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〇
天空隱現一抹魚白色,閣外侍女們靜立廊下,寂肅無聲,閣內卻是一片風流溫存,暖玉生香。
簡璟辰喘息著躺平身軀,片刻的歡愉之後卻感覺到有些空空的失落。他凝望著碧紗帳上隱現的蝴蝶蘭紋,腦中浮現那個清麗脫俗的面容,為何,她會離自己越來越遠呢?
滑若凝脂的手撫上他的胸口,側妃鄭氏明媚鮮妍的臉上紅若朝霞:“王爺,是不是有心事?要不就是嫌妾身侍候得——”
簡璟辰眼中閃過一絲厭倦之色,猛然將她的手拂開,鄭妃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想起昨日聽到的坊間傳言,心中酸澀,卻又懾於他的威嚴,只得默默地起身,披上衣衫,命侍女們進來侍奉簡璟辰洗漱,著上朝服。
簡璟辰任侍女們替自己著上朝服,腦中卻儘是那個清麗的身影,正神思悵悵時,閣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左師爺惶恐喚道:“王爺!”
簡璟辰心一緊,左端成跟著自己多年,為人向來穩重,從未有過如此驚慌的時候,何況又是在這個時辰出現在內院。他將侍女的手大力推開,冷聲道:“都出去!”
左端成見閣內閣外再無旁人,湊到簡璟辰耳邊快速說了幾句話,簡璟辰瞬間失色,蹬蹬倒退幾步,腳一軟,坐於椅中。
他額頭漸漸沁出汗來,唇乾舌燥,良久方低聲道:“你看現在該怎麼辦?”
左端成輕聲道:“王爺,劉公公是昨夜才找到機會偷看到密摺的,根據密摺歸檔的時間來看,建陽島那邊暴露已有幾日了,皇上到現在不動聲色,暗中還不知做了什麼安排。恕屬下說句大膽的話,王爺原指望著與藍小姐成親後,便可被立為太子的想法,只怕已不可行。”
簡璟辰漸漸恢復冷靜,思忖一陣,冷哼道:“父皇那日允了慕世琮那小子的請求,我便知事情不妙,現在想起來,建陽島的事只怕就是慕世琮在搗鬼。”
左端成點頭道:“王爺說得不錯,慕世琮這回與您爭親,又恰恰是在這些事情被皇上的人查到之後,實在有些蹊蹺。”
簡璟辰緩緩道:“父皇那裡既然沒有即刻發作,就還有轉圜餘地,畢竟現在適合繼承大統的人就只有我一個。趁父皇還沒下手,建陽島的人,馬上給我化整為零,散到各地的莊子裡去,到時就來個死不承認。現在怕就怕慕世琮和三哥繼續給我下藥,戶部那窟窿也得趕緊補上才行。”
他停頓一下,續道:“對了,你備一份厚禮,悄悄送到劉公公那裡,日後關鍵時候,咱們還得倚仗他。”
他站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走動,想起慕世琮與藍徽容之間種種情狀,再憶起藍徽容詐死脫身前後諸事,腦中一道閃電劃過,猛然轉身:“你加派人手去日夜盯著慕世琮,我懷疑慕少顏在京中另有據點。還有,那個孔瑄,恐怕已在京城內,傳我的命令,一旦發現他的蹤跡,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一定要將他拿下,但記住要捉活的,我得用他去換一樣東西。”
左端成應聲退下,簡璟辰再在室內徘徊片刻,抬頭望向窗外明亮的朝陽,十指關節掐得喀喀作響。
五一、真假
華燈悅目,香風拂人,美人巷紅袖紛招,珠翠亂搖,一片繁華奢靡景象。
慕世琮從馬車上下來,玉媚樓老鴇琴香忙迎了上去,將他引至後院一座小閣樓前,掩嘴笑道:“侯爺去春獵,與寧王爺爭奪美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還以為侯爺再也不會到我們這玉媚樓來了呢。”
慕世琮見樓下隱有人影來往,順手摘下琴香鬢邊簪花,軒眉輕揚:“人不風流枉少年,他寧王姬妾成群,也有資格與我爭奪美人,我就不能來看看晴芳嗎?”
琴香抿嘴一笑,慕世琮已上樓而去。
四月中旬的天氣已有些熱,慕世琮寬去外袍,斜睨著躺於榻上的孔瑄:“你倒是挺自在的,枉我為你擔著心。”
身量豐腴,柳眉杏眼的晴芳接過慕世琮手中外袍,笑道:“侯爺倒是冤枉孔爺了,他可是剛剛才回來,茶都沒喝上一口。”
慕世琮在孔瑄身邊坐下,細心地看了他幾眼,眼中閃過憂慮之色:“吃了冰露丹,有沒有好一點?我都不敢再帶容兒來見你了,怕她看出破綻。”
孔瑄微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箋,慕世琮接過,展於燈下細閱,面色由輕鬆漸轉嚴竣,看到最後,猛然將信箋揉成一團,冷哼道:“就知道他不懷好意,父王也說過,這小子,比他老子更陰險。”
孔瑄將他手中成團的信箋接過,放於燭上燒燬:“怕寧王查覺,他的原信我沒動,這是抄錄的,侯爺得通知王爺,早做防備的好。依此信中寧王與古汗王的約定,他若是登基,穩定局勢後,只怕我們慕藩西北面大半國土要淪於突厥之手了。”
“那信使沒有察覺吧?”
“應該沒有,我下的是無色無味的藥,他只會覺得自己打了一個盹而已。”孔瑄躺回榻上,閒閒道。
晴芳在旁抿嘴一笑,正待說話,窗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撲楞’聲,她面上一喜,急奔過去,捧過落於窗檯上的鳥兒,取下鳥足上的竹管,交到慕世琮手上。
慕世琮展開細看,一抹笑容展現,猛然向孔瑄撲了過去,孔瑄閃身滾下木榻,慕世琮笑著仰倒在榻上:“孔瑄,你有希望了!”
孔瑄眼中喜憂參半:“仇天行真的過來了?”
“是,老伍說,風聲放出去之後,仇天行便向西狄王上了丁憂表,西狄王依例奪情,只准了他半年的丁憂。當天他便已出發,往南而來,到現在已有十日了。估計以他的腳程,半個月後應該可以到京城,老伍在想辦法跟著他。”慕世琮十分得意:“孔瑄,你這些天養好精神,我再想法子弄幾粒冰露丹來,先讓你的毒發作速度緩一緩,等仇天行快到京城了,你再出面。”
過得片刻,他搔了搔頭,有些煩惱:“只是容兒那裡,這樣子瞞著她,我都有些怕見她了。”
孔瑄笑道:“明天萬壽節,你想不見都不行。”
慕世琮向後一倒,哀嘆道:“又得做戲,老狐狸盯著我,小狐狸仇視我,真恨不得不做這個侯爺才好。”
聽他此言,孔瑄沉默片刻,輕聲道:“侯爺,我有一言相勸。”
慕世琮眼睛一瞪:“不用勸我,我心裡明白,這侯爺我也當得不勝其煩。若不是父王捨不得他那些部下,又恐失了兵權後皇上秋後算帳,我早勸他激流勇退了。”
這日是萬壽節,城內燈火通明,城北月秀湖還燃放煙火,火樹銀花,十分熱鬧。
皇宮內,人影憧憧,歌管細細。皇帝烏冠珠耀、龍袍奕奕,坐於長壽殿中央,接受過百官朝拜後,宴擺大殿,寧王與允王、成王陪於身側,父子一派雍雍睦睦、承歡膝下、兄友弟恭的溫馨景象。
藍徽容自那夜被皇帝相逼之後,便很少與他說話,皇帝宣她過去,她便過去,皇帝問話,她便淡然相答,卻不肯多說一句話。皇帝覺這樣的她,越發顯得堅韌,恨不能即刻將她收伏,可又不忍對她下狠手。這幾日沒有了她的貼心服侍,更覺少了什麼東西似的,隱覺失落。
藍徽容素妝淡容,坐於大殿一角,冷眼看著皇帝父子,只覺說不出的厭煩與疲倦,如何才能跳出這個骯髒的圈子,才能不用看這些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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