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
仇天行仰天大笑:“慕王爺放心,藍小姐是我的貴客,我怎會傷害於她,仇某隻是想請她盤桓數日,若是哪天她在仇某那處呆膩了,我自會讓孔郎將送她回來的。”
慕王爺微微點頭:“如此甚好。”他望向藍徽容,沉默片刻,以一種極低的聲音說道:“容兒,日後你若是願意回到我這處來,我自會告訴你某人的下落。”
仇天行眼睛瞬間眯起,精光暴漲,又慢慢淡去,他輕揚馬鞭,緩緩道:“藍小姐,請吧!”
藍徽容還劍入鞘,縱身上馬,眼光徐徐掃過慕軍將士,眾人見她這一望之勢,襯著她清麗雍容的眉眼,頗有睥睨天下之風采,不禁都生出自慚之意。慕世琮軒眉輕揚,踏前兩步,卻又在藍徽容的目光注視下停了下來。
藍徽容又靜靜看向孔瑄,孔瑄神情似有些苦澀,緩緩步將過來,躍上慕世琮身邊戰馬,回頭道:“侯爺,多準備幾罈好酒,等我們回來吧。”
流雲自安州城頭捲過,城上城下,上萬慕軍將士極目遠望,看著那道青影裊裊遠去,消失在悠悠天地之間,如同一曲蕩氣迴腸的戰歌奏罷最後一弦,餘音纏繞胸間,欲語還留,又似一幅靜美出塵的山水畫斂收最後一筆,青墨悄然劃過,欲說還休。
二五、棋子
麗陽高照,藍徽容與孔瑄跟在西狄大軍之後,緩緩策騎而行,那仇天行似也不擔憂於藍徽容落在後面,任他二人遠遠綴在隊末。
初秋的陽光和煦而爽朗,萬千鐵蹄在前方踏起漫天灰塵。藍徽容面色從容,時而閉目靜養,聽著馬蹄的踏踏之聲,想起個多時辰前的生死搏鬥,十萬大軍的摧城壓境,恍如隔世,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孔瑄聽得清楚,輕聲道:“在想什麼呢?”
藍徽容睜開眼來,悠悠道:“我在想,若是方才我落敗了,喪命於陣前,下了陰曹地府,見到閻王爺,閻王爺問我,藍容啊藍容,你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又該如何回答。”說完她擺出一副苦思模樣,片刻之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的笑隱藏著幾許調皮,又包含著幾分豁達,孔瑄望著她笑起來秀麗的鼻側微微皺起的細緻肌膚,還有仰頭時脖間露出的那一縷杏仁般的白淨,心怦然跳動。
清晨,這個女子如星辰般自城牆上飄落,如青菊般在沙場綻放,那般的風華驚世、動人心魄,而此時,她又猶如山間清泉,不沾一點塵垢,默默淌過他的心間。
他喉間湧上一股強烈的辛冽之氣,胸中卻似有一團溫潤的纏綿氣息,將他的心輕輕的拉扯著,揉搓著,他猛然間仰頭大笑起來,藍徽容略覺好奇,側頭道:“什麼事這麼好笑,說來聽聽。”
孔瑄笑聲漸歇,面上裝出柔弱嬌怯的樣子,細著嗓子說道:“閻王爺啊閻王爺,小女子藍容,確有未了的心願,那就是在這世間走了一遭,還未曾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過幾年卿卿我我的日子,就不幸又回到這奈何橋邊,豈不是辜負了我這如花的容貌?”說著右手手背托住下巴,擺出一副自憐的姿態,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不意勾出他這番話語,好笑之餘又有些許羞澀,輕瞪了他一眼,孔瑄覺她這一眼若嗔若喜,似怨還羞,直望入自己的心底,將那顆劇烈跳動的心拚命的擠壓,熱血湧入五臟六腑,衝向喉間,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藍徽容笑道:“看,遭報應了吧,誰讓你這般油嘴滑舌。”
孔瑄順過氣來,又裝出一副嚴肅神情悶聲道:“既是如此,本閻王爺就恩准你重回陽間,找一個如意郎君,過幾年你儂我儂的日子再到我這處來吧。”
藍徽容面上緋紅,再也掌不住,手中馬鞭勁甩,孔瑄輕伸右手拽住鞭梢,見藍徽容似有一絲著惱,忙正顏道:“好了好了,算我胡說,你說給我聽聽,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藍徽容將馬鞭一拋,正中孔瑄右肩,看著他愁眉苦臉地揉著肩膀,先前因前往敵軍而有的一絲茫然和恐懼消失不見,心情也豁然開朗。
她遙望西北方向,身軀隨著馬蹄聲輕輕搖晃:“我就想著有一日,能遠離這些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放馬江湖,去母親說過的蒼山霧海,塞北大漠,走一走,看一看,過那種灑脫逍遙的生活。”
孔瑄靜靜地聽著,將手中馬鞭折來折去,沉默良久,忽然朗笑道:“容兒,我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秋陽下,鐵蹄踏起漫天塵雲,籠罩四野,飛揚的塵土中,一首高亮清朗的歌破空而起。
“憶昔少年逐日遊,蒼山霧海向東流,千杯青酒何辭醉,故人如夢路悠悠。聚難久,歡難留,雲煙踏碎別容州,千里清秋塞上月,從此江海寄扁舟。”
歌聲直入雲霄,灑脫如風,藍徽容凝望著孔瑄雋爽面容,朗朗身形,忽覺前路縱是揚塵如霧,卻也不再是那般迷濛。
正午時分,藍徽容與孔瑄隨著這萬人大軍,終到達了安州城以北百餘里處的茶恩寺。
茶恩寺位於一帶青山綠水之間,東風送爽,桂花飄香,濃峰翠蔭之下,佛殿相望,僧舍比肩,是一處極宏偉的寺院。由於茶恩寺歷代曾出過幾位禪宗名僧,也供奉著靜惠佛祖的舍利子,故此,香火一直極為鼎盛,只是在這戰亂之時,大部分僧侶已逃寺南下,僅餘幾名老邁的僧人木然看著如狼似虎的西狄士兵如潮水般湧進,佔據了整個寺院,冷眼看著西狄大軍在寺前安營紮寨,人馬鼎沸。
仇天行在茶恩寺前立住腳步,眯眼看向寺院山門上那幾個大字,忽然冷笑一聲,側頭道:“藍小姐,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佛?”
藍徽容淡淡而笑:“仇都司,我倒是覺得,人心中有什麼,看這世界就是什麼,大人若是心中有佛,看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有慈悲的世間,大人若是心中無佛,那這世間就只有殺伐與罪孽了。”
仇天行聽她譏誚之言,也不生氣,反而似是極為開心,眼中更有一絲莫名到令人心驚的光芒:“藍小姐果然蘭心慧質,仇某此行,能遇到藍小姐,實是意外之喜。”
藍徽容冷眼看著仇天行在大殿奉上清香,心中一嘆,又將目光投向端然而坐的佛像,眼中露出虔誠悲憫之意。
仇天行奉罷清香,轉過頭來,正見藍徽容仰目望著金身佛像,眼中光華流轉,溢著聖潔的光輝,如大地一般廣袤無垠,如天空一般高曠深遠。她輕揚的下頷帶著清風與明月,捲起烈焰與炙火,撲面而來。
他面具之下的眼神漸漸帶上一絲迷茫與狂亂,不知不覺中抬步走向藍徽容,孔瑄緩緩上前幾步,立在了藍徽容身側。兩人目光相觸,如有潮水在殿內起伏,暗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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