容愣得片刻,身軀陡然拔起,向院外撲去,她心中激憤,也顧不得此刻是在大街之上,又是正午時分,提氣疾行,於路人的驚呼聲中不多時便到了太守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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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太守府外衙役見她踏上石階,撥出刀劍攔於門前:“大膽刁民,竟敢擅闖太守府?!”

  藍徽容負手冷冷道:“去告訴郭太守,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叫簡璟辰出來!”

  衙役們聽得他就是太守竭力尋找之人,忙有一人奔了進去,不多時,微胖的郭太守喘著氣跑了出來,上下打量了藍徽容幾眼,疑道:“你就是寧王爺要找之人麼?”

  “簡璟辰呢?叫他出來!”藍徽容想起莫爺爺下落不明,不由有些激動。內心深處,她還有一些疑惑,那簡兄似不是會做出如此行徑之人,會不會是自己猜錯了呢?

  “大膽!”郭太守喝得一聲,轉瞬想起寧王臨行前叮囑要對此人善加禮遇,且不明這青年公子與寧王究竟是何關係,忙又收起怒容:“這位公子,寧王爺已於今晨啟程回京城了,臨行前吩咐本官尋找於公子,不知公子——”

  “柳家巷之事是否你們所為?”藍徽容冷冷打斷了他的說話。

  郭太守一愣:“柳家巷?什麼柳家巷?!”

  藍徽容見他面色不似作假,倏然轉身,郭太守還不及呼出聲來,她身形已消失在官道盡頭。

  藍徽容心急如焚,直奔至明月樓,解下後院馬繩,牽出自幼騎慣的‘青雲’,與趕回來的明月匆匆點頭,自東門出了容州城,縱馬揚鞭,直往京城方向趕去。

  細雨霏霏,淋濕了藍徽容身上的長袍,她心頭充塞憂慮,憤懣,疑惑,又有淡淡的傷心,到底是不是他所為?難道那個與自己在結廬亭中把酒言歡、於峽谷對火而歌的簡寧真的只是一場了無痕跡的夢?難道那溫潤謙和的外表下真的有他凌厲狠辣的另一面嗎?

  她知簡璟辰既已挑明身份,且剛剛遇刺,必定不會再像昨日那般微服而行,定有大隊人馬相隨,也當會歇在各處驛站。她放騎而行,塵路蜿蜒,風聲嘯嘯而過,終於夜色深沉時趕到了雙水橋驛站,遙見驛站外數隊官兵來回逡巡,駿馬嘶鳴聲此起彼伏,她暗暗鬆了口氣,跳下馬來,將‘青雲’繫於驛站外樹林內,手持佩劍,趁著夜色向驛站潛去。

  細雨過後,斜月如鉤掙脫陰雲掛於夜空。夜半時分,簡璟辰坐於窗前,挲摩著手中那半邊玉珮,一時想起邊關戰事再起,自己趕回京城後不知要面對何種局勢,一時又想起她那燦麗的眉眼,清冷的神態,凝重與溫柔在面上交替呈現。

  藍徽容避過驛站內巡守官兵,在驛站內細查一番,未發現莫爺爺蹤跡。便潛至主屋窗下,窗開細縫,燭光朦朧,她悄悄探頭,入目卻見簡璟辰正坐於窗下,長眉輕鎖,深邃的目中光華隱現,日間高束的黑髮披於肩頭,竟有一些微卷,平添了幾分溫和之意。

  待看清他手中正持著自己那半邊玉珮,藍徽容禁不住心神微亂,手中佩劍擦上牆身,發出微不可聞的輕‘呲’聲。

  見簡璟辰猛然抬頭起身,她提氣推窗入室,手中長劍嗆然而出,抵住簡璟辰胸口。

  簡璟辰輕閉上雙眼,又睜了開來,夜風從窗中吹入,幾縷長發蒙上了他的雙眼,一時間如墜夢中,片刻後終不可自抑地嘴角輕勾,眸中溢出驚喜的笑容。

  “容兒——”低沉的聲音剛剛響起,藍徽容向他逼近一步,冷冷道:“你把莫爺爺怎麼樣了?他在哪裡?!”

  簡璟辰瞬間清醒過來:“莫爺爺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別裝了,不是你叫郭太守四處尋找於我嗎?莫爺爺只不過對你言辭不敬一些,你就對他下那等狠手?!”藍徽容想起莫爺爺生死未卜,話中便帶上了幾分恨意。

  簡璟辰愣得片刻,忽然仰起頭來輕笑幾聲,又猛然向前踏去,藍徽容本能往後急退,手中長劍仍是抵住他的胸膛,只是握劍的手卻不聽控制地輕輕顫慄。

  簡璟辰凝望著她面上掙扎神情:“容兒,你就是這般看我的為人麼?”

  燭影搖曳,藍徽容輕咬著下唇,眸中漸漸透出猶豫不決。

  簡璟辰本是一腔被屈的憤懣,此時見她竟露出小女兒神態,忽然心中一軟,柔聲道:“容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坐下來慢慢說。”

  藍徽容垂下眼來,緩緩收起手中長劍,簡璟辰望著她修長睫毛投在細密肌膚上的陰影,聽著她將事情敘述完畢,也覺頗為怪異。

  他思忖片刻,直視藍徽容道:“容兒,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只請郭太守幫助尋找於你,我受你之恩,怎可能對莫爺爺下此狠手?再說了,莫爺爺身手高強,我豈會因幾句不敬的言辭而輕易斷送手下之人性命?”

  藍徽容低頭默然良久,也覺他言之有理,何況並未在驛站中發現莫爺爺蹤影,銀牙暗咬,抬起頭來:“簡兄,是我多疑了,向你賠個不是,我還要趕回去尋找莫爺爺,就此別過。”

  簡璟辰迅速攔在了她的面前,見她眉彎目灼地望著自己,一時說不出挽留的話,遲疑良久方道:“容兒,你一人勢單力孤,不如我來幫你,尋找莫爺爺,可好?”

  藍徽容心中千回百轉,驛站外駿馬嘶鳴聲傳來,她忽然想起父親和母親相視而笑的情景,再想起面前這人的身份,終沉靜下來,淡然笑道:“簡兄,你我萍水相逢,不敢勞煩於你,就此別過,他日有緣再聚吧。”身形輕擰,青影在窗間閃過,磊落中帶著一縷嬌媚,消失在簡璟辰的視線之中。

  簡璟辰急追出驛站,隱約聽得驛站一側林內傳來馬蹄之聲,正欲解下坐騎韁繩,一名隨從匆匆奔來:“王爺,府中有急信傳到了!”

  簡璟辰暗嘆一聲,展開書函,就著火光細覽,眉頭不自禁的深鎖起來,片刻後他抬頭望向黑沉夜空,雙手籠於袖中,手中玉珮斷裂處硌得皮膚隱隱有些疼痛,這疼痛慢慢勾起他眼中凌厲之色,終跺跺腳返身進了驛站。

  天空露出一抹魚白時,藍徽容趕回了容州城,她定下心神,重新回到柳家巷尾小院,在院內屋中細細的查看了一番,卻始終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在院中悵立半晌,她無奈向院外行去,卻在院門口停了下來。

  她蹲下身來,自院門的勾縫處拾起一塊麻布細細看了一陣,由於經常過來幫莫爺爺洗衣做飯,她認得這不是他衣衫上的碎布,而且這麻布入手粗糙,似也非容州人所慣用,想得片刻,她匆匆向大街上行去。

  “公子,這麻布俗稱‘水麻’,東朝並不產這種麻布,是西狄國人用來包住頭髮所用,也只有西狄國人才會使用這種粗麻的。”

  從布鋪出來,布鋪掌櫃的話迴響於耳中,藍徽容怔立於街上,難道,莫爺爺的失蹤竟與西狄國人有關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5
一三

  八、遺命

  藍徽容在街上怔立良久,怎麼也想不明白莫爺爺的失蹤竟會和遙遠的西狄國人有關,直至看到幾名差役疑惑著向自己走來,心呼不妙,知那郭太守仍在滿城尋找自己,忙穿街過巷,擺脫那幾人的跟蹤,潛進了明月樓。

  進得明月樓後閣二樓,明月迎了上來:“容兒,月姨正急著找你,你昨日去哪裡了,一夜未歸,這裡有封信,只怕是莫爺爺留給你的。”

  藍徽容大喜:“莫爺爺回來了嗎?”

  “不是。”明月道:“昨夜一個小乞丐找上明月樓,說昨天早上有一個老頭在北門旁邊一個小巷內給了他一串銅錢,讓他把這封信送到明月樓交給我,老頭趕著出城走了,這小乞丐得了銅錢就忘了這事,玩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想起來。我想了想,會不會是莫爺爺讓他送的信,容兒你快看看。”

  藍徽容抽出信箋,只見上面空無一字,不由一愣,轉瞬醒悟過來,向明月道:“月姨,麻煩你幫我打一盆鹽水來。”

  “無恙,勿念,有緊急事要辦,暫不回容州。容兒速離容州,去新州無月庵見無塵師太。”藍徽容看著信箋上漸漸顯露的這幾句話,放下心頭大石,但又有些疑惑:莫爺爺既然無恙,為何不帶自己一起離開容州?這無塵師太又是何人?為何要自己前去見她?

  “容兒,你的玉珮怎麼了?!”明月一聲驚呼,視線投向藍徽容的腰間。

  藍徽容一愣,腦中浮現簡璟辰撫佩沉思模樣,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向他索回那半邊玉珮,淡淡的惆悵掠過心間,以後,大概再也不會見到這人了吧?那半邊玉珮,只怕也永遠不能索回來了。

  風老鶯雛,新蟬乍鳴,雨垂纖草,風聚落花。藍徽容牽著青雲立於新州西郊,望著遠處微茫青山,看著微風吹過田間初長小荷,竟無由的有些恐懼,不敢上那無月庵。

  那日收到莫爺爺的留書,藍徽容思忖再三,終決定還是到新州無月庵見那無塵師太。她和明月合演一齣戲,當著藍家眾人的面將安心賣給了明月樓,暗地裡又將賣身契毀掉,將安心送到蘇家莊與安意會合,趁著夜色,幾人又將藍徽容父母遺物運到了蘇家莊宅子。

  諸事處理妥當,與月姨等人揮淚告別後,藍徽容依然是男裝打扮,騎著青雲出了容州城,一路東行,不過數日便到了新州城外。

  她向當地人打聽,才知那無月庵是在新州西郊的煙溪山上,庵堂不大,庵內僅十來個姑子,香火也極清淡。藍徽容問清路途,行到煙溪山腳,竟有些猶豫起來。

  青雲在枝繁葉茂的槐樹下不耐煩地踢跶著蹄,似是有些不明了主人為何會在這處遲遲不動。藍徽容思忖再三,終沿著山路而上,行得小半個時辰,已是極狹窄的碎石道,她只得將青雲系在林中,孤身而上,到了無月庵前。

  無月庵並不大,依山而建,掩映在綠樹修竹之中,山谷泉水之側,玲瓏別緻中透著安詳寧靜。

  藍徽容拍開庵門,出來一位老尼姑,瞅了一眼,冷冷道:“這處是尼庵,恕不接待男子。”又呯地一聲將門關上。

  藍徽容這才省起自己是男裝打扮,忙將束髮之物取下,再次敲響庵門,那老尼姑盯著她看了一陣,語氣稍稍緩和:“看來你是女子,是進香還是祈福?”

  藍徽容行了一禮:“師太,小女子藍徽容,來自容州,求見貴堂無塵師太。”

  “你要見無塵師太?!”那老尼姑一臉訝然。

  “是,還望師太通傳。”藍徽容輕聲道。

  老尼姑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等著吧,無塵師太可從來不見外人的,我只幫你送個信,見不見可與我無關。”

  不多時,老尼姑出來將藍徽容引到庵後一處禪房前,臉上驚奇之色甚濃:“師太說讓你進去。”

  輕輕叩上禪房門,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藍徽容在門口躊躇一瞬,終推門入室,室內光線昏暗,陳設極其素淨,一光頭緇衣的中年尼姑正靜靜地注視著她。這尼姑約四十來歲,眉目清雅中略顯華貴氣息,神情平靜中似帶著一絲激動。

  藍徽容施佛禮道:“容州藍徽容見過無塵師太。”

  “你就是容兒?”無塵面上似有暗流洶湧:“可有信物?”

  藍徽容微愣,她只知莫爺爺要自己來無月庵見無塵師太,可這無塵究竟是什麼人,與自己是什麼關係,為何要來見她一概不知,又何曾有什麼信物?

  見她怔愣,無塵微笑道:“我是問,你母親有沒有什麼遺物留給你,可以證明你是容兒的?”

  藍徽容‘啊’了一聲,想了想,從懷中取出那半邊玉珮,遞了過去:“母親遺物存放於某處,容兒僅隨身攜帶這玉珮。”

  無塵接過玉珮,默然不語,良久方抬頭道:“怎麼只剩半邊了?”

  藍徽容面上一紅:“師太,出了小小變故,摔碎了,那半邊,尋不到了。”

  無塵手指輕摩著那半闕玉珮,望著牆上的觀世音畫像,表情淡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禪房內陷入一陣寂靜。

  前堂佛鐘輕敲,無塵方重新注目於藍徽容:“你長得不太像你母親,倒是像你父親多一些。”

  “是,自幼旁人皆有此言,容兒相貌隨父親。”藍徽容聽她言語,似是與父母極為熟識,便越發恭敬肅穆。

  “是不是莫師傅讓你來找我的?他人呢?”

  藍徽容一時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將諸事告知於她,見她猶豫,無塵淡淡一笑,從榻上站起身來,步至觀音畫像前,掀開畫像,用手在牆上輕輕一按,竟是一處暗格,她取出一個雲檀木盒,從中取出一封信函,遞至藍徽容面前:“容兒,你自己看吧。”

  輕輕抽出信函,母親那一手熟悉的楷書如驚雷般撞入藍徽容眼簾,如戰鼓般敲擊著她的心靈。

  “徽容吾女:如你得閱此函,吾定已隨汝父而去,而汝,也勢必不能再續昔日之平靜生活,是吾拖累於汝。吾不願汝得見此函,但汝若因形勢所迫,得見無塵師太,得閱此函,當遵吾遺命:汝之一生,一切當聽從無塵師太吩咐,不得違逆。一切前因後果,師太自會告知於汝。母丁卯年九月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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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藍徽容雙手不自禁的顫抖,舉眸望向無塵師太,見她眼中滿是慈憐之意,雙膝一軟,跪落於地:“求師太告之容兒前因後果。”

  無塵從容平靜的臉上也滿是掙扎與不忍:“容兒,終要把你拖上這條路,你母親不忍,我也不忍。”

  “這封遺書是你母親去年九月知壽不長久後,來新州見我時留下的。她與我約定,我未了的心願由你來代她完成。但我之心願,又因某人是否還存活於世來決定。所以,她說,如果她死後,莫師傅尋到那人下落或有了那人的消息,便會帶你來見我,也由你來完成我的心願;如果永遠尋不到那人,那麼你,也永遠不會來見我,自會過完你平靜的一生。”

  “容兒,我知你是個好孩子,我不忍將你拖進這個漩渦之中,但現在莫師傅既然要你來見我,定是已有了那人還存活於世的消息,而我勢必也要有所行動,我來問你,你可願遵從你母遺命,一切事宜聽從我的吩咐?”無塵眼光中漸顯清冷凌厲之色,望向跪於身前的藍徽容。

  藍徽容心亂如麻,她未料到母親竟會留下一封這樣的遺書在無塵師太處,也未料到母親竟對自己的一生作出了這樣的安排,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母親欠了這位師太的情義嗎?難道自己的一生就真的要聽從面前這人的安排和驅使嗎?

  母親臨終前那複雜的眼神於此際浮上腦海,她那瘦骨伶仃的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容兒,如果有一天,母親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原諒母親。”當時只道是母親臨終時意識模糊,思維混亂,原來,她指的竟是此刻,竟是手中這份沉甸甸的遺命。

  掙扎猶豫中,一時隱見那青山大漠,水闊天高,自由的風聲,呼嘯過江海,一時又是母親清瘦面容,憐愛的笑容,無言的疼惜。藍徽容沉默良久,終用盡全身的氣力磕下頭去:“容兒願遵從母親遺命,自今日起,一切聽從師太吩咐!”

  無塵師太將她扶了起來,忽然仰天笑了數聲,笑聲中竟飽含凜冽之意,藍徽容心中一驚,似從她的笑聲中看到了荊棘密佈、波瀾叢生的前路。

  無塵閉目坐於榻上,藍徽容將莫爺爺失蹤及留書之事一一說出,卻略去了前一日與簡璟辰相遇諸事,不知為何,想起曾曲解於他,她內心便有一絲歉疚,也不願再提起他來,只想把這事壓在心底最深處,再也不要想起。

  聽到在莫爺爺院中找到西狄國人所用水麻,無塵猛然睜開眼來:“西狄國?難道莫師傅竟去了西狄國不成?現在慕少顏不是正與西狄國交戰嗎?”

  “慕少顏?”藍徽容一怔,旋即道:“師太所說是不是那個潭州的慕王爺?”

  “慕——王——爺!”無塵以緇衣掩住面容,似嘆息,又似啜泣,又如咆哮,身子還有些微微的發抖。

  藍徽容自應承她謹遵母親遺命聽她吩咐之後,便對她有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似將她看成了自己的長輩一般,忙上前扶住她,低聲喚道:“師太!”

  無塵伸出手來,輕撫著藍徽容的秀髮,慢慢道:“容兒,你可知慕王爺是何來歷?”

  藍徽容在榻邊坐下:“容兒曾聽市井坊間傳言,說慕王爺二十多年前,本是和國將領,仁義無雙,戰功赫赫,後來卻被和國其他將領誣罪陷害,和國末帝殺了其家人,適逢當今聖上攻打和國,慕王爺被逼無奈下便降了東朝,助今上滅了和國,又被今上賜了徽水河邊十二州作為其屬地。慕王爺一向愛民如子,頗有仁政,多年來又嚴守西北防線,力抗西狄國入侵,民間口碑極好。”

  無塵怔怔地聽著,面容慘淡,握住藍徽容的右手冷得似冰雪一般,藍徽容漸漸有些心驚,不敢再往下說。

  “那容兒你,有沒有聽說過葉天羽這個名字?”無塵顫抖著問道。

  “沒有。”藍徽容想了一下,搖頭道。

  無塵仰起頭來,忽然冷笑:“也怪不得你沒聽說,簡南英滅了和國後,容州城屠城三日,昔日和國舊民死傷殆盡,他又從東朝遷民至容州,試想現在容州城內,還有幾人是和國舊民!”

  無塵所述這段屠城史藍徽容倒也曾聽說過,一時默然不語。

  “你聽著,容兒,二十五年前,和國被滅,真相遠不是民間傳言這樣,當時和國的兵馬大元帥是葉天羽,他是一代傑出的將領,卻被他的得力手下慕少顏出賣,與和國太子皓被大火焚於棋子嶺。”

  “當年之事,我現在不想全告訴你,我現在命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慕少顏身邊,不管用什麼辦法,取得他的信任,從他那處取回一個‘鐵符’。”無塵逐漸平靜下來,語氣也緩和了一些。

  “鐵符?”藍徽容疑道。

  “是,等會我將那‘鐵符’的模樣繪出來,你記在心中,不管你用什麼身份,什麼辦法,不管是多長的時間,你都一定要將那‘鐵符’取回來。最好一併調查一下當年棋子嶺兵變真相及太子皓的下落。”

  “太子皓當年八歲,如果現在還活著,應該是三十三歲,他肩頭有一粒紅痣,你需細心查探,他當年到底有沒有得逃大難,莫師傅現在應該也是有了他的線索,才命你來找我。”

  無塵轉頭望向藍徽容:“容兒,我知你現在肯定心底疑惑於你母親的身份來歷,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一旦你知舊事,在面對慕少顏時恐會露出破綻。你只記住:你母親從小訓育於你,又請莫師傅授你武藝,為的就是這一天,希望你能體諒她。”

  她將目光投向清幽的禪院:“現在,也只有你能去做這件事了,二十五年過去,慕少顏也想不到,還會有舊人惦記著他吧。”

  九、從軍

  隨著一路北上,夏日炎熱氣息愈發濃重,蟬聲漸厚,暑氣蒸得藍徽容全身一陣陣潮熱,因為心中有了打算,她故意將面容袒露在烈日之下,不過數日功夫,原本的清麗漸漸隱去,白晳的肌膚帶上了一層英爽的黝紅。

  她找來布條,將胸前緊緊束住,刻意將鬢邊的頭髮修成了東朝男子流行的飛雲鬢,背著個簡單的行囊,顯得頗為爽利。路途上風塵撲面,也不加洗拭,走路又學男子般粗豪,待到得潭州城外,溪邊臨水自照,她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樣下去,只怕再過一段時日,就是安心安意也會不認識自己了。

  藍徽容入了潭州城,打聽一番,才知前線戰事緊張,慕王爺與小侯爺已帶著飛鷹軍精銳親臨蓮花峰一線作戰,聽說與西狄國主力戰得十分激烈,正處於拉鋸狀態。

  藍徽容思忖再三,還是騎著青雲出了潭州城,往蓮花峰方向行去。

  蓮花峰是祈雲山七十二峰之一,五座山巒形似蓮花,故此得名,因處於由西狄國南下東朝的要道,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故自兩國開戰以來,在此處的爭奪戰便上演得十分的激烈,西狄軍固然驍勇善戰,但慕王爺的飛鷹軍也是名聞天下,始終力守蓮花峰,將西狄軍拒於蓮花關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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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雖然西狄軍未能越蓮花峰南下,但因為戰事緊張,自潭州北上,藍徽容鮮少看到人跡,倒是由前線退下來的傷兵隊伍不絕於道。

  這日,藍徽容行至一處山坳,眼見連日趕路,青雲也似是有些疲倦,又時值正午,她便跳下馬來,將它牽至道旁濃蔭之下,看到遠處山坡下有條小溪,流水潺潺,便將青雲綁至樹上,有些心疼地撫摸它頸中皮毛,輕聲道:“好青雲,乖青雲,真是對不住你了,你先歇歇吧。”轉身向山坡下行去。

  俯身掬飲幾捧溪水,絲絲涼意沁入心間,藍徽容輕拭額頭汗珠,蹲於溪邊,眯眼望向遠處茫茫高山,輕輕掀動著身上長袍,驅散胸口熱意。側頭瞥見溪邊竟長著密密麻麻的‘鋸喉草’,心中一喜,她正愁自己嗓音過份清雅,若是按計畫投到慕少顏軍中,只怕會惹人懷疑,而這‘鋸喉草’性辣無比,其葉子若大量吞食可使人一段時間內喉部乾澀,聲音沉啞。

  她伸出手來,摘下數十片‘鋸喉草’,放入口間咀嚼,只覺苦澀異常,喉間湧起一股辣意,直嗆口鼻,強忍著吃完了手上綠葉,眼角都快滲出淚來。

  藍徽容輕咳著站起身來,向坡上走去,堪堪走到道邊,聽得一陣風聲,抬頭望去,只見一個人影從道邊另一側的山坡上衝下,身形極為矯健,一個縱躍,便落在了青雲旁邊。

  眼見這人手中長劍光華一閃,馬韁斷裂,藍徽容心呼不妙,嘶啞著聲音喝道:“小賊休得偷馬!”閃身撲了過去。

  那人大聲呼道:“兄弟,借你馬一用!”同時蜂腰輕擰,縱身上馬,劍鞘用力戳中青雲後臀,青雲吃痛,一聲嘶叫,衝向前去,藍徽容忙提氣疾追,無奈青雲吃痛下奔得極快,轉瞬便到了前方山路轉彎處。

  眼見追趕不及,藍徽容將手指撮入唇間,呼哨聲衝破雲霄,青雲聽得主人呼哨,一聲長嘶,前蹄陡然縱起,馬上之人卻不慌亂,身形在馬上騰空,手中韁繩卻左右緊收,青雲被勒住脖頸,後臀又被劍鞘刺痛,無奈下只得繼續向前奔去。

  藍徽容在後看得清楚,心疼青雲,也知追趕不及,只得大呼道:“你別傷它!”

  那人回過頭來,伸出左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朗聲笑道:“多謝兄弟了,放心吧!”麗陽下,藍徽容看得清楚,那人面上笑容爽雋清朗,配著他響指姿態,灑然脫略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陽剛之勁,她不由微微一愣:這人似在何處見過似的。

  ‘啪’聲響起,藍徽容低頭望去,一錠銀子落於腳前,再抬起頭來,山道盡頭已不見了那一人一騎。

  藍徽容俯身拾起銀兩,在心中暗咒幾句,又擔憂青雲,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徒步行進。

  沒了座騎,藍徽容又想保持體力,行進速度便不是特別快,直行到日落時分,方到得一處山谷,谷口立碑為‘方家村’,暮色深沉,村中沉寂無聲,杳無人影,想是村人知西狄軍南侵,怕蓮花關失守,兵連禍結,戰事一起,便舉村南遷了。

  藍徽容見天色已黑,知需在此村歇上一宿,就著最後一點餘光步入村中,敲上幾戶木門,皆不見回應,便知村中確是已舉村搬移了。她猶豫片刻,正待推開一戶人家的木門,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側頭細聽,發現是從隔壁一個小小院落中傳出來的。

  藍徽容緩緩步過去,輕叩柴扉,不見回應,倒是院中屋內的呻吟聲若有若無,聲音還似十分蒼老。她心中一動,推開柴門入室,一股黴臭難聞的氣味撲來,室內昏暗無比,呻吟之聲已可聽得十分真切,顯是一名老婦人躺於床上輾轉痛吟。

  藍徽容忙點亮火褶子,環視屋內,找到一節殘蠟點亮,持燭望去,見室內一床一幾,破舊不堪,一名白髮老嫗躺於床上,雙目凹陷,骨瘦如柴,口中若有若無地吐出混濁難聞的氣息,伴隨著每一次吐氣喉頭便是一陣咕嚕之聲。

  見她這等情形,藍徽容便知她年老病重,無力逃生,唯有躺於病榻之上垂垂待斃,不由心下惻然。

  眼見這老嫗喉頭咕嚕聲不斷,一口氣接不上來,藍徽容忙俯身過去,將她扶起,右手在其背門運氣輕拍,老嫗漸漸緩過氣來,昏濁的眼睛望向藍徽容,忽然緊緊攥住她的右手,喘氣道:“阿松,你回來了,回來看娘來了?!”

  藍徽容一愣,那老嫗忽抱住她放聲大哭:“阿松啊,你怎麼把娘丟下不管了,阿松啊,娘快餓死了啊!”

  藍徽容知她年老昏邁,錯認自己,聽她哀哀欲絕,便也任她抱著,並不將她推開。

  聽得老嫗哭泣聲漸歇,藍徽容知她體力不濟,忙將她放平躺下,道:“婆婆,你先歇著,我去給你做飯。”這一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越發的嘶啞,知那‘鋸喉草’藥效已慢慢發作。

  那老嫗仰面向天,微弱地‘啊’了一聲。藍徽容舉燭步入灶間,才發現米缸內僅餘一捧碎米,房內再無其他食物,她心中更是難過,生起柴火,細心熬了一碗米粥,端至老嫗床前,待得喂那老嫗用完米粥,方察覺到自己肚內已是十分飢餓。

  由於天氣炎熱,她所帶乾糧不多,路途上便已用盡,此刻見這老嫗家裡毫無餘糧,想了一下,便欲推門出去,到別戶人家家中尋找糧食。

  手剛觸到木門,她的視線凝聚在了右側土牆一幅發黃的畫像之上,只見畫中青山翠巒隱現,蜿蜒的小河邊,一勁裝女子正倚馬而立,河風吹得她青裾飄揚,由於畫像年代可能太過久遠,這女子面目模糊,但她那英姿勃發,颯爽豪邁之態瞬間充塞藍徽容心頭。

  畫像前還擺著一龕台,龕台上立著一個木牌,藍徽容走近細看,發現那木牌上刻著‘恩公清娘子長生’八字。

  藍徽容看得片刻,轉身推門到別戶家中尋得一些余米和乾菜,卻發現這幾戶人家中也都掛著那勁裝女子畫像,同樣設著長生牌位,她不禁暗暗訝異:這清娘子究竟是何許人,竟讓這整村人供奉其長生牌位?

  她返回老嫗屋內再熬得一碗菜粥,填飽了肚子,已是夜色深沉,濃郁的黑暗和可怕的寂靜瀰漫整個山村。

  藍徽容收定心神,坐於老嫗床前,見她已昏睡過去,執起她黑瘦左手,忽然想起母親臨終時的模樣,那依依不捨的目光,心中一酸,母親,您為何要拋下容兒,為何要留下那樣一封遺書?

  自打出了無月庵,藍徽容便下了決心要遵從母親遺命,聽從無塵師太差遣,這一路行來,她將諸多疑問壓在心底,此刻身處於這寂暗的山村內,不可自控地將諸事反覆細想,心潮起伏,難以入眠,直至半夜,方依在老嫗床邊睡了過去。

  天明時分,藍徽容猛然驚醒過來,感覺到手中老嫗之手冰涼僵硬,細探其脈搏,心中一沉,轉頭望去,見老嫗面色發青,便知她終因年老病重,於昨夜睡夢中悄然離開了這個塵世。藍徽容不由有些傷心,轉瞬又想開來,這兵荒馬亂的邊塞,能於平靜中死去,對這老嫗來說,也許已是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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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由於不知老嫗是否還有親人,將來是否會返家中,藍徽容想了一陣,到側屋尋來一把鋤頭,步至院中,挖出一個深坑,尋來一塊草蓆裹住老嫗遺體,埋入坑中,推土入坑,壘起一座土墳,又在墳前豎上一塊木牌,正待蹲下身來刻上數字,忽聞馬蹄聲席捲而來,撕破山村晨間寧靜。

  耳聽得鐵蹄聲在身後院外驟然而止,藍徽容心中暗警,並不回頭,蹲在地上,裝作拍著身前土墳,卻用心聽著身後動靜。

  “唏律律”馬嘶聲此起彼伏,大隊人馬湧入村中。

  “岳將軍,這處就是方家村嗎?”

  “是啊,唉,我也是多年未來這處了,看來已是人去屋空了啊。”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

  “那是自然,西狄軍南下,這些村民自然是要提前向南逃離的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道。

  “岳將軍,咱們還是盡快趕路吧,誤了時辰,王爺怪罪下來,可不是好玩的。”

  藍徽容心中一動,知這批人馬定是慕王爺手下,趕去前線作戰的,她本就是想前往軍中,伺機得近慕王爺,知機不可失,心念急轉,站起身來,奮力用手中鐵鏟拍打著墳堆。

  聽得聲響,便有諸人喝道:“什麼人?!”迅即有數人步入院子來。

  藍徽容緩緩轉過身去,只見數名士兵將自己圍住,而院門口,一名中年將軍裝扮的人和幾名低一級的將領正帶著審視的目光望著自己。

  那中年將軍面目清瘦,身量中等,顎下幾綹長鬚,甚為儒雅,眼神卻銳利如刀,盯著藍徽容上下看了幾眼,又將目光投向她身邊土墳,不由一愣,目光漸轉柔和,步到藍徽容身前,問道:“小兄弟,是你家剛有人去世嗎?”

  藍徽容眼眶微紅,輕輕點頭,繼續用力夯實著土堆,那中年將軍似對她起了興趣,問道:“你為什麼沒有離村南下啊?”

  藍徽容停住手中動作,指著土墳,嘶啞著聲音道:“奶奶,病重。”

  “哦。”中年將軍眼中露出讚賞之意:“倒是個孝順孫子。”他不再看向藍徽容,轉身推門步入室內,藍徽容忙裝作焦急模樣趕了進去。

  入室就見那中年將軍目光呆滯,愣愣地望著牆上那幅勁裝女子畫像,神情似有淡淡的哀愁,又似在緬懷某位故人,一名將領見那將軍模樣,趨近道:“岳將軍,雖是故地,也不可久呆,為免王爺怪罪,還得儘早趕到邊關。”

  那岳將軍再愣得片刻,發出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唉,走吧,咱們這批老將,終有一日,要埋在那邊關之上。”戰袍帶起風聲,步出院落。

  藍徽容見他們欲離去,心中焦急,猛然‘啊啊’大叫,追了上去,那岳將軍聽得叫聲,轉過頭來,藍徽容奔到他面前,跪於地上,磕下頭去。

  岳將軍與隨從將領互望一眼,俯身將她扶了起來,和聲道:“小兄弟,有何事啊?”

  藍徽容望向他清瘦面容,嘶聲道:“求將軍收小人入軍中,小人兄長死於西狄人刀下,奶奶又已離世,小人再無牽掛,願從軍殺西狄人,替兄報仇。”

  岳將軍一愣,旋即爽朗笑道:“好!小兄弟又孝順,又有志氣,我岳鐵成收下了,梁飛!”

  “屬下在!”

  “這位小兄弟就交給你調教了!”

  “屬下遵命!”

  十、旗風

  藍徽容化名方清,投入了那岳鐵成軍中,這名她也是臨時取的,因見自己是冒充的方家村人,又無端想起那清娘子的畫像,便替自己取名方清。

  藍徽容從新州出發後便反覆想著如何行事,她知那‘鐵符’對慕少顏來說極為重要,要想潛伏到他身邊,探查出此物的下落,並成功偷將出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投入軍中後再相機行事,所以才女扮男裝,也適時抓住機會迂迴投入岳鐵成軍。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要面臨的戰爭竟是這樣的殘酷,而軍旅生活又是如此艱苦。岳鐵成軍甫到蓮花關以南十餘里處,便接到軍令前往洛門峽作戰,藍徽容因是半路投軍,也未接受任何新兵訓練便投入了戰場。

  從洛門峽到和風渡,再由和風渡到花石鎮,岳鐵成軍連日奔波作戰,有時夜深時還在野地行進,普通軍士們根本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作戰,要面對的又是西狄國哪方人馬,只知疲倦地不停奔波,不停與敵人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眼見同營的士兵一個個在戰場上離去,岳鐵成軍也由最初的三萬人馬剩下萬餘人,藍徽容心頭沉重無比。

  多日來的風吹日曬,多場的生死搏殺,使藍徽容的面容變得粗糙,也使她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每日,都有前幾個時辰還嘻哈調侃的同營軍士倒在血泊之中,她已由最初的傷心變得漸漸麻木。是啊,又能做些什麼呢?難道灑幾滴眼淚、哀嘆幾聲就能阻止這場戰爭嗎?就能挽回這些年輕的生命嗎?就能消除掉西狄國王勃勃的野心嗎?

  在這壯烈的戰場上,藍徽容也日益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同生共死的士兵們都是為了身後萬千平民百姓的安寧生活在犧牲,而自己呢?只是為著一個沉重的承諾,為著一個不知何物的‘鐵符’,為著隱隱猜到的驚天圖謀,但那圖謀之後,又將犧牲多少人的性命?想到這些,她就寧願死在這疆場之上,埋屍於青山之中。

  由於自幼母親便曾授過她兵法,她用心觀察這段時間的戰況,總覺慕少顏採取的是一種消耗迷惑戰,而這種消耗迷惑戰的犧牲品便是岳鐵成部,而且她感覺到慕少顏的網在越收越緊,應該再過數日到岳鐵成部兵力消耗殆盡時,便是他集中全力與西狄軍主力最後一戰的時候。

  藍徽容為不暴露女子身份,在營中甚少說話,睡覺時也是遠離眾兵士,縮在營帳一角,雖然那些士兵們每夜的粗言穢語讓她心中難堪,也充耳不聞,忍耐了下來。她作戰時勇猛無比,身手高強,不多久便博得了梁飛梁副將的賞識,請示過岳鐵成後,提為校尉,管束五百兵士。

  她手下這五百名兵士起初欺這方校尉個頭不高,身形單瘦,又沉默寡言,有些不服指令,藍徽容趁一日沒有戰事,挑出其中個頭最大的十名士兵,以一敵十,數招內將他們打倒在地,這才立了威信,訓練和帶領這五百人作戰也逐漸得心應手。

  這日天未亮,全營將士便被集合出發,寂肅而行,穿過數座山峰,於黎明時分趕到了一處山谷,掩於密林之中,藍徽容細觀不遠處岳鐵成神色,再聯想近日來作戰情形,心陡然一緊,知終到了最關鍵的一戰。

  她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手下士兵,那一張張年輕鮮活的面孔,心中暗嘆一聲,終沒有說話,又轉回頭去。

  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熱,照得伏於地上的藍徽容汗流浹背,多日未曾洗浴,她覺渾身粘膩無比,這一刻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就在這一戰陣亡了呢?是否可以去九泉之下與父母相會,是否就不用背上那沉重的承諾,再世為人,是否就可以追求自己想過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遠處山路盡頭,鳥群衝天而起,藍徽容心道:終於來了!密集的馬蹄聲驚天動地,煙塵滾滾,明晃晃的弓弩刀劍在朝霞照映之下熠熠生輝,這批西狄軍竟有數萬之眾。

  待那數萬西狄軍悉數入得山谷,岳鐵成陰沉著臉,右手向下一沉,冷喝一聲:“上!”

  鼓聲如雷,震耳欲聾,雕弓強矢,漫空而過,一輪箭雨過罷,谷下西狄軍稍稍慌亂,卻也未陣形大亂,顯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眼見岳鐵成身側旗牌官令旗一揮,進攻號角吹響,藍徽容心一橫,輕嘯一聲,喝道:“兄弟們,跟我上!”

  這一場狙擊戰前所未有的激烈,山谷內迴蕩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陽光依然燦爛,青山依然蒼翠,只是山下的小溪卻漸漸腥紅,水面也似乎沸騰起來。

  萬眾咆哮,震得山谷隱隱顫抖,西狄大軍被岳軍一沖,分散開來,但不久又重新聚合,屍體逐漸堆積在山谷之中,雙方互不相讓,層層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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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藍徽容手持利刃,在陣中前衝後突,同時注意呼集手下五百兵士,經過她數日訓練,各人互攻互補,聚合在一起,倒也所向披靡,在數萬敵軍中如颶風般,殺出條條血路。

  不久,西狄軍中吹響號角,西狄軍漸漸有序後退,數千人馬從陣後穿梭向前,掩住後面主力,火箭向岳軍密密麻麻射來。

  岳軍猝不及防,瞬間倒下了多人,許多士兵身上著火,滾於地上呼叫哀嚎。

  眼見西狄軍主力就要撤出山谷,岳鐵成面色陰沉,大喝道:“拚死力戰,不能讓他們出谷!”

  藍徽容輕嘯一聲,踏蹬上馬,接過手下遞過來的弓箭,直衝入陣中,十餘支長箭如流星般射出,無一虛發,轉瞬將敵軍十餘名火箭手斃於箭下,同時身形在馬上馬下騰移,避過敵軍火箭,待得衝到敵軍陣前,右手擎過馬側長劍,氣貫劍尖,橫掃而過,瞬間將敵軍前排火箭手殺伐殆盡。

  西狄軍一片嘩然,火箭攻勢略緩,岳鐵成已親率全軍殺到,這一輪血戰令天地闇然失色,藍徽容漸感疲倦,身邊兵士也接連倒下,眼見己方只剩下約三千人馬,忽然殺聲震天,西狄軍後部陣腳大亂,藍徽容鬆出一口長氣:援軍總算趕到了。

  此時岳軍已是疲憊不堪,眼見援軍趕到,逐步向旁散去,藍徽容率著手下活下來的百餘名士兵本已廝殺至谷口,便將他們集攏過來,靠於谷口一塊大石邊暫作歇整。

  正在喘氣之際,身邊士兵一陣歡呼:“小侯爺來了!”

  藍徽容心一跳,眯眼望去,谷口處,黑色飛鷹大旗下,曾在容州城賽舟節上見過的那小侯爺慕世琮正銀盔烏靴,英挺頎長的身形肅然坐於馬上,面沉似水,五官似雕刻出來一般俊朗,眼神凜冽森寒,默默地注視著前方戰場。

  藍徽容正細細打量於他,忽聞身邊士兵驚呼:“岳將軍危險!”

  她抬眼望去,只見山谷小溪對面,岳鐵成與身邊數百親兵被數千西狄軍團團包圍,形勢危殆,而小侯爺率來的援軍正與西狄軍主力在溪澗上游作戰,無法前去援助。

  藍徽容心中焦急,不知為何,她對那岳將軍有著莫名的好感,覺他就似自家長輩一般可敬,多日來,又親見他愛護手下士兵,與士兵同甘共苦,現在眼見他處於生死存亡之際,便‘嗖’地一聲站了起來。

  她持起長劍,正欲回頭招呼手下士兵跟上,這才發覺眾人都是身上帶傷,歇得一陣以後又皆顯疲態,就這百餘名殘兵能救得出岳將軍嗎?

  眼見岳鐵成身邊親兵紛紛倒下,藍徽容腦中一熱,直衝至谷口慕世琮馬前,慕世琮身側精兵呼喝聲中,藍徽容單膝跪地,低頭大聲道:“侯爺,請您派兵馳援岳將軍!”

  慕世琮一愣,注視著馬前之人,見只是一名普通校尉,冷冷道:“調兵之事豈能由你區區校尉發號施令!”

  藍徽容抬起頭來,急道:“可再不派兵救援,岳將軍性命堪憂!”

  慕世琮未料到這普通校尉竟敢與自己頂撞,不由仔細看了藍徽容一眼,平靜道:“我身後這些人馬可是要留著做最後一擊的,你休得多言,退下吧。”

  藍徽容心中激憤,一股熱血直衝大腦,猛然站起身來,眸中射出痛恨之色,大聲道:“小侯爺就是這樣對待為你賣命的將領麼?豈不讓人寒了心?!”

  慕世琮沒料到竟被這小小校尉喝斥,未及反應,藍徽容已轉過身去,揚起頭來,喝道:“不怕死的弟兄們,跟我來!”

  她手下那百餘名士兵見頭領雖身形瘦弱,立於風中卻威風凜凜,傲骨錚錚,眼神更是明朗清亮,喝聲又鏗鏘有力,人人為之豪氣所感,心中氣血上湧,紛紛站起來聚攏到她身後。

  藍徽容側頭向慕世琮冷笑一聲,身形突然拔起,寒光乍閃,慕世琮本能下身軀後仰,藍徽容已踏上其身側駿馬,右手急探,取過他身後飛鷹大旗,右足急蹬上馬背,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迴旋,落於數丈開外,清嘯一聲,帶著百餘士兵殺入戰場之中。

  待慕世琮挺正身軀,已只見那校尉左右呼捲著飛鷹大旗,一路披靡,身邊西狄軍紛紛倒下,不久便衝到了敵陣中心。

  慕世琮看得片刻,忽然一笑,悠然道:“這小子,倒是個不怕死的。”他微微側頭,向身後一人和聲道:“孔瑄,你帶些人去接應一下,這小子有些意思,可得留著好好玩一下。”

  他身後一名黑衣男子輕應一聲,縱馬出列,帶著上百人奔向戰場之中。

  藍徽容左右揮捲著大旗,旗面呼揚,旗杆尖銳,西狄軍一時不敢攖其鋒,紛紛避讓,竟讓這上百人殺出一條血路,直衝過溪澗,到得岳鐵成身側。

  岳鐵成此時已是血染盔甲,汗濕戰衣,正在哀嘆天亡我也之際,忽聞一聲大喝:“岳將軍,抓住!”他抬頭望去,一面黑鷹大旗如祥雲壓頂,意識模糊中伸手抓住旗杆,藍徽容暴喝一聲,身形下蹲,雙手用力向後揚出,旗杆帶著岳鐵成身軀向溪澗對面安全地帶飛去。

  岳鐵成在空中竭力穩住身形,眼角餘光掃到上百人驅騎趕到,為首之黑衣將領從容甩出馬鞭,喝道:“岳將軍,接住!”岳鐵成身形下墜,探手握住鞭尾,那黑衣將領輕吠一聲,順勢卸力,將他輕輕帶落於地。

  岳鐵成在黑衣將領馬前立穩身形,看清來人,笑道:“多謝孔郎將了!”他回轉身,這才發現救自己出戰場的方校尉已陷入重圍之中,焦慮下正待開口,那孔瑄已驅騎如風,跨越溪澗而去。

  藍徽容將岳鐵成送出戰局,正待轉身殺出去,又有上千名西狄軍湧來,將她團團圍住,她雖竭力左突右擋,終因勢單力孤,無法殺出重圍。

  正在汗流浹背、體力透支之時,卻見圍住自己的西狄軍人馬一方有些慌亂,顯是被人從後方攻來,她知機不可失,力運右臂,全身勁旋,手中大旗橫掃數圈,將最靠近自己的數十名敵軍掃落開去,趁敵軍陣腳稍亂,她將旗杆猛力戳向地面,身形騰空飛向有人攻來的那一方。

  她手中旗杆抵住敵人砍來的刀劍,足尖在空中連踏,有如踏歌,氣力將盡時又將旗杆戳向地面,數下之後便出得重圍,眼見本方一黑衣將領驅馬趕到,索影閃爍,本能下伸手抓住他甩來的馬鞭,一股大力傳來,身形在空中矯健颯爽,輕輕落於那黑衣將領身後。

  黑衣將領回頭朗笑道:“兄弟,身手不錯嘛!”

  藍徽容坐穩身形,正好望上他明亮的雙眸,烈日薰蒸下,竟讓她有微微的失神,殺伐聲中,她眼角瞥見身下駿馬,赫然正是青雲,不由大聲道:“是你這偷馬小賊!”

  黑衣將領勒轉馬頭奔向大軍,修韌的脖頸微微扭向後方,輕笑道:“正是在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6
一八

  十一、虎翼

  此役飛鷹軍大捷,西狄軍損兵折將,退至蓮花關以北二百餘里處的月牙河一帶整飭,蓮花關危機暫解。當日,飛鷹軍將士回到中營,慶祝回雁谷勝利,歡聲雷動,興高彩烈。

  而藍徽容隨岳鐵成殘部回到中營後便被小侯爺慕世琮的虎翼營士兵綁了起來,岳鐵成出面阻攔,來者卻出示了王爺令牌,說藍徽容以下犯上,於戰時強奪本方中軍大旗,擾亂軍心,不服上司命令,王爺有令,綁其示眾三日,三日之後再杖軍棍四十。

  由於有慕王爺令牌,岳鐵成無奈,只得眼睜睜看著藍徽容被綁到了轅門之外的木樁上。

  此時尚是未時,日頭正烈,暑氣蒸騰,藍徽容從戰場上下來本就疲憊不堪,身上還有數處傷口,被綁上木樁後更是全身酸楚疼痛。額上汗水沿著面頰流入嘴角,苦澀難言,她眯眼望向天上烈日,苦笑一聲:若是這樣被曬三日,只怕自己這條命就要喪於此處,那樣也好,不用再想‘鐵符’的事情了,又自我慶幸,幸虧沒有被處鞭刑,不然軍衣破裂,女子之身可就無法遮掩了。

  她晨間在戰場之上身先士卒,威風凜凜,戮力殺敵,又拚死營救岳鐵成,岳軍將士都看得十分清楚,欽佩敬重於她,對慕王爺此令皆憤憤不平,但均知慕王爺治軍極嚴,只得圍在中軍轅門之外,瞅著看守士兵不備,偷偷替藍徽容送上一些清水,幾次過後,便有虎翼營士兵過來將眾人驅散,一個時辰過去,藍徽容被曬得眼冒金星,唇乾舌燥,傷口疼痛,漸感不支。

  中軍大帳內,慕王爺端坐於案前,意態雍容,神情淡然,目光卻如一泓冰水,注視著眼前的岳鐵成和慕世琮。

  這位名動宇內的王爺此刻雖已屆五十,但仍顯得面目清雅,氣度從容,可以想見當年必定是一個風神俊朗、秀逸無雙的美男子。

  岳鐵成略顯激動:“王爺,方校尉是中途入伍,未經訓練便投入戰爭,奪侯爺身後中軍大旗是無知之舉,並不是有意擾亂軍心,是末將訓練不力,與其無關,末將願代其受罰,請王爺恕過方校尉。”

  慕世琮卻軒眉輕佻,冷冷一笑:“岳將軍,那小子縱是不知我身後乃中軍大旗,也知我是侯爺,這以下犯上之罪總是確實吧。再說了,他今日敢奪我大旗,他日就敢行刺於我,現在若不懲治於他,再往後將會有更大的犯上之舉,那時,岳將軍再想護他可就難了。”

  岳鐵成一窒,卻對慕世琮之言無從辨駁,一時急得額頭沁出汗來。

  慕世琮面色冰寒,嘴角微微上翹,帶著些冷酷的意味,岳鐵成看在眼內,知面前這位小侯爺向來心狠手辣,冷酷嚴森,又是少年心性,孤傲無比。此次方校尉趁他不備,當著他面奪去中軍大旗,抹了他的面子,只怕性命堪虞,心內更是焦慮。

  孔瑄立於慕世琮身側,將二人表情看得清楚,嘴角輕勾,似笑非笑,偏過頭去,目光正投向遠處轅門平台木柱上綁著的藍徽容,遙見她耷拉著頭,身上軍衣略略扯開,露出後頸,燦陽照映下,那處的線條柔和優美,晃入眼中,竟讓他再也移不開目光。

  岳鐵成眼中神光逐漸暗淡下去,猶豫半晌,忽然咬牙道:“侯爺,麻煩您先出帳,我有些話要私下對王爺稟告。”

  慕王爺卻淡淡一笑:“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用避著世琮和阿瑄。”

  岳鐵成猛然抬起頭來,行到案前,單膝跪地,沉默一瞬後低聲道:“慕三哥!”

  慕王爺眼皮一跳,瞳孔陡然收縮,複雜的眼神挾著凌厲的光芒射向案前的岳鐵成,慕世琮從未見過父王這等神情,不禁也心神一驚,屏住氣息,帳內一片可怕的寂靜。

  慕王爺盯著岳鐵成看了片刻,放鬆下來,修長的手指輕敲著長案,悠然道:“鐵成,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岳鐵成將心一橫,低聲道:“慕三哥,方校尉是我來邊關途中在方家村收入軍中的,當年,清姐出生入死才救得方家村全村老小,今日得方校尉救鐵成一命,在鐵成心中,便如同是清姐救了我一般,求慕三哥看在清姐份上,饒過方校尉,鐵成願辭去軍職,解甲歸田。”說著他將頭上盔帽取下,捧在手中。

  慕王爺輕敲長案的手指在岳鐵成提到‘清姐’二字時便倏然停住,嘴角微微抽搐,面上神情似如冰雪霜凍,又如有烈火燃燒。慕世琮看在眼內,不由大為好奇:這清姐究竟是何許人?能讓一向穩若磐石、喜怒不形於色的父王這般激動,怎麼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

  大帳內寂然無聲,似有暗流洶湧,孔瑄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將目光自遠處的藍徽容身上收了回來。

  慕王爺閉上雙眼,手背上青筋暴起,眼角突突直跳,岳鐵成提及的‘清姐’二字如同火藥的引線,將他的心轟然炸開一個大洞,模糊的舊人與往事尖叫著呼嘯而出,在腦中如颶風般盤旋怒吼,良久方抑制住那洶湧的波濤,慢慢平靜下來。

  他緩緩睜開雙眼,悠然嘆了口氣,望向慕世琮:“世琮,那方校尉冒犯的是你,你看著辦吧。”

  聽慕王爺口氣大為鬆動,岳鐵成一喜,懇切的目光投向慕世琮,慕世琮心中得意,口中卻淡淡道:“既然父王有意放過那小子,我也就給岳叔叔面子,放過他算了,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侯爺請說。”岳鐵成站起身來。

  “那小子戾氣太盛,鋒芒畢露,又不懂軍規,我想調他到我虎翼營,好好訓誡於他,不知岳叔叔可願放人?”慕世琮望著岳鐵成冷冷道。

  岳鐵成思忖片刻,知別無他法,只得低頭道:“一切聽從侯爺安排。”

  慕世琮淡淡一笑,向慕王爺輕施一禮,與孔瑄步出大帳,行得十餘步側頭輕笑道:“這老傢伙,果然上當,總算把這小子要過來了,去,把他帶到我帳內來。”

  孔瑄聽他言語,如同小孩子尋到了一件新鮮刺激的寶貝,不由一個寒噤,望向遠處的藍徽容,暗嘆了一口氣。

  慕世琮行得數步,回過頭來:“對了,孔瑄,傳令給飛鴿組,著他們秘密調查一下岳叔叔所說方家村的陳年舊事,看看有沒有一個叫清姐的人,還有,那個小子的來歷,也給我好好查一查。”

  孔瑄道:“侯爺懷疑那小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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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慕世琮遙望遠處被綁著的藍徽容,冷聲道:“這小子能當著你我之面奪去中軍大旗,戰場上又那般身手,絕不在你我之下,豈是一個小小山村的村民,岳叔叔也是老糊塗了。”

  帳內,慕王爺默默地注視著低頭束手而立的岳鐵成,冷峻的目光漸轉柔和,良久方低聲道:“鐵成,邊關平定後,你便回蒼山老家去吧。”

  岳鐵成喉頭哽咽:“是,多謝慕三哥成全!”

  慕王爺輕嘆一口氣,望向帳外遠處群山,目光漸漸有些迷濛,語氣也帶上了些許疲憊:“鐵成,不瞞你說,我也是十分想念清娘,不知她是否還活在這世上,唉,若是能倒退三十年,回到蒼山霧海,快意遊俠的生活,這王爺,不當也罷。”

  藍徽容被綁於轅門平台木樁之上,曬至昏昏沉沉,正在心中猶豫,要不要運氣掙斷繩索,逃離軍中,可抬眼見身邊數十名虎翼營士兵如狼似虎,便知這個想法不太實際,更何況剛到軍中,連慕少顏的面都沒有見到,便輕言放棄,實是心有不甘。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聞沙聲輕響,一雙黑色布靴立於身前台下沙地之中,她緩緩抬起頭來,只見那偷馬之人正立於面前,雙手抱胸,神情懶散,似是一副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的意味,嘴角卻微微向上,漆黑明亮的眼眸帶著幾分笑意幾分玩味,上下打量著自己。

  藍徽容輕哼一聲,傲然道:“偷馬小賊,有什麼好笑的!”

  孔瑄右手輕擺,虎翼營士兵齊齊退了開去,他縱身坐上轅門平台,躺落下來,雙手枕於腦後,悠悠嘆道:“唉,太陽多麼豔麗,空氣多麼清新,人生是這麼美好啊!”

  藍徽容不知他弄什麼名堂,輕啐道:“似你這等不告而取之人,怎還好意思立於光天化日之下,坦然面對我這位失主。”

  孔瑄望著她哈哈大笑,翻身坐起來,頗感興趣地道:“喂,小子,你身手倒是挺不錯的,居然能當著侯爺的面奪去大旗,誰教你的?”

  藍徽容板著臉回敬道:“喂,小子,你偷馬的本事倒是挺不錯的,居然能從我這裡將青雲偷去,誰教你的?”

  聽她針鋒相對,孔瑄更是笑得十分開心,站起身來,見藍徽容嘴唇乾裂,取下腰間水囊,湊到藍徽容嘴邊。

  藍徽容微愣,但見他嘴角含笑,神情似有幾分真誠,又實是十分乾渴,終低聲道:“多謝了!”就著皮囊咕嘟飲下幾大口水。

  見她飲得甚急,孔瑄伸手拍上她的右背,藍徽容見他如此善意,正待吞下最後一口水,開口言謝,卻聽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慢點喝,這可是你這輩子喝的最後一口水了!”

  藍徽容心中一驚,猛然嗆住,劇咳一陣,轉頭喘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孔瑄湊到她耳邊冷冷道:“王爺有令,你以下犯上,罪無可恕,即刻處斬,以儆傚尤!”

  藍徽容大驚:“哪有這等不講理的王爺!”

  孔瑄望著她淡淡道:“這話,你到了陰曹地府去和閻王爺說吧。”說著拔出腰間長劍,眼中寒光一閃,驚雷破空之聲響起,藍徽容不及運氣掙斷繩索,本能閉上眼來,心中暗嘆:我命休矣!

  藍徽容緊閉雙眼,感到劍氣森寒,自身上劃過,卻未有疼痛,不由訝異,片刻後聽到身邊之人大笑,心知被他戲弄,睜開眼來,見身上繩索被他長劍整齊割斷,而劍氣竟未劃破自己的軍衣絲毫,一時歎服,忍不住讚道:“好劍法!”

  孔瑄戲弄於她,本待聽到她憤怒之言,不料卻得她讚一聲好劍法,笑聲便堵在了喉間,怔了一瞬,眸中趣意更濃:“小子果真有些意思,難怪侯爺看中於你,隨我走吧。”

  藍徽容輕揉發麻的雙臂,跟著他跳下木台,問道:“去哪裡?”

  孔瑄立住腳步,回過頭來,正待開口說話,不料藍徽容剛得解脫,腳步虛浮,一時收不住,撞上了他的胸口,她額頭正對孔瑄下顎,孔瑄也是沒有提防,竟被她這一沖之勢磕住下巴,牙齒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痛得彎下腰來,含糊道:“你這小子,存心報復我是吧!”

  慕世琮的營帳在大營西側,藍徽容隨著孔瑄步入帳內,見他正坐於案後,右手執著一把匕首,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藍徽容在容州賽舟節上遙見他風采懾人,乘風閣下眾星捧月,回雁谷戰場上冷靜鎮定,此時正面望向他清澈眉眼,覺他目光深邃冰冷,壓得自己有些難受,又想起可以借他接近慕王爺,終行了一禮,恭謹道:“後軍校尉方清見過侯爺!”

  慕世琮並不說話,盯著藍徽容看了一陣,目中神光一斂,右腕勁揚,匕首如閃電般向藍徽容射來。

  白駒過隙之間,藍徽容心念數轉,終巍然不動,任那寒氣逼人的匕首自耳邊擦過,她側頭望向右肩上掉落的一縷黑髮,伸出手來,輕輕撣落於地,直視慕世琮平靜道:“侯爺,先前戰場之上,小人心急救人,多有冒犯,是小人之過,請侯爺按軍法處置,實不必如此戲弄小人。”

  慕世琮一愣,忽覺面前這人雖身形瘦弱,卻氣度雍容,文弱外表下似有著凜冽的傲氣,心中疑雲更重,輕聲‘哦’道:“原來你叫方清啊,倒是有些膽量。竟敢趁我不備,取去中軍大旗,令我在部屬面前失了面子,方校尉,你說,這筆帳我該如何同你算啊?”

  藍徽容怔住,見他面色冰冷,眼中波瀾不興,一時猜測不到他的想法,又想起自己重任在身,思忖片刻,終咬牙道:“是方清的不是,要殺要剮,聽憑侯爺處置!”

  慕世琮一臉淡漠,緩緩道:“我倒也不是要殺你剮你,只是想委屈方校尉在我這虎翼營中做一名親兵,也好讓弟兄們能時刻領教方校尉高強的身手。”

  藍徽容心一緊,醒悟到自己因急著救岳將軍,激憤行事,露出了破綻,引起了這位小侯爺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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