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青山接流水 作者:簫樓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6:47: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35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56
一四〇

  那人得意一笑,回過身來,步入殿內,將殿門吱呀關上,走到皇帝身前蹲下,將他揪起,尖細而冷冽的聲音響起:“玉璽在哪裡?!”

  皇帝眼睛掙紮著睜開一線,模糊中終於看清這人面目,竟是那一直恭謹服侍了自己二十餘年的劉內侍。他急怒下輕啊數聲,劉內侍伸手點上他胸前一處,皇帝感到可以發出輕微的聲音,顫抖著道:“你這亂臣賊子,好大的膽子,不怕誅九族嗎?!”

  劉內侍聽皇帝這話,仰頭笑了起來,他尖細的聲音在殿內如夜梟悲鳴:“九族?!哈哈,簡南英,我的九族,早就讓你給滅了,今日再來說滅我的九族,你不覺得太好笑嗎?!”

  皇帝驚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劉內侍逼近皇帝面容,眸中射出仇恨的光芒:“簡南英,你可還記得當年你逼宮篡位時,在正華門射殺的震北侯成不屈?!”

  皇帝聲音顫抖:“你是——”

  “不錯,我就是震北侯的幼子。當年你為逼宮奪位,射殺我父侯,滅了我的九族,我因貪玩,當時正離家出走,才逃得一命。我就想著,一定要親手殺了你,為我族人報仇雪恨。可我當時年幼,怎能與你這當世高手相抗,我想來想去,知道要為族人報仇,非得隱忍個十年八載不可。

  我思前想後,終咬牙淨了身,偷偷地入了宮,將當時宮中的一個小太監暗中殺死,頂替了他。當時你剛入主皇宮,宮中大亂,誰還會在意我這麼一個小太監,我就頂著那人的名字在這宮中呆了下來。這麼多年,我一步步向上爬,曲意逢迎,終成為了你的貼身內侍。簡南英,你想不到吧,你這個天下第一高手,竟然會死在我這個太監的手上。哈哈哈哈,我那慘死的族人們,我終於可以為他們報仇雪恨了!”劉內侍壓低的狂笑聲帶著得意之情直衝皇帝心肺。

  皇帝一直在試著提聚內力,可始終沒有絲毫反應,心中悲嘆,知今夜無可倖免,他哀嘆一聲:“是辰兒指使你的嗎?”

  劉內侍笑得更是得意:“是,是你的好兒子指使我這麼做的。他只道我是貪圖日後的大富大貴,卻不知我也是有著自己的目的,我們,就算是互相利用了。”

  他面色一冷,用力扇上皇帝面頰:“老匹夫,快說,玉璽在哪裡?!”

  皇帝嘴角滲出鮮血,此時也鎮定下來,恢復了一貫的冷肅神態,聲音雖仍微弱,但帶上了一絲威嚴:“逆賊,你妄想!”

  劉內侍面容扭曲,揚起手來,正待再度扇上皇帝面頰,殿門被輕輕推開,簡璟辰負手步了進來,冷聲道:“我父皇,是你能打的嗎?!”

  劉內侍鬆開揪住皇帝的手,微笑著站起身,回轉頭:“王爺倒是來得快!奴才幸不辱命,只是玉璽沒找著。”

  他將天子虎符和那數塊令牌遞給簡璟辰,恭聲道:“王爺,您得趕緊出宮調動兵力才行,遲恐生變,這處就交給奴才吧,奴才一定會將玉璽找出來的。”

  簡璟辰微笑著接過,和聲道:“一切倚仗總管大人了,本王日後絕不會虧待於你的。”

  劉內侍謙恭一笑,回轉身,正待彎下腰再向皇帝逼問。一股大力悄無聲息地襲上他的後背,他縱是內力精深,也來不及運功抵抗,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向前一撲,倒於皇帝身邊。

  一道寒光閃過,他急速翻滾,簡璟辰緊逼而上,袖中短劍如雷霆萬均,又似映月生輝,將劉內侍逼得步步後退。劉內侍已受一掌,功力大減,數十招過後,終慘呼一聲,短劍自他喉間劃過,他雙目圓睜,氣絕倒地。

  六九、天譴

  雨,撲天蓋地,越下越大,狂風將殿門吹得隱隱作響,如同地獄中傳出的催命號鼓。

  皇帝冷眼看著這一幕,冷眼看著簡璟辰將短劍上的血跡緩緩拭去,轉身走向自己,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微弱:“你果然是所有兒子中最像我的啊!”

  簡璟辰跪於皇帝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直起身來:“父皇,請恕兒臣不孝,兒臣也是被逼無奈,還請父皇速告知兒臣玉璽收在何處。父皇若將玉璽交出,兒臣便留父皇一命。”

  皇帝怒道:“朕要是將玉璽交出來,你豈不是就要弒父了?!”

  簡璟辰冷聲道:“父皇,你不交玉璽,兒臣便只有強行逼宮奪權,你性命難保。你交出玉璽,讓兒臣名正言順登基,兒臣還可以讓父皇留條殘命,以養天年。”

  皇帝沉默片刻,呵呵笑了起來:“辰兒啊辰兒,你還願意留父皇這條命,倒見得你還天良未泯。罷罷罷,這個皇位,朕遲早是要傳給你的。你去將我床頭下方那塊雕著麒麟的木格用力向下按,裝玉璽的機關就會打開的。”

  簡璟辰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到床前,右手輕撫著床頭的雕花木格,回頭看著皇帝,忽然仰頭而笑。

  皇帝的心一沉,只聽簡璟辰笑道:“父皇啊父皇,你就不要指望密慎司的暗衛過來救你了!這警鈴,劉公公早已將它割斷了!再說,一個時辰前,劉公公奉您的旨意送了一些點心過去,這警鈴即使拉響了,只怕也無人能趕過來的!”

  皇帝面色蒼白,此時,他漸覺體內的毒藥正快速滲入所有經脈之中,而且他也感覺到,這毒,無藥可救。看來眼前這個兒子,竟是非要將自己置於死地不可。

  簡璟辰走回皇帝身邊,貼近他的耳旁,冷笑著,笑聲宛如毒蛇嘶氣:“父皇,是你把兒臣逼到今日這一步的。你不要怪兒臣,要怪就怪你自己做得太好,兒臣的武功是你所授,這逼宮篡位,自然也是向父皇學來的!”

  他越說越是激動,面容有些扭曲:“父皇,兒臣那般求你,求你將皇姐接回來,可你就是不允。現在又要將那個不知在哪裡的野種接回來,父皇,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是要將兒臣逼上絕路嗎?!”

  他忽然伸手指向殿內掛著的清娘畫像,恨聲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讓你這麼多年唸唸不忘?!這賤人所生的雜種,你從未見過,竟想著要將他接回來立為太子。父皇,你睜大眼睛看看,我也是你的兒子,皇姐更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何,你要這樣對待我們?!”

  皇帝聽他辱及清娘和璟琰,腦中一陣狂亂,怒道:“孽障,你住口!”

  皇帝話語雖無法高聲,但自有一股威嚴,懾得簡璟辰習慣性的一縮,他瞬即反應過來,哈哈大笑:“父皇,到現在這種地步,你還想嚇住兒臣嗎?!密慎司的人已被放倒,這正泰殿百步之內再無旁人,您積威之下,明日辰時之前,無人敢靠近這正泰殿半步,再也沒有人來救你了。父皇,你可知,你武功天下第一,那點心用銀針試過並未下毒,為何你今日會遭了我們的暗算?你可知是何原因?”

  皇帝心中正對此事想不明白,又急需拖延時間來提聚真氣,遂冷冷道:“是何原因?!”

  簡璟辰站起身來,走向一側,伸手取下那兩幅清娘的畫像,又走回皇帝身邊,望著手中畫像,嘖嘖搖頭:“父皇,你還真是個情痴,這麼多年都忘不了這個女人。兒臣就想不明白,你既對她情深至此,當年為何又要將她逼上絕路?難道在你心中,皇權寶座永遠都是第一位的嗎?可你為何事後又會後悔呢?難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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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皇帝恍然醒悟,顫抖著抬起右手,指向簡璟辰:“你,你這孽障,在這畫中——”

  “不錯,父皇,這畫像所用顏料,兒臣在裡面摻了一點點‘散功粉’,這一點點的份量,父皇是查覺不出來的,但又剛好可以令日夜撫摩面對著這畫像的人功力逐步衰退。更妙的是,這‘散功粉’中上一段時日之後,一旦遇上‘荳蔻香’,就能令中者短時間內失去全部功力,全身痠軟,最終毒發身亡,就像父皇現在一樣。所以,兒臣今夜就在那點心中摻上了一點點‘荳蔻香’,‘豆寇香’並非毒藥,那銀針自然是試不出來的。”

  簡璟辰得意道來,眼見皇帝痴望著畫像中的清娘,如潮恨意湧上,手中用力,將畫像狠狠撕碎,擲於皇帝身前:“父皇,你負了她,今日又因為她的原因死在兒臣手上,也是你的報應!

  父皇,我本不想取你性命,原本還想等你在‘化功粉’的磨蝕下慢慢死去。但皇姐她等不起了,又只有這種混毒才能算計於你。父皇,你反正是一死,若不想看到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陷於內亂之中,又想兒臣將你風光大葬於皇陵,與這女人朝夕相對的話,就請父皇速將玉璽交出來吧!”

  他多年積怨,壓在心底深處,這一刻,縱是知形勢緊急,而皇帝知道必死無疑後更不會交出玉璽。但他仍忍不住一吐為快,似要將這麼多年來的積怨和憤懣悉數發洩,要看著眼前這人在自己面前陷入絕望的深淵。

  一道閃電自窗外驚過,映得皇帝面容慘白無比,他呆望著身前被撕碎的畫像,正見清娘微笑的嘴角。這一瞬間,一生的謀算、背叛、殺戳如窗外的閃電般自他心頭閃過,他耳中彷彿聽到震天的殺聲,眼前彷彿看到清娘跳崖前那冷冷的一眼,更彷彿看到在容州屠城三日中枉死的十餘萬百姓的幽靈在殿中飄浮。他的腦中漸轉迷亂,‘散功粉’與‘荳蔻香’的混毒慢慢散入他的奇經八脈,令他逐步陷入瘋狂之中。

  他忽然嘶吼一聲,聲音依然微弱,卻噴出一大口鮮血,同時身形躍起,撲向簡璟辰。

  簡璟辰大驚,不意皇帝竟在功力全散的情況下還能垂死掙扎,急速翻身滾開。皇帝再撲了上來,簡璟辰大駭,欲待拔出袖中短劍相抗,轉念一想,又收了回去,電光火石間,與皇帝‘嘭嘭’對了數招。

  幾招下來,簡璟辰覺皇帝內力不濟,只有以前的一二成,顯是強行提起,作最後一搏。他放下心來,從容將皇帝逼住,悠悠道:“父皇,兒臣還是勸您不要做困獸之鬥,兒臣可不想父皇遺體有何損傷,若是讓王公大臣們瞧出父皇死於非命,兒臣這罪過可就大了!”

  皇帝咬上舌根,不惜借這一咬之力震斷三分心脈,才提起這二分內力,本是抱著死前與逆子同歸於盡的想法。拼得幾招,知不是兒子對手,心中極度狂怒與不甘,再憤嘶一聲,震斷四分心脈,掌風大盛,攻向簡璟辰。

  他多年餘威之下,簡璟辰心中一慌,本能地提起十成真氣架開皇帝雙掌,直轟上皇帝前胸。皇帝口中鮮血狂吐,身形直往後飛去,撞上殿中長案,滾落於地,身形扭曲數下,微微抽搐,片刻後,終歸於平靜。

  簡璟辰呆立原地,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右掌,良久,一陣狂風捲著斜飛的暴雨撲上窗紙,唦唦作響,將他驚醒過來。

  他撲至皇帝身前,將皇帝上半身扶起,眼見皇帝眼神渙散,僅餘一口殘氣,急道:“父皇,快,玉璽在何處?你快說啊!”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簡璟辰。他提起最後一口氣,微弱道:“辰兒,玉璽,朕是不會告訴你放在何處的。你,你若真是象父皇一般厲害,就自己平定局勢吧。朕,朕要睜大眼睛瞧著,看沒有遺詔,沒有玉璽的你,如何坐上這個皇——位。”

  簡璟辰急怒下將皇帝拎起擲於地上,憤然道:“你臨死還不讓我過安生日子,你——”話未說完,他發覺皇帝已吐出最後一口氣,闔目而逝。驚悚下,他緩緩跪落於地。

  他顫抖著伸手探上皇帝脈搏,確認他已薨亡,一直高度緊繃著的神經放鬆下來。以往對皇帝複雜的感情,摻雜著仇恨的敬慕之意,不被疼愛重視的憤懣之情,悉數於這一刻衝入他的心間。他落下淚來,顫抖著磕下頭去:“父皇,您寬恕兒臣吧,兒臣是逼不得已的。”

  他行事之前,並未料到以劉內侍對殿內機關的熟悉,竟未能找到玉璽,這才下了必死之藥。但現在皇帝已經殞命,別無他法,他迅速在殿內尋了一圈,未見玉璽蹤影,也冷靜下來。思忖片刻,知皇帝薨逝的消息若是傳出,自己沒有玉璽,沒有傳位遺詔,只怕允王等人不會善罷甘休,一旦局勢不能平定,東朝還將陷入內亂之中。

  現下玉璽一時不能找到,當務之急是持天子虎符和令牌奪過宮中和城內禁軍的指揮權,換上自己的人馬,並急調開守衛在京城外沿的提軍營,放自己早暗中調至四方坡的烈風騎進城。爭取在天明之前控制住與自己不和的王公大臣,以防局勢大亂。

  他看了看皇帝的遺體,咬咬牙,將皇帝搬到殿後一角的一個大櫃後,凝望著皇帝僵冷面容,冷笑道:“父皇,你就睜大眼看著兒臣如何坐上那個皇位吧!”

  他將天子虎符和令牌揣入懷中,拉開殿門,身形如鬼魅般,迅速隱入撲天蓋地的大雨之中。

  藍徽容睡得極不安穩,夜半時分,驚醒過來,坐起身,卻覺身邊的藍華容全身都在瑟瑟發抖,驚道:“妹妹,你怎麼了?!”

  她披上衣衫,下床點燃燭火,伸手探上藍華容的額頭,覺入手冰涼,並非發燒,更覺華容今夜極為反常。想了一下,將藍華容扶起,坐於床前,緊握藍華容的手,正容道:“妹妹,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藍華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在寒風中飄搖,極度的恐慌與擔憂之後,忽然是極度的平靜,她長吁出一口氣,緩緩望向藍徽容:“姐姐,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藍徽容望向沙漏:“已過了子時了,妹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到底出什麼事了?”

  藍華容怔然片刻,喃喃道:“過了子時了啊,應該行了吧。”

  院外,一陣馬蹄聲響起,顯是有大隊人馬正從院外的大街上疾馳而過。藍華容猛然跳了起來,衝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潑天大雨,片刻後轉過身來,望著藍徽容,緩緩道:“姐姐,我有話想問你。”

  藍徽容平靜地看著她:“妹妹,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姐姐,你的心中,可有王爺?他,他若是逼你嫁他,你可會答應?!”藍華容躊躇一瞬,低聲問道。

  藍徽容嘆了一口氣:“妹妹,我早和你說過,我對寧王無半分感情,他逼人太甚,還將我夫君等人逼於絕境,我與他之間,只有仇怨,沒有絲毫情義。”

  “是嗎?”藍華容垂下頭,低低道:“可王爺的心中,只有姐姐你一個人呢,我在他心中,只不過是姐姐的影子而已。”

  藍徽容心中暗嘆,上前握住藍華容冰冷的雙手:“妹妹,你現在有了身孕,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藍華容垂頭不語,沉默良久,抬起頭來,眼中迸出令人心驚的光芒:“姐姐,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再也不要出現在王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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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藍徽容一愣,心中湧起恐慌,急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藍華容似是豁了出去,緊握住藍徽容的手,快速道:“姐姐,宮中今夜有大變,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藍徽容漸漸明白,驚道:“難道寧王他——”提起真氣疾往室外奔去。

  “姐姐!”藍華容急喚道:“太遲了!”

  藍徽容頓住腳步,回過頭來,藍華容輕輕搖頭:“姐姐,一切都太遲了,皇上此刻,只怕已歸天了!”

  藍徽容身形搖晃,面上血色全無,喃喃道:“難道,寧王竟敢弒父不成?他可不是皇上的對手啊!”

  藍華容愴然一笑:“姐姐,王爺既敢邁出這一步,自是做了周全的準備。你聽,外面的戰馬聲,定是王爺已經得手,正在調動兵馬。姐姐,你還是快走吧,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了再出城,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藍徽容最初的震驚過後迅速冷靜下來,搖了搖頭:“不,我不能走,孔瑄和侯爺他們還被關著,我怎能一人逃生!”

  藍華容眸中湧上妒恨之色,猛然上前推了一把藍徽容,喘氣道:“你這個笨蛋,你快走啊!你若不走,王爺平定局勢後,就會派人來押你。他心中只有你,肯定會逼你做他的皇后,你不做皇后便只有死路一條。我不能看著你死的,姐姐!”

  見藍徽容仍呆立原地,她憤聲道:“姐姐,你賴著不走,難道是想做皇后嗎?你若不走,王爺他,他豈會再看我一眼?!”她情緒激動,說到後面一句,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倚住桌子,淚水成串滑落。

  藍徽容默然片刻,心中有了計較,面上露出愕然和傷悲的表情:“我若這樣走了,王爺怪罪於妹妹,怎麼辦?”

  藍華容搖頭泣道:“不怕,我有了他的骨肉,他子息艱難,不會對我下狠手的。姐姐,我求求你,快走吧。你走了,王爺他,才會是真正屬於我的。”

  藍徽容也落下淚來:“妹妹這樣說,姐姐再不走,豈不是無恥小人。罷罷罷,我這就走,從此再不出現在寧王的面前,妹妹放心便是。”

  她走過來將藍華容攬入懷中,輕聲道:“多謝妹妹今日救姐姐一命,姐姐這就告辭,你自己多保重。”她放開藍華容,轉身向屋外走去,藍華容急道:“姐姐,王爺派了人在宅外看守,你這樣子是出不去的。”

  她取過一把油傘,上前拉住藍徽容的手:“你隨我來!”

  藍徽容點上外間兩名丫環的睡穴,與藍華容輕手輕腳走到屋外。寒風吹得藍華容一個冷戰,她緊緊握住藍徽容的手,走到東偏門前。

  雨此時已稍小了些,院中黑漆陰沉,藍華容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放在藍徽容的手中,壓低聲音道:“這是自由出入禁宮的令牌,也可用來自由出入城門,是前幾日我領了聖諭入宮探望姐姐時,王爺給我的。姐姐出去後,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過幾天,一切平定了,你再用這令牌出城。現在我到門外吸引看守者的注意力,這右邊的圍牆,與對面陳府的院子圍牆僅一丈的距離,以姐姐的輕功,應可躍過去。姐姐,你看準時機,走吧!”

  她忽然伸手抱了藍徽容一下,又將她一推,頭也不回,向院門走去。藍徽容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惆悵與隱痛,但她也知形勢危急,迅速冷靜,悄無聲息地掠到右首牆下,攀上牆頂。

  聽得藍華容拉開院門,聽得她與外面看守的侍衛們對話爭執,聽得她似是爭執中跌倒於地,外間巷中值守的侍衛不是擁過去就是轉頭去看。藍徽容將真氣提到極致,身影如暗夜幽靈,在雨中一掠而過,落入對面宅院之中。

  她趁著夜色,在陳宅中迅速穿過,由其南面的圍牆躍了出去,落足之地正好是陳家巷與京衛直大街的交叉之處。

  藍徽容在黑暗中默立了片刻,腦中急速思忖:現在宮中形勢不明,皇帝凶多吉少,寧王只怕已奪過禁宮的守衛權,他一旦掌控大局,篡位登基,孔瑄等人必是死路一條,再無活命的餘地。她越想越是焦急,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而去。

  正呆立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藍徽容急忙隱入黑暗之中,只見大隊人馬自直大街衝過,街邊的燈籠映得清楚,這批官兵所著服飾竟是烈風騎的軍服。烈風騎向來為寧王所統轄,一直以來只在京城以西四百餘里地的文城駐紮,此時竟能出現在這京城街頭,看來華容所言不差,寧王早已準備妥當,此刻只怕已經得手了。

  她額頭汗珠滾滾而下,再想了片刻,強自鎮定,藉著夜色的掩護,往允王府方向奔去。

  暴雨初歇,天空中飄著的是濛濛細雨,藍徽容的頭髮和衣衫漸漸濕透,沁骨冰涼,但她的心中卻如數團烈火在焚燒,焦慮如炭。

  她在夜色細雨中疾速奔行,還要不時躲過成隊的官兵,好不容易穿到城北允王府前,隱在小巷內探頭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允王府前,馬鈴甲冑聲叮噹作響,大批人馬正疾馳至王府門前,呼喝聲中,上千官兵團團將允王府包圍妥當。不多時有王府的侍衛出來查看,只聽得為首將領大聲道:“奉皇上旨意,允王暫禁於王府之內,所有人等,不得出府半步,違者殺無赦!”

  允王府的侍衛似是與官兵們起了爭執,那將領掏出一塊金色盤龍令牌,王府侍衛大驚,不敢再多言,縮回府去。

  藍徽容遠遠望去,認出那金色令牌正是代表皇帝敕令的金龍牌,見牌如見聖上,可用來代替皇帝手諭。她心中更驚,知簡璟辰已弒父成功,並拿到了天子虎符等物。

  她知已不可能借允王之力來抵抗簡璟辰,要想憑自己一人之力救出孔瑄、琳姨和侯爺等人更是痴心妄想,一時間,急得五內俱焚,六神無主。

  時間一分分流逝,藍徽容呆立於巷內,全身麻木,現在,該如何行事呢?該如何救出一眾人等呢?自己縱有令牌,縱是能返回皇宮之內,看到的只怕是皇帝的屍身吧!現在京城內已無人能與簡璟辰相抗衡,一到天明,他控制住局勢,等待孔瑄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亡”二字在她腦中不斷盤桓吼叫,她身軀隱隱顫抖,面色蒼白,一陣寒風颳過,她忽然眼睛一亮:對,現在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不管成不成,總得試一試!

  雨漸漸的止了,空氣清澈明淨,藍徽容的心也逐漸淡定下來。在這生死關頭,她的心中反而一片空靈沉靜,真氣盈動於體內,如一隻翩然掠過沙洲的絲鷺自城北直奔皇宮。

  待奔到皇宮偏西南宮牆根處,她探頭見正華門前人來人往,戰馬嘶鳴,大隊禁軍穿插調度,正華門前一將領正在持令大聲呼喝。藍徽容認得此人,正是簡璟辰手下的頭號將領段之林。

  她看得片刻,咬咬牙,沿宮牆西面彎腰前行,不多時便到了皇宮西北角的一個小偏門,這偏門平常為運送皇宮污穢之物的驢車出入,守衛之人並不多。

  見門前站著數名禁軍侍衛,藍徽容想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力貫左臂,向遠處拋去。鐺啷之聲迅速引起了值守侍衛的注意力,大部分人往聲響地擁去,僅餘一人立於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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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藍徽容再丟出一粒石頭,吸引這名侍衛向前走去細看,她悄悄掩近,提聚十成真氣,如九天鳳翔悄然落於他身後,右手食指和中指駢發,正中他腰間穴道,侍衛不及呼出聲來,已被藍徽容點住昏穴,迅速拖至黑暗之中。

  她以極快的速度從門前一閃而入,內息運轉,迎風縱躍,直奔向正泰殿。

  藍徽容自西華門經漱清宮,過承直門,穿過御花園,一路上遇到巡守禁軍,便往柱後或樹間一隱,輾轉多時,終到了正泰殿。

  正泰殿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聲,藍徽容在心中暗暗祈求上蒼保佑,簡璟辰急於佈防兵力,來不及轉移,皇帝的屍身還在殿內。

  她在殿外停住腳步,用心聽了一陣,殿內外寂靜無人,只聽到院中樹葉在寒風中唦唦搖動的聲音。

  她呼出一口長氣,懾定心神,推開殿門。殿內,只餘兩盞燭火,光線極為昏暗,藍徽容在殿內急尋數圈,未見皇帝屍身,心中大急,雙足發軟,正要轉身,忽聽得殿後一角的大櫃後傳出輕微至難以聽聞的聲音。

  她心中一動,急奔至殿後,移開大櫃,入目正見皇帝身軀僵硬,面如黃紙,橫倒於地。

  藍徽容伸手探上皇帝鼻間,覺他氣息全無,心中一涼。咬咬牙,將皇帝從櫃後拖了出來,搬至殿中,跪於他的身邊,望著他僵冷的面容,心情複雜莫名。良久長嘆一聲,給皇帝磕了一個頭,低低道:“父皇,您說,這是不是報應?”

  她直起身來,輕聲道:“父皇,實是對不住您了,容兒得借您這軀殼一用。能不能保他們的性命,就要看寧王敢不敢冒損毀您遺體之險,他要掩人口實,總不能讓文武百官們看出您是死於非命。父皇,您雖將我們逼入絕境,但您一直對容兒甚好,容兒今日被逼無奈,您在天之靈,保佑容兒吧。”

  見皇帝身軀斜倒,她伸手探向皇帝雙肩,欲將他放正,剛觸及皇帝肩頭,忽然又聽到輕微的嘶嘶聲。她初始以為是殿中的老鼠在掠過木樑,可再聽片刻,又不太像。她低下頭去,心中驚駭,只見皇帝右手的中指正在地上微弱地抓撓著,一下一下,極為緩慢。

  藍徽容不料皇帝氣息沒了後中指還能移動,猛然想起曾聽莫爺爺說過,武林高手的內功高到一定程度後,在氣絕之前能下意識封住一小部分內力於丹田之中,以求絕處再生。難道,皇帝此時也是如此嗎?

  她心中大喜,知此時,皇帝實是眾人能活命的唯一希望,她想了一下,努力回憶莫爺爺以前所授,取下頭上金簪,力注簪尖,狠狠刺入皇帝丹田之中。

  金簪深入皇帝丹田之中,藍徽容感覺到一股微弱的力量自金簪向外一洩,激得她身軀輕輕一震。正震悚間,聽到皇帝似是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驚喜下抬眼望去,正見皇帝微微睜開雙眼。

  藍徽容急按住皇帝胸前大穴,向他體內輸入真氣,皇帝眼睛漸漸睜開,意識有所恢復,看清面前之人,嘴唇微張,藍徽容急俯下身去,隱約辨出皇帝說道:“刺-我-大-椎――”

  藍徽容忙將金簪自皇帝丹田拔出,用力刺入他大椎穴中,皇帝身軀一震,吐出一口長氣,原本僵硬的面容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藍徽容大喜,忙扶起皇帝上身,喚道:“父皇!”

  皇帝聲音極為微弱:“容兒,朕對不住你!”

  藍徽容欲將皇帝扶起,道:“父皇,現在寧王正在調度兵力,您得趕緊出去才行。”

  皇帝微抬了一下左手,孱弱道:“容兒,你聽朕說。”

  藍徽容急道:“父皇,遲恐生變,寧王此時若是進來,你我危矣!”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喘道:“容兒,朕的心脈早已被震斷七分,雖存了這一口真氣,但一盞茶內必將氣絕身亡。到時,你尚未帶朕走出宮門,只怕還得背上弒君的罪名,時間不多了,你現在用心聽朕說。”

  聽得皇帝命斃在即,藍徽容最後一線希望破滅,跌坐於地,泣道:“父皇,容兒聽著,您說吧。”

  皇帝正待說話,眼神忽然瞥見先前被簡璟辰撕碎擲於地上的清娘畫像。他心中大慟,顫抖著伸出右手,指著畫像,藍徽容忙過去將畫像拾起,遞到皇帝手中。

  皇帝右手緊緊攥住畫像,喘息著,痛悔著,眼角終緩緩落下淚來。他這一生,輝煌燦爛,親手打下了這萬里江山,創立了不朽的帝業。他縱橫沙場數十年,一身藝業更是天下無敵,他飽經風雨,歷經迭變,心志始終堅如磐石,從來不曾掉過眼淚。就是當年清娘當著他的面跳落懸崖,他也只是心痛,卻沒有掉過眼淚。此刻,面對自己即將終結的生命,面對這個被親生兒子弒父篡位的淒涼結局,他終痛悔難言,愴然落淚。

  他將畫像緊緊地抱於胸前,哽咽道:“容兒,是朕做錯了,朕對不住你的母親,對不住你,更對不住朕的兒子!這是朕的報應,是朕遭了天譴,朕就要去見你的母親了。清娘,你原諒朕吧!璟琰,父皇見不到你了,兒子,你到底在哪裡?!”

  藍徽容聽他情緒激動,意識似有些混亂,生怕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忙將他扶住,右手源源不斷向他體內輸著真氣。

  皇帝喘泣聲漸低,感覺到自己即將氣絕,撐住最後一絲清明,提起最後一口氣,微弱道:“容兒,你放心,朕一定要將你們救出去,你仔細聽著——”

  七十、烈焰

  這一夜的京城,雨勢由驟而緩,百姓們在秋雨中或安睡,或被震天的馬蹄聲驚醒。只是誰也不知,這一夜之間,京城乃至整個東朝發生著驚天巨變,誰也不知,如雷如霆的人馬縱橫之後,政局風雲變幻,寶座悄然易主。

  簡璟辰持著天子虎符和各令牌冒雨奔出正華門,奔至京衛直大街東頭,左端成早率一眾人等在此處等候。

  見簡璟辰過來,渾身濕透,左端成撐過油傘,簡璟辰迅速將手中令牌一一發出。

  “段之林,你率禁軍第八營的人持此牌去接手皇宮防衛,記住,正泰殿百步內,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違者誅九族!”

  “尚誠,你持此牌在西門守候,待我將烈風騎的人馬放入城中,你即刻帶著他們換上禁軍服飾,去將允王、成王及左相、兵部尚書這四人的府邸圍住,就說皇上有旨,命他們暫禁府內,不得出府門半步,違者殺無赦!”

  “其餘人,隨我來!”簡璟辰躍上駿馬,馬鞭狂抽,帶著大隊人馬直奔向京城西門。

  馬蹄震破秋夜的寧靜,踏起漫天雨霧。簡璟辰率眾奔至西門,將手中令牌一舉,值守官兵認出是金龍令牌,持令者又是當朝寧王,忙屁滾尿流地打開城門,簡璟辰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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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京城內外的兵力中,禁軍負責護衛皇宮及京城內的安全,而提軍營則戍守於京城外沿,一旦發生緊急情況,隨時可以進城救援。

  簡璟辰知提軍營將領死忠於父皇,要想順利控制局勢,非得將其調離京城外沿不可。他打馬狂奔,直驅而入提軍營大營,馬蹄聲將提軍營大將步順驚醒,他奔出營帳,見寧王端坐於馬上,身後還有上百人相隨,正要開口相詢,簡璟辰緩緩舉起手中天子虎符。

  火光下步順看得清楚,忙跪落於地,呼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簡璟辰冷聲道:“皇上有旨,命提軍營即刻拔營,在明日巳時之前趕到西北風城,不得有誤!”

  步順一愣,簡璟辰將手中虎符一擲,步順伸手接住,從懷中掏出另一半虎符,絲絲合扣,辨認無誤,忙雙手遞還給簡璟辰。回轉身,大聲道:“傳令下去,全體拔營,趕往風城!”

  簡璟辰見最強兵力的提軍營終被調開,略略放鬆,又縱身上馬,帶著一干人等奔至四方坡。

  四方坡下,大將肖達正率著約萬名烈風騎悄然靜候,見簡璟辰趕到,籲出一口長氣。簡璟辰此時已感到終將局勢掌控於自己手中,寶座在手,忽然湧上一股豪氣,環顧四周,面上有著殺伐決斷的威嚴,高聲道:“眾將聽著,京城內現有叛亂,皇上有旨,命爾等進京勤王,一切聽本王調度。如有立功者,加官進爵,重重有賞!”

  雨終於停了,京城內卻仍是喧嘩衝天,燈火通明。

  待簡璟辰趕回正華門前,不斷有親信回報,京城各處,全部換上了自己這一系的人馬。而成王允王及左相等人,也被烈風騎持金龍牌禁於府邸之中,他緊繃著的神經逐漸舒緩,面上也慢慢湧現一絲志得意滿的笑容。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渾身濕透,不是被雨水淋的,而是被汗水浸濕的。而自己的雙足,此刻竟有些發軟,隱隱還有些顫抖。他不由自嘲似地笑了一笑:簡璟辰啊簡璟辰,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怕什麼呢?!

  晨曦初現,喧嘩聲漸漸淡去,天地間一片清灰冷素。左端成悄然走近,微笑行禮道:“恭喜王爺,大局已定,成了!”

  簡璟辰與他相視而笑,俱有極度緊張之後的極度喜悅。他望向晨藹中濛濛的天空,想起一事,道:“端成,你派人去藍府,將容兒帶回來,她若有抵抗,你就以孔瑄性命相逼。”

  他心掛玉璽及正泰殿,轉過身正待進正華門,段之林匆匆從門內奔出,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簡璟辰面色大變,呼道:“怎麼會這樣?!”

  暴雨之夜後的黎明,天地間籠罩著一層霧氣,飄飄緲緲,清冷素淨。

  藍徽容青裙飄飄,眉間有著超然決絕的氣勢,右手持著一盞燭火,靜然立於正泰殿門口,冷冷地看著簡璟辰緩步走近。

  簡璟辰走至白玉石台階前十餘步處,藍徽容冷聲道:“王爺請止步。”

  簡璟辰停住腳步,微微仰頭,望向台階之上的藍徽容。晨霧中,她像傲然綻放的青菊,更如同一場他永遠也無法觸及的美夢。

  他輕嘆一聲:“容兒,你放棄吧,現在京城內局勢已全為我所掌控,你這是徒勞掙扎而已。容兒,你回到我的身邊來,我們忘記以前的一切,你做我的皇后吧!”

  藍徽容眼神清冷,淡然道:“王爺,容兒敢問您,您可有傳位詔書?”

  簡璟辰搖了搖頭,微笑道:“玉璽總在這宮中,我有的是時間,就是掘地三尺,總要找出來的。”

  藍徽容將放在身後持著玉璽的左手舉起,簡璟辰眼晴一亮,衝前兩步,藍徽容喝道:“王爺止步!若不想我和玉璽同歸火海,你就退後!”

  簡璟辰一愣,嗅了兩下,面色大變。正泰殿四周,正被一股濃烈的硫磺與硝油之氣所包圍。他抬眼望去,殿前廊下,青石地磚都被掀開,地磚之下,竟似埋藏著一些東西。

  藍徽容望著他面上緊張神情,微笑道:“王爺,您有所不知,這正泰殿下,埋著大量火藥,我已將其外護層撤去,只要我將手中燭火擲下,這正泰殿將片瓦不存。王爺,還請您退後幾步,我們也好繼續說話。”

  簡璟辰冷汗浹背,他冒著奇險弒父篡位,也知弒父之後,要想順利登基,令允王等人臣服,不至橫生內亂,必須拿到玉璽,造出傳位詔書。更不能令皇帝遺體有所損傷,以免入殮時,皇族百官瞧出端倪。

  他先前分配人馬去控制相關人等,也一直是假藉著皇帝旨意,更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這正泰殿半步,實是不願再讓旁人知道是自己弒父篡位。

  想起父皇遺體還在殿內,玉璽也在藍徽容手中,這兩樣東西,都是關係到他能否名正言順登基、令百官臣服的關鍵所在,絕不能令之毀掉。而在他的內心深處,更不願看到眼前這深愛之人葬身火海,想到這些,他終緩緩向後退了數步。

  他慢慢控制住焦慮的情緒,冷靜下來,負手而立,望著藍徽容沉聲道:“容兒,你想怎樣?!”

  藍徽容笑意盈盈:“容兒斗膽,請王爺將慕王妃、侯爺、孔瑄、玄亦大師、無塵師太、莫總管還有我那兩個丫頭帶到這裡來。”

  簡璟辰略有遲疑,藍徽容面色一寒,冷聲道:“王爺,皇上已逝,你若登基,無人能相護於我們,我已存定必死之心。既然總是一死,我若不能見到這些人,也必讓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王爺就等著應付文臣武將的質疑討伐,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罵名吧!”說著將燭火高高舉起,眉間冷冽決然之氣讓人望之心驚。

  簡璟辰深知藍徽容雖外表清冷中不失柔和,但骨子裡實是剛烈無比,決計不會屈服於自己。他想了又想,終咬牙道:“好,你等著,我這就命人將他們帶來!”

  時光悄然流逝,藍徽容與簡璟辰默然對望。此時,她已完全鎮定下來,這一刻,她忽然想起翠姑峰上的小木屋,那如夢般的生活,真的離自己不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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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藍徽容嘴角含笑,看著孔瑄等人帶著驚訝的神色被數十名侍衛押著站於簡璟辰身側。她的目光自慕世琮等人身上掠過,停在孔瑄略略憔悴的面容上,二人相視而笑。

  微笑間,藍徽容忽然察覺到少了一人,冷冷道:“王爺,安意呢?”

  簡璟辰尷尬間,安心已放聲大哭:“小姐,安意她,她已經——”

  藍徽容心中劇痛,踉蹌著退後一小步,恨意狂湧。但她也知現下實是不宜情緒激動,以免被簡璟辰趁機反攻。她抑住眼中淚水,平靜道:“王爺,請你讓他們過來。”

  簡璟辰將手一揮,侍衛們鬆去眾人身上木枷及腳鏈,慕世琮扶著慕王妃當先,孔瑄等人殿後,緩步邁上白玉石台階,擁在了藍徽容身邊。

  慕世琮大清早被侍衛們自質子府押至宮中,見到母妃,已讓他深感驚訝,此刻更見藍徽容這般行事,實是摸不著頭腦,急問道:“容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藍徽容緊盯著遠處的簡璟辰,輕聲道:“侯爺,你們入殿看看,就會明白了。”

  片刻後,慕世琮等人從殿內奔出,又驚又喜又是憂慮,孔瑄低頭看到廊下火藥,恍然醒悟,忙也取過一盞燭火,與藍徽容並肩而立。

  簡璟辰已命眾侍衛離去,晨霧中,他一人立於殿前院中,靜靜望著藍徽容。

  良久,他嘆道:“容兒,你們總有一人逃不脫的,又是何苦呢?你交出玉璽與父皇遺體,我自會下旨放了你們,你若實在不願意跟我,我也不會再相逼於你。”

  藍徽容哂笑道:“王爺,您說的話我實是不敢相信。這樣吧,我與王爺您做筆交易,如何?”

  “容兒請說。”

  “我想請王爺放王妃、侯爺等人離去,我與孔瑄留下。待他們回到慕藩境內,我再將玉璽和皇上遺體交出,那時,我與孔瑄也任由王爺處置。”藍徽容緩緩道。

  慕世琮大急:“不行,容兒,絕對不行,要死,我們死在一起。”

  藍徽容將玉璽遞給孔瑄,左手放在身後,打出幾個手勢,孔瑄看得清楚,領悟於心,悄悄拉了一下慕世琮。

  慕世琮側頭望去,見藍徽容打出的手勢正是虎翼營的暗號。她再重複幾遍,他又轉頭看向廊下的火藥等物,恍然大悟,歡喜之情不可抑制,又恐被寧王看出端倪,硬生生轉過身去,佯怒道:“我說不走就不走!”甩手入殿,孔瑄向莫爺爺使了個眼色,二人隨後跟入。

  簡璟辰木然而立,心中狂怒滔天,卻也別無他法,正猶豫間,藍徽容道:“王爺,我們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侯爺和王妃若是死在這處,你剛剛登基,政局不穩,就要與慕藩為敵,恐非明智之舉。王爺今日放侯爺他們離去,與慕藩和好,借慕藩之力來壓制不服你的諸王臣子,又保得玉璽和皇上遺體,豈不兩全其美?”

  簡璟辰十指在袖中喀喀作響,良久,森聲道:“好,容兒,只要你肯留下,我就答應你!”

  藍徽容燦然而笑,此時慕世琮等人也步了出來。慕世琮面上慼然,似是極為哀傷,上前扶住慕王妃:“母妃,我們走吧,總不能讓您死在這裡。”

  簡璟辰想了想道:“他們趕回慕藩境內,最快也需得七八日的時間,現在局勢雖被我穩住,但恐怕遮掩不了這麼久。再說了,容兒你如何得知他們平安到達藩境呢?”

  孔瑄手持燭火,踏前一步,微笑道:“這個不勞王爺掛心,我們自有通信之法。至於這七八日,我們會用玉璽造出幾道聖上手諭,王爺就用這個來拖延時間好了。”

  藍徽容見孔瑄與自己心意相通,不由側頭向他笑了一笑。簡璟辰看在眼中,十分妒恨,卻也別無他法,斷然喝道:“好!就是這樣,容兒和孔瑄留下,其餘人等,速速離去!”

  藍徽容目光在眾人身上掠過,眼中隱有淚花閃爍,深深行了一禮,泣道:“琳姨,侯爺,莫爺爺,師太,大師,你們一路珍重!琳姨,安心就麻煩您照顧了!”

  安心不明事後關節,見藍徽容捨身相救眾人,靠上她肩頭痛哭失聲。莫爺爺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開。轉身時向無塵與玄亦使了個眼色,玄亦低誦一聲,垂下頭去。

  慕王妃被兒子暗中捏了幾下左臂,知道事有隱情,她深知兒子既答應離去,定是容兒已有了萬全之計。她轉頭望向藍徽容,顫抖著伸出手來,將她抱入懷中,低低飲泣。飲泣間,她湊到藍徽容的耳邊,嘴唇微動,似在叮囑著什麼。

  藍徽容面上漸漸露出無比驚訝的神色,身形輕晃。慕王妃放開她,撫上她的面頰,柔聲道:“容兒,琳姨相信你,一定能得逃大難的。”

  藍徽容仍沉浸在慕王妃方才相告之事的震驚之中,愣愣地說不出話來。慕王妃再抱了她一下,終放開她,在慕世琮的攙扶下,緩緩步下台階。

  眾人在台階之下停住,又都轉過身來。藍徽容含淚帶笑望著眾人,慕世琮與她長久對望,又看向她身邊的孔瑄,眼神交接間,訴盡珍重之意,終狠下心,猛然轉過身,扶著慕王妃,一行人消失在宮牆盡頭。

  藍徽容遙望著眾人身影遠去,淚水模糊了雙眸,孔瑄悄悄伸過手,握住她的左手,望著遠處正欲掩近的簡璟辰,朗笑道:“王爺,還請您稍安勿燥,等上七日八日吧!”

  這日天明時分,百官擁於正華門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均覺今日朝中實是有些怪異。正華門前的禁軍們竟不准任何人入宮上朝,而朝中重量級人物,允王成王左相等人也不見蹤影,聯想起昨夜震天的人馬聲,許多人在心中驚疑無比:到底發生了何事?

  正紛擾時,寧王簡璟辰由正華門內緩步而出,面容威嚴沉肅,舉起手中聖旨,高聲道:“眾臣聽旨!”

  百官們忙紛紛伏於地上,轟然道:“臣等恭聆聖諭!”

  簡璟辰展開聖旨,高聲誦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身體微恙,需靜養宮中,現罷朝十日。特命寧王居交乾殿,一應軍政事宜,由其持金龍令牌代朕處理。百官見令牌如見朕,不得有違。欽此!”

  百官們偷偷互望幾眼,均覺皇帝這病來得蹊蹺,令皇子代為持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正猶豫間,簡璟辰將聖旨遞至右相朱岳華面前,朱岳華仔細看罷,玉璽之印絲毫不差,他又與寧王素來相處融洽,忙伏身於地,高聲呼道:“臣遵旨!”

  他這一呼,百官們忙都山呼道:“臣等遵旨!”

  簡璟辰冷眼掃了眾人一眼,道:“諸臣工不必驚慌,父皇這病雖來得突然,但他老人家內力精深,想來並無大礙。諸位各司其職,總要將份內之事辦妥,不讓聖上病中操心,這才是盡我們做臣子的本份。”

  百官們面上堆笑,轟然應是,慢慢散去。簡璟辰看著眾臣散去,默立片刻,轉回正華門內。

  正泰殿廊下,藍徽容與孔瑄各自手持一盞蠟燭,為防簡璟辰射襲,有個策應,二人一外一內,隔著門檻靜靜而坐。手中的燭火均用絲帛燈罩圍護住,朦朧晨霧中,燭影搖曳,燈下兩人的面容也如夢如幻。

  藍徽容一夜未睡,又極度緊張,此時放鬆下來,漸感有些疲倦。孔瑄握緊她的手,多日的相思與煎熬終於化為相見的欣喜與愉悅,柔聲道:“容兒,真是辛苦你了!”

  藍徽容輕輕搖了搖頭,低低道:“你在獄中,才是真正受苦。”

  她抬起頭望著孔瑄,看著他俊朗的面容,嘴角雋爽的微笑,這一刻,實是發自內心的滿足與喜悅,又想起腹中孩兒,面上一紅,欲說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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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孔瑄看得清楚,微笑道:“容兒有何話,快些說出來!”

  藍徽容嬌羞笑著搖了搖頭,眼角瞥見簡璟辰身影出現,笑容淡去。孔瑄望著簡璟辰在遠處站定,握住藍徽容的右手:“容兒,我們一起熬過這幾日,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藍徽容感覺著他手中傳來的溫熱,輕聲道:“是,我們一起熬過這幾日,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自那夜震天的秋雨之後,是連著幾日的放晴,麗日融融,秋風送爽,京城遍地楓樹,也終於紅透了樹梢。

  簡璟辰負手立於交乾殿內,雙手籠於袖中,眉頭微蹙。這幾日他竭盡心力,方將局勢穩住,又封鎖住正泰殿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只安排了大量自己的親信在外圍日夜巡守。此時想起在那殿前生死相依的二人,實是愛恨交纏,難以自拔。

  他也曾數次試圖拿下孔瑄和藍徽容二人,但那二人極為機警,一人在殿門口持火而坐,另一人必定在殿內門後相護,輪流值守,不曾有絲毫鬆懈。正泰殿內尚有少量水糧,他們也不吃自己送至殿前的任何食物。這二人武功又都不錯,只要有一瞬的閃失,就會殿毀人亡,他終不敢冒這天大的風險,只能按捺下來耐心等候。

  左端成輕步邁入交乾殿,見殿內並無旁人,輕聲道:“王爺,已是第八日了,允王等人每天都吵著要入宮面聖,現在雖被咱們的人強行關於府中,但再拖下去,只怕將來後患無窮。再說,咱們雖已送了棺木和防屍身腐化的物事過去,但屆時允王等人若是提出驗殮,可還是會露出破綻。”

  簡璟辰皺眉道:“算算腳程,慕世琮應該也回到藩境了,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他們如何互通信息?”

  左端成嘆道:“那二人意志堅定,輪流相守,咱們毫無可乘之機,只得繼續等下去了。只是王爺,日後如何處置這二人,不讓他們說出真相,您可想妥當了?”

  簡璟辰目光投向殿外晴朗無雲的天空,默然不語,良久方輕聲道:“到時再說吧,唉,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他們。容兒,你——”他聲音漸漸低下去,微不可聞。

  左端成立於他身後,心內暗嘆,輕輕搖了搖頭,躬身退了出去。

  天既放晴,日暮時分,美人巷便是華燈初上,風流之客,紛擁而來。

  ‘玉媚樓’老鴇琴香踏上閣樓,推門而入,見晴芳懶懶地坐於窗前,痴望著窗外夜色,回轉身將門掩上,走至晴芳身後,低聲道:“還沒到嗎?”

  晴芳搖了搖頭:“算算日子,應該要到了,姐姐,我這心,可一直是揪著的,侯爺他們——”

  琴香擁住她豐腴的雙肩,勸道:“妹妹不要過份擔憂,侯爺吉人天相,會順利到達的。”

  晴芳倚上琴香肩頭:“姐姐,這事若是順利了結,報過王爺的大恩,咱們回新州吧。侯爺傳來的信中也說了,讓我們兩姐妹收手,不必再做這暗樁。”

  琴香嘆道:“好,妹妹,我們回新州,只願王爺王妃和侯爺能平平安安——”

  窗外,‘撲愣’之聲響起,二人面上狂喜。晴芳急伸手將那鳥兒捧過,取下鳥足上綁著的小小竹筒,抽出信箋展開快速看了一眼,緊緊抱住琴香,泣道:“姐姐,行了,侯爺和王妃已回到藩境,王爺早派出人馬在邊境接了他們,咱們放煙火吧。”

  日暮時分,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鋪在宮牆和殿簷之上,鋪上一層慘淡的金色,又隨著光陰的流逝,漸漸轉為灰暗的暮藹色。

  藍徽容坐在正泰殿門前,秀容憔悴,四肢倦怠。這幾日,她與孔瑄輪流值守,二人均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又不敢吃簡璟辰送至殿前的任何食物。所幸正泰殿內的銅壺中尚有清水,還有少量曾為皇帝準備的點心,這幾日,她與孔瑄便是靠這少量的水糧充飢解渴,實是疲倦不堪。

  過得四五日,殿內的燭火燃盡,他們只得劈開桌椅,點燃火把相守。藍徽容有了身孕,更是身心俱疲,為免孔瑄擔憂,又未脫險境,她也一直未告訴他自己身懷有孕之事。

  孔瑄持著火把從殿中步出:“容兒,你進去歇會吧,這裡,我來守著便是。”

  藍徽容搖了搖頭:“我睡不著,侯爺他們應該已經到了,怎麼還不見——”

  正說話間,一個人影飄然而近。簡璟辰金冠王袍,立於台階之前,目光炯炯,盯著二人看了一陣,又望向二人身後殿內那黑色棺木,揚聲道:“容兒,孔兄,這可是第八天了,我耐心有限,局勢複雜,不能再拖,你們還是速速出來吧!”

  孔瑄拉著藍徽容的手,左手則緊握著火把,微笑道:“王爺,八天您都等了,也不急在這一天兩天,您就放心,我們是您砧上魚肉,逃不出您手掌心的。”

  簡璟辰卻只是愣愣地望著藍徽容,見她面容憔悴,秀髮蓬鬆。這一刻,忽然想起去年賽舟節那夜與她在山谷中獨處的情景,想起她相救之恩,更想起她秀髮飄然落下、驚然回頭那一份美麗。他目中漸湧柔情,柔聲道:“容兒,你們是逃不出去的,我現在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做我的皇后,我就饒孔瑄一命。”

  藍徽容淡然一笑,依入孔瑄懷中,望著簡璟辰漸轉憤怒的神情,正待說話,忽然抬頭望向遠處天空,雙眸生輝。

  簡璟辰不由轉過頭去,只見西面天空,昏沉的暮色中,炫目的煙花直衝天際,如飛流銀瀑,星光四濺,映得城西半邊天空絢爛絕美。

  簡璟辰再回過頭見那二人面上驚喜神情,恍然大悟,憤聲道:“他們既已平安逃回去了,你們就交出玉璽,出來吧!”

  藍徽容向他一笑,轉過頭望向孔瑄:“你先進去,我有幾句話想和王爺說。”

  孔瑄用力擁了一下她的右肩,靜靜地看了簡璟辰一眼,轉身邁入殿內。

  藍徽容用心聽得他腳步聲在殿內某處停住,後退兩步,倚住殿門,望著簡璟辰,平靜道:“王爺,我們認識多久了?”

  簡璟辰一愣,旋即嘆道:“容兒,去年賽舟節我們初識,又蒙你相救,我時時記在心中。我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那一日,不能再與你把酒言歡!”

  藍徽容低低地嘆了口氣,悵然道:“王爺,這一年多來,你可曾感到真正的快樂?你這般行事,難道不累嗎?”

  簡璟辰被她一語觸動心事,默然片刻,聲音中透出幾分寂寥與追悔:“容兒,時至今日,再來說這些又有何用?我若不做這些事,又豈能安然立於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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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他漸有些激動,踏前兩步,仰起頭來:“容兒,你回到我身邊來吧,以前的事,我們統統忘卻好了。孔瑄,我也可以放他離去,只要你肯回到我的身邊,做這東朝未來的皇后!”

  藍徽容聽得身後殿內傳來約定的叩擊之聲,知孔瑄一切準備妥當。面上露出一絲微笑,望著台階之下的簡璟辰,緩緩舉起左手中的玉璽,輕聲道:“王爺,請你善待華容吧!”

  簡璟辰自她神情中看到幾分決然之意,心中大驚,正待踏前幾步,藍徽容忽然輕喝一聲,手中玉璽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閃出一道微白色的光芒,直飛向簡璟辰身後數十步處。

  簡璟辰唯恐玉璽有所損壞,身形急速後扭躍起,撲向那微白色、象徵著至高無上的皇權的光芒。

  他身形如箭,撲上地面,堪堪接住由空中落下的玉璽,低頭望向手中那夢寐以求的皇權之印,他下意識地一笑。忽聽得身後轟隆之聲大作,碎石夾著火星橫飛,他感覺到漫天的熱浪衝來,急提真氣,向前飛縱,倒於銀杏樹下。翻滾間回頭望向火光衝天、烈焰翻滾的正泰殿,面上血色瞬間褪盡,一顆心悠悠沉沉,向無底深淵墜去。

  火光,衝天的火光,耀眼的火光。

  這一夜的京城,絢麗的火光直衝雲霄,劈開昏暗的夜色,映得整個皇宮上空亮如白晝。

  這一夜的京城,人們皆擁上大街,注目於皇城上空的那一團火紅,看著那團火紅夾著滿天煙霧,在夜空中翻滾,在秋風中呼嘯。

  這一夜的皇宮,簡璟辰癱倒於銀杏樹下,怔怔地望著衝天烈焰吐著狂亂的火舌,吞沒了屋簷殿角,吞沒了他的父皇,也吞沒了那個清麗的身影。

  東朝定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夜,皇宮正泰殿忽起大火,烈火直燒了兩天兩夜,正泰殿片瓦無存。聖威武肅德帝因罹患重病,逃離不及,薨逝於大火之中。

  七一、煮茶(大結局)

  月朗星稀,山籠寒霧。京城西面二三里地的鳳竹山,樹影幢幢,秋風吹過,沙沙急響,似有萬千幽靈乘著秋風倏然而過。

  鳳竹山北面有一片野墳,據說葬著的都是死於二十多年前逼宮事件中的冤魂。夜半時分,墳地邊的林間還會傳出陣陣嘯聲,如有孤魂野鬼在林間遊蕩咆哮,故此處人跡罕至,入夜後更是見不到一個人影。

  這夜戌時末,野墳堆中,偏西北角一座石墳的無字墓碑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向左移動,半炷香功夫過後,墓前露出一個地洞來。

  藍徽容與孔瑄一前一後由地洞中鑽出,站於墓前,吐盡地道中的濕穢之氣,呼吸著林間的清新與幽寒,片刻後,二人深情互望,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死裡逃生的喜悅、從無窮困境中脫身的輕鬆、終可攜手歸隱的暢快,讓二人均喜極而泣。孔瑄將藍徽容緊擁入懷,尋上她香軟清甜的紅唇,她宛轉相就,直到二人都氣喘微微,方額頭相抵,又再度緊擁在一起。

  月光照得藍徽容的笑容份外嬌媚,孔瑄望入她眼眸深處,低聲喚道:“容兒。”

  “嗯。”藍徽容將臉埋入他胸前低低應道。

  “容兒。”

  “嗯。”

  “容兒,容兒,容兒。”孔瑄忽然一連串的呼喚,雙手將藍徽容抱了起來。藍徽容摟上他的脖頸,孔瑄抱著她不停轉圈,二人喜不自抑,灑下一串歡快的笑聲。

  旋轉中,藍徽容瞥見遠處京城方向隱隱可見的火光,笑聲漸歇,輕拍上孔瑄的肩頭。孔瑄將她放落,牽住她的手,二人望向東面彤色的夜空,藍徽容輕輕嘆了口氣。

  二人心意相通,同時跪於地上,向著那火光的方向磕了個頭,站起身來。孔瑄見藍徽容眼中隱有淚花,勸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皇上遺體當著寧王的面入了棺,又放了這幾日,我們無法將他從暗道中帶出來的。他葬身於正泰殿,也算是他這一生皇權霸業的最終歸結了。”

  藍徽容低低道:“雖說是因皇上我們才陷入困境,但他一直對我很好,又救了我們一命。若不是他告知我玉璽藏在何處,又告訴我正泰殿下有暗道,讓我用玉璽和他的遺體來相逼寧王,燒燬正泰殿後借這暗道逃生,我們只怕永遠都無法脫離困境。”想起之前的絕處逃生,想起未能將皇帝遺體從火場帶出,她唏噓不已。

  正泰殿,藍徽容見簡璟辰後撲,急速後退,閃至暗道入口。孔瑄早已在暗道口相候,急速將她一拉,她縱身而入。孔瑄見她隱入暗道之中,鎮定如松,控制好手中力道,手中數支火把擲向殿前廊下的火藥之中。

  火把脫手,孔瑄迅速滑下,頃刻間便已落到底處。這時,藍徽容早已落到地底,見他落下,用力按下機關,轟隆聲響,二人頭頂暗道入口瞬間便被巨大的麻石封住。

  也就在此時,二人身軀微震,隱隱聽到頭頂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知正泰殿廊下埋著的火藥已被燃爆,這火藥份量恰到好處,可迅速將正泰殿燃於大火之中,卻不會危及已逃至地底之人。

  二人提起全部真氣,迅速沿地底暗道前行,這暗道逐步向地底延伸,行得片刻,頭頂的轟隆之聲和輕微的震感慢慢消失,二人知終大功告成,均在黑暗中微微而笑。

  這正泰殿下的暗道是皇帝奪位登基之後,防自己被人逼宮奪位,設下的最後逃生之路,暗道長達十餘里,出口便是在這鳳竹山的野墳之中。暗道之事,只有皇帝一人知曉,二十多年來,政局穩定,他又自恃武功高強,從未想到居然有要用到暗道的一天,而且也未想到,這暗道竟然不是用來幫自己逃生,而是用來幫清娘的女兒從自己兒子的手中假死逃生。

  藍徽容想起眾人最後竟是靠皇帝相救,又想起他竟死於自己的兒子手中,心中惻然。想起以前死在皇帝手中的無數百姓,隱覺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更覺冥冥之中,終還是母親救了自己一命。

  想起母親,她不由伸手撫上腹部,溫柔而笑。孔瑄側頭間看得清楚,覺她此刻容顏如畫,溫情脈脈,月色下,腮邊的一抹緋紅竟是前所未有的馨柔與安詳。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8:58
一四八

  孔瑄大感好奇,摟住藍徽容腰間,在她耳邊輕聲道:“容兒,喚我。”

  “孔瑄。”藍徽容低低喚道。

  “什麼?!”孔瑄話語中帶上了一絲嚴肅與氣惱。

  藍徽容覺他手漸漸有些不安份,笑著要掙開來。孔瑄卻用力握住她的腰,她更覺笑癢難止,喘氣道:“夫君,夫君大人,好了好了,我記住了,下次只叫夫君大人。”

  孔瑄卻不放手,悠悠道:“那夫君大人現在命令你,有何事瞞著我,老老實實說出來!”

  藍徽容紅了紅臉,伸手攀住孔瑄脖子,伏在他耳邊,話到嘴邊卻又停住。

  孔瑄更覺心癢難熬,索性將她抱了起來,笑道:“你再不說,我就把你丟出去!”說著作勢要將藍徽容拋出。

  藍徽容本能下眼睛一閉,死死抱住孔瑄不放,瞬即清醒過來,捶上孔瑄肩頭,嗔道:“從今日起,你可不能再把我拋來拋去的,我倒是沒事,另外一人可受不了!”

  孔瑄一愣:“另外一人?誰啊?”

  藍徽容只是溫柔地笑著,眸中無限深情,見孔瑄仍是一頭霧水,右手撫上腹部,側頭而笑。

  孔瑄全身震了一下,恍然醒悟,顫聲道:“容兒,是,是真的嗎?你不是哄我的吧?”

  藍徽容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還不快放我下來!”

  孔瑄的一顆心似要從胸腔中迸出,偏偏此時又說不出一句話,仰頭間望見天上明月,只覺自己抱住了世間最瑰麗的珍寶,哪裡還肯放手,恨不得將懷中這人捧在手心才好。

  藍徽容見他激動之色,心中感動,柔情湧上,靠上他肩頭,低聲道:“孔瑄,我很歡喜。”

  孔瑄半晌後終於能說出話來,眼眶濕潤,哽咽道:“容兒,我也很歡喜。”

  夜風中,月色下,孔瑄抱著藍徽容長久站立。這一刻,身後的青山是如此安靜而清澈,二人覺天地間一切像靜止了似的,耳邊、眼中、心裡,都只有對方,都只有這無盡的歡喜,歡喜。

  德州,位於容州以北,潭州以南。德州城外三十餘里處的杏子嶺,青山含黛,雲霧縹緲,山下河流蜿蜒曲折,漁舟野渡,深秋季節,風光極美。

  晨曦初現,鳥兒在朝陽下盤旋,杏子嶺深處的杏花峰半山腰,是一個小小的村莊。村里約二十來戶人家,均是背天面土,以農林為生。

  孔瑄與藍徽容立於半山腰的一棵古樟之下,望向前方古樸靜謐的小山村,遙見村前空坪處的一棵大樹下,一群兒童正與一身形高大的人在跳躍玩耍,藍徽容幽幽嘆了口氣。

  孔瑄頗覺奇怪,二人那夜自暗道逃生,潛出京城,連夜向西北而行,稍稍喬裝打扮,日夜兼程,數日內便趕到了慕藩境內,脫離了寧王的勢力範圍。

  二人曾分析過,寧王雖親見二人葬身火海,那爆炸與大火之力足以讓任何人屍骨無存,而封閉暗道的麻石厚達丈許,且封閉後與原來的殿基融為一體,很難發現。但難保他不會心存疑慮,派人四處搜尋於他們。為安全起見,二人還是決定暫時不回翠姑峰,那裡畢竟是清娘等人的故地,等過得幾年,局勢完全平定了,再回那處。

  依孔瑄之意,自是要帶著藍徽容回一趟安州,在父母墓前拜祭之後,再尋一處青山綠水過那夢想中的田園生活。

  但在安州拜祭過孔瑄的父母之後,藍徽容便提出要到德州走一趟。孔瑄數次問她緣由,她卻只是面露傷感,始終不言。孔瑄知她定有心事,又因她有身孕,一路上倍加體貼,呵護備至,二人自成婚以來,迭遭變故,只有這段路程方體會到了新婚之樂。

  藍徽容凝目望著正與幼童們玩耍的那身形高大之人,輕聲道:“皇上臨終之前,曾說過一句話,我當時,還以為他是臨死前神智混亂。誰知,竟是真的——”

  “什麼話?”孔瑄輕輕握住她的右手。

  “皇上說,我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叫璟琰。讓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要讓他落入寧王之手,不要讓他陷入皇權之爭。我來不及問明白,他便嚥了氣。”藍徽容想起皇帝臨終前的遺言,想起他最後時刻的善心善言,眼眶逐漸濕潤。

  孔瑄隨著她目光望去,訝道:“難道他就是——”

  藍徽容哽咽道:“是,他就是我同母異父的兄長,琳姨入宮時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故事便發生在這個小山村裡,是一個傻瓜哥哥的故事。不過這山村的地名她是用虎翼營的暗語說出來的,她還給了我半塊玉玦,要我出宮後到這裡看看,我當時都沒想明白。原來,這裡就是她將我兄長寄養的地方。

  當年,琳姨救下我兄長一命,戰亂中抱著他走到這裡,便將他寄養在了一個農家,三年之後,她回來看望兄長,卻發現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兄長他,是早產兒,是大費周章才救下來的。一兩歲時還看不出,可到了四五歲時,琳姨便發現他不對勁,他,可能是因為早產的緣故,竟是個呆子。”

  孔瑄心中一痛,伸手替她拭去淚水,柔聲道:“快別傷心了,他能活下來,你能多個兄長,是母親在保佑你們。”

  “是,我又多了個兄長,多好!”藍徽容點頭泣道:“琳姨她,發現兄長是個痴兒之後,痛苦難當,覺得對不住我的母親,更無法向王爺說出真相,只得繼續將兄長寄養在這裡,更不可能告訴皇上真相。她是存了必死之心入宮救我們的,她並不想將兄長交還給皇上,她想著等我們回藩境,讓王爺帶著我們隱匿起來,她再——。但她不想沒有人再繼續照顧璟琰,所以以那種隱晦的方式告訴了我這個地方,那天她臨走前,才告訴我,故事中的那個傻哥哥,就是我的親兄長,讓我——”說到這裡,她哽咽難言。

  孔瑄不由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前方空坪樹下走去。

  高槐下,那身形高大的青年一身農夫服飾,蓬鬆的頭髮用一根木簪草草綰住,少量落下來的鬢髮遮擋了他的眼睛。幼童們正與他玩著踢石子的遊戲,眼見他一腳將石子踢至遠方梯田之中,幼童們不依不饒,紛紛圍上去追打於他,他卻更是開心,呵呵而笑,笑容憨厚無邪。

  藍徽容與孔瑄在他面前數步處立住,望著他那酷似皇帝的面容,望著他沒有一絲塵垢的笑容,俱是心潮難平。

  藍徽容慢慢地走了過去,慢慢地伸出手來,將高出自己太多的璟琰抱入懷中,想起母親,失聲痛哭。璟琰初始似嚇了一跳,後又似感覺到這美麗女子的擁抱是那般溫柔,他不再掙扎,反而呵呵笑著,伸出手來,輕拍著藍徽容的頭頂,似在哄著一個孩子。

  正在這裡,從大樹西北方向的一個木屋中走出一個老婦,睜著混濁的雙眼,顫聲喚道:“小琰啊,別玩了,回來吃飯了!”

  璟琰開心笑了一笑,掙開藍徽容的手,往老婦蹦去。藍徽容擦去淚水,走到老婦身前,深深向她行了一禮。

  老婦驚訝間,藍徽容從腰間掏出半塊玉玦,遞至老婦手上。老婦舉起玉玦,湊到眼前細看,半晌嘆了口氣,望向已蹦入屋中的璟琰:“總算到了這一天了,我老頭前年就走了,我也快不行了。我還想著,你們再不來接他,要是我一閉眼去了,誰來照顧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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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東朝定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夜,聖威武肅德帝薨逝於正泰殿大火之中。其生前已立下遺詔,詔令皇四子寧王簡璟辰繼承大統。

  但由於正泰殿大火起得實在太過突然與神秘,肅德帝臨終前幾日始終未有臣子在其身側,均是寧王一人持令當政,故此朝中民間疑雲四起,謠言迭生。

  肅德帝遺命中,命皇二子成王、皇三子允王交出各自兵權,在新皇登基後分別遷居東南嶽州與松州。成王、允王及左相等人對遺詔的真實性提出質疑,言語間更直指寧王弒父篡位。

  百官於朝堂數日激辯,分為兩大陣營。寧王急調西北風城尚林的五萬人馬駐於京城外圍,城內民心惶惶,局勢大亂。亂局中,掌握著八萬精騎的凌王在沉默數日後,於朝堂上公開表明支持寧王繼位,終一錘定音。寧王於九月十五日登基為帝,改元禎和,史稱武帝。

  禎和元年,成王遷居岳州,不到兩月,溺水身亡。允王發佈檄文,曆數武帝弒父篡位、謀殺成王之罪,聯合海州廢太子及軍中趙氏舊將,在松州舉兵起事,東朝陷入內亂之中。

  允王及廢太子之亂,持續三年,凌王也死於戰事之中。直至禎和三年十一月,武帝方平定戰亂。

  禎和四年,武帝詔令處死廢太子,幽禁允王於皇陵。

  禎和五年,武帝頒布詔令,對府兵制度進行重大調整。諸王不再享有兵權,皇帝直接掌握軍隊的建置、調動和指揮大權,各軍府聽命於十二衛,十二衛直接隸屬於皇帝。自此,武帝結束東朝建朝以來軍權為簡氏各王分掌的弊狀,收回全部兵權。

  禎和六年,武帝立長子簡昭旻為太子,大赦天下。

  禎和七年,西狄二十萬大軍再度南侵,與慕藩全面開戰。戰事陷入膠著狀態,武帝詔令,西北線尚林十萬人馬,緊急馳援慕軍。

  這夜子時,蓮花關上空風雷大作,烏雲急湧,星月消失不見。

  閃電劈過,焦雷炸響,中軍大帳內,慕王爺眉頭一皺:“雨下成這樣,明天這一戰可不好打。”

  慕世琮立於一旁,面容冷峻,望向帳外潑天大雨。也曾是這樣的季節,也曾是這樣的大雨,同樣是這個軍營內,她將酒醉的自己背回營中,他細心守護於自己的身邊。他們,現在可好?可曾像自己時時想起他們一樣,時時想起自己?

  他的目光漸轉幽遠,那意氣風發、豪情歡笑的少年時光,終一去不復返了,剩下的,只有這個苦苦支撐著藩國繼承大業的慕侯爺而已。

  慕王爺的雙鬢已見花白,面容也比幾年之前蒼老許多,轉頭看著兒子惆悵神情,喚道:“世琮!”

  慕世琮仍沉浸在回憶中,渾然未覺,慕王爺提高聲音道:“世琮!”

  慕世琮驚醒,行禮道:“父王,有何吩咐?”

  “你在想什麼?”

  慕世琮眼神一黯,沉默片刻後道:“父王,皇上此次命尚林堅守東線,只怕不懷好意。他前幾年剛剛登基,又打了幾年內戰,根基不穩,方忍了我們慕藩這麼多年。現在他兵權在手,朝政漸穩,我怕他這一回會耍什麼陰謀詭計。”

  慕王爺站起身來,走至帳門口,望著遮天雨幕,嘆道:“我也有這個感覺,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得擋住西狄的這次進攻,總不能將這十二州拱手讓給外族。皇上再陰狠,在這關鍵時候,總不至於冒疆土淪喪之險。”

  慕世琮神情茫然中隱見痛苦,目光卻在這瞬間亮得駭人,踏前一步道:“父王,等這一戰結束後,我們歸隱吧。什麼王爺侯爺,我們統統都不做了,誰愛做誰做去,父王,我們一家人找個地方過點平平靜靜的日子吧!”

  慕王爺愴然一笑:“世琮,你道父王是留戀這王爵嗎?自你母妃走後,我早已生無可戀。但我若是甩手不管,這慕王軍上下十萬將士該怎麼辦?我慕藩這十二州的百姓又該怎麼辦?多年來,我藩稅賦一直遠低於朝廷,若是朝廷收回藩境統轄權,推行皇上制訂的‘丁稅法’,百姓們的負擔,會加重很多啊!”

  慕世琮憤然道:“皇上他野心甚大,這丁稅法只怕還是為日後收服西狄和突厥做準備。我們慕藩,遲早會是他砧上魚肉,如果不趁著現在他未下手時離開,我怕日後——”

  慕王爺將手擺了擺:“世琮不用多說,先集中精力打好這一戰。霍成剛才有信回報,尚林已成功將西狄左軍拖在定城。你明日依原定計策,帶虎翼營和前軍的人馬去紫雲谷設伏,我們就爭取這一戰重創西狄,一勞永逸。”

  這種濕熱的季節,身負鎧甲實是有些難熬。慕世琮卻仍淡定悠然,立於紫雲谷頂,遙望西首方向,前軍大將聶葳走近,躬身道:“侯爺,一切佈置妥當了。”

  慕世琮輕嗯了一聲,看著天空漸厚的雲層,俊眉微皺:“只怕馬上就會是一場暴雨,西狄軍不知會不會如我們探得的那樣,由此處突過。”

  “只要霍成信中不假,尚林拖住西狄左軍,王爺那處將西狄後軍拖住,西狄中軍必要從這處突圍,我們以逸待勞,勝算極大。”

  慕世琮正待說話,雨點啪啪地打了下來,他移至樹下站定,偶有雨點淋上他的盔甲,俊挺的身影更顯凜冽。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漸漸陰沉,視線所及,一片灰白。慕世琮漸感不安,心頭如壓了一塊大石般沉重,正焦慮間,幾道人影濕淋淋地撲上山頭來:“侯爺,大事不好了,王爺他——”

  雨勢初歇,孤星半點。慕世琮狂抽身下駿馬,將大隊人馬遠遠拋在身後,蹄下濺起翻滾如雲的泥水,他周身濕透,心中如有山洪肆虐,又如有烈焰飛騰。

  蓮花關前,一片悲雲慘霧,人人面上慼然。慕世琮一路馳來,將士們紛紛轉過頭去,他更是驚慌,從未有過的驚慌。

  他滾落馬鞍,踉蹌著奔入大帳,如同一道閃電,慕王爺躺於榻上僵青的面容讓他瞬間崩潰。他不敢望向父王胸前那幾個箭洞,強逼著自己閉上雙眼,雙足無力,眼見就要跪落,大將杜常等人上前將他攙住,扶至榻前。

  慕世琮跪於榻前,撫上慕王爺僵冷面容,愴聲喚道:“父王,你醒醒,你醒來看看兒子啊,父王!”

  可無論他如何呼喚,慕王爺卻始終不曾睜開過雙眼,再也沒有用那冷峻中略帶疼愛的眼神看著他,再也不曾用責備中飽含憐惜的話語訓斥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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