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5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5
七〇

  藍徽容對孔瑄有著十分的信心,便安心每日呆在慕王妃身邊,伺候她飲食起居,慕王妃竟再也離不開她,兩人之間,如同親生母女一般,藍徽容想起數日後就要離去,心中難過,卻也無法說出口。

  倒是守在慕王妃身邊,讓她避過了慕世琮,慕世琮恐她著惱離去,不敢再來找她,向慕王妃晨昏定省時,也只是用那濃烈的眷戀目光看上她幾眼,彷彿只要每天能見到她,就心滿意足,原本冷傲的臉上也時時浮現溫和的笑容,崔放等人直呼侯爺自戰場歸來,便轉了性子,實是有些怪異。

  這日已是八月二十八,藍徽容正陪慕王妃說話,僕婦來稟,監察使黃儒敏的夫人,朝廷二品誥命黃氏前來拜見王妃。

  慕王妃聽稟一愣,她性子柔弱,雖貴為王妃,但甚少與這些官宦貴族家的夫人交往,若是別家夫人,便待不見,但她知這監察使是朝廷派駐藩邦的重臣,負責在朝廷與藩邦之間聯絡往來,也負責監察藩王動態,實是得罪不得,忙命人請了進來。

  香風陣陣,彩錦珠佩,黃氏踏入房中,行到慕王妃床前,俯身行禮:“妾身黃氏,拜見王妃。”

  慕王妃忙命僕婦將她扶起,和聲道:“黃夫人切莫如此大禮,我有病在身,不便相扶。”

  黃氏三十出頭,頗有幾分麗色,口音圓潤:“妾身聽得王妃染恙,便一直說要來探望,又恐驚擾王妃,今日知王妃病情好轉,便來略表問候之意。”

  她目光在室內掃了一圈,看見藍徽容靜靜立於床尾,眼睛一亮,起身行過來,握住藍徽容的手:“這位就是藍霞仙子吧,真是標緻靈秀,好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仙子。王妃也不讓她出府,夫人們可都想一睹她的風采。”

  藍徽容輕輕抽出雙手,行了一禮,卻不說話。慕王妃微笑道:“倒讓夫人見笑了,這孩子素喜清靜,我又在病中,她時刻陪伴於我,待我大好了,自會帶她出去走走的。”

  黃氏笑著轉過頭去,向她隨行的婆子吩咐道:“快快回府,準備一些表禮過來,與藍小姐初次見面,可不能失禮了。”

  此時,東花廳內,監察使黃儒敏正與慕王爺閒談,慕世琮立於一側。

  慕王爺知這黃儒敏深得皇帝信任,也有著直奏天聽之權,這西北十二州的一舉一動只怕都是通過他直達朝中,見他今日來訪,說的卻是些閒話,不知是何用意,面上保持淡淡的微笑,心中卻在快速地思忖著。

  不多時,一名隨從步入廳來,湊到黃儒敏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慕世琮俊眉一挑,似是聽到了一個‘藍’字,黃儒敏已呵呵笑著站了起來,笑完面容一肅,長喝道:“聖——旨——下!”

  慕王爺與慕世琮同時心驚,這聖旨來得蹊蹺,黃儒敏似有備而來,兩父子對望一眼,早有侍衛大開中門,抬過長案,鋪上錦綢,二人站起身來,面朝東南而立。

  黃儒敏卻不慌不忙,笑道:“聖旨是下給藍容藍小姐的,還請王爺喚藍小姐出來接旨吧。”

  慕王爺額頭隱有汗珠沁出,手背上青筋暴起,緩緩道:“黃大人,實在抱歉,藍小姐昨日便已離開潭州了。”

  黃儒敏呵呵一笑:“王爺這話說得,我家夫人此刻可正與藍小姐閒敘家常,剛才還差人要我準備表禮呢。”

  慕世琮的心漸漸往下沉去,容兒的來歷,只有父王母妃與自己知曉,難道,皇上竟知曉了她是清娘的女兒不成?

  黃儒敏悠悠道:“王爺,可沒有聖旨等人的先例,還請王爺速速傳藍小姐出來接旨吧。”

  慕王爺望了一眼慕世琮,慕世琮會意,微微點頭,轉身向廳後走去,轉過錦屏,急奔往正院內室,見一貴婦人正與母妃和藍徽容絮絮叨叨,面不改色走了過去,道:“容兒,你隨我來。”

  黃氏嬌笑著站了起來:“唉喲,我倒是忘了,外子今日要來王府頒旨,聽說聖上有旨意下給藍小姐,藍小姐,咱們一起出去吧。”說著拉住藍徽容的右手。

  慕世琮大急,劈手奪過藍徽容的手,往外疾奔,藍徽容瞬間明白一切,回頭望望慕王妃驚恐的面容,心中暗嘆,在院中頓住腳步,輕聲喚道:“侯爺!”

  慕世琮滿頭大汗,急道:“容兒,事情不妙,你快走!”

  “不。”藍徽容搖了搖頭:“侯爺,事已至此,不能連累了你們,再說,也不一定就是想的那樣子。”

  慕世琮還待再說,黃氏已步了過來,含笑道:“藍小姐,請吧。”

  藍徽容見慕世琮面上神情漸漸有些嚇人,略帶責怪的眼神望向他,平靜道:“侯爺,王妃身子不適,您還是在此陪著她吧。”說著轉身步向前廳。

  慕世琮拳頭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回頭看著母妃出了房門,倚著門框喘氣,一陣心痛,跺跺腳也跟了上去。

  藍徽容一路往正廳而行,心中思忖:皇帝為什麼會有旨意下給自己?他縱是知曉自己戰場退敵之事,應該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清娘的女兒啊,可方才瞧黃氏這些作派,便知有怕自己逃匿之意,難道,自己的來歷真的洩露出去了嗎?

  她緩步行入正廳,也不看向慕王爺擔憂的目光,低首行到案前跪下,輕聲道:“民女藍容,恭聆聖諭。”

  黃儒敏得意一笑,高聲喝道:“請——聖——諭!”

  王府中門外,數十名帶刀侍衛魚貫而入,身上錦袍式樣竟是皇上親屬侍衛隊所著紫袍,慕王爺一聲長嘆,眼見慕世琮神情激動,向他緩緩搖了搖頭。

  侍衛們在院中肅然而立,一頂八抬大轎被抬入院中落下,錦簾輕掀,一人身形雍容舒展,步下轎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5
七一

  三五、賜婚

  這人蟒袍金冠,高華的面容上帶著溫文的笑意,幾步行來,身形頗有威嚴之勢,他向慕王爺和慕世琮略略頷首,目光停在了低首跪於案前的藍徽容身上。

  他的眼中湧起一絲溫柔,還帶著幾分欣喜和慶幸,他從容地負手而行,在藍徽容身前停住腳步。

  慕世琮稍鬆了口氣,覺既是此人前來,說不定還有轉機,他俊臉如秋陽般燦爛而笑,疾行幾步:“原來是四哥到了,怎麼也不先通知小弟一聲。”

  寧王簡璟辰將目光從藍徽容身上收回,行到慕王爺身前,二人同時俯身,簡璟辰謙和笑道:“侄兒見過慕叔叔!”

  “寧王客氣。”慕王爺微笑道。

  藍徽容低首跪於地上,心頭一跳,來的竟是寧王嗎?這一刻,五月初一賽舟節那天發生的事情悉數湧上腦海,柳葉橋初起衝突,乘風閣再遇,結廬亭把酒暢談,會昭山同逃追殺,他揭破自己女兒之身,拿走了自己的半塊玉珮,此時,他又帶著聖旨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一刻,她忽然醒悟,皇帝應是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真實來歷,那半塊玉珮既是母親的遺物,無塵師太認得,只怕與母親有著特殊關係的皇帝簡南英也認得,自己在安州城一劍揚名,皇帝派在慕家軍中的暗探肯定早已將此事詳細上奏,寧王這一來,究竟會帶來怎樣的風雨?

  簡璟辰拍拍慕世琮的左肩,行到藍徽容身邊,和聲道:“容兒,快起來吧。”說著俯身將藍徽容拉起。

  慕世琮眼皮一跳,聽寧王這口氣,難道他與容兒竟是舊識不成?!

  藍徽容緩緩起身,又垂頭行了一禮,淺聲道:“民女藍容,拜見寧王!”

  “容兒,幾個月不見,怎麼與我這般虛禮客套了!”簡璟辰似是有些無奈地笑道。

  慕世琮按捺不住,面上笑容不減,行過來道:“怎麼?四哥竟認識容兒不成?!”

  “世琮可還記得賽舟節那日我在會昭山遇刺之事?”簡璟辰見藍徽容並不抬頭,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轉向慕世琮道。

  “自是記得,那夜讓四哥受驚了。”

  “那夜,我便是得容兒相救,才得逃大難,說起來,容兒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簡璟辰從懷中掏出半塊玉珮,微笑道:“容兒,每次見到這玉,我都會想起你相救之恩,今日能再見你,實是高興。”

  慕王爺望向那半塊玉珮,模糊的記憶湧上腦海,那玉珮,不是當年簡南英上蒼山時貼身佩戴的嗎?兄弟們與他暢遊霧海之時,個個都曾見過,也知是他祖母所遺,原來,他將這玉珮送給了清娘,清娘又給了容兒。他的心漸感沉重,簡南英,肯定已知曉容兒來歷,現如今,寧王突然到來,帶來的是怎樣的旨意呢?昨夜邊境急報,難道與寧王此行有關嗎?

  簡璟辰微笑著望向藍徽容,見她已緩緩抬起頭來,那曾縈繞於心的清麗面容終呈現於自己面前。

  這是簡璟辰首次見到藍徽容正式以女裝出現,她青衣落落,烏髮輕垂,靜美的五官似比幾個月前褪去了一些青澀,多了幾分成熟,身形也似比幾個月前少了一些嬌柔,多了幾分沉靜。

  他與她一日內三度相遇,已覺有緣,又蒙她相救,深夜獨處,漸感傾心,無奈因時局變化,再也未見,本以為失之交臂,時時想起,扼腕感嘆。

  其後他經歷重重險阻,風波雲詭中終將皇后和太子扳倒,繁忙的政事中,他漸漸淡忘了她,就如淡忘了一場美夢一般,卻不料,二十多日前,從前線暗探飛鴿傳回的密報中,他看到了她的名字。

  是她嗎?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遙想那一劍退敵、從容赴難的風采,怕也只有她才有吧。

  他在御書房內看著那份密報,撫摸著那半塊玉珮良久的發呆,不料卻被父皇看到,他無法忘記父皇見到那半塊玉珮時震驚的表情,那個在他心目中如神祇一般的父皇,何曾那般失態過?

  他奉父皇之命,將諸事詳述,將她的容顏細細描繪,待她長發飄然落下、受驚回頭那一剎那的面容躍然紙上,他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沒有淡忘她,她一直都在他的心底深處。

  父皇長久地望著那幅畫像發呆,長久地緊攥著那半塊玉珮,他後來從值守太監口中得知,那夜,父皇也長久地輕呼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是那個傳言中父皇最愛的女子嗎?她,是那個女子的什麼人呢?

  其後數日,前線暗探將她的一言一行細細蒐集,飛鴿傳報,當得知她平安回到安州,他懸著的心終放落下來,而父皇,也似有了一絲笑容。

  當父皇問他可願娶她為太子妃之時,他驚訝到無以言語,父皇威嚴的目光凝視著他,語氣卻是未曾有過的和悅:“去,你去把她帶回來,娶她為妻,我就冊封你為太子。”

  他欣喜到無以復加,心中的兩個夢想能夠同時實現,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嗎?

  可父皇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有些忐忑不安,原來,她的母親竟與父皇有這樣的恩怨情仇,原來,從她身上可以追查到那個巨大寶藏的下落,難怪那夜那莫爺爺對自己那般敵視,只怕,她是不會輕易隨自己回京的吧,想來,慕王叔也定不會輕易放手。

  當他按父皇的指示在藩邦邊境佈置好精銳軍隊,秘密到達潭州,當他令黃儒敏夫婦探得她就在王府之中,當他從容出轎,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心才漸漸安定,他是一定要將她帶回去的,她只能是自己的太子妃,絕不能讓她再一次溜走。

  可此刻,他也隱隱感覺到她對他的淡漠,感覺到她眼中的蒼涼之意,她的心中,究竟還有沒有他的影子?他想的,究竟是她這個人還是那太子之位呢?

  院中空氣似有些凝滯,慕世琮在簡璟辰眼中看到了不尋常的意味,心慢慢收緊,正待說話,藍徽容施了一禮:“民女藍容,恭聆聖諭,還請王爺頒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容州女子藍容,秀外慧中,寬仁慈孝,賢良淑德,英武明睿,智勇退敵,殊立戰功,朕心甚悅,欽封為‘英秀將軍’,並冊為皇四子寧王正妃,命即刻進京,擇吉日良辰完婚,欽此。”

  黃儒敏宣旨的聲音甚是清朗圓潤,卻如一個個驚雷滾過,慕世琮面泛青白,雙拳緊握,若不是慕王爺上前攥住他的右手,他就要直衝上去,將那份聖旨奪過,狠狠地撕碎。

  藍徽容的心悠悠蕩蕩向深淵中沉去,她良久低頭跪於地上,雙腿漸漸有些麻木,眼前浮現孔瑄的笑容,雙肩忍不住微微而動,似要尋到他那溫暖的懷抱,在他身上尋求一些勇氣與決然。

  簡璟辰將她這個細微的動作收在眼中,他的心也漸漸下沉,感覺此刻的她,身軀內隱有一股狂風,就要衝出來,粉碎自己的一切希冀與夢想。

  眼見藍徽容身形微動,他搶先一步,俯身將她攙扶起來,柔聲道:“容兒,父皇很想見到你,你隨我回京吧。”

  藍徽容輕輕掙開他的手,抬起頭來,正望上靜立於王府中門邊的孔瑄,他不知是何時站立在那裡的,兩人之間似隔著千山萬水,卻又似緊緊依偎。他的眼中儘是疼憐與安撫,也有著一些決然的意味。

  藍徽容閉上雙眼,又猛然睜開,身軀凌空一躍,縱至一名帶刀侍衛身邊,抽出那侍衛腰間佩刀,傲然望向簡璟辰。

  數名侍衛便欲抽刀而上,簡璟辰一聲怒喝:“都不許動!”

  慕世琮眼中似要噴出烈火,欲掙脫慕王爺的箝制,慕王爺右手如風,點上他數處穴道,慕世琮動彈不得,又無法言語,眼中慢慢淌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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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藍徽容緩緩將刀架於胸前,執起一綹秀髮,輕輕割落,佩刀嗆然落地,她將落髮放於聖旨之上,坦然望向簡璟辰,語氣平靜無波:“寧王爺,我願隨你去京城,見皇上,但婚姻之命恕我不能相從,藍容孤苦之身,漂泊之命,此生也無婚姻之念,萬萬當不起王爺厚愛。”

  說完,她不再看向簡璟辰,轉身向府門走去,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顫抖的呼喚:“容兒!”

  藍徽容轉過身來,走向被聶蕤攙扶出來的慕王妃,投入她的懷抱,低聲道:“琳姨,容兒不能再陪伴您,您要多保重。”

  她湊到慕王妃耳邊以極輕的聲音快速道:“母親葬在會昭山煙雲谷,碑上刻名莫青琳。”

  她伸手抹去慕王妃臉上的淚水,想起這些時日來她對自己如母親般的照顧,心頭傷痛,在她心中,慕王爺一家便如同自己的親人一般,她萬萬不願因為自己,而讓他們背上違逆的罪名。

  看今日寧王這陣仗,名為賜婚,實為逼行,簡南英不但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且對自己是勢在必得,以他之能,肯定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誓要將自己強逼進京,如果慕王爺執意相護,只怕藩邦與朝廷之間會徹底決裂,自己又怎能因一己之故而陷百姓於戰火之中。

  逃,只怕也逃不了,不說寧王帶來的這近百名御前帶刀侍衛武藝高強,自己總不能在慕王爺藩境內逃走,那樣只會連累於他,而只要一出藩境,等著自己的恐怕就是更多的押解者。

  但要她在孔瑄的注視下接下那份賜婚的聖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辦到,她的心給了他,就是再被逼到絕境,她也不願有絲毫對不住他,這一刻,她不再冷靜退讓,她只願自己象烈火般熊熊燃燒。

  這一刻,她湧起如潮傲氣:簡南英,你當年追捕我母親,令她武功盡失,隱姓埋名,早辭人世,今日又來強逼於我,你圖謀何在!我倒要與你會上一會,只要能保這院內之人平安,我藍徽容縱是被你千刀萬剮,又有何妨!

  藍徽容掙開慕王妃無力的雙手,目光在慕王爺與慕世琮面上掠過,強迫自己不去看慕世琮眼中絕望之意,毅然步向府門。

  孔瑄凝目注視著她,高大的府門映著他挺直的身軀,微微秋風由門外捲入,融融秋陽灑於二人身上,藍徽容與他擦肩而過,眼神交匯間,似訴說了千言萬語,跨過了千山萬水。

  藍徽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沉重的王府中門‘吱呀’關上,捲起一股陰暗而蕭瑟的風。

  待院中再無外人,慕王爺伸手解開慕世琮的穴道,慕世琮跳起來向外衝去,慕王爺迅速移動,攔在了他的面前,凌厲的目光盯著他:“你忘了皇上是怎樣的人嗎?!”

  慕世琮哀求地望向他:“父王,我不管皇上有多厲害,我不能讓他帶走容兒。”

  慕王爺從袖中掏出一封書函,擲於慕世琮胸前:“你看看吧,昨夜我就覺得事有不對,皇上陳兵十萬於邊境,他早已準備好了,難道,你真的想造反嗎?!”

  慕世琮咬咬牙,將手一揮:“反就反了,當初,若不是他,我們慕氏族人也不會冤死,父王也不用背上叛國之名!”

  慕王爺猛然一個耳光甩於他的面上,怒道:“你就沒看清皇上的意圖!他一為求清娘下落,二為求取那件物事,三是想逼我們與寧王反目成仇,若逼得我們真反,只怕更合他意,我們慕家軍剛與西狄交戰,元氣大傷,怎敵得過朝廷的精銳,你怎能這般不冷靜!”

  慕世琮踉蹌退後幾步,輕輕搖頭:“可容兒她,她要怎麼辦?”

  “她沒事的。”慕王爺恢復冷靜神態:“皇上不會傷她性命,我們慢慢再想辦法救她。”

  孔瑄穩步過來,行了一禮,平靜道:“王爺,侯爺,我想辭去郎將之職,軍中除名。”

  三六、協定

  簡璟辰手腳發涼,腦中迷亂,呆望著藍徽容出了王府大門,下意識提動腳步追出,只見藍徽容縱馬而去的背影,他翻身上馬,一行人急追向藍徽容。

  藍徽容似有滿腔憤恨,出了東門,沿著官道打馬疾馳,任狂風捲起自己的衣袂,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耳聽得身後近百匹駿馬追來的聲音,兩行清淚緩緩淌落,她不敢再回頭望向潭州城,想著出府門時孔瑄的眼神,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呼著:孔瑄,你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簡璟辰坐騎是大內名駒,不多時便趕上了藍徽容,藍徽容斷髮抗婚帶給他的衝擊與震撼令他頭腦一片迷茫,被狂風一吹更添瘋狂,他兜頭拉住藍徽容的馬韁,攔在了她的馬前。

  簡璟辰迎上藍徽容冷漠的目光,見她面上隱有淚痕,心中一軟,復又一酸,冷聲道:“是誰?!”

  藍徽容心一凜,也不答話,也不願意看向他,頭扭向右方,漠然望著遠處的村莊。

  侍衛們也皆趕了上來,見二人情形不對,均在數丈外勒住座騎。

  簡璟辰將心中憤恨之情壓了又壓,終無法抑制那被當眾抗婚的羞辱,他是皇子,自幼尊貴,雖在打壓中長大,卻也未曾被一個女子這般蔑視過,何況這女子,是他心心唸唸,時刻思著想著的那人,更何況這女子,是父皇親自為他冊定的太子妃人選。

  他未料到幾個月不見,她竟有了如此大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與自己暢談詩詞、把酒言歡的藍兄弟,也不再是那個不計生死、不避男女之嫌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的容兒,這一刻的她,是如此陌生,如此高不可攀,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她,從踏入慕王府大門的那一刻起,永遠地失去了她。

  可他,又絕對不能失去她,她必須要成為他的太子妃,他,絕不能放過她。他在心中憤憤地想道:好吧,不管你如何抗旨,如何羞辱於我,你只能做我的太子妃,你的一生,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你恨我也罷,不理我也罷,我也一定要將你帶回去,將你變成我簡璟辰的女人!

  簡璟辰漸漸鎮定,細想先前在王府內藍徽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結合以前密探傳回來的信息,他隱有所悟,忽然冷笑數聲,躍下座騎,又縱到藍徽容身後,藍徽容右肘急向後擊出,簡璟辰側身避過,冷冷道:“是慕世琮還是那姓孔的小子?!”

  藍徽容一驚,擊出的左肘便停了一下,簡璟辰乘機點住她腰間穴道,藍徽容身子一軟,已被簡璟辰環腰抱住,他輕夾馬肚,馬兒緩緩前行,他貼到藍徽容耳邊悠悠道:“不管是哪個,你不想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有什麼不測,你就老老實實隨我回京,安心做我的太子妃,你逃不掉的,父皇要找的人,就是把全天下都翻一遍,他也一定會找到的。”

  藍徽容被他看穿心事最初的慌亂過後,迅速冷靜下來,她也感覺到簡璟辰貼著自己的身軀漸漸發熱,心內急轉,緩緩道:“我既答應隨你回京,便不會逃,如果你不想帶著我的屍身回去,就放開我。”

  簡璟辰聽她說得如此決然,心中劇痛,知二人之間再也無法挽回,眼前寸許處就是她細嫩的面頰,他卻再也沒有勇氣靠近,馬蹄聲如鼓點般擊打著他的心,猶豫良久,他終伸手解開藍徽容的穴道,卻捨不得躍下馬,稍稍拉開一些與她的距離,輕聲道:“你就寧願死也不願意嫁給我?!”

  藍徽容也不願再與他起激烈衝突,恐連累孔瑄和慕世琮,任馬兒馱著二人前行,半晌後方道:“你與你的父皇,心中只有皇權與天下,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們,根本就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那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簡璟辰似看到一絲希望,顫聲問道。

  藍徽容傲然一笑:“我要的,你給不了,你一生下來,就注定給不了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45
七三

  “我讓你自由,成婚以後,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幹涉你。”

  “不是這種自由,我想不受任何名份、權利的約束,或遊遍天下,或尋一山青水秀的地方平靜地生活,再也不願捲入你們那些骯髒的鬥爭之中,這樣的生活,作為皇子,將來要當皇帝的你,能給我嗎?”

  簡璟辰長久的沉默,是啊,這樣的生活,自己能給她嗎?曾幾何時,在宮中憋屈的他也嚮往著這樣的生活,但那皇位,那權利,將自己逼成了現在的這個寧王,眼見太子之位就在眼前,自己還能放手嗎?自己都沒有資格擁有那種自由,又怎能給她?

  兩人不再說話,直行到黃昏時分,到達驛站,簡璟辰默然跳下馬來,自有隨從安排好一切,藍徽容面色平靜,簡璟辰與她一起用餐,她也淡然應付,但始終不曾正眼看他。

  這樣行了數日,出了慕王藩境,早有上千精兵在邊境處等候,藍徽容見這陣勢,知再也無望逃走,更在心中暗暗禱告,孔瑄與慕世琮等人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前來營救自己。

  再行幾日,到達了葉城,葉城有一處行宮,當夜,簡璟辰、藍徽容與眾侍衛便歇在了行宮之內,其餘人馬於行宮外紮營相守。

  第二日,簡璟辰卻一反常態,並未早早起行,而是在行宮內靜靜停留了一日,藍徽容瞧在眼裡,覺得有些奇怪,隱隱有些擔憂。

  這日晚飯過後,她正在房中閉目打坐,聽得簡璟辰腳步聲響,睜開眼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合上雙目。

  簡璟辰在榻前坐下,長久地凝望著藍徽容,此刻的她,隱有一種聖潔高華的光芒流轉於面上,這些日子的相處,儘管她冷顏相對,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放不下她,明知她已心有所屬,明知她恨著自己,也還是覺她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著自己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如果那時不為了扳倒太子之事趕回京城,而是與她一起回容州尋找莫爺爺,如果自己不聽從父皇的強令,而是誠心誠意地來潭州相請於她,兩人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一邊是太子之位,一邊是她要自由飛翔的心,難道要自己放下一切嗎?可皇姐還在塞外,自己以前的堅忍也還歷歷在目,那個寶座唾手可得,怎能於此刻放棄?

  藍徽容氣收丹田,睜開眼來,冷清道:“王爺,時候不早了,你該回房歇息了。”說著便欲下榻。

  她原本盤住的雙腿自榻側伸下,身軀自有一番玲瓏之姿,簡璟辰一股熱流上湧,他本是血氣方剛之年,多日不近女色,眼前之人又是勢在必得的女人,不禁向藍徽容俯過身來。

  藍徽容一直暗有戒備,右拳擊出,簡璟辰伸出左手相格,藍徽容借他一擋之力,在榻上急滾,剛一落地,簡璟辰雙拳如風,攻了過來。

  藍徽容身軀未及挺直,只得左右躲閃,好不容易避過他第一輪的襲擊,挺身而起,兩人激戰在了一起。

  見簡璟辰步步相逼,且他身手較幾個月前大有長進,與自己不相上下,藍徽容怒道:“簡璟辰,你們父子都是無恥小人!”

  簡璟辰手中攻勢不減,微笑道:“我父皇再無恥,也是你母親傾心之人,你這套拳叫‘蓮台拳’吧,當初你母親使這套拳,可就輸在了我父皇手下。”說著他拳風一變,所使招數竟似能隱隱克制住藍徽容的拳勢,藍徽容早聽說過簡南英武功睥睨天下,簡璟辰現在所使只怕就是他所親授,專門用來對付自己的。

  她邊鬥邊往後退去,退得數步,已近床前,簡璟辰雙拳如刁鷹一般,迅猛攻出,藍徽容為避他強攻之勢,不得不再往後退了兩步,腳彎觸到床沿,上身稍稍搖晃,簡璟辰雙拳攻至,正中她胸前穴道。

  簡璟辰微笑著摟住她後仰的身軀,再點她數處穴道,將她放至床上,俯身凝視她悲憤面容,輕聲道:“容兒,早晚的事,你不用怕,我會很溫柔的。”

  藍徽容羞憤交加,便欲咬上自己的舌根,簡璟辰一笑,右手急伸,錯了她的下巴,藍徽容緊閉雙目,淚水滾滾滑落。

  意識混亂中她隱隱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過得一陣也未感覺到簡璟辰有進一步的動作,睜開眼來,只見簡璟辰面上帶著得意的微笑,望著房門口面如寒霜的慕世琮。

  簡璟辰得意一笑,推回藍徽容的下顎,拉過被子蓋上她的身軀,拍拍手站了起來,從容行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世琮昨日就到了,為何不直接來見四哥我,要這般偷聽我們夫妻的閨房私話。”

  慕世琮眼中神光暴漲後復於平靜,靜默良久,沉聲道:“四哥,我們談談。”

  簡璟辰悠悠道:“好啊!我也正有些事要與世琮談談,不過,先請世琮將你帶來的人都撤了吧,免得傷了我們兄弟的和氣,再說,傳到父皇耳中只怕對世琮不利。”

  慕世琮將手指撮在口中,尖銳的哨聲三長兩短,餘音散去後,他穩步坐於簡璟辰對面,轉頭看了藍徽容一眼,眼光中充滿無奈與憐惜,強自克制住,冷靜地望向簡璟辰。

  簡璟辰執起桌上茶壺,斟了一杯茶遞給慕世琮,道:“世琮有何話,四哥我洗耳恭聽。”

  慕世琮握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狠狠將杯子頓於桌上,盯著簡璟辰道:“四哥,如若有一日,你需要我慕藩助你一臂之力,與塞外令姐勢力相合,逼宮謀位,你可願答應我一個條件?”

  簡璟辰眯起眼來,半晌方緩緩道:“我只要與容兒成婚,父皇便會封我為太子,又何需逼宮謀位?!”

  慕世琮冷冷一笑:“璟文太子被廢就是上個月的事情,皇上年歲漸高,愈發多疑猜忌,但他又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只怕會春秋壽長,我看四哥這個太子即使做得下去,也要做上那麼三四十年了!”

  簡璟辰被他這番話語觸動最隱秘的心事,不禁閉上眼來,細細考慮,聽得慕世琮續道:“四哥當也知,皇上此番派你前來帶走容兒,隱有讓我們反目成仇之意,他定是忌你勢大,恐你我聯手。只要四哥答應我的條件,我們可以表面上裝作不和,待時機成熟,我自會助您坐上那個寶座。”

  簡璟辰睜開眼來,微笑道:“可你若要我放了容兒,只怕不行,我得將她帶回去,與她成婚,才能登上太子之位。”

  慕世琮咬了咬牙,道:“我不是要四哥放了容兒,只請四哥護她平安,她若不是真心嫁你,你便不得,不得像今日這樣強逼於她。”

  簡璟辰一愣,瞬即仰頭哈哈大笑,笑完後盯住慕世琮冷冷道:“世琮就這般傾心於容兒嗎?!”

  慕世琮面上神色不改:“四哥,皇上與我父王,都欠容兒的,我只想著能為她做一些事情,好贖我父王的罪孽。”他轉頭望向默默看著他的藍徽容,見她眸中儘是溫柔感激之意,心中絞痛,半晌後輕聲道:“四哥,看得出,你也傾心於她,你若強逼於她,你與她之間,又怎能有幸福?!”

  簡璟辰微微一笑:“倒瞧不出世琮是個情種!枉費了惠兒一片痴心,也罷,四哥我就答應你,你就放心回潭州去吧。”

  慕世琮行到床前,與藍徽容四目相望,良久輕聲道:“容兒,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你若見了皇上,不要太執拗了。”藍徽容啞穴被點,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感激的眼光靜靜地看著他,愈發讓他心傷,聽得簡璟辰步近,狠下心來,猛然轉身,出門而去。

  待腳步聲遠去,簡璟辰坐於床前,見藍徽容扭過頭去,輕嘆一聲:“容兒,我不是存心冒犯你,世琮跟了我們很久了,不把他引出來,秘密解決這件事情,我怕他魯莽行事,到時豈不連累了慕王叔。”

  他也不望向藍徽容,也不去想她啞穴被點無法與他對話,只是抬頭望著帳頂流蘇,悵然道:“容兒,我時時在想,那日我若是不回京城,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錯過了一時,就真的錯過了一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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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何處做錯,我身為皇子,有命中注定的責任和抱負,我母妃死得早,幼年與皇姐相依為命,可為了這社稷江山,為了保萬千百姓平安,她以嬌弱少女之身和親塞外,遠嫁蠻夷,這些年來,我時時想著的,就是能踏平西狄,掃除突厥,將她給接回來。”

  “我父皇,是得趙氏之助才謀得皇位,趙氏對我,十多年來一直極力打壓,那日與你分別,也是為了趕回京城,對他們做最後一擊,現如今,我的政敵已清除殆盡,父皇又允我,只要與你成婚,就冊我為太子,你說,這個時候,我還能夠放棄嗎?”

  “即使我願放棄,這麼多年來,在我周圍,聚攏了一大批的官員與下屬,他們能放棄嗎?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身處這權力漩渦的中心,根本就是無法抽身的。”

  “父皇一直想對慕王叔下手,一來無藉口,二來朝廷財力不足,我與世琮能達成方才的協定,造成表面不和的假象,也能安父皇之心,保他父子暫時的平安。”

  “所以容兒,你若想保慕王叔一家平安,你只有隨我回京,與我成親,我既答應了世琮,就不會強逼於你,我簡璟辰,不想逼迫自己所愛的女人,我會等著你願意的那一天,等著你與我並肩站於那皇宮的最高處。”

  細若游絲的風自窗間吹進來,燭光隱隱跳動,簡璟辰轉過頭去,望著藍徽容平靜的面容,感覺自己與她就好似兩個世界的人,有緣相遇,會有緣相守嗎?

  他暗嘆一聲,俯下身來,將藍徽容上身扶起,緊緊地擁住她,良久都不願放手,喃喃道:“容兒,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將頭埋於藍徽容的頸窩中,那股清香與馨柔,多象幼年時母妃的懷抱,又像皇姐的如水眼波,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什麼,要讓他最愛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到底是為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戀戀不捨地鬆開雙手,將藍徽容平放,解開她的穴道,默然走了出去。

  藍徽容躺於床上,側頭靜靜看著他的身影被燭光映照,投在門框之上,門開之時,長長的黑影伸至廊下,隨著他走動之勢,如幽靈般飄閃。房門‘吱呀’關上,黑影消失,屋內復於平靜與安寧。

  再行數日,到了距耒江不遠的花石鎮,眼見天色已近黃昏,聞得前方官道被大雨引起的泥石流堵塞,得兩日功夫才能將山泥清走,簡璟辰決定在花石鎮停留兩日,同時派出一部分士兵前往助當地村民清理山泥和巨石。

  花石鎮是一鄉間小鎮,一無驛站,二無客棧,聞得寧王到來,里長嚇得顫慄多時,終將眾人迎至鎮上最富裕的肖財主家中安宿,肖財主一家老幼自是早已被趕至別處。

  自那夜後,藍徽容與簡璟辰甚少說話,卻也平和相處,她覺得他有些可憐,卻又有些可悲,也許,生為皇家人,是他的不幸吧。

  她心中也清楚,進京見簡南英,是勢在必行,只是見了以後,如何化解逼婚的危機,如何了結母親與他之間的恩怨,實是令她備感煩憂,想了幾日,她也索性不再去想,進了宮,見了他,再決定如何行事吧。

  肖財主家雖為花石鎮首富,宅子卻也不大,陳設也頗為鄉土氣息,簡璟辰皺眉看了一圈,別無他法,只得命士兵和大部分侍衛在別處歇息,他與藍徽容及少量侍衛宿在了肖宅之內。

  簡璟辰得與慕世琮達成協定,放下心頭隱憂,知他不會再來營救藍徽容,又見這幾日藍徽容不再是冷顏相向,心情愉悅,用過晚飯,見室內有棋具,微笑道:“容兒,長夜無事,我們對上一局如何?”

  藍徽容一愣,忽然想起在軍營中與孔瑄那局未下完的棋,那時的他,對自己百般照顧,她又想起在西狄軍營中與孔瑄那局和棋,那時的他,用生命守護著自己,他此刻,到了哪裡?

  離開慕王府的那一剎那,看到孔瑄的眼神,她知他一定會隨自己而來,只是,他現在到了哪裡?又會在何時出現呢?他是穩重之人,沒有十足的把握,應當不會草率行事,只求老天保佑,他不要貿然出手,不要連累到慕王爺才好。

  簡璟辰見藍徽容面上神色,溫柔中帶著一絲傷感,似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人或事,心中莫名一酸,負手行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眼內,語氣帶上了一絲威嚴:“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藍徽容收定心思,退後一步,正待說話,忽覺有些頭暈,心中漸漸迷糊,朦朧中見簡璟辰似身軀搖晃,撫額倒於地上,心感詫異時,窗外跳入十幾個黑衣人來。

  三七、漂泊

  這十幾個黑衣蒙面人身形皆十分高大,跳入房中之後,迅速圍在藍徽容的身邊,其中一人蹲下去看了一下簡璟辰,抬頭道:“頭,要不要趁機除了這小子?!”

  托住藍徽容搖搖欲晃身軀的黑衣蒙面人悶聲道:“不能除,這小子,說不定有一天能引起東朝內亂,那樣大人才有可趁之機。”

  蹲於地上之人輕嗯一聲,笑道:“頭說得極是,行了,大功告成,我們趕緊撤吧。院內的人雖都中了迷藥,可別處的那些官兵還好好的,遲恐生變。”

  他正待站起身,躺於地上的簡璟辰忽然睜開眼來,身軀猛挺,扼住那人的咽喉,奪過他手中長劍,圍於藍徽容身側的十餘人受驚,除數人留在她身側外,其餘人紛紛抽出兵刃,攻了上去。

  簡璟辰數聲長嘯,手上劍式如潮,擋住這十餘人的進攻,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黑衣蒙面人們也不說話,一味合攻,過得十餘招,簡璟辰想起其中某人所使招數及他們先前所說之話,面色大變,怒喝道:“你們是西狄人?!”

  黑衣人們見被他識破來歷,加緊圍攻之勢,其中一人笑道:“寧王爺,我們仇大人想請藍小姐到金州做客,實在對不住了。”

  另一名黑衣人喝道:“廢話少說,外面那些官兵就快到了,頭,你帶著藍小姐先走!”

  簡璟辰再是數聲長嘯,未見院內侍衛趕來,知他們皆中了迷藥,而自己因為一直身處於暗算與陰謀之中,幼年時皇姐便經常給自己服用一些抗毒抗迷藥的藥物,所以在察覺到有些不對時,他便假裝暈倒躺於地上,只是他未料到,來的這些人個個身手都十分高強,而院外的官兵聽到自己的呼嘯趕來只怕尚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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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正在思忖與搏鬥間,眼見數人架著藍徽容出門而去,他心中焦慮,猛然一聲大喝,劍起寒光,立斃一人,和身撲了過去,無奈與他搏鬥的那十來人十分凶悍,死纏不放,刀光劍影間,他眼睜睜看著藍徽容與那數名黑衣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藍徽容一直處於半昏半醒之間,迷迷糊糊中被一名黑衣人背在身後,說來也有些奇怪,雖知負著自己的人是仇天行派過來的,自己只不過從一個險境到了另一個險境之中,但她卻好似十分的安心,也不掙扎,任那人負著自己穿過鎮邊一片樹林,再翻過一座山頭,繞行十餘里,停在了耒江邊。

  這夜星月暗淡,週遭十分黑暗,這幾名黑衣人在江邊停住腳步,點燃一堆細小的柴火,負著藍徽容的那人將她放於岸邊地上,一聲哨音,不多時,船櫓聲‘唉乃’響起,一條小木船劃破黑暗,緩緩靠岸。

  船上之人跳上岸來,笑道:“大功告成了?”

  一名黑衣人笑道:“寧王那小子,倒是有些扎手,不過弟兄們正將他纏住,藍小姐請出來了。”

  搖船之人捬掌而笑:“還是頭聰明,想辦法用山泥擋住他們的路,調開一部分士兵,又算到他們會住在肖老摳家,投迷藥入水井,這回立了大功,仇大人肯定會重賞我們的。”

  先前負著藍徽容的那名黑衣人首領悶聲道:“廢話少說,老萬,你去來路看看弟兄們有沒有突圍而來?”一名黑衣人愣了一下,迅即轉身往來路行去。

  此時,江邊僅餘藍徽容和七名黑衣人,夜風拂過,又躺於冰涼的地上,藍徽容稍稍清醒,只是依然無法提起真氣。她環視著身邊之人,心中忽然湧起一絲強烈的不安和惶恐,但這感覺,又不像是因為被仇天行派來之人擄走而引起的,是什麼呢?

  等得一陣,搖船之人道:“頭,我們還是先撤吧,呆久了恐有變化,弟兄們都是長期潛伏東朝之人,只要不被當場擒住,自有脫身之法。”

  那黑衣人首領輕嗯了一聲,彎下腰來,欲待扶起藍徽容,忽然‘咦’了一聲,另六人齊聲道:“頭,怎麼了?!”圍了過來。

  一道奪目的寒光如閃電般劃破夜空,一蓬鮮血噴濺而出,一名黑衣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著咽喉緩緩倒下,另五人疾滾於地上,抽出兵刃,怒喝道:“頭,你什麼意思?!”

  黑衣人首領也不說話,森寒的殺氣自他手中長劍燦然迸出,暗淡的火光下,六人身形在怒喝中糾結閃騰。

  藍徽容見他們居然發生了內鬥,大感訝異,依於土堆前細細看來,見六人皆是身手高強之輩,那黑衣人首領以一敵五,更是武功出眾,越看,她越感到一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先前那股強烈的不安和恐懼牢牢鎖住她的五臟六腑,攪得她直欲嘔吐。

  戰得一陣,黑衣人首領手中劍招忽然變得輕靈飄忽,劍氣卻似與黑暗融為了一體,無處不在,將五名對手籠罩其中,奪目的光華如層層波浪在最激烈的兵刃相擊中湧出,數聲悶喝後,二人頹然倒下。

  另三人暴喝一聲,聯手攻上,嗆聲不絕,黑衣人首領因先前劍勢太盛,不及變招,被對手圍攻,腳下一個踉蹌,顯見已中了一招。

  那三人急急逼上,那首領卻於踉蹌後身形一個疾翻,手中長劍在空中絞了數個劍圈,鮮血在空中一路灑下,對手中的兩人仰面倒落。

  最後一人見情勢不妙,發聲喊便欲轉身逃走,那首領捂著胸口急急追上,手中長劍如流星逐月,清遠絕塵,射向逃走之人,一蓬血霧騰空而起,又灑灑落下,微弱的火光中,那首領手撫胸口,抽出長劍,在倒地的六人身上又各補了一劍,咳嗽著轉過身來。

  藍徽容直愣愣地望著他步步走近,他胸前黑色衣襟被鮮血染得如一朵墨梅,面上頭罩下的眼神讓她手腳一陣陣發涼。

  黑衣人首領在藍徽容面前默立片刻,蹲落下來,微眯的眸子似有些不敢直視她愣愣的眼神,正靜默間,藍徽容一聲驚呼:“小心!”

  詭異的刀光自他身後搖晃襲來,那首領在藍徽容驚呼聲發出一瞬便已劍橫身後,架住這必殺的一招,借力轉身,只見那先前離去的黑衣人老萬目光陰沉,森然道:“仇大人傳信要我們提防於你,果然不差,你這小子,是活膩了吧。”

  那首領也不答話,劍光霍霍,全力而擊,他知這老萬是所有黑衣人中武功最為高強的,雖不及自己,但如果和另幾人聯手,自己便勝少負多,所以先前才藉口將他支走,不料他卻中途返回,自己先前與那六人激戰已受了劍傷,觸動舊創,功力大減,現在實是到了危急關頭。

  纏鬥數十招後,他一聲輕嘯,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隨著那鮮血噴出,他手中長劍發出的殺氣隱然成形,令黑夜空氣都為之一凝。

  老萬見勢不妙,知他正用咬舌之術,不惜巨損真氣,使內力激至最強點,急急避開,無奈慢了一著,手中兵刃僅架住他第一波襲擊,卻在第二波劍浪中被絞得粉碎,千百道寒芒射入老萬體內,老萬倒地前睜大雙眼,奮力將手中斷刃遞出,狠狠地插入那首領的左肋。

  那首領摀住左肋,力竭倒地,身形幾個扭曲,再也不曾動彈。

  藍徽容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番激鬥,目瞪口呆,心頭的驚疑如颶風般越卷越大,無奈手腳無力,縱是想爬至那首領身邊,扯下他的頭罩,也無法移動一步。

  江邊一片死亡般的沉寂,僅聽到江水輕輕拍打著岸邊岩石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那首領蠕動了幾下,撐著站起身來。

  他似傷得很重,踉蹌走至藍徽容身邊,隱見他前胸及左肋鮮血淋淋而下,藍徽容顫聲道:“你,你的傷——”

  那首領默不作聲,忽然伸出手來,將藍徽容的衣襟解開,將她的外衫外裙緩緩除下,藍徽容的心一時下沉,一時飄浮,她腦中一片迷亂,眼見自己被他脫得僅著單薄的褻衣躺於地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那首領又踉蹌著步向江邊一處高大的灌木叢,鑽了進去,不一會兒,從那灌木叢中拖出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女屍,藍徽容看得清楚,女屍臉上已被爆得血肉模糊,她終忍不住一聲輕呼,只見那首領摸索著除下女屍身上的衣裙,將從藍徽容身上除下的衣物穿到那女屍身上,又轉過身來,抱起藍徽容的上身,替她穿上從女屍身上除下的衣物。

  藍徽容眼中漸漸落下淚來,顫抖著道:“你——”那首領身軀一硬,猛然伸手輕輕點上她的啞穴,也不望向她悲傷的面容,靜靜地替她將衣裙穿好,將她抱至那艘小木船上。

  小木船在江水的推動下輕輕搖擺,那首領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塞入藍徽容口中,遲疑片刻,悶聲道:“一會兒你手腳就可以動彈,你速速划船離開,一刻鐘後你的內力便會恢復,你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他又從懷中掏出數錠銀兩放入藍徽容懷中,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藍徽容淚水洶湧而出,不停地搖頭,無奈說不出話,眼見他奮力將木船推離岸邊,眼見木船被他一推之勢直入江心,隨著江水向下游飄浮,眼見岸邊火光下那身影跪落於地,隔自己越來越遠,她覺得如在煉獄中煎熬打滾,心被生生的撕成千條血絲,疼痛至無法呼吸。

  夜色下,木船沿耒江向下游急速飄去,藍徽容漸感四肢可以動彈,但依然無法提起內力,只是可以如一個普通人般劃動船槳,她忍住淚水,奮力將船調頭,向先前入水的方向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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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無奈這晚江風甚急,又是逆水而行,眼見無法迅速趕回岸邊,藍徽容心一橫,想起莫爺爺以前所授,咬上自己舌尖,鮮血自她口角緩緩流下,她血流速度加快,藥效發作,不一會,便感恢復了兩成內力,她提起內力,急衝向大椎穴,真氣在那處迴旋數圈,激起體內全部生氣,終將解藥效力瞬間提至最高,雙臂運力,漿櫓如飛,迎風破浪,向來路划去。

  只是這種強提真氣之法頗傷身體,她漸感胸口一陣悶痛,但再痛,她覺得都沒有心中那股絞痛令她窒息,驚疑、震悚、恐懼、痛苦、徬徨、不捨齊齊攫緊著她的心,她恨不得插翅飛回先前所在岸邊,揪起那人,扯下他的頭罩,問個明明白白。

  靜謐的黑暗中,藍徽容隱見岸邊那一點火光還在微弱跳動,心頭稍鬆,奮力劃了過去,船未完全靠岸,她便撲入水中,衣裙濕漉著爬將上岸。

  只見先前躺身的地方,那具女屍手執長劍,橫於土堆之前,身前幾名黑衣人的屍體橫亂雜陳,一名黑衣人手中還握著似‘暴雨梨花針’的暗器。乍一望去,仿如自己奮力搏殺,與那些黑衣人同歸於盡,卻被黑衣人臨死前射出的暗器爆糊了面容。

  藍徽容的眼淚如珍珠斷線般掉落下來,是他,一定是他。

  他利用西狄人救出自己,又不顧性命將這些西狄人殺了滅口;他早已準備好這具女屍,造成自己與西狄人同歸於盡的假象,這樣既能夠讓自己遠走高飛,又不連累到慕王爺,更能讓仇天行和簡南英等人不再追捕自己。

  可他,為何會是西狄人的首領?他,為何先前那般不顧性命搏殺?更重要的是,他,為何不與自己一起逃走?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送走自己,安排好這一切,他還有力氣逃嗎?他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為什麼不和自己一起走?!

  藍徽容深深呼吸,冷靜下來,執起火把,迅速在周圍尋找一番,卻未見那人身影,耳聽得遠處似有大隊馬蹄聲疾馳,知可能是寧王派人搜尋而來,她心急如焚,卻又無法出聲,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忽然靈機一動,直撲先前那藏著女屍的灌木叢,灌木叢又深又高,黑暗中她向前走了十餘步,腳下終踢上一人冰冷的身軀。

  她淚水直流,彎下腰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裡,迅速拖出灌木叢,抱至船上,此時,馬蹄聲就在數十丈外,她運起十成內力將船推向江心,縱身而上,迅速劃動船槳,黑暗中,船在江風和波浪的推動下,如出弦的利箭一般向下游而去。

  身後的岸邊,人聲喧嘩,上百人接踵而來,驚呼聲不斷響起。

  “不好了,藍小姐身亡了!”

  “快快回稟王爺!”

  江邊黑影濃重,星月皆躲於烏雲之後,藍徽容在黑暗中奮力將船劃出十餘里,知已脫險境,此時又是順流而下,她平定心神,鬆開雙漿,緩緩轉過身來。

  那黑色夜行衣下的身軀僵硬如冰,那黑色頭罩下的雙眼緊緊而閉,他仿如已經死去,已好像正在沉睡,他胸前肋下的傷口仍在滲著鮮血,藍徽容只要伸手,就可以拉下他的頭罩,看清他的面目,可此時的她,卻鼓不起一絲勇氣。

  靜默一陣,藍徽容點上他傷口處穴道,鮮血漸漸止住,又從他懷中掏出數個藥瓶,一一拔開聞了一下,知其中一瓶是傷藥,就著江水泛出的一點微光,替他將藥粉敷於傷口,撕下自己的裙裾包紮妥當,又伸手按上他胸前大穴,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輸入著真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呻吟著動彈了一下,慢慢睜開眼來,藍徽容一喜,他正好望上她如寒星般的眼眸,意識逐漸恢復,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面頰,見頭罩還在,猛然用力掙脫藍徽容,‘卟嗵’一聲翻入江中。

  藍徽容本能的身軀一擰,電光火石之間隨後撲入江中,右手一撈,剛好來得及拽住他的衣襟,她用力將他拖回,波浪推湧間,游回船邊,眼見他還要掙脫,情急下‘啊’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啞穴已被衝開,她長嘆一聲,貼到他耳邊輕聲道:“孔瑄,你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岸邊,數百支火把映得天空一片通紅,簡璟辰呆立於那具面目模糊的女屍身前,雙手不停的互絞,是她嗎?真的是她與敵同歸於盡了嗎?

  那身形,那衣裙,恍如就是她躺於自己面前,讓自己如割心般的疼痛。可那血肉模糊的面目,卻讓自己感覺到還有一絲生機,到底是不是她?

  江風越刮越大,火把騰騰而閃,數百人靜然而立,無一人敢發出半點聲息。良久,簡璟辰冷冷道:“唐文,傳附近最好的忤作,將這幾具屍體從頭到腳,每一根毛髮都不放過,給我仔細的驗。”

  一名手下應了一聲,轉身而去,簡璟辰又道:“尚力,你帶人馬沿耒江展開搜尋,記住,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容兒給我找出來。”

  他負手望向耒江上空無垠的黑暗,心中漸湧狠決之意:容兒,如果你沒死,我就是踏平西狄,翻遍東朝,也要將你給找回來!

  三八、命運

  九月二十,澄陽城外五十餘里處,衛明山腳,楊家村。

  村子北面靠近衛明山有一戶人家,家中僅餘一個六十多歲的殘疾老頭,其數個兒女皆於青壯年時患病離世,而他,雙耳已近全聾,僅靠在山後種著幾塊蕃薯田得以生存。

  這日下起了大雨,楊老頭見雨勢甚強,恐雨水和著山泥流入屋後那口地窖,那裡面收著的可都是自己今冬和來春的救命蕃薯,一旦發霉,只怕這把老骨頭將熬不過這個冬季。

  他披上破舊的蓑衣,在地窖口撐起一塊大木板,推開地窖木門,沿木梯下到窖底。

  地窖並不深,裡面堆著數堆蕃薯,楊老頭在窖底看了一圈,見乾燥如昔,滿意地點了點頭,正待出窖,忽見一堆蕃薯後似露出一片衣角,他想起自己眼力不太好,是不是花了眼,走過去正待細看,一石粒凌空飛來,正中他背後穴道,他眼前一黑倒於地上。

  藍徽容從地窖口下來,將昏迷不醒的孔瑄從蕃薯堆後抱出,凝望著他憔悴的面容,悠悠嘆了口氣:“又得換地方了,孔瑄,你得快些醒過來才行,我怕我撐不下去了。”

  那夜,藍徽容將孔瑄從江水中撈出,爬回船上,沿耒江放船而下,行不多遠,便聽到岸上疾馳的馬蹄聲,她知是簡璟辰疑心自己並未身亡,派人追來,她只得抱著早已昏迷的孔瑄跳入江中,游至江邊,也不上岸,躲於岸邊的蘆葦叢中,聽著那些人馬追著那艘木船而去,四周恢復平靜,方悄悄上岸。

  她心憂孔瑄傷情,急於找到一個大一點的村鎮替他抓些藥,無奈靜夜中行來,到處可聞急促的馬蹄聲,可見映天的火把,她知簡璟辰在這附近展開了細密的搜尋,好不容易避開一撥又一撥的官兵,一路向西逃匿。

  孔瑄自被她撈上來之後便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傷口在江水中浸泡多時,血倒是止住了,卻開始有些腫爛,數日來,藍徽容負著他白日尋地方藏匿,只有夜間才敢出去尋些食物和草藥,又不停替他運氣療傷,累得疲憊不堪,若不是孔瑄還有一絲氣息,支撐著她,她恐怕早已倒下了。

  一路行來,到處可見自己的畫像,也到處可見成群的官兵,對每一個人進行著詳細的盤查,她不敢在人前露面,生怕留下蛛絲馬跡,她更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日,唯恐暴露行跡。

  前日逃到這楊家村,尋到這處地窖,倒是頗為理想的一處藏身之所,她又於衛明山上尋得一些療傷效果極好的草藥,孔瑄傷勢漸漸有所好轉,雖仍處昏迷之中,但呼吸已恢復正常,傷口處紅腫消去,開始結痂。

  不料今日被這楊老爹撞見,藍徽容不忍傷他性命,只得再次負起孔瑄,等雨勢停歇後,於夜色深深中離開了楊家村。

  她負著孔瑄行走在泥濘的山路上,秋末的夜風寒涼入骨,孤寂、傷心、痛楚,種種感覺襲上心頭,她就著一點星光緩緩向前而行,感受著孔瑄胸前存留的那團溫熱,眼眶慢慢濕潤:“孔瑄,你快些醒過來,是個男子漢的話,你就不要這樣賴著不醒,老是要我一個女子來背你,像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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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瞞著我,你說話也總是真真假假,但我知道你的心,不管你是什麼人,我看得到你的心,你若心中無我,你不會這樣捨命來救我,替我安排好一切。”

  “你與仇天行是何關係,我等著你和我說清楚,所以你要快快醒來,把一切說清楚,然後兌現你的諾言,你說過的,要和我一起去蒼山,孔瑄,我現在背著你去蒼山好不好?”

  淚水滑入她的嘴角,鹹鹹的,仿如在她心口一刀又一刀地割著:“孔瑄,我求求你,快些醒來,大不了以後,以後比武或下棋,我都輸給你就是了。”

  “那你豈不是一輩子都得聽我的了?!”微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藍徽容再行數步方反應過來,身軀似幻化為石柱,呆立良久,‘啊’的一聲驚呼,迅速將孔瑄放在一顆樹前,跪於他身側,看著他微眯的雙眼,喜極而泣。

  孔瑄吃力地抬起手,替她拭去眼淚,眼中閃過愧疚之意,轉而微笑道:“我受一回傷,你就哭一回,倒好像你前世欠了我的似的。”

  “是,我欠你的,你是我的債主。”藍徽容一陣激動,伸出手將孔瑄的頭抱入懷中,兩人緊緊相依,良久,藍徽容柔聲道:“孔瑄,你別急著說話,那些事,我們回頭再說。”

  孔瑄輕嘆了一聲,任她將自己摟在懷中,徹底地放鬆下來,多年的隱忍生活,知道真相時的痛苦,這些時日來的辛苦籌謀,悉數在她溫柔的懷抱裡化為雲煙。

  那夜,他辛苦安排她脫身離去,布下假局,已是強弩之末,掙紮著隱身於灌木叢中,想著她已順流而下,從此天高海闊,任她馳騁,他再也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有的只是欣喜和愉悅,終於,這條殘命可以換取她的自由,可以讓她實現心中的夢想,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終於,他不再是被父親遺命牽著的木偶,不再是仇天行謊言下的一顆棋子,也終於能為她做上這最後一件事情,他只覺滿心歡暢,帶著微笑昏迷了過去。

  不料醒來,卻見她就在眼前,她知道是自己了嗎?她若帶著傷重的自己逃亡,又如何能夠走遠?情急下,他翻身躍入江中,只求能夠不拖累她,不讓她面對曾被欺騙的真相,能夠讓她在日後漫長歲月裡,想起他時只有溫柔的笑。

  可當她將他拖回,在他耳邊說出那句‘你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時,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是多麼的厲害,她又豈是尋常女子?她的心交給了自己,自己怎能不說清楚就將她丟下?讓她一個人在猜測與痛苦中度過餘生?

  長久的昏迷中,他似從雲層之巔落入萬丈深淵,又從萬丈深淵飛上雲端,他只想尋到她的身影,求得她的原諒,若是她還願意,這條殘命就陪伴她上蒼山,游霧海,陪她度過盡情歡笑的一年好了。

  孔瑄握住藍徽容抱著自己的手,默默感受著她的體溫,覺得胸口一陣疼痛,忍不住輕咳數聲。

  藍徽容恐是自己將他抱得太緊,忙鬆開雙手,孔瑄將她輕輕一拉,兩人並肩而坐。

  “借你的肩靠一靠,可好?”孔瑄靠上藍徽容的肩頭,平定著體內的疼痛,慢慢提起真氣,運行數週天,藍徽容感應到他正在運功療傷,試探著將自己的真氣輸入他的體內,兩股真氣漸漸融合,通過孔瑄周身經脈與穴位,又歸於丹田。

  孔瑄漸感精神,收住真氣,兩人十指相交,默默聽著夜風拂過青山的聲音,良久,孔瑄輕聲道:“容兒,我父親,曾經是和國軍隊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在某次作戰中被葉天羽元帥救過一命,成了他的親兵。”

  藍徽容欲待說話,孔瑄手指稍稍用力一握,她收住話音,靜靜地聽他訴說。

  “當年棋子坡兵亂,我父親恰好被派了出去,不知真相,只知是葉元帥與簡南雄同歸於盡,慕少顏滅了葉軍,他躲過兵亂之後,想起恩人葬身火海,心有不甘,又回到棋子坡,卻在一個懸崖下救出了葉天鷹。”

  “他不知葉天鷹才是罪魁禍首,只知他是葉帥的親弟弟,聽得葉帥確已身亡,自是將滿腔報恩之心放在了葉天鷹身上,便將重傷的他帶回了安州老家。”

  “葉天鷹傷癒之後,便說要替葉帥報仇,離開了我家。到我七歲那年,葉天鷹又突然出現在安州,恰逢我父親病重,便將我託付給了他,讓我拜他為師,長大後替葉帥報仇,就這樣,葉天鷹便成了我的師傅。”

  “葉天鷹把我帶到西狄一個隱密的地方,和一些小孩一起進行了殘酷的訓練,我一心遵從父親遺命,視葉天鷹如父,卻不知道,他早改名換姓,成了西狄國的左都司仇天行。他知我父親因葉帥之故,一貫仇恨西狄人,也從不在我面前暴露那重身份。”

  “數年之前,我武藝大成,是那幫小孩中武功最高的,葉天鷹便派我潛伏到慕少顏身邊,著我打探鐵符和你母親的下落,說這才是能夠替葉帥報仇的最佳方法。葉天鷹並不知他落下懸崖後,慕少顏向葉天羽懺悔並隱匿起太子皓的事情,他以為鐵符是落在了慕少顏的手中。”

  “我想法和侯爺成為好友,也取得了他的信任,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辦法得到鐵符和你母親的任何消息,也不見葉天鷹與我聯繫,我與侯爺情義日深,又深感王爺並不象忘恩負義之人,正是愧疚與徬徨之時,你卻突然出現。”

  “那日戰場之上,仇天行的出現,讓我透體冰涼,沒料到自己的師傅竟是西狄國的左都司,他將你帶走,讓我相隨,有一夜,為了他利用西狄人攻打東朝之事,我與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我便知他可能要對你不利。”

  “第二夜,那元禮運用魅瞳之術想誘你說出《寒山圖》所在,我只能躲於窗外用鳥叫聲喚醒你,其後他想對你無禮,我衝入室中,與他打鬥時,仇天行隨後趕到。”

  “我知自己還不是他的對手,又日益感到當年之事有所蹊蹺,隱隱覺得父親可能受了仇天行的欺騙,便向他假言提議,你對我似有情愫,如果讓我假裝將你救離險境,自能哄你說出《寒山圖》所在,又告知他,簡南英的精銳軍隊早已佈置妥當,只待西狄軍與慕家軍斗至兩敗俱傷,便會出手,讓他不如裝作被我刺傷,退兵歸去。”

  “仇天行聽了之後大為意動,便採納了我的建議,卻在我肋下劃了一劍,以求得你的信任。”孔瑄低下頭來,心中一陣難過,欲抽出與藍徽容互握的右手,藍徽容卻緊緊握住,不肯放手,柔聲道:“累了就明天再說。”

  “不。”孔瑄提起精神,續道:“容兒,我知道自己欺騙了你,所以後來你,你問我可願意和你一起去蒼山時,我只能拒絕了你。直到第二天,我暗中跟蹤你和侯爺,在葉帥墳前偷聽到了你們的說話,才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原來,罪魁禍首竟是我一直以來的師傅,我父親也是在謊言的欺騙下給我留下了遺命,後來,我又在你們離開萬福寺之後去見了玄亦大師,確認了事情的真相。”

  “玄亦大師得知我的來歷後,勸我要脫離仇天行的控制,不要再為虎作倀,那日,我不知自己是怎麼掙扎過來的,直至後半夜去找你,才下定決心,要與你一起離開。”

  “仇天行在撤軍離去之前,因為信任我,告訴了我,慕家軍和潭州城中有他派駐的高手,可以在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我既得知他的真面目,便想在離去之前替侯爺除掉這些人,所以才要你等我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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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摸清那些人隱於何處,正想將他們聚齊,一網打盡,卻逢皇上賜婚,寧王將你帶走,我索性將那些人彙集起來,說奉仇天行之命要營救於你,我有仇天行給我的信物,他們自是深信不疑,便聽我吩咐,合力將你從寧王手中救了出來。其後的事,你便都親眼所見了。”

  一片長久的沉默之後,藍徽容轉頭望向孔瑄,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問道:“我想問你,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不和我一起走?!”

  孔瑄心頭劇跳,不敢望向藍徽容的雙眸,側過頭去,半晌後輕聲道:“容兒,是我錯了,我欺騙了你,無顏面對你,只想著能將你救出,讓你去過自由的生活,我,是沒有資格再陪伴你的。”

  他心底還有一句話,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容兒,我已不能陪伴你一生一世,又怎能誤了你的終身。”

  藍徽容感覺到他的手在劇烈的顫抖,體會到他此刻內心的痛苦,所有的疑問得以消除,她心中一痛,猛然再度將他抱住,喃喃道:“不,你沒錯,從一開始就是仇天行欺騙了你的父親,也欺騙了你,你也沒有對不起我。我和你,都是這些瘋狂的人手中的棋子,都是被他們利用的工具。”

  她緊緊地抱住孔瑄,想起自己這幾個月來因母親遺命而被操縱的命運,經歷的種種艱難困苦、生離死別,這身不由己的痛楚,欲跳出漩渦的苦苦掙扎,藍徽容忍不住落下淚來。

  孔瑄將臉埋在她的肩頭,心神激動,想起這十多年來的錯誤人生,對慕世琮兄弟情義的愧歉之情,對眼前深愛之人的欺騙,而她,此刻卻不計一切地擁抱著自己,終抑制不住,失聲痛哭。

  兩人長久地相依,為過去身不由己的命運而痛哭,卻也都有著一絲逃脫這種命運的喜悅,這一刻,兩人終不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兩人的命運也不再被別人所操控。

  這一刻,兩人都感覺心靈高度契合,他瞭解了她的心,她也理解了他的痛苦,兩顆曾經為身不由己的命運而徬徨掙扎的心,在黑夜中慢慢靠近,又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藍徽容擔憂孔瑄傷勢,鬆開抱住他的雙手,不停向他體內輸著真氣,眼見他精神漸好,心中喜悅,面上露出無限欣愉溫柔之色。

  孔瑄看得清楚,心中的傷痕漸被撫平,勇氣重新回到他體內,他緊握藍徽容的手,輕聲道:“容兒,謝謝你。”

  藍徽容輕輕搖頭:“不,是我要謝謝你,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明裡暗裡保護著我,就是當初你欺騙我,也是為了救我。”

  孔瑄心中激動,咳嗽數聲:“你就這麼相信我?”

  藍徽容抬頭望向夜空,過去的事情點滴湧上心頭:“這些天來,我想得很清楚,你若是對我有所圖謀,你就不會三番四次勸我離去,也不會,不會那般拒絕於我,更不會這般不顧性命救我,又不與我一起逃走。”

  她轉頭望向孔瑄,有一種獲得新生的喜悅:“孔瑄,我們不要想從前的事情了,那些恩恩怨怨,爭權奪利,以後再也與我們無關,我們,一起去蒼山吧。”

  孔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仰頭而笑,笑聲恢復從前的爽雋,更有著擺脫殘酷命運的欣喜:“好,容兒,我們這兩顆棋子,一起上蒼山,是生是死,我們都不分開。”

  三九、蒼山

  “歌兮,有山赫名蒼,有海雲霧長,飛歌幾萬里,不能越北疆。”

  “十月上蒼山,一地雲黃,天之闊,地之廣,海之遠,路之長,寒風迷霧,夜夜望故鄉。”

  這是流傳在蒼山山脈的兩首歌謠,吟唱的就是以迷濛之美、蒼茫之境、雄偉之意而聞名的蒼山霧海之景。

  蒼山位於東朝西北境,是一條長約上千公里的大山脈,猶如一條遨遊蒼天的神龍,高聳巍峨,雄偉壯觀。

  蒼山山脈中部,有一大湖泊,湖中的水都是由蒼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由於地勢較高,位於終年雲霧繚繞之處,一年中大半時間湖面上都隱有雲霧蒸騰,故此被稱為‘霧海’。

  這日已是十月中旬,冬日漸深,太陽早早西斜,掛於高山的巔峰之後,那一塊的天穹似被燃燒了一般,天宇壯麗,但又空靈開闊。藍徽容與孔瑄共騎一乘,勒馬於望蒼峰山腰處,看著遠處夕陽由濃而淡,緩緩落入山巒之後,暮藹悄悄湧起,籠罩大地,四周安靜如水,寂廖無言。

  藍徽容依於孔瑄身前,二人同時感覺在這大自然的雄美景觀之前,人是何其渺小,但又似感覺只要二人緊緊相依,天地之大,也可任人遨遊。

  “容兒。”

  “嗯。”

  “過了這望蒼峰,我們便進入蒼山境內了。”

  “我們真的到蒼山了嗎?”

  “是,我們真的到了。”

  藍徽容眼眶逐漸有些濕潤,她環顧四周,暮藹下的山峰、草甸、森林,迷濛幽靜,她仿如進入了一場美夢之中,那想茲念茲的蒼山,真的到了嗎?

  那夜之後,孔瑄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由於外面的搜尋官兵將注意力都放在年輕女子身上,藍徽容索性再度扮成男裝,與孔瑄扮成了一對兄弟,待孔瑄能正常行走,諸事皆由他出面,二人雇了一輛馬車,向西而行。

  過得十來日,孔瑄傷勢大好,又已出皇帝勢力範圍,進入了慕王藩境,也不再見搜尋的官兵,二人漸感脫離險境,便換了一匹駿馬,共乘一騎,穿過容州邊境,一路行往蒼山。

  從容州邊境穿過之時,藍徽容猶豫再三,終按下對月姨和安心安意的思念之情,決定不回容州,她不願再面對從前的人和事,她只想灑脫地告別過往,與孔瑄去追逐那個長久以來的夢想。

  勒馬於山腰,孔瑄坐於藍徽容身後,見她長久地凝望著容州方向,柔聲道:“要不要回容州看一看?”

  “不。”藍徽容搖了搖頭:“容州城內我親人眾多,我雖甚少以女裝和真實姓名在外人面前出現過,可也怕留下線索。”

  她想起一事,有些赧然:“孔瑄,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就當不知道。”孔瑄和聲道。

  藍徽容回過頭來,望上他明亮的眼睛,也能感覺到他面頰的熱意,忽覺有些害羞,忙又望回前方,輕聲道:“我的名字,是徽容,藍徽容。”

  “徽容?徽水河的徽嗎?”

  “是。”

  “藍徽容,藍容。”孔瑄細細地讀了兩遍,呵呵一笑:“管你是藍容還是藍徽容,從今以後,你只是我的容兒。”

  藍徽容聽他說到‘我的容兒’四字,心猛然一陣劇跳,再也不敢回過頭去,身子有些發軟,便靠在了孔瑄胸前,孔瑄也是唇乾舌燥,長袍下的身子熱了起來,情不自禁地環住她柔軟的腰肢,二人呼吸漸感急促,心兒都撲通急跳,偏又都說不出一句話。

  幾名行人經過,見二人這副模樣,驚訝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不屑,孔瑄清醒過來,想起此時藍徽容尚是男子裝扮,不由笑道:“得,又一次讓人誤會你是兔兒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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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藍徽容羞紅了臉,強撐著坐直身軀,聲音細如蚊蚋,嗔道:“還不都是因為你。”

  孔瑄從後看得清楚,她脖頸處都已通紅,不禁起了促狹之心,貼到她耳邊悠悠道:“因為我什麼?”

  藍徽容耳際麻癢直鑽心窩,忍不住輕‘啊’一聲,再度向後一倒,孔瑄又待摟住她腰肢,腦中一道閃電劃過,一陣傷痛襲來,手便停在了半空,半晌方提住馬韁,猛夾馬肚,馬兒載著二人向前疾行。

  藍徽容未感覺到他這番異常,馬兒馳出一段,放慢速度,她才漸轉清醒,從孔瑄懷中坐直,將鬢邊散發塞入青帽之中,二人靜靜而行,穿過容州邊境,日夜兼程,直奔蒼山,終於這一日黃昏趕到瞭望蒼峰。

  眼見天色已黑,今夜無法翻過望蒼峰,二人決定在山間歇上一宿,夜寒霜重,縱在地上鋪上了斗篷,藍徽容仍覺有些涼意,想起孔瑄傷勢剛好,只怕也禁受不住這高山寒意,她爬了起來,握住斗篷,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正待替他披上,卻見他明亮的眸中滿是笑意,望著自己。

  孔瑄接過藍徽容手中斗篷鋪於身側,將她的手輕輕一扯,二人並肩而臥,仰望星空,聽著彼此甜柔的呼吸聲,誰也沒有說話,也許是覺得徹底擺脫了以前噩夢般的生活,也許是知道蒼山就在眼前,藍徽容的心格外安逸,不知不覺中便睡了過去。

  等醒過來時,只見孔瑄的斗篷覆於自己身上,他卻已不見了蹤影。藍徽容一陣莫名的心慌,猛然站起,大聲呼道:“孔瑄!”呼聲中帶上了一絲焦慮之情。

  孔瑄正在林內練劍,聽得她的呼喚,急奔了過來:“容兒,怎麼了?!”

  藍徽容心頭一鬆,也覺自己有些好笑,如同一隻尋找母鹿的幼鹿一般,臉上泛起紅暈,轉過身去:“沒什麼。”

  孔瑄漸明她心思,走了過來,將她擁入懷中,輕嘆一聲:“容兒,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懷中的人兒柔軟而嬌怯,他迷醉中卻再度有一陣傷痛襲來,心中默默道:容兒,我會一直陪著你,用這最後的時光陪著你,只求你將來,不要恨我,不能給你更多的時光。

  二人翻過望蒼峰,日行夜宿,向西而行,這一路走來,經過了高山、草甸、湖泊、河流,雖已入冬,草甸枯黃,湖水冰寒,滿目皆是蒼茫之色,藍徽容卻看得興致盎然,在她心中,這段旅程便如同一場甜美的夢,有時,看到一處景緻,與母親描述相符,她便會驚喜地呼叫,興奮地拍打著孔瑄的手。

  天高雲闊,風兒都帶上了甜美的氣息,孔瑄從未見過這樣的藍徽容,如同一個小女孩一般,渾身上下閃著奪目的光彩,或驚呼、或大笑、或嬌縱,或輕柔。

  她看到草甸上若是還有某些花兒在迎著寒冬的風傲然開放,便會尖叫著撲過去,然後很溫柔地注視著那朵花兒,長久才肯站起身來;她看到牧民的牛羊經過,也會很開心地跟上十里八里,有時還嬌憨地學上幾聲牛兒哞鳴,然後笑得前仰後合;她看到美得不像人間的大小湖泊,便會鬆開他的手,直撲水中,掬起水來灑向他的面容,卻不顧那冰寒的湖水已將她的裙裾濕透。

  他這才知道,她並不總是只有溫柔的笑容,淡定的性格,她也有這般任性嬌蠻的時候,她若是高興時,可以如春花般燦爛,她若是使起小性子來,卻又如小牛犢般執拗。

  嬌弱時,她可以在寒風細雨中縮入自己的懷抱;堅強時,她也可以於長夜默默替自己蓋上斗篷,燃起火堆;溫柔時,她會靜靜地依靠著自己,一言不發,聽著彼此的心跳。

  以往的他,只是看到了她的某些方面,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沒有任何往事的干擾,他看到了更豐富的她。他的心中,滿滿噹噹,裝著的全都是她,他的骨子裡,絲絲縷縷,沁著的也全都是她。

  而藍徽容,也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孔瑄,他像高山,替自己擋住風雨,他像和風,輕輕地包容著自己。開心時,可以向他撒嬌發嗔,靜默時,可以依於他懷中聆聽心跳,他也會經常嘲笑調侃著自己象小女孩般的行徑,話語中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寵溺。

  這樣遠離過去的生活,瀟灑如風的時光,甜得像蜜,濃得像酒,美得像詩,讓二人浸入其中,誰也不願意提起以前的人和事,誰也不願意從這場美夢中醒來。

  只是,藍徽容始終沒有覺察到孔瑄眼底深處的那一絲憂傷,始終沒有覺察到他在與自己耳鬢廝磨到一定程度時強自控制的怪異行為,她只是羞澀地暗自想著,等有一日,二人安定下來,正式成親以後,自己便可以真正成為他的容兒了。

  這日,二人行到了蒼山山脈中段,孔瑄向村民打聽才知道到了翠姑峰,翠姑峰山高入雲,因長滿了翠綠的雲杉,山巒形狀似一姑娘的發髻而得名。

  眼看寒風越刮越勁,孔瑄笑道:“容兒,看來我們的旅程得告一段落了。”

  藍徽容有些不捨,無奈道:“我還想趁著下第一場雪前趕到霧海呢,看來是不成的了。”

  “不怕,等雪下定,霧海冰封了,我們再去,說不定更有一番意味。只是我們現在得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才行,今冬第一場大風雪看樣子再過幾天就要到了。”孔瑄安慰她道。

  藍徽容也知他所說不差,二人商議了一下,驅馬到幾十里外的集市上購來了一應工具物品和部分食糧,又趕回翠姑峰下。

  藍徽容曾聽母親說過,翠姑峰頂有一溫泉,即使是冰雪封山的季節,泉水仍是熱意騰騰,溫泉下方有成片的雲杉林,林間有一空地,是極好的安家所在,只是因為一路到山頂都是陡峰連天,極難行走,沒有一定的輕功是很難上到峰頂的,故此人跡罕至。

  她向孔瑄一說,二人興致高揚,一致決定將過冬的地方安在那處,孔瑄出面將那匹陪伴了二人一個多月的馬兒賣掉,換來一些衣物和過冬物品,二人負著數包東西上了翠姑峰。

  二人施展輕功,過險峰,越陡壁,沿著山峰的走勢一路攀援而上,終在精疲力盡、大汗淋漓之時,到達了翠姑峰頂。

  接下來的幾日,二人趁著暴風雪未到,齊心協力,伐木為屋,鋸杉為床,這日黃昏,眼看著寒風颳過木屋旁的雲杉林,風雪欲來,而孔瑄也終於將小木屋的最後一根木榫敲入,藍徽容忍不住開顏而笑。

  孔瑄直起腰來,二人長久地微笑對望,慢慢伸出手來,相牽著走入木屋之中。

  木屋僅前後兩間,孔瑄在前面一間搭了一個小小的灶台,造了一張簡陋的木桌和幾把木凳,擺了一張木榻。後面一間則擺了一張小小的木床和木台,再無他物。

  這木屋是如此簡陋,有些地方甚至還有著未曾剝落的樹皮,邊邊角角也並不齊整,但在二人眼中,卻如同進入了世上最華麗的宮殿。

  這夜,藍徽容下廚,菜式僅一樣——菜乾煮鹹肉,孔瑄不知何時偷偷帶了一壺酒上山,見他傷已痊癒,藍徽容倒也未反對,二人各飲數杯,意興濃濃時藍徽容突然放下筷子,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孔瑄,你聽!”

  孔瑄聽了一陣:“容兒,你聽到什麼了?”

  “下雪的聲音。”藍徽容站起身來,拉開房門,奔了出去。

  這時,風小了很多,潔白的雪花星星點點,自未完全黑透的天空灑灑而下,宛如一朵朵梨花,在空中冉冉盛開,又似一隻隻白鳥,在風中自由地飛翔。

  藍徽容眯起眼,伸出手來,讓那雪花落於自己的手上,灑於自己的眉間,孔瑄默默走到她的身後,隱隱聽到她竟在低聲飲泣,他從後面環住她,輕聲道:“怎麼哭了?”

  藍徽容靠上他的胸膛,喃喃道:“孔瑄,到現在,我才確信,我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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