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4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8
三〇

  慕世琮坐於三人對面,臉色陰沉,盯著孔瑄和藍徽容看了一陣,冷冷道:“方校尉人緣不錯嘛。”

  “是啊,阿清哥人很好的,他什麼都會,不像那些笨笨的人。”崔放大大咧咧道。

  “是嗎?”慕世琮目光閃爍:“方校尉。”

  “是,侯爺。”藍徽容忙應道,同時將手中烤好的野兔子撕了一片遞給崔放,孔瑄見狀作勢撲了過去,崔放不依,兩人滾落到草地上。

  藍徽容又撕下一片兔肉低頭奉到慕世琮面前,慕世琮伸手接過,送至嘴邊,欲待說話,卻被手中烤肉的香氣熏得一窒,輕咬一口,要說的話便吞進了肚子裡。

  孔瑄和崔放鬧得兩下,便放開他,坐回到藍徽容身邊,從她手上接過兔肉,輕聲道:“多謝了。”

  慕世琮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取過崔放身邊酒壺,仰頭灌了一口,拋給了孔瑄。

  孔瑄探手接過,輕飲一口,嘆道:“真像回到了潭州城。”

  崔放聽他提起潭州城,邊吃邊道:“阿瑄哥是不是想起蕤姐姐,長夜難眠,所以跑到這裡和阿清哥比武來了。”

  “要你多嘴。”孔瑄恨恨道,眼角瞥了藍徽容一眼,手中的酒壺在空中停頓片刻,又遞迴給了慕世琮。

  慕世琮奇道:“方校尉不飲酒嗎?哪有男人不飲酒的。”

  藍徽容本就為先前孔瑄隱含試探意味的話語有些驚疑,聽慕世琮這樣一說,忙伸手接過酒壺:“多謝侯爺。”說著學他二人模樣仰頭喝了一大口。

  酒一入喉,如刀割一般,竟是極為烈性的酒。藍徽容自幼便會飲酒,但都是飲的極淡的清酒,即使那日與簡寧在結廬亭所飲,也是不太烈的雕酒,從未飲過這般烈性的酒,感覺就要劇烈咳嗽,她強自憋住,酒氣悶於胸中,面上頓時變得飛紅。

  燦爛星空下,四人圍著篝火,吃肉飲酒,划拳猜令,慕世琮也拋開了先前心中有的一絲莫名的不快,和崔放、孔瑄笑鬧在了一起。藍徽容坐於一旁,默默地看著,忽然很羨慕這三人,情同手足,雖有身份之別,卻無貴賤之分,崔放天真,孔瑄爽朗,就是那小侯爺慕世琮,也漸漸能夠看到他冷傲外表下率真的一面。

  意興正濃之時,孔瑄猛然道:“別出聲!”慕世琮和藍徽容迅即踢滅了火堆。

  罵罵咧咧的聲音隱隱傳來:“奶奶的,誰半夜三更烤肉吃,弄得老子們睡不著覺。”

  “應該是在那邊,去看看,嘴裡淡得出鳥,半夜還得聞這香氣,還讓不讓人活了。”

  “哪個小兔崽子,偷了我的兔子肉,讓我逮到非把他醃幹了不可。”

  四人相視一笑,慕世琮低聲道:“老吳頭來了,快走!”說著牽起崔放的手,向林外奔去。

  藍徽容忙站起身來,不料飲多了幾口烈酒,猛然間站起,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正要伸手撫上額頭,孔瑄伸手過來,握住她的右手,輕輕一帶,藍徽容跟著他發足急奔。

  四人由馬廄翻欄回到大營,慕世琮立住腳步,喘氣道:“還好,沒被抓個正著。”面上儘是得意之色。

  崔放捧著肚子一陣悶笑:“明天老吳頭肯定會鬱悶得很,弟兄們可又得抱怨菜裡面沒放鹽了。”四人忍不住大笑,卻又怕人聽見,笑聲都悶在了肚內。

  藍徽容這才發覺孔瑄仍握著自己的右手,輕輕抽了出來,慕世琮正好看見,眼神閃爍,忽道:“方校尉。”

  “是,侯爺。”

  “聽阿放說你頗為細心能幹,我帳內正好缺一名這樣的親兵,從今夜起,你就到我帳內歇宿吧。”慕世琮悠悠道。

  藍徽容一愣,孔瑄嘴張了幾下,還未出聲,慕世琮已轉身而行。

  孔瑄急追了上去,湊到慕世琮耳邊低聲道:“侯爺,此人身份可疑,放他入您帳中太危險了。”

  慕世琮停住腳步,斜睨著孔瑄,片刻後湊到他耳邊平靜道:“我就是想試探於他,你放心,我自有防範。”回過頭來向藍徽容道:“走吧,方校尉。”

  藍徽容心神忐忑地隨著慕世琮步入他的營帳,她本就有些酒意,急奔之下經夜風一吹,醉意上湧,入得帳內,覺得有些昏眩,強自撐著道:“侯爺,末將粗手粗腳,怕給您帶來不便,我還是回孔郎將帳中歇宿吧。”

  慕世琮轉過身來,盯著藍徽容看了一陣,眼中夾冰帶霜,狠聲道:“倒瞧不出你有這能耐,孔瑄本是最厭惡男色的,卻讓你亂了心神,你聽著,我可不能讓他為你走了邪道,蕤兒還等著他回去娶她,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以後,不許和孔瑄走得太近。”說著拂手步入屏風之後。

  藍徽容懷疑自己醉酒聽錯了話,嘴張得老大,愣在了當場。良久方回過神來,苦笑之餘,又感覺實在醉得厲害,摸到一張竹蓆上躺倒,不久便酣睡過去。

  第二日清晨,聽到晨練的號角聲,藍徽容爬了起來,感覺頭痛欲裂,甩了甩腦袋,見慕世琮一身勁裝從帳後步出,忙迎了上去:“侯爺!”

  慕世琮冷冷地望著她:“也不見你有多會伺侯人嘛,還比不上天香館的小子,昨夜我要飲水,喚了你數聲,沒聽見嗎?”

  藍徽容覺他言語辱人,心頭火起,迎上慕世琮的眼神,正顏道:“侯爺,末將入伍是為了殺西狄人,不是來伺侯人的,更無那等齷齪習性。侯爺對末將和孔郎將有所誤會,實是有辱郎將大人的為人,也有辱您和他之間的情誼。”

  慕世琮被她噎住,飛眉一挑,正待再說,孔瑄打簾進來,看見二人橫眉怒目的樣子,微笑道:“侯爺,弟兄們都集合好了。”

  慕世琮冷哼一聲,將手一甩,出帳而去,藍徽容瞪著他的背影,悶頭跟上,孔瑄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晨練結束,用過早飯,慕世琮便和孔瑄去了慕王爺大帳,參加每天例行的軍事會議,藍徽容職位低,不能進入,又不需隨普通士兵進行操練,便閒在了慕世琮帳內。

  她默默坐於帳內,感覺仍有些頭痛,想起吃苦這麼久,連慕王爺的面都未見到,現在又落到這冷傲孤僻的慕世琮帳中,極難相處,不由有些沮喪。不過她心志較為堅定,過得一陣便調節過來,自我安慰道:好歹也隔慕王爺近了一步,成功的機會又多了一分。

  這樣一想,她心情豁然開朗,抬頭見慕世琮帳內一片凌亂,顯是沒有人幫他收拾,知這些男子不拘小節,暗嘆一聲,站起身來,將帳內整理乾淨。

  剛剛清理完畢,崔放掀簾進來,愣了一下,疑道:“這是侯爺的營帳嗎?”

  藍徽容見崔放進來,心中高興,笑道:“阿放,啊不,崔校尉,快進來。你不用去操練嗎?”

  “侯爺說我年紀小,不用跟著他們操練,反正他也不會讓我上戰場。”崔放笑嘻嘻地靠近,伸手遞過幾片棕葉:“方校尉,麻煩你再給我織一個蚱蜢,好不好?”

  “我給你織的那個呢?”藍徽容伸手接過棕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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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讓王爺給搶去了,他官大壓死人,我可沒辦法。”

  藍徽容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她直覺母親與那慕王爺之間必有一些恩怨,慕王爺為什麼要拿走區區一個小玩意呢?

  她十指靈動,不多時便又織了一個蚱蜢遞到崔放手中,崔放咧嘴而笑,伸出右手架上藍徽容肩頭,拍胸道:“方校尉,以後你就是我的哥們,在這軍營中,我罩著你,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慕世琮打簾進來,見崔放粘著藍徽容,心中不爽,眼睛一瞪:“你罩著誰呢?今天的功課做好沒有?”

  崔放吐了吐舌,湊到藍徽容耳邊道:“我回頭再來找你。”說著彎腰溜出了營帳。

  慕世琮莫名的覺得一股酸意直湧心頭,這三人只出去了幾天,回來就這般親密,倒好似將他撇開了似的,昨夜在林間見孔瑄對這方清那般形狀,今日又見崔放與他這般親密,他越想越是不爽,輕哼一聲,行至案前坐下。

  他剛坐下,便覺案頭上整潔異常,一愣間,藍徽容已將泡好的茶端了過來,卻不說話,靜靜地立於案側。

  慕世琮側頭望了她一眼,將手中地形圖展開,細細地看著,過得一陣,一名軍官進來:“侯爺,王爺叫您過去一趟。”慕世琮匆匆出帳而去。

  藍徽容見他離去,將案上地形圖小心地捲了起來,放於案旁,見圖下還有一本《兵策》,正是母親以前授過的,伸手撫上書冊,想起母親的音容笑貌,便有些傷心難過。

  孔瑄掀簾進帳,正見陽光投射在藍徽容略帶淒楚的面容上,似星空朗月,秋霜冬霧,流動著淺淺的傷感,他正恍惚間,藍徽容已抬起頭來,傷感收斂,平靜道:“郎將大人,侯爺去了王爺帳中了。”

  孔瑄輕‘哦’一聲,踱了進來,見藍徽容的手撫在《兵策》上,眼神微暗,低聲道:“方校尉,觀你言行,應當也學過這本《兵策》吧?”

  “是,曾學過一些,但學得不好。”

  “那你知不知,這本《兵策》是何人所著?”

  “這倒真是不知。”藍徽容略覺好奇:“請教大人,這《兵策》是何人所著?”

  孔瑄並不回答,在帳內轉了一圈,問道:“在這可還住得習慣?”

  藍徽容不知他是何用意,又總覺他那雙眼睛銳利無比,淡淡道:“既入了軍營,一切聽從軍令,在哪都是一樣的。”

  “侯爺人很好,就是脾氣傲了些,你順著他些,日子久了,他自會把你當兄弟一般看待。”

  聽他語氣甚為誠懇,藍徽容低聲道:“是,多謝郎將大人。”

  孔瑄微微一笑,走至帳門口,又停了下來:“侯爺每日都要陪王爺一起吃晚飯,用過晚飯後,王爺還要考較他的功課,沒有一個時辰不會回帳中的,這段時間你可以到處走走,放鬆一下,這附近林木幽美,山泉甚多,人跡罕至,不去領略一下實在可惜。”說著出帳而去。

  藍徽容覺他這話講得甚是奇怪,坐於椅間細細想了一下,‘啊’的一聲站了起來。

  大帳內,慕世琮看完手中的密報,面色凝重,抬起頭來:“父王,京城形勢劇變,我們該如何應對?”

  “依你之意呢?”慕王爺靠於椅中,悠然問道。

  慕世琮知父王在考較自己,細想了一下,答道:“皇后和太子因巫蠱案被廢,表面上看是行巫蠱之事敗露,實際上應是後族權勢太盛,威脅到了皇權,皇上忌憚,恐逼宮之事重演,先下手為強。”

  “嗯。”

  “這中間有一個最關鍵的人不可忽略,就是簡四哥寧王,他雖長期受皇后和太子一系打壓,但其為人堅忍,又頗有心計,在朝中經營多年,口碑甚好,諸皇子中,最似皇上的就是他,估計此次太子被廢與他脫不了干係。”

  “嗯,繼續說。”

  “皇上先奪趙氏一族兵權,再下詔廢后廢太子,應是已對朝中形勢有了足夠掌控後才下的手,現在趙氏一族覆滅,剩下的皇子中二皇子成王身有殘疾,三皇子允王生性懦弱,只有寧王堪當重任,但皇上要立寧王為太子,有一個很大的顧忌。”慕世琮說著偷看了慕王爺一眼。

  “你不用避諱,說下去。”慕王爺閉眼道。

  慕世琮猶豫一下,道:“寧王的生母是前和國公主,他的姐姐又和親突厥,如果立寧王為太子,皇上的顧忌便是父王您。”

  見慕王爺面色平靜,他續道:“父王您本為和國人,寧王身上又有和國皇室之血脈,如果寧王為太子,在朝中勢大,您又因和國之故支持於他,再加上塞外其親姐的勢力,三方聯合起來,皇上可不得不忌。”

  “那我們現在應當怎麼辦?”慕王爺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當務之急,還是與西狄國的作戰,如果我們大勝,皇上只會更忌憚於父王,只怕撤藩削權之事馬上就會進行,如果我們大敗,讓西狄軍攻佔我藩領土,只怕也傷了我們自己的元氣和根基。所以,我們得想想辦法,形成一個不勝不敗之局,既讓皇上要用我們來抵禦西狄軍,不便對我們下手,又讓西狄軍不能長驅直入,攻戰我藩領土。如能將這種戰局拖至入冬,西狄軍暫退,便能緩過氣來,憑父王在朝中多年的經營,再加上簡四哥的權謀,應當可以解開現在這種危局。”

  慕王爺臉上慢慢浮現一絲笑容,睜開眼來:“世琮有長進,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形成這不勝不敗之局吧。”

  慕世琮輕應一聲,行禮後便欲退出大帳,慕王爺忽道:“聽說你把那個方清調到你帳中了?”

  “是,這人來歷有些可疑,我想就近監視於他。”慕世琮束手答道。

  慕王爺沉默片刻,道:“不要為難他,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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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十八、兵策

  一整日,藍徽容都坐立不安,孔瑄臨走時說的話讓她想了又想,難道他真的看出什麼來了嗎?她細細回想與他相處的每一件事,想著他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語帶雙關的言談,越想越是確定,他應當已看破了自己的女兒身份。

  想起曾與他同帳共宿的日子,藍徽容便面上一紅,有些怕再見到此人,一整日都縮在帳內,沉默寡言,那慕世琮倒也未再刁難於她,直至黃昏時分,慕世琮去了慕王爺大帳,她再細想孔瑄話中含義,終微微而笑,偷偷溜出了大營。

  她從昨夜比試的那片樹林穿林而上,攀峰越溝,果見山峰疊翠,曲徑通幽,鳥語花香,水流潺潺,將近天黑之時,她尋到一處極偏僻的清溪,輕解衣裳,黑髮悠垂,借這清澈嫵媚的溪水洗盡了身心的重負。

  披上衣裳,在溪邊石上而坐,藍徽容將雙足伸入溪水之中,任夜風吹乾著濕髮,幾條小魚從腳旁游過,她略覺麻癢,開心笑了出來,這一刻,是她自從軍以來最為輕鬆愜意的時候,心中便對那孔瑄多了幾分好感。

  這一刻,她忽然把所有顧忌拋在了腦後,慕王爺也好,‘鐵符’也好,太子皓也好,她都暫時選擇了忘卻,也許,下山後還需要繼續面對,但這一刻,她決定做回那個無拘無束、自由真實的藍徽容,而不是這個心事重重、百般遮掩的方清。

  至於下山之後,盡力吧,如果能完成師太的任務,達成母親的心願,自己努力去做就是,如果做不成功,那麼也無遺憾,畢竟,自己的人生,總不可能永遠為他人而活,自己的夢想,總得去勇敢的追求。

  內心深處,她還隱隱覺得,母親是絕對不會害自己的,她應該清楚師太要自己做何種事情,母親那麼深愛自己,怎麼會忍心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呢?

  她黑髮輕揚,仰望夜空:母親,您會保佑容兒的,是嗎?

  眼見時辰差不多,夜色深深,她掏出火摺子點燃火把沿著來路下了山峰,走回至昨夜與孔瑄比武的空地,燒烤的痕跡清晰可見,啃剩的兔子骨頭也仍在地上,她不由輕笑出聲。

  “你應該為這隻兔子默哀的。”孔瑄略帶調侃的聲音傳來,藍徽容心跳陡然加快,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轉過身望向抱臂斜靠在大樹上的孔瑄,盈盈笑道:“郎將大人又擅離軍營,就是來悼念這隻兔子的?”

  “那倒不是,我是為今天吃了一天淡菜的全營將士來討一個公道。”孔瑄慢慢走近,低頭望著兔子骨頭,搖頭晃腦道:“兔子啊兔子,因你之不幸,虎翼營全體將士忍受了一天無鹽之苦,你若泉下有知,當可安息了。”藍徽容忍俊不禁,兩人相視大笑。

  藍徽容笑罷直視著孔瑄,道:“多謝你了。”

  “謝我什麼?”孔瑄淡淡笑著,走到藍徽容身邊,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伸手撫上藍徽容的耳際。

  藍徽容一驚,正要閃頭躲過,孔瑄低聲道:“別動!”輕輕替她將散落下來的一綹長發攏了上去。

  藍徽容面泛微紅,忙伸出手來:“我自己來吧。”

  “記住,下次偷了腥,得把嘴擦乾淨。”孔瑄接過藍徽容手中火把,望著她低頭攏發時露出的白淨柔美的脖頸,語氣便慢慢由嘲笑轉為了柔和。

  藍徽容聽他說到那個‘偷’字,心頭一跳,抬起頭來:“郎將大人,你為什麼不當著侯爺的面拆穿我是女子?”

  “拆穿你做什麼?”二人向營地走去,孔瑄邊行邊道:“你是女子又何妨?軍中又不是沒有女子從軍的先例。你這身手,這豪氣,軍營中及得上你的男兒也沒幾個。”

  “哦?”藍徽容大感好奇:“軍中以前也有女子嗎?”

  孔瑄話語低沉:“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女子還當過將軍,英爽豪俠,忠肝義膽,七尺男兒見了她都自慚形穢,不過,現在人們都已經將她給忘了吧。”

  藍徽容立住腳步,抬頭望向孔瑄黑邃的眼眸:“郎將大人,你就不怕我身份不明,是奸細暗探之類的嗎?”

  孔瑄呵呵一笑:“你不是。”

  “為什麼這麼相信我?那夜你不是——”

  “一個暗探,絕不可能為了岳將軍那般不顧性命,奪旗救人,侯爺是心中有傷痕,所以才看不到這一點。我也是那夜誤會你,險些害死阿放之後,才想到這一點的。”孔瑄淡淡道。

  見藍徽容面上有感動之色,孔瑄怪笑道:“當然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藍徽容奇道:“什麼原因?”

  “任是哪方,派出女子打探情報,好歹也得選個有幾分姿色、溫柔如水的,絕不會派出像你這般彪悍的女子。”孔瑄靠近藍徽容悠悠說道。

  藍徽容猛然一掌擊出,孔瑄大笑著閃開,兩人追打著回到營後,翻欄回到大營之中。

  藍徽容悄悄溜回帳中,剛剛坐定,慕世琮便匆匆進來,拿起案上的地形圖又匆匆出去,藍徽容一時無聊,取過案上那本《兵策》,坐於椅中細細看了起來。

  書已有些陳舊,頁角微微捲起,藍徽容慢慢讀來,彷彿回到家中院內的梨樹下,母親將只有十歲的自己抱於懷中,輕聲地教自己背著《兵策》,父親於一邊作畫,作好之後便會含笑抱怨母親不該教自己讀殺伐之氣這麼濃烈的書,害得他的畫中也多了幾分肅殺之意。

  母親當時是如何回答的?藍徽容輕皺眉頭努力地回想著,遙遠的記憶一點點清晰,母親微笑著回答父親:“兵者,仁器也,可止殺伐,拯萬民,仁器之魂,在於仁心,你終是仁心不夠,所以才會感到殺伐之氣。”

  藍徽容輕聲唸著,經過一段時間戰場的磨煉,她忽於此刻,理解了母親當年說這句話的含義,母親,當年你到底是怎樣的奇女子,才有這樣非凡的見解?

  “兵者,仁器也,可止殺伐,拯萬民,仁器之魂,在於仁心。”一把清朗中略帶滄桑的聲音在藍徽容身邊響起,她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一著淡青儒衫的中年人,負手立於身前,平靜地望著自己。這人年約四十來歲,相貌清雅,身軀修長,氣度雍容,眼睛更是十分有神,睿智中含著幾分溫和。

  她忙站起身來:“請問您是——”

  “你就是方校尉吧?”那中年人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微笑問道。

  “是,您是來找侯爺的吧,他剛剛出去了。您是——”藍徽容省起這人進帳步至自己身前,自己竟然毫無察覺,不由心中一凜。

  “我是王爺帳中的文書,姓言,來找侯爺的。”中年人含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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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藍徽容見他負手在帳後察看了一番,忙跟了上去:“言文書,您還是在前面等吧,侯爺不喜別人進內帳的。”

  那言文書細細地看了她幾眼,踱到前帳椅中坐下,拾起那本《兵策》,翻開看了一下,問道:“方校尉也學過這本《兵策》?”

  藍徽容斟上茶來:“幼時學過一些,學得不精。”

  “那剛才你念的那段有關兵者仁器也的話,是誰教你的?倒是挺有見解的。”言文書閒閒問道。

  藍徽容平靜答道:“這倒是忘了,好似不是師傅教的,是在何處聽過,心有所感,就念了出來,至於是誰說過的,想不起來了。”

  言文書再將那句話輕念了一遍,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抬起頭來望向藍徽容:“方校尉是哪裡人?”

  “蓮花寨方家村人。”

  “今年多大了?”

  “虛歲二十。”

  “哦。”言文書微笑道:“比小侯爺小上一歲。家中還有何人?”

  藍徽容不知這言文書問自己這些話是何用意,但覺他笑容可親,面目慈善,眼神中似還有幾分疼惜之色,稍稍放鬆下來:“家中親人都不在了,我現在是孤身一人。”想起父母先後離自己而去,藍徽容語調便稍稍有些淒哀之意。

  言文書聽得真切,眼中閃過一絲痛意,沉默一陣,站起身來:“方校尉一表人才,我一見如故。你安心呆在這裡,若是有什麼難處,可到王爺帳中找我,我自會幫你。”不待藍徽容回答,掀簾而去。

  藍徽容側頭想了一陣,覺這人有些怪異,但終究對自己是一片好意,如果真是慕王爺帳中的文書,是不是可以借他接近慕王爺呢?不及細想,慕世琮回到營帳,她便也將此事暫時擺在了一邊。

  接下來的幾日,藍徽容與慕世琮倒也和平相處,只是很少說話,她細心周到,慕世琮帳內諸事打點得十分妥當,茶水衣物,文書筆墨,竟讓慕世琮挑不出一點毛病,感覺比在潭州王府內還要舒適,他又覺這方清不多言,不生事,自己有什麼需要,他總是想在了前面,備得妥妥噹噹,自己想安靜的時候,他也縮於帳角,不發一言,竟是十分的貼心如意。

  慕世琮也曾幾次暗自試探於他,基本排除了他是京城派來的暗探,若不是仍懷疑他是西狄國奸細,倒有些想時刻將他帶在身邊的想法。

  他每日忙於操練兵務,研討戰策,在帳中的時間不多,藍徽容也覺輕鬆,崔放每日都過來玩耍,與藍徽容其樂融融,有時慕世琮撞見,倒未再氣惱。

  藍徽容仍舊每日乘著黃昏溜出兵營去山間沐浴,夜色深深時下山回營,每日也都見孔瑄守於林間相候,她知他是一片好意,防有營中士兵偷溜上山,撞見自己,於上山處替自己把風,心中感激,便與他日益熟絡,兩人每日一路回營,仿似結交了多年的好友,說說笑笑,有時比試一番,給枯燥的軍營生活添了幾分樂趣。

  見藍徽容老是稱呼自己為‘郎將大人’,孔瑄渾身不自在,便要她在無人時稱自己為‘孔兄’即可,藍徽容卻哈哈大笑,孔瑄領悟過來,笑言二人之姓連起來可就是‘孔方兄’,實是怪異至極。

  這日早晨起來,藍徽容便覺天氣有些反常,十分悶熱,天一直陰沉沉的,雲層漸厚,累積成嚇人的烏青色,但雨卻始終沒有落下來,汗意從每個人的額間背心透出,軍營中流動著一股難聞的濕燥之氣。

  慕世琮的臉色也如天空一般陰沉,自早上起便不發一言,藍徽容為他端上茶水,他冷冷地盯著她看了一陣,直至孔瑄打簾進來才拂袖而去。

  孔瑄見狀苦笑一聲,向藍徽容輕聲道:“今天萬事小心一些。”

  “怎麼了?”

  “今天是聶老將軍的忌日,別人還好,你得躲著他些。”說著匆匆追了上去。

  藍徽容也曾聽崔放隱隱提起過聶老將軍的事情,知是慕世琮誤信西狄國暗探,累得聶老將軍慘死流火谷,具體經過並不得知,但知這是慕世琮心中最深的一道傷口,經過幾天的朝夕相處,她覺得這小侯爺倒也不似先前認為的那般孤傲,偶爾還可見他天真率性的一面,想起他始終無法治癒這道傷口,輕輕搖了搖頭,轉回帳中替他將戰袍細細疊好。

  至黃昏時分,雨終於大點大點地砸落下來,越下越大,仿似天上開了個大口子,傾盆而下。藍徽容見雨勢甚大,便打消了去山間沐浴的念頭,坐於帳內,望著帳外沉肅的大雨,兩個時辰過去,都未見慕世琮回來。

  想起他今日的神色,她便隱有擔憂,等到亥時末,仍未見他回轉,藍徽容終按捺不住,披上蓑衣,奔到孔瑄營帳。

  孔瑄剛剛睡下,聽得藍徽容在門口輕喚,忙披衫出來,見狂風將藍徽容的蓑衣高高揚起,她纖細的身軀似就要隨風而去,忙將她拉入帳內:“怎麼了?”

  “侯爺是不是還在王爺大帳?”

  “沒有啊,王爺知侯爺今日心情不佳,晚飯後的功課也未考究了,侯爺在我這處呆了一會就走了,怎麼了?還沒回營帳嗎?”

  兩人對望一眼,孔瑄也迅速披上蓑衣,取過一盞氣死風燈,兩人匆匆出了大營。

  在大營內外細尋一番未果,孔瑄有些焦慮:“前年和去年今日都是在潭州,還有蕤兒鎮著他,他不敢亂來,今年在這軍中,只怕他非將三年來的積鬱狠狠渲洩出來才肯罷休,現在是非常時期,若是有個差池,可——”

  藍徽容卻比他鎮定,想了一下道:“我們分頭找,雨勢這麼大,拖久了不是個辦法。”孔瑄點了點頭,兩人約定每半個時辰,回那日比武的林間碰頭,便分頭上了山。

  十九、賭局

  暴雨傾洩,山間泥濘難行,藍徽容即使披了蓑衣,也是全身漸濕,手中氣死風燈搖曳閃爍,微弱的燈光照映下,她在山間尋找良久,仍未見慕世琮身影,心中憂慮之情漸盛。

  她與慕世琮雖從一開始便交惡,也甚少說話,但從崔放和孔瑄的口中,從全營將士崇敬的目光中,她也知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並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冷血無情之徒。

  她記得母親曾說過,看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單從他的言行舉止去判斷,而需從長期的相處,多方面、多個人口中去瞭解他,所以,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她漸漸能夠看到慕世琮冷酷外表下也有著一顆純善的心。

  單從他始終放不下聶老將軍之死一事,藍徽容便對慕世琮有幾分敬意,一個人知道自己做錯事,並勇於承擔這份責任,便是一個真正有勇氣的人,他身為侯爺,屬下在軍事行動中陣亡本也是正常之事,但他沒有推卸責任,有自責的勇氣,便不是一般的王侯貴族之流所能做到的。

  眼見風強雨盛,山路難行,藍徽容就著依稀的燈光摸索著進了一片樹林,林間漆黑一片,她舉著燈籠看了一圈,未有發現,正待轉身出林,忽然停下了腳步。

  林中黑暗處,一個孤獨的身影靠住大樹,風雨將他襯得如黑夜中獨行的狼,又如蒼穹下落單的大雁。藍徽容抬眼望去,又似見到了沙場之上,血河蜿蜒,浮雲遮蓋四方,只有他沉重的背影迎風而立,鋒棱盡出後蹣跚而行。

  藍徽容慢慢走近,慕世琮緩緩抬起頭來,風雨中燈火搖曳,悠悠天地承載著最深的記憶,一瞬間,藍徽容看到了他眼眸底處的血腥和戾氣,心猛然一驚,來不及反應,慕世琮已撲了上來,右手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

  燈籠掉落於地,藍徽容舉手相抗,卻被慕世琮左手扼住腰腹,使不出內力,喉間力道漸緊,也無法呼出聲來。

  慕世琮將她推至樹上,藍徽容看得清楚,他的眼中閃爍著傷痛與絕望,濃烈的酒氣撲入鼻中,顫抖的聲音在風雨中清晰傳來:“說,你是不是西狄賊人派來的暗探?!你這次又想來害誰?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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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藍徽容微弱地搖著頭,想擺脫他的扼制,卻在他越收越緊的手中漸漸無力,鮮血直衝腦後,強自撐著對慕世琮綻出一個悲憫的笑容,一道閃電劈過,映得她的笑容格外淒婉。慕世琮被閃電一驚,覺這笑容如盈盈夏水淌過他的心,週遭萬籟俱寂,風雨之聲遠去,涼意透胸而出,他稍稍鬆手,藍徽容緩過氣來,急運內力,右肘擊上他的胸前,將他擊出數步之外。

  慕世琮從地上爬起來,愣愣地望著藍徽容,眼前一片迷濛,數個影子重疊拉近,一時是這個來歷不明的方清,一時是那個恨之切齒的白塵,一時又是蕤兒伏在聶伯伯身上痛哭的情形,他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喘息也漸漸變得粗重。

  藍徽容見他原本英俊的五官都似有些扭曲,略起憐惜之意,又想起母親以前說過,似這等鬱積於胸之人,必得讓其有所發洩方能治其心病。

  想到此點,她冷冷地道:“你在這醉酒淋雨又有何用?有種就帶兵去殺西狄人啊,將西狄軍趕回去,這樣方能告慰聶老將軍在天之靈。”

  慕世琮狠狠撲了過來,吼道:“不用你這個暗探在這裡假惺惺的!說,誰派你來的?!”

  藍徽容身形急閃,避過他第一輪攻擊,嘲笑道:“你想知道誰派我來的,好啊,你與我決鬥,你贏了我就告訴你!”

  慕世琮本就醉得糊塗,被她言語激怒,大喝一聲,撲了上來,招式如暴風驟雨,擊起漫天雨霧,藍徽容知他內心傷痛,憐他悲苦,全力躲閃,偶爾接上他一招半式,卻始終沒有還擊。

  慕世琮腦中逐漸迷亂,只是下意識地出招,不停怒吼:“我要殺了你這個西狄賊人,我要替聶伯伯報仇!”

  林中,兩個身影糾纏閃爍,喘息怒吼,誰也沒有停歇,時間悄然流逝,慕世琮喉嚨漸漸嘶啞,狂怒悲憤之情漸得渲瀉,又經過半夜風雨侵襲,漸感氣力耗盡,招數慢了下來,藍徽容見時機已到,清喝一聲,右足迴旋踢出,慕世琮身形減緩,不及避讓,被她踢倒於地,濺起一大片泥水。

  藍徽容撲了過去,急點上他胸前穴道,癱坐於他身邊,耳聽得慕世琮壓抑著呻吟,她喘氣道:“我若是暗探,你此刻早已死了,你百般防範於我,為何還要這樣將自己置於險地?你就不知,這樣行事,會讓王爺和全營將士擔心嗎?你這樣折磨自己又有何用?聶老將軍就能活轉來嗎?還不如多想想如何殺西狄人,如何替他報仇才是。”

  慕世琮氣力散盡,仰面躺倒,良久之後忽然抽搐而笑,笑聲充滿無奈與悲憤:“你知道什麼?!我現在就是有心有能力殺光那些西狄人,也不能下手,不能勝也不能敗,你說,我又怎麼替聶伯伯報仇,又有何顏面回去見蕤兒?!”

  藍徽容不知他這話是何意思,但也聽明了他話中傷痛之情,冷聲道:“那難道你這樣就可以替聶老將軍報仇嗎?只會徒令大家擔憂,擾亂軍心而已,不能勝也不能敗,那也是需要大智慧的,戰爭本來就沒有常勝或者常敗的,只要你盡力就行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起來折磨自己。”

  慕世琮漸漸迷糊,再也說不出話。藍徽容見他由全身顫慄而慢慢平靜下來,不再動彈,低嘆一聲,伸手拂上了他的昏穴。

  她支撐著站起來,這才覺身上被慕世琮擊中的地方疼痛不已,俯身將他背上肩頭,踉蹌著摸索著向山下而行。

  風雨中不知行進了多久,慕世琮數次由她肩頭滑落,她又忍著疼痛將他背了上來,好不容易支撐到與孔瑄約定的林中,兩人齊齊跌落於地。

  見慕世琮全身濕透,藍徽容解下蓑衣,替他披上,孔瑄的聲音傳來:“找到侯爺了嗎?”

  藍徽容鬆了口氣,坐落於泥水之中,孔瑄撲近,將她挽起,遞過手中燈籠,又將身上蓑衣解下披於她肩頭,俯身背起慕世琮,急往大營奔去。

  藍徽容勉力跟上,仍從馬廄外翻欄而入,奔回慕世琮營帳。

  入得帳來,藍徽容從銅壺中打來熱水,端入內帳,猛覺有些頭暈,一個噴嚏,孔瑄回過頭來:“你快到我營帳去,將濕衣服換下,這裡我來就行。”

  藍徽容一個哆嗦,也知淋雨太久,又在雨中激烈打鬥,被慕世琮擊中數下,傷了元氣,忙拿起幹淨衣服奔到孔瑄帳中換好,擦乾頭髮,又回到慕世琮帳中。

  孔瑄見她進來,腳步虛浮,忙過來相扶,手剛碰到藍徽容左臂,藍徽容‘嘶’地吸了一口涼氣,孔瑄將她衣袖捋起,這才發覺她手臂上竟有傷痕,他猛然抬頭:“怎麼受了傷?”

  藍徽容坐於椅間,望向榻上的慕世琮,輕聲道:“他積鬱於心,總得讓他渲洩一下,幸好他醉酒之後,身手不及平時,不然,我還真沒辦法擊倒他。”

  孔瑄將手一甩,出了營帳,不多時拿了些傷藥膏回來,蹲下身來,替藍徽容擦上藥膏,眼見手中托住的胳膊纖秀柔美,偏又讓人感覺傲骨錚錚,責備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他站起身來:“身上還有沒有傷?”話一出口,兩人同時面上一紅,孔瑄回過神來,自嘲道:“我還真是把你當兄弟了,你自己解決吧,下次莫再這樣了,他要怎樣,就隨他便好了。”說著將藥瓶丟給了藍徽容。

  藍徽容伸手接過,看著他替慕世琮擦乾頭髮,細細回想他剛才所說之話,一股暖意湧上心頭,走了過去:“我來吧,你也濕透了,回去換身乾淨衣裳才行,總不能三個人全部病倒。”

  帳外大雨仍在不停的下著,肅殺的雨幕籠罩著整個軍營,換過乾淨衣服的孔瑄與藍徽容靜靜坐於慕世琮身邊,聽著帳外的風雨之聲,沉默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孔瑄忽輕聲道:“阿清。”

  “嗯。”

  “你有沒有很傷痛的往事?象侯爺這般鬱積於心的。”

  藍徽容搖了搖頭:“我本是平民百姓,不像侯爺,身繫國家之安危,出生入死,悲痛自是要比我們常人來得激烈一些。”

  孔瑄點了點頭:“是啊,他是這等身份,一個命令,便是上千上萬條人命,他又本是善良之人,不似那等心狠手辣之徒,壓力也實在太大了。”

  他抬頭望向帳頂:“當年流火谷,和聶老將軍一起陣亡的還有八千將士,侯爺一直認為是他之過錯,也一直攬著這份責任,確是積鬱太久了。”

  藍徽容嘆道:“人人都只當王侯將相富貴榮華,風光無限,卻不知這權勢背後的艱辛與痛苦,還不如我們平民百姓,麻衣素服,粗茶淡飯來得痛快自在。”

  孔瑄忽然來了興趣:“那你為什麼要從軍?不要告訴我你是想殺西狄人。”

  藍徽容慧黠一笑:“我從軍,自有我的理由,若有一日,我走了,也自有我的打算。”

  孔瑄覺她這話灑脫率性至極,為其所感,低頭吟道:“征衣風塵化雲煙,江湖落拓不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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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藍徽容漸感不支,靠在椅上低低應道:“東風吹醒英雄夢,笑對青山萬重天。”

  孔瑄沉默良久,抬起頭來,只見藍徽容已沉沉睡去,他俯身將她抱了起來,放至竹蓆上,望著她的眉眼,低聲道:“若真能像你說的這般灑脫,該有多好。”

  雨下了大半夜,慢慢止住,晨間便有些清風委婉,涼意習習,提醒著人們已經進入了夏末,清風拂過山間,傳來陣陣婉轉悅耳的鳥鳴聲。

  藍徽容迷糊中聽得號角聲響,掙紮著坐起來,仍覺四身疼痛,頭也有些昏昏沉沉。

  孔瑄從後帳出來:“感覺好些沒有?”

  藍徽容一愣:“你昨晚沒回去歇著嗎?”

  “你們兩個,一個醉,一個昏,我怎能放心。”

  藍徽容正想說話,喉間難受,咳嗽起來,孔瑄忙俯身湊到她面前細看,伸手撫上她的額頭:“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淋雨著涼了?”

  慕世琮步出後帳,見孔瑄手撫在藍徽容頭上,兩人面容湊得極近,十分親暱,昨夜之事朦朦朧朧浮上腦海,他只記得自己似喝醉了酒,去了山間,後來似還被這可惡的小子擊倒,難道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

  想到竟被這小子看到自己醉酒模樣,還被他擊倒,慕世琮心中極不舒服,冷下臉來,眼神如數九寒冰,輕哼一聲,孔瑄站起笑道:“侯爺早!”

  慕世琮看也未看藍徽容一眼,甩手出了營帳,孔瑄與藍徽容相視一笑,慕世琮正好回頭看見,愈發氣惱,冷冷道:“孔郎將。”

  孔瑄轉過身來,面上已是嚴肅神情,二人隨著慕世琮往較場而去。

  一整日,慕世琮都黑著臉,對藍徽容視而不見,藍徽容遞給他什麼東西,他也只是漠然接過,眼角都不瞥她一下,藍徽容見他竟如小孩子一般賭氣,有一絲好氣又好笑的感覺,直忍到黃昏時分,慕世琮去了慕王爺大帳,才放聲笑了出來。

  崔放正好打簾進帳,見藍徽容笑得極為開心,忙蹦了過來:“方校尉,什麼事這麼好笑,說給我聽聽。”藍徽容但笑不語,崔放心急,便欲撲上她肩頭,藍徽容忙閃躲開來,兩人在帳間追逐打鬧,孔瑄進來,笑道:“怎麼鬧成這樣了?”

  藍徽容閃過崔放的追擊,欲躲到孔瑄身後,忽覺一陣頭昏,身軀輕晃,往前一栽,孔瑄見狀,急縱一步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慕世琮卻不知何故又折返營帳,正見孔瑄將藍徽容摟在懷裡,心頭火起,猛然將孔瑄一拉,怒道:“你還真迷上這小子了?!”

  孔瑄被他向後猛拉,猝不及防,雙手一鬆,藍徽容便直直地倒落於地。

  她額頭砸在地上,劇痛下清醒過來,掙紮著坐起,見慕世琮對自己怒目而視,茫然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孔瑄大步走來,俯身將藍徽容抱起,冷冷地看了慕世琮一眼:“侯爺,昨夜之事,你就真的想不起來了嗎?”不等慕世琮回答,抱著藍徽容出帳而去。

  崔放張大嘴看著這一切,喃喃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藍徽容不及反應,已被孔瑄抱著出了營帳,走得幾步,見帳外士兵來來往往,她清醒過來,忙掙紮著落地,低頭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孔瑄卻握住她的右手,直拉著她回到自己帳內。藍徽容見他面無表情,倒也未再表示異議,順從地到草蓆上躺下,孔瑄仔細替她把了把脈,道:“我去軍醫那拿點藥來,你在這休息。”

  “可侯爺那——”想起他方才對慕世琮的冷臉,藍徽容便有些替他擔心。

  “不用理他,大不了和他再打上一架。”孔瑄笑了起來:“這幾年,打的架還少嗎?”說著出了營帳。

  藍徽容見他離去,感到鼻中壅塞,頭昏腦脹,看來確是昨夜雨中激鬥,又挨了慕世琮的擊打,內傷外寒,積在一起發作了,她全身疼痛,漸感不支,睡了過去。

  睡得迷迷糊糊時,感到有人將自己扶起,睜開眼,見正依在孔瑄胸前,他手中還端著一碗草藥,忙撐起身來,接過孔瑄手中藥碗,一飲而盡。

  孔瑄笑道:“你喝藥倒是像個男子般利落,不像蕤兒,一碗藥得哄上半天。”

  藍徽容忍住苦意,微微一笑:“你就把我看成男子就是,在這軍營之中,有時我還真忘了自己是個女子。”

  孔瑄聽言將手中藥碗一撂,俯下身來,藍徽容見他面容越湊越近,近得可以從他那黑亮的眸中看到自己略帶慌張的表情,她竟說不出話來,雙手撐在席上,上身漸漸向後仰倒,著魔似的閉上了雙眼。

  眼見她身軀因後仰角度太大,雙手支撐不住,就要躺倒於席上之時,孔瑄的手摟上藍徽容頸間,將她輕輕帶起,促狹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方校尉,要想裝好一個男子,可得改變這經常躺倒的習慣。”

  藍徽容氣惱下一拳擊出,孔瑄笑著向後一閃:“還有,你這拳略帶嬌氣,男人的拳頭可是虎虎生風的。”

  藍徽容也不說話,躍起來,雙拳急出,如驚風暴雨向孔瑄攻去,孔瑄或閃或縱,或仰或俯,避過她的招數,口中笑道:“拳風是有了,還少些男人的氣勢。”

  藍徽容微一咬牙,合身而上,雙手發力,勾轉挑抹,將孔瑄逼得在帳內遊走閃避,數十招過去,孔瑄身形一仰,如魚躍龍門,倒於長案之上,神情悠閒地看著藍徽容的右拳在自己面前半尺處停住。

  “怎麼不下手?男人可沒有這麼遲疑不決。”孔瑄雙手環胸,笑道。

  藍徽容忽然笑了起來:“說得也是,郎將大人,對不住了。”腕間一振,孔瑄嚇了一跳,忙疾伸手架住藍徽容右腕,正顏道:“不要打臉,明天還得見人的。”

  藍徽容肅容道:“得令。”右拳緩緩收回,孔瑄正鬆一口氣,藍徽容卻猛然左手一抹,點上他胸前穴道,笑道:“郎將大人,你就在這好好歇著,養好精神,明天出去見人吧。”說著步向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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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孔瑄仰面向天躺於案上,嚷道:“喂喂喂,方校尉,你回來,你可不能這樣丟下本大人不管啊!”

  藍徽容出了營帳,站於帳外,呼吸著夜空中淡淡的青草香,聽著身後帳內孔瑄大呼小叫聲,終搖頭笑了笑,入帳將孔瑄穴道解開,見他面上略顯得意之色,低頭道:“孔兄,謝謝你了。”

  孔瑄身形一翻,側躺於案上,右手支頭,凝望藍徽容略帶羞怯的神態,輕笑道:“又謝我什麼啊?”

  藍徽容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平靜道:“已經發出一身大汗了,你不用再費心思引我動手,起來吧!”

  孔瑄聽到她最後一句‘起來吧’,看著她垂下眼簾時的靜秀之姿,心中一蕩,澀澀笑道:“方校尉身手厲害,打得我起不來了,得勞煩你扶一把才是。”

  藍徽容聽他話中隱有調戲之意,臉一沉,瞬間又盈盈一笑,伸出手來:“郎將大人,起來吧!”說著雙手伸向孔瑄腰間頸下。

  孔瑄見勢不妙,忙自己蹦下案來:“好了好了,不敢勞動方校尉了。”

  藍徽容得意一笑,轉身向帳外走去,孔瑄跟了上來:“你先別回侯爺那,我敢打賭,他等會一定會到我這處來。”

  藍徽容停住腳步:“你就這麼肯定?不怕他氣惱於你?”

  孔瑄行到席上盤腿坐下,搬過棋盤,淡淡道:“我敢和你打賭,不信,咱們先下棋,邊下邊等。”

  “好啊。”藍徽容久未下棋,也來了興致。

  孔瑄仰起頭來,口中唸唸有辭,手指輕掐,藍徽容不禁好笑:“孔半仙,你在算什麼?”

  “我敢打賭,一局棋的時間,侯爺必會來此,你願不願意和我賭?”

  藍徽容算了算時間,知此時慕王爺正在考較慕世琮的功課,應該沒有那麼快過來,遂點頭道:“好,你說賭什麼吧!”

  孔瑄想了想道:“就賭輸者要為贏者做一件事情,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捼拒絕。”

  藍徽容心中感激他為自己所做之事,雖隱隱感到有一絲不妙,也點頭道:“好,就依郎將大人所言。”

  孔瑄見她面色漸好,心裡高興,口中卻笑道:“方校尉,今晚我再教你一個乖,那就是:女人千萬不要輕易和男人打賭。”

  二十、再鬥

  大帳內,慕世琮食不知味的用完晚飯,立於慕王爺身側,看著父王親書給皇上的奏摺,心中卻在不停回想: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與孔瑄不打不相識,一見投契,多年的交情,又一起出生入死,孔瑄名為自己的下屬,實際上卻如親兄弟一般,實是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知交好友。

  兩人結識於江湖,義氣相交,他從未把孔瑄身份看得輕於自己,孔瑄雖敬他讓他,也未曾把身份之別放於心上,但總還是對自己保持著一份謙和,像今日這般冷顏相對,實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什麼了嗎?

  該死的昨晚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怎麼腦中一片模糊?那可惡的小子到底有什麼好,讓孔瑄這般維護於他?

  慕王爺書完奏摺,回頭瞄了他一眼,深邃清冷的眼中閃過不悅之色,道:“去,寫一個忍字。”

  慕世琮‘啊’了一聲,回過神來,忙收定心思,轉到書案前,勁展腕力,緩緩寫了一個‘忍’字,輕輕吹乾,奉到慕王爺面前。

  慕王爺看了一下,微微點頭:“倒是比之前沉穩了一些,沒有了那股子戾氣。只是稍顯用力不足,怎麼,有心事嗎?”

  “沒有。”慕世琮低頭答道。

  慕王爺靠於椅中,閒閒問道:“昨晚和阿瑄還有方清去了哪裡?是不是又喝醉酒打了一架回來了?”

  慕世琮一驚,低聲道:“父王怎麼知道的?”

  慕王爺輕哼一聲:“你那點心思,別人不知道,我這做父親的還不知道?子時初我派人去你帳中,發現你們都不在,子時末又都回來了,孔瑄還去軍醫那裡要了些傷藥,是你傷了還是他傷了?”

  見慕世琮發愣的樣子,慕王爺更是不喜:“看你這樣子,定是阿瑄傷著了,你不要事事任著性子,阿瑄那是見你傷心積鬱,讓你發洩發洩,處處讓著你,真打,只怕你還不是他的對手。”

  慕世琮跳了起來:“父王,容孩兒先告退。”草草施了一禮衝出帳去。

  藍徽容和孔瑄正下得難分難解,盤中棋勢呈膠著狀態,同時聽到帳外有腳步聲急急奔近,卻在帳門口停了下來,兩人對望一眼,心中都猜到是何人,相視一笑,孔瑄更是十分得意,悠悠道:“方校尉這一著果然高明,灑脫深刻,頗有大將之風。”

  藍徽容雖輸了賭約,也不著急,笑道:“郎將大人過獎了,大人棋力才是浩然煙波,大氣縱橫。”

  兩人正謙讓間,慕世琮面無表情,掀簾進來,也不說話,盤腿坐於一旁。孔瑄也未理他,仍是閒閒地落著子,與藍徽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慕世琮本是斜睨著棋盤,漸漸被盤中局勢所吸引,坐正身軀用心看了起來。眼見藍徽容落了一子在平五路上,忙拾了起來,放在平七路上:“孔瑄狡猾得很,你別上他的當,這處才有活路。”

  孔瑄將手中棋子往棋盒中一丟,不悅道:“侯爺,我與方校尉這局棋可是有綵頭的。”

  慕世琮將藍徽容一擠:“我來,綵頭就綵頭,我認了。”藍徽容被他一擠,碰到左臂傷痛處,‘啊’了一聲,挪動身軀,讓出位置給他。

  慕世琮眼皮一跳,假裝未聽到,兩人繼續廝殺,纏鬥幾十手,終是孔瑄佔了上風,最後贏了兩路,哈哈大笑,站起身來。

  慕世琮也不生氣,神色反而比入帳時淡靜許多:“說吧,什麼綵頭?”

  孔瑄得意一笑:“我與方校尉賭的是輸者要在虎翼營全體將士面前唱首歌跳支舞,弟兄們要是知道侯爺親自一展歌喉,親舞一曲,保證睡了的也會馬上爬起來的,侯爺,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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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慕世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拍拍手,站了起來,雖輸了棋,卻似胸中歡暢,笑道:“先記著,現在父王盯著,不能造次,等戰事結束了我一定履行!不早了,你歇著吧。”

  他提步往帳外走去,掀開帳簾,回頭道:“方校尉。”藍徽容忙應了一聲,向孔瑄微微一笑,追上慕世琮而去。

  藍徽容低頭隨慕世琮回到營帳,慕世琮猛然轉過身,伸手向她胸前抓來,藍徽容大驚,急往後退:“侯爺,你做什麼?!”

  慕世琮面上略顯不耐:“快,把衣服脫了!”

  藍徽容熱血直衝大腦,心‘呯呯’劇烈跳動,雙手漸漸捏成拳頭,冷冷道:“侯爺,你這是何意思?!”

  慕世琮覺她眼中寒光四溢,奪人心神,微微一愣,道:“你不把衣服脫了,我怎麼知道你身上到底傷成怎樣?”

  藍徽容略略鬆了口氣,但仍是警戒地望著慕世琮:“侯爺,不勞您費心了,時候不早,您歇著吧。”說著行到竹蓆上坐下。

  慕世琮卻猛地撲了過來:“我非得看看不可。”藍徽容往後一滾,避了開去,喝道:“侯爺,你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慕世琮拗性發作,咬牙道:“是我弄的傷,我來負責,大不了昨夜我打你幾下,你打回我好了!”

  藍徽容知他性子有些執拗,忙道:“也沒傷到哪裡,就是胳膊有點輕傷。”說著解下綁帶,將袖子拉起,又快速放下。

  見慕世琮還待再說,藍徽容拉下臉來:“侯爺,您若覺得過意不去,就請您讓末將早些休息,這樣方是養傷之道。”

  慕世琮見她話說到這個份上,甩甩手進了內帳,坐於榻上想了一陣,還是忍不住衝了出來,藍徽容本就有些警惕,如野兔一般跳起,後退幾步,恭聲道:“侯爺,還有何吩咐?”

  慕世琮見她在孔瑄和崔放面前言笑不禁,隨和親切,唯獨在自己面前冷若冰霜,越想越不是味道,步到案前坐下,也不說話,攤開宣紙,執起羊毫筆,緩緩寫了一個‘忍’字,心頭慢慢寧靜下來,和聲道:“方校尉。”

  “是,侯爺。”

  “你來看看,這個字寫得怎樣?”

  藍徽容慢慢走近,看了一下,道:“侯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慕世琮睨了她一眼:“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藍徽容微微一笑:“假話嘛,自然是說侯爺這字莊重中不乏灑脫,遒勁中透出飄逸,沉著中變化無窮,宛若天成,如有神助。”

  慕世琮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真話呢?”

  “侯爺這字沉穩是差不離了,但缺了力道,顯是心中有事,遲疑不決。”藍徽容靜靜道。

  聽她這評論與父王所說一致,慕世琮一愣,忽然站起,向藍徽容行來,藍徽容緩緩後退,冷聲道:“侯爺如沒吩咐,末將先去歇著了。”

  慕世琮步步走近,將她逼至帳角,俯望她冷清面容,低聲道:“那你再來告訴我,方清是你的真名還是假名?”

  藍徽容抬起頭來,目光沉靜冰冷,語氣不起一絲波瀾:“侯爺,末將還是那句話,末將入伍,是為了殺西狄賊人,侯爺有心思來琢磨末將姓名的真假,不如多想想如何與西狄人作戰吧。”

  這句話她說得甚輕,卻如半空中一道閃電劈過,慕世琮眼前一亮,昨夜之事終慢慢清晰,雨中對打,自己盡情渲洩,方清閃躲,後來將力盡的自己擊倒,又坐於身邊相勸,記憶一點點回歸,他蹬蹬退後幾步,忽然伸手拍了一下額頭。

  藍徽容慢慢向旁走了幾步,拉開一些距離,慕世琮看見,衝了過來,藍徽容雙拳架於胸前,冷冷道:“侯爺,是不是還要再打上一架?”

  慕世琮俊臉微沉:“打就打,還怕了你不成!”說著猱身而上,藍徽容心頭火起,也不避讓,想起這人太過任性,內力運至九成,帳內一片拳風掌影。

  藍徽容越打越是酣暢淋漓,招式嫻熟,慕世琮卻不知何故,身手比平時慢了幾分,數次被藍徽容擊倒在地,又爬了起來,繼續與她對打。

  藍徽容心中漸漸明白,招式慢了下來,慕世琮卻不肯罷手,兀自纏鬥不休,卻始終在拳頭要擊上藍徽容身軀時收回或擊空,藍徽容微微一嘆,收手後退,道:“侯爺,你昨夜擊我十拳,方才我已擊回十拳,咱們扯平了,不用再打了。”

  慕世琮心中歡喜,眼光清澈猶如秋水明月,望向藍徽容,藍徽容一愣,首次感覺這小侯爺倒也不是那般任性可惡,低頭道:“侯爺,您早些歇著吧。”

  慕世琮卻將她的手一拉:“先別睡,來,你來幫我一起想想,如何和西狄人打這不能勝也不能敗的一仗。”

  藍徽容仰起頭來:“侯爺,你就不怕我是西狄國的暗探嗎?”

  “你不是。”慕世琮搖頭道。

  藍徽容奇道:“侯爺何出此言?昨夜我雖沒有乘機暗算於你,可說不定有著更大的圖謀啊。”

  慕世琮似是因想通了某事,極為暢快舒心,負手轉到案前坐下,靠於椅中,看著藍徽容悠然道:“這一點我也是才想通的,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孔瑄。”

  “郎將大人?”

  “是,既然孔瑄這般相信你維護你,那你定不是西狄國的暗探。”

  “侯爺就這般相信郎將大人?”

  “除了父王母妃,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值得我相信,定是孔瑄無疑。當年,我就是因為沒有信他,才被那賊人——”慕世琮語調稍稍頓住,續道:“才鑄成大錯,他看人的眼光絕對強過我,他既認為你不是暗探,你必定不是。”

  藍徽容聽他說到‘鑄成大錯’四字時語調平穩,心中一動,走到案前,取過另一幅宣紙,輕輕研墨,將筆遞給慕世琮:“侯爺,末將斗膽,勞煩您再寫一個‘忍’字。”

  慕世琮接過筆來,凝神靜氣,用筆沉著,一個既渾厚凝重又灑脫隨意的‘忍’字躍然紙上,藍徽容讚道:“恭喜侯爺,不再怕心頭上的這把刀了。”

  慕世琮放下筆來,看著這個‘忍’字,低聲道:“是,它要割就隨它去割吧。”他看得片刻,側頭與藍徽容相視一笑,感覺此刻與這方清十分投契,又打開了幾年來的心結,實是從未有過的歡暢。

  藍徽容見他這一笑,仿似冰山融化,如陽光衝出雲層一般燦爛,漆黑的眼眸中露出清泉般純淨的溫柔,與平日那個小侯爺大不相同,愣了一下,低頭將宣紙捧起,輕輕捲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39
三八

  慕世琮視線投向她的手臂,發現她右手腕間綁帶還松著,伸手過來,道:“到底傷成怎樣,讓我看看。”說著捋起她的衣袖。

  藍徽容疾抽右手:“侯爺,時候不早了,您歇著吧,末將身體不適,累了。”

  慕世琮還待再說,被她清澈目光一掃,竟有一瞬間的恍惚,正待細看,一名近衛進來稟道:“侯爺,王爺召集了全體將領,叫您過去一趟。”

  夏末的夜清風委婉,軍營中除去偶爾傳來的戰馬嘶鳴聲,極為安靜,中軍大帳內雖站了一地的將領,卻都是屏氣斂神,看著慕王爺在地形圖上畫著各類作戰符號,進行著新一輪戰鬥的部署。

  慕王爺放下筆來,面上雲淡風輕,眼中卻頗有凌厲之色,掃了一眼帳中的將領:“聶葳剛傳來軍報,敵軍有準備渡灘攻擊跡象,現在月牙河水位不斷下降,為防敵軍乘水位下降後從別處淺灘過河,我軍得誘其先頭部隊從臥龍灘上岸,再派一支精銳由下游這處渡河攻其大本營,燒其糧倉,兩面夾擊,各將領都看好自己所轄兵營如何行事,有什麼問題,現在說吧。”

  眾人望向他手指指向的月牙河下游某處,岳鐵成眉頭稍稍皺起:“王爺,這處河灘末將多年前曾去過,如果要以戰馬渡河,只怕水位深了些。”

  “崔放前幾日勘查地形回來,那處水位已降了許多,昨日聶葳又派人去看了一次,現在水流平緩,如果乘夜拋入一些沙包,戰馬過河應當不成問題。”慕王爺平靜道。

  眾將紛紛點頭,其中一名卻似有些憤然:“王爺計策是好,可為何每次這種既刺激過癮又能立功的任務都派給虎翼營,也未免有些循私,不公平。”

  數人笑了出來:“馮先鋒,你現在出去和侯爺再打一架,打贏了,王爺自會派你上了。”

  慕世琮冷竣幽黑的目光投向那馮先鋒,馮先鋒挑釁地望了回來,眾人覺得氣氛陡然緊張,想著可能又要有一場龍爭虎鬥,均是興奮中又有一絲不安,默默地看著二人。

  慕王爺也不發話,神情漠然,只是眸中偶露的精光透出一絲玩味與審視。

  慕世琮與馮先鋒對望片刻,眼中寒光忽然收斂,輕輕一笑,帳內諸人眼前一亮,感覺這一刻彷彿有清涼的風輕輕拂過面頰,又如有夏夜的露水悄悄地沁入了心間。

  眾人皆張大嘴,看著慕世琮平靜地走到案前,淡定地低頭看著地形圖,那馮先鋒愣得片刻,眼中憤意漸漸消去。

  慕王爺也低頭望向地形圖,嘴角慢慢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二一、搶渡

  燦爛無垠的星空下,虎翼營精騎輕甲,風馳電掣,夜風中,將士們悄然無聲,只聞馬蹄疾響,氣氛凝重而又肅穆。

  經過兩天的調度,柳葉灘已被聶葳派出士兵連夜投入大量沙包和石塊,而臥龍灘的誘攻戰也已準備就緒,虎翼營終從大營開拔,趕往柳葉灘。

  經過半日的急行軍,亥時初,虎翼營到達了臥龍灘前軍駐營處,為防馬蹄聲驚動對岸西狄軍,騎兵們皆下馬牽轡而行,於子時趕到了柳葉灘。

  慕世琮負手立於河邊,只見月牙河在星光下如一條白綢,靜臥於廣褒大地,而柳葉灘狹長幽遠,兩岸相距極近,確是一處搶渡的好地方。

  他回過頭來:“孔瑄,下令全體休整,待臥龍灘那邊火起,我們再過河。”

  孔瑄下令後轉過頭來:“侯爺,如果西狄軍在對岸設了巡哨,可有些麻煩。”

  “你先帶一些人潛過去,幹掉那些巡哨的,現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個多時辰,你在對岸等我們。”慕世琮眼神投向月牙河對岸,閃閃生輝,雖知即將面對的是一場殘酷而又危險的戰爭,他心神卻十分平靜,如井中水月,不起一點波瀾。

  眼見孔瑄帶同上百人下河潛向對岸,消失在黑暗之中,慕世琮回過頭來,見藍徽容牽著青雲立於一旁,身形清瘦,卻如即將出鞘的寶劍,眼中有一種清朗的光芒,神色如河水般平靜,她身旁的青雲卻似有些不安,頭不停地輕甩搖晃。

  慕世琮走過去輕拍了幾下青雲的頭,青雲漸漸安定下來,藍徽容微笑道:“看來侯爺還是馴馬高手。”

  聽到馴馬,慕世琮心情更為放鬆:“我馴了幾匹好馬,‘追風’給了孔瑄,等戰事結束了回潭州,你再選一匹。”

  “多謝侯爺,不過這青雲是我自幼養大騎慣了的,捨不得換。”

  兩人正說話間,隊伍後方傳來一陣小小的騷亂,慕世琮有些不悅:“深夜行軍的規矩忘了嗎?”

  幾個人拉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來:“侯爺,是崔放這小子,悄悄跟了來。”

  崔放噘著嘴走近,看到慕世琮陰沉面色,不敢出聲,慕世琮冷冷地看著他:“你越大越出息了,竟敢偷偷跟了來?!”

  崔放隱有懼意,強撐著道:“侯爺,我也不小了,你老是不讓我上戰場,我想殺西狄人都想瘋了。求求侯爺,就讓我上吧。”

  慕世琮斷然道:“不行,這是軍令,趁著戰事沒開始,你即刻回大營。”

  “來都來了,侯爺可別趕我回去,我一個人,行夜路會怕的。”崔放做了個鬼臉,旁邊的士兵輕笑出聲。

  藍徽容有些好笑:“崔校尉上戰場不怕,走夜路倒怕起來了?”

  崔放向她吐了吐舌頭,卻眼巴巴地望著慕世琮。

  慕世琮目光在崔放身上流轉,微風清涼,拂過面頰,他忽然想起那年在死屍堆裡將只有十歲的崔放抱起的感覺,他的小手緊緊抓住自己的戰袍,眼中全是驚恐之色,那時的自己還是那驕傲張揚卻又心地慈軟的小侯爺,五年過去,血與淚將自己的心變得日益冷酷,只有看到崔放,才能隱隱看到當年那個縱情而善良的自己。

  靜默良久,慕世琮平靜道:“方校尉。”

  “是,侯爺。”

  “你送阿放回大營。”

  藍徽容一愣,卻也聽出了慕世琮堅定之意,不容違抗,她上前拉了拉崔放,崔放滿面委屈之色,可看到慕世琮面如寒鐵,只得轉身牽馬,眼淚卻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藍徽容牽著青雲走出幾步,轉過身來,輕聲道:“侯爺,多保重!”

  夜色中,慕世琮的盔甲隱隱反射著銀光,他頭盔下的面容如雕像一般沉著穩重,雙眸中灼灼光芒穿透黑暗,射向月牙河之北。

  河岸一片寂靜,全營士兵連呼吸聲都壓得極低,或坐或站,等待著即將開始的血戰,天地間平和靜謐,河風中還流動著淡淡的草香,怎都無法想像,再過一會這月牙河兩岸將變成殺伐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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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微不可聞的號角戰鼓聲傳來,西首方向火光爆上半空,慕世琮知臥龍灘誘攻戰已開始,認蹬上馬,揮手道:“渡河!”一夾馬肚,當先衝過柳葉灘去。

  馬蹄聲如山洪,又如驚雷,濺起河中片片銀白水花,河床都似在隱隱顫抖,不多時,虎翼營便已全體渡過柳葉灘,到達月牙河北岸。

  北岸是一片密林,慕世琮當先沖上河灘,孔瑄率眾從林中迎上:“侯爺,有一隊巡防兵,已經幹掉了,下一隊估計還得過些時候,我們抓緊時間,可以直衝敵軍大本營,不給他們防範的機會。”

  慕世琮回頭見已全體上岸,將手一揮:“全速前進!”催馬急行,身後,虎翼營緊緊追隨,如一條巨龍,呼捲夜風,怒吐狂濤,襲向西狄軍大營。

  月牙河以北也多為險竣山峰,偶有開闊地多為灘塗,慕世琮率虎翼營沿河岸疾馳至距西狄軍大營以東約數里處,這處有一小小石峰聳立於河邊,需從其右方一處山谷繞道而過,由於崔放早已於河對岸高山上眺望對岸地形,圖上繪得極為清楚,慕世琮毫不猶豫,輕撥馬頭奔進右方山谷。

  山谷內石礫遍地,馬兒行進速度放慢,崎嶇處需下馬而行,孔瑄這時發覺方清未在慕世琮身邊,略覺驚訝,邊行邊問:“侯爺,方校尉呢?”

  “崔放那小子,偷偷跟了來,我讓方清送他回大營了。”

  孔瑄想像著崔放鬱悶的臉色,搖頭笑了笑:“侯爺,阿放也不小了,你老是這樣護著他,也該讓他上戰場歷練歷練,你在他這個年紀早就統領虎翼營了。”

  慕世琮語調中帶著幾分固執:“不行,他們村子只剩他一個人活著,若不是為了查探地形,我必會將他留在潭州。”

  孔瑄未再說話,大隊人馬在山谷內寂肅而行,夜風漸大,在山谷的峭壁間低嘯,樹葉‘唦唦’聲與馬蹄的‘踢跶’聲此起彼伏,慕世琮隱有一絲不安,眼見將出山谷,距西狄軍大營已是不遠,便將那絲不安壓了下去。

  慕世琮當頭步出山谷,縱身上馬,見後面眾人緊緊相隨,心頭稍安,輕吁了一口氣,擎過馬旁銀槍,與孔瑄相視一笑:“老規矩,輸了的回潭州陪蕤兒三天!”

  孔瑄不知想起了什麼,‘嗆’地抽出長劍,發狠道:“這回,我非得贏你不可!”

  藍徽容帶著崔放輕策馬兒沿河岸向西而行,崔放磨磨蹭蹭,不時回頭望向柳葉灘方向,憤憤道:“都來了還不讓我上戰場,分明是不把我當男人看嘛。”

  藍徽容笑道:“崔校尉,誰敢不把你當男人看?你可是堂堂的校尉大人。”

  崔放臉上滿是鬱悶之色:“方校尉,不是我說你,這麼好的殺敵機會,你就不眼紅?送我回去,不用上戰場殺敵,你還挺高興是吧,我看你才不像個男人。”

  藍徽容也不氣惱,淡淡一笑:“殺敵固然好,保著咱們崔校尉的命更好,何況這是軍令,軍令要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

  崔放嘴裡嘟嘟囔囔,二人一路西行,猛然聽得前方遠處隱隱傳來戰鼓號角之聲,天際也可看見一線火光,知臥龍灘誘攻戰已經打響,崔放心癢難熬,卻也無法,只得繼續前進。

  再行得小半個時辰,距臥龍灘已不過裡餘路程,前面殺聲震天,戰況似是極為激烈,藍徽容笑道:“咱們還是從山谷中走吧,前面打得正凶,為了保護你這條小命,咱們得避一避。”

  崔放聽言更加氣惱,下得馬來,飛腳踢起一塊大石,石頭直落河中,藍徽容下意識望向河面,猛然停住了腳步。

  崔放向山谷走出幾步,回過頭來:“方校尉,怎麼了?”

  藍徽容嘴唇微微顫抖:“阿放,你快看看河面,只怕大事不妙!”

  崔放聽她話音都有些顫慄,急奔向岸邊,舉起手中火把低頭一望,‘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兩人對望一眼,俱看到恐懼和驚嚇之色。

  崔放急得眼淚瞬間迸了出來:“糟了!上了西狄人的當,只怕是上游決了河圍了,怎麼辦?侯爺他們可怎麼回來?”

  藍徽容最初的驚慌後,迅速鎮定下來,道:“一定是有內奸,將作戰計畫洩露給了西狄人,針對的就是虎翼營,斷侯爺他們的退路,阿放快別慌,咱們得想辦法救他們。”

  “怎麼救?水位漲得這麼快,水流又這麼急,我們也過不去啊!”崔放急得原地轉圈。

  藍徽容縱身上馬:“阿放,我到前軍大營去找些東西,你在這處等我,千萬別走開了!”說著打馬狂奔向前方臥龍灘前軍大營。

  天上的星辰突然暗了一下,漫山遍野的火光接連而起,一暗一明,仿若地獄之花衝破黑暗,咆哮著在人間吸吮著光明和鮮血,步出山谷不遠的虎翼營將士齊齊一驚,望向前方的大隊西狄軍。

  慕世琮心頭一緊,面上神色不變,傲然抬頭,挑起一抹冷笑,目光利如刀鋒,望向數十步開外的一名西狄軍將領。

  那西狄軍將領年約三十五六,體格雄壯,一臉虯髯,相貌粗豪,笑聲卻極清雅:“慕小侯爺,在下秋蒙,在這恭候多時了!”

  孔瑄勒住身下駿馬,輕聲道:“有內奸,形勢不妙,得趕緊撤。”

  慕世琮低聲應道:“你帶著後面的弟兄先走,我掩後。”

  “不,侯爺,你先走,我掩後。”

  兩人對望一眼,慕世琮忽笑道:“還講這些廢話,要上一起上!”

  孔瑄大笑揚頭:“正是!”催動身下駿馬,瞬間就衝至敵軍陣前,身形如大鵬展翅般從馬上掠起,雙足急踏馬頭,手中長劍寒光乍閃,西狄軍不及反應,便已被刃數人,鮮血尚在空中飛濺之時,他已轉身追上‘追風’,策騎回到虎翼營前。

  虎翼營將士一陣歡呼,先前因中伏而有的一丁點恐慌消失不見,西狄軍卻一片嘩然,秋蒙眉頭輕皺,右手高舉:“弓箭手準備!”

  “慢著!”一個聲音從他身後黑暗處響起。

  秋蒙回過頭去:“那公子,請問有何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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