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懸疑】2012·末夜 作者:滄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7:11:1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7 1494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2
一〇

  第二章 宿命的相遇

  2012年7月31日,星期日,晚上7點30分。

  颱風剛剛過境,酷暑的夜裡有一種久違的涼爽清透,在深黑色裡透出藍味來。

  夏微藍拖著一個大行李箱從地鐵站出來,一步一晃,吃力地爬上台階,胸口碩大的墜子晃來蕩去。才出地面,她就“哇”了一聲:外面滿地狼藉,路邊的廣告牌被大風吹倒了,人行道上的樹木歪歪扭扭,枝葉散亂地鋪了一地,宛如被硬生生扯下來的殘肢斷臂。

  S城不是號稱亞洲最繁華的都市之一麼?怎麼一場颱風過後就如此狼狽了?

  她在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讓污水濺上雪白的鞋襪。

  她發現這裡和老家一樣,下雨天走在人行道上同樣很危險:每一塊鬆動的地磚下都有可能隱藏著一小泡水,一個不小心,踩上去就“噗”的一聲中彩了。於是,她只能拖著行李踮著腳蹦蹦跳跳,一路判斷著哪裡可以踩,戰戰兢兢地前行。

  真的很像超級瑪麗啊……夏微藍想到這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過,雖然一連中了好幾個“地雷”,白球鞋上濺了幾點污水,但住在長江以北的她長到18歲,卻還從未見過所謂的颱風,所以心裡反而充滿了新鮮感——就如她對這個以富庶和繁華聞名世界的S城滿懷著好奇一樣。

  晚上7點45分,她終於來到了嚮往已久的嘉達世貿廣場。

  廣場上喧囂而繁華,人群熙熙攘攘,在著名的街上,一個接著一個的國際品牌店在爭奪著路人的眼球,燈光將櫥窗裡的衣裙點綴得璀璨華美,店裡有俊男靚女在試裝。從LV、GUCCI到HERMES,每一間店都是如此的精緻奢華。

  夏微藍在大雨剛停的街上一個人遊蕩,拖著大號的行李箱,走過一個又一個櫥窗,眼睛閃閃發光。走著走著,櫥窗裡模特身上的一件衣服吸引了她的眼球:黑底子上繡著許多銀色的楓葉,斜露出單肩,腰鏈上細細的流蘇在兩側的衣角處垂落,手工精良,樣式簡潔而不張揚,和旁邊那些店迥然不同。後面還用漂亮的花體字標著“Custom-madeClothes”,高級成衣定製。

  安娜?蘇?還是香奈兒?

  夏微藍抬頭看了看店名,SELENE,卻是一個沒有聽說過的品牌。她忍不住停下來看了一眼模特腳下的小小標籤,嘴巴立刻張成了O型——

  這套衣服,從頭到腳加起來居然要五萬多!

  簡直是殺人啊……五萬七,在老家那個小城市裡都夠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誰會傻到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到處走呀?

  夏微藍立刻興致全無,嘟囔著直起身子,拖了行李準備繼續走。火車本來就已經晚點了,如果再不快些找到那個地址,今晚就要露宿街頭了。然而,起身的那一瞬,她的視線在櫥窗那幾個模特橫斜交錯的手臂間穿過,忽然停住了。

  外面的世界是濕漉漉的,店裡卻乾爽而舒適,白紫二色為主的裝修簡潔高雅,點綴著些許的金色,水晶吊燈層層下墜,案上放著一支斜插著的枯梅,清淺的容器裡漂著幾瓣梅花,有一種低調的奢華氣息。

  有一群人在簇擁著居中的年輕人:一個主管模樣的人,三個女服務生,五個穿著制服的年輕店員……門內不遠處還站著兩個穿著黑色西服、面色嚴肅的男人,居然在夜裡還帶著一副黑墨鏡。

  那麼誇張的打扮……難道是保鏢麼?她不由得好奇起來,拖著行李箱多看了一兩眼。那兩個店員正半跪在山羊絨的地毯上,給站在三寸高的木台上的年輕人測量褲腳的長度,旁邊有人躬身記錄著各種數據。

  在一個店員讓開之後,夏微藍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模樣——

  那個被眾星捧月的年輕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膚色蒼白,眉眼冷峻,五官完美得猶如雕塑,染了奇特的亞麻色頭髮,再加上那大約一米八零的身高,站在那裡,乍然一看,簡直和旁邊那些穿著西裝的模特沒有區別。

  “嘩!”她忍不住驚嘆了一聲,流露出花痴的本性來,竟走不動路了。

  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畢恭畢敬地伺候著,然而那個年輕的貴公子卻滿臉不耐煩,微微咳嗽著,站在那裡百無聊賴地開闔著手裡的一塊金色的懷錶。

  “少爺,這次想要用什麼樣的料子?”主管慇勤地詢問,“店裡新進了一批Raymond的11.6微米的布料,這種面料是採用世界上最細的羊毛製成的,保留了其奢華細膩的手感,輕薄得可以從一枚指環裡穿過。不過,Picchi的灰色的傳統威爾士王子格也很值得推薦。”

  “隨便。”年輕人淡淡地道,視線定在了牆上。

  店裡的牆上鑲嵌有巨大的寬屏電視,上面正在播報7月25日印度洋蘇門答臘島發生8級以上的強烈地震並引發了海嘯——鏡頭裡,巨大的洪水瞬間將島嶼整個吞沒,大海裡彷彿忽然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海水被吸入,捲成了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隱隱透出了暗紅色,似是熔岩洶湧,又似是地獄之門在緩緩打開,在航拍鏡頭裡顯得猙獰可怖。

  “最近天災人禍那麼多,該不是真的有2012吧?”主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嘆了口氣,“前幾天聽說菲律賓剛地震,這邊印度洋又海嘯了。”

  “是啊,”那個年輕人卻無動於衷,“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S城了。”

  “這……”主管不知道說什麼好,汗了一記——這個年輕人一貫如此孤僻,似乎游離於這個世界之外,對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毫無憐憫之心,完全不像他那個以慈善出名的金融巨頭父親。雖然,他父親的過去似乎也有些不堪。

  成衣定製在繼續,電視上的播報也在繼續。災後現場同樣觸目驚心,到處都是倒塌成碎片的房屋,攔腰折斷的樹木。更觸目驚心的是一艘豪華遊輪被巨浪捲起,甩上岸,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懸崖的兩塊巨石之間,搖搖欲墜。

  “據說,在這艘游輪裡還有一百多位倖存者被困。目前救援行動陷入了僵局:船卡住的位置很危險,只要稍微一移動,重心傾斜,這艘游輪很可能會立刻從萬丈懸崖上翻下。”記者面色凝重地報導,“專家小組嘗試了各種方法,對此依舊無可奈何。艙內已經有傷者因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更多的遇難者遺體據說已經在船艙裡開始腐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2
一一

  “應該送他們一把槍,加足子彈。”那個年輕人看著屏幕上一張張絕望的臉,冷冷地說,“人終歸都要死的,早死早超生。”

  “……”主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賠笑。

  聽說這個年輕人在13歲的時候,家裡發生過一次重大的變故,母親被活活燒死,自己也受了重傷,差點死掉。他被父親送往國外進行秘密治療,一直到了18歲才出現在公眾面前——或許是因為那場慘烈的遭遇,令劫後餘生的孩子的性格發生了極端的變化,無論別人怎樣慇勤以對,他的瞳孔總是那種虛無的灰色,毫無熱度。

  主管閉嘴後,那個年輕人也不再說話,目光漫不經心地四處掃過,忽然定在了窗外。

  雨後,華燈初上的廣場,有一個女孩站在那裡,乾淨,明朗,紮著長馬尾,胸口掛著一個似是玉製的圓形大掛墜,白色的球鞋上都是污水。她正趴在落地玻璃窗外好奇地看著裡面,看得如此投入,以至於整張臉都貼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壓扁了,看上去就如一頭在拱食的小豬。

  他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

  他生在巨富之家,自小就在旁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里長大,那樣的眼神,每次看到都令他如芒在背。然而此刻,這個趴在窗外看進來的女孩的眼裡雖然也有嚮往和羨慕,卻依舊清澈無邪。那種眼神,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隔著玻璃看吃著聖誕大餐的客人,眼神裡雖然有慾望和渴盼,可是卻令被看的人心生愧疚。

  “少爺?”主管又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了過去,立刻皺了皺眉——不等他說什麼,同一時刻,兩個穿黑西裝戴墨鏡的保鏢立刻疾步走了過去,伸手推開了門。

  在那個人看到自己的時候,夏微藍彷彿作賊被抓一樣,觸電般地從玻璃上彈開,抓起行李箱匆匆跑開了。“噗”,有一個地雷被踩到,污水飛濺上了她的鞋子,她不管不顧,一路飛奔,心中只是憤憤不平:原來,就是這種人在消費著這樣貴得離譜的衣服!看起來這麼年輕,多半也是個二世祖,不事生產,只管揮霍著父母賺來的錢,坐幾百萬的車,穿幾萬塊一套的衣服,不覺得虧心折壽麼?

  一口氣奔過一個路口,她忽然停下來,嘆了口氣。

  好吧,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她是有點嫉妒的。那個人似乎什麼都有了,站在那裡閃閃發亮——財富,地位,相貌,還有最好的青春,簡直像個童話裡的王子。她討厭這種隔著玻璃仰望他人的感覺。

  不過……說起來,她家的寶寶也不差呀,也算英俊瀟灑,家境也好。想到這裡,夏微藍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了甜蜜的笑意,看了看捏在手裡的手機,屏幕上的壁紙是一個染著金黃色鳳梨頭的年輕男孩,正對著她深情款款地微笑。

  她忍不住還以一個微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QQ圖標——她的QQ的暱稱是“愛吃肉”,QQ上的好友不多,只不過寥寥十幾位,多半還是學校裡認識的同學。今天一整天她都用手機掛著QQ,並沒有收到一條訊息。

  夏微藍打開QQ界面看了一眼,“寶寶”的頭像是暗的。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怎麼回事?這兩個月來,無論多晚,他肯定會上來掛一會兒,和她聊幾句的。而她,哪怕是在數學冬令營選拔賽那最緊張的幾天裡,也儘量每天都上線等他,哪怕只能說上一句話,她也能滿懷喜悅地下線入睡——可偏偏在她從千里之外趕來,抵達了他所在的城市時,他卻沒有上線。

  今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自己本來還想給他一個驚喜呢!

  夏微藍滿懷疑問,拖著行李箱,站在廣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看著手機發呆,任身邊的紅綠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真的很想告訴他自己來了S城啊……要不要打他的手機呢?他們之間很少直接通話,就這樣打給他,會不會冒昧?

  要不,就發一條短信吧?對,就發短信好了。可是……要說些什麼呢?

  “Hi,猜猜我現在在哪兒?”——似乎太傻了一點吧?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看就能猜出答案,未免顯得她這個IQ150的人有點弱智。

  要不,乾脆直接點兒?

  “Hi,生日快樂!送一個驚喜給你要不要?”

  嗯……就這麼說好了,起碼還有點懸念。然而,剛輸入完畢,她的臉忽然紅了一下:呃,這個……聽起來似乎有點歧義,難道說她要把自己當作生日大禮包送到他面前?

  說起來,寶寶還從未見過她,甚至連她的照片也沒見過。自己這樣刻意地避免露面,一開始是因為女孩的矜持,到後來,便是想等有機會再給對方一個驚喜。她長得說不上絕色,但也算清新明朗,一米六七的個子高挑窈窕,在高中晨跑時總會有人追在後面吹口哨,也曾有人死皮賴臉地攔在路上求交往。

  等見了面,應該也會讓他有個小驚喜吧?

  夏微藍想到這裡,紅著臉迅速地刪掉了那行字,拿著手機發了愁——唉,怎麼回事,只是發條打招呼的短信而已,怎麼比拿奧數金牌還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近鄉情怯”?兩個網上聊了快半年的人,臨到真的要見面,還有些束手束腳。天知道,上升星座是射手的她,平日可是出了名的直白莽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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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想來想去,最後她只在QQ上發了一條短消息給他——

  “Hi,今晚去了哪裡?”

  一分鐘過去了,沒有回答;三分鐘過去了,手機依舊沉默著,沒有回覆,也沒有短消息。而他的QQ一向是和手機綁定的,就算沒有上線,也能收到短信。

  到底怎麼了?她有些悶悶不樂地垂頭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算了,時間不早了,還是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說——幸虧她來之前就先在網上找好了租的房子,好歹也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對了,那個地址是……夏微藍從手機的收件箱裡翻出了一條短信,和手裡的地圖對了對,發現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西南角,臨近大海的遠郊。

  怎麼辦呢?那裡還沒有通地鐵呢。

  一輛空的出租車從身邊經過,攬客的司機對著她按了按喇叭。夏微藍卻沒有動,用手指在地圖上比了比距離,默默算了下——從嘉達世貿廣場到那兒差不多有十五六公里的距離,S城打車起步10元,2元的燃油附加費,3公里起每公里2元。

  這麼一算,到那裡大概要38元。

  38元,在老家都可以……金牛座的她一貫節儉,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把S城裡看到的所有價格都折算成了老家那個小城裡的消費,越想越捨不得。一抬頭竟發現不遠處就是一個公車站,K155路公交車正在緩緩駛進站台。她低下頭又看了一眼地圖,發現這路車的終點站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附近,而公交車的車票只要兩塊錢!

  就這樣決定了!只思考了三秒鐘,她便一個人扛起三個包裹,以驚人的速度衝了過去,大呼小叫地擠上了車。

  週末的夜晚,公交車上擠得水洩不通。夏微藍拖著大包小包,被擠在門口附近動彈不得,彷彿罐頭裡的沙丁魚。雖然開了空調,滿車還是充溢著一股汗味。

  “喂!”車開出一半,她忽然驚呼了一聲,抬手“啪”的一聲打了過去,“幹什麼?”

  那隻手瞬間從她胸口縮了回去。夏微藍回過頭,看到身後的一個個子矮小的猥瑣男人低著頭,不作聲地擠向了後門方向。她只覺得一陣噁心,不由得怒目而視,嘀咕道:“神經病!”

  身邊有人竊笑:“哎,說不定人家是把你胸口那個圈圈當作吊環把手了呢。”

  “啊?”她哭笑不得地低下頭,看到胸口那個掛墜正隨著公車搖搖晃晃,“真是的。”她嘀咕著,提起掛墜放入了牛仔服衣領裡藏好。

  一路車子開開停停,每次剎車的時候她都要扶著行李提醒周圍的乘客小心,挨了不少人白眼,幸虧再也沒有遇到那種鹹豬手。等人群密度稍微小一些的時候,她好不容易騰出手來,給那個號碼發了一條短信:“不好意思,我是夏微藍。我今晚就到了,現在去你家入住方便麼?”

  不到兩分鐘,屏幕亮了一下,“嘀”的一聲進來一條短信:“來吧。”

  還真是乾脆。她長長地鬆了口氣,總算有一個地方可以落腳,不至於半夜可憐兮兮地在陌生的地方流落街頭……看來合租的那個MM的脾氣還真不錯,不枉自己特意從老家給她帶了不少特產,來籠絡一下感情。

  自從拿了奧數的金牌後,身為尖子生的她有許多選擇,然而她最終還是來到了S城那個神秘的艾柯學院——不是為了全額獎學金,也不是為了兩年後直送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承諾,唯一的理由是:來S城讀大學,是父親當年的遺願。

  當然,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私心,就是……寶寶他也在這個城市。

  沒有出發之前,她就知道這座城市的物價高得驚人,於是暑假一開始便上網到處搜尋便宜的房源。在父親死去後,母親沒有再婚,以教授鋼琴課來補貼家用。故鄉是個小城市,學鋼琴的人不多,母親的琴藝雖然出眾,但每個月也只不過有三千多元的授課費。而家裡除了她之外,還有四個老人要贍養。

  所以,她從小就練就了專屬於金牛座MM的錙銖必較的本性,想要把獎學金節省下來補貼家用,不肯住到價格高昂、號稱可以媲美四星級酒店的學院宿舍裡去。

  用了一個暑假,翻天覆地地在網上找房源,然而結果卻令人喪氣。一輪搜索下來,發現即便是一室一廳三十幾平方的小房子,一個月的租金也要三千多,簡直令人咂舌。

  某天寶寶上線,見她焦慮,發了個擠眉弄眼的表情:“不如住我那裡?父母出國了,房子全空著呢。本大爺不收你租金,只要你……嘻嘻。”

  她撇了撇嘴,臭小子,想得美。

  在她幾乎都要放棄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則尋求合租的消息——房子在大學城附近,上下兩層,準備出租其中的一間臥室,裡面水、電、空調齊全,拎包入住。月租金只要600,特別要求:合租的最好是單身女性。

  這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對方只留了一個電郵地址,她欣喜若狂地發了一個伊妹兒,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並強烈地表示了希望合租這套房子的意願。隔了很久才有回音,對方對她的應徵表示了一下歡迎,居然並沒有多說什麼。

  既然已經找到了房子,加上寶寶每天甜言蜜語地要她早點過來。於是,在離開學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她就拖著行李來到了這個南方沿海的S城。來的時候,她身上只帶了1000塊錢。她有自己的打算:早來一個月,正好找一份暑期工,這樣就可以賺到下個月的生活費了。

  夏微藍這樣想著,緊抓著扶手,隨著公交車搖搖晃晃。

  30分鐘後,車開出了市中心,車上的人漸漸少了。夏微藍終於找到了一個位置坐下,將行李堆在腳邊,舒了一口氣。

  50分鐘後,車上已經只有她一個人了。

  停停開開,一路走來,眼看著周圍越來越冷清,街道上已經看不到開張的店舖和行人,一片漆黑。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公交車上,看著身材肥胖的司機,鼓起了勇氣,走上前去:“請問,忠孝路和觀星路的路口是在哪一站下?我怕坐過站了。”

  “忠孝路和觀星路的路口?”公交司機卻頗為驚訝地看著她,頓了一頓才道:“終點站下車,再走5分鐘就到了。”

  “噢……”夏微藍點了點頭。5分鐘,還好,扛著行李咬咬牙也就到了。

  “半夜去那裡幹嗎?”司機有些懷疑地看著她,嘀咕道,“那兒沒有人居住,到處都是工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3
一三

  “啊?怎麼可能沒有人住?”夏微藍不信,揚了揚手機,“輪迴巷144號,一幢白色的二層小樓——尋租網頁上還附帶了照片呢,你看!”

  她正準備將保存在手機裡的照片翻出來,卻看到司機忽然變了臉色。

  “怎麼了?”夏微藍有些驚愕,“難到沒有這幢樓嗎?”

  “不,不……有倒是有的。”司機放緩了車速,斜眼看著她手機上的圖,臉色有些發白,“那幢樓很有名,還上過全城報紙的頭條新聞,誰不知道?”

  “啊?”夏微藍睜大了眼睛,“上過頭條?”

  “那兒本來住著一個女孩,和你一般大。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在外頭和朋友慶祝完生日,回來就失蹤了。”司機顯然對那篇報導記憶猶新,“她的朋友那晚在路口親眼看著她下車走入了巷子,巷子沒有岔口,她卻再也沒有到家。她媽媽守在客廳,甚至聽到了她開門的聲音,但出去一看,卻只有一把鑰匙插在門上。”

  “失蹤了?”夏微藍吃驚。

  “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司機嘆了口氣,“就在那條小巷和自己家門之間,忽然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夏微藍嘀咕:“會不會她自己跑出去玩了,或者被人綁架了?”

  司機搖頭:“不,一直沒有收到任何的勒索信息——她媽媽一口咬定是嘉達國際財團做的。那時候這裡只剩下她們一戶人家還不肯拆遷,之前也受到過恐嚇,事後警察發現當晚街口的監控錄像被人動過了手腳,11點到12點間的那一段不知被誰抹去了。”

  “那有可能!”夏微藍憤憤地道,“那些地產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個新聞當時很轟動,好多報紙都做了頭條,暗示霍天麟和這個脫不了干係。”司機嘆了口氣,“他本來底子就不乾淨,做出這種事來也不稀奇。”

  “不乾淨?”夏微藍好奇。

  “是啊……嘉達國際的總裁,鼎鼎大名的霍爺,”公交車司機指了指公交車座椅背,上面貼的是樓盤宣傳海報,壓低了聲音,“以前可是四海的老大,亞洲最大的黑幫。”

  “哇!”夏微藍脫口而出,“那一定是他們幹的了!”

  “可調查了大半年,一點證據都沒有。”司機踩了一腳油門,公交車震了一下,似是碾過一個坎,車身震了一下,“如果不是這樣耽擱了一年,再加上這個路口忽然塌陷出了一個天坑,這裡的樓估計早就造好賣掉了。”

  “天坑?”夏微藍愕然。

  “是啊!就在剛才路過的那個十字路口底下——”拐過一個大彎,司機開始減速,準備進站,“不知道有多深,據說填了多少土都沒見底。如今雖說是把它的口子封好了,但我每次開車路過還是膽顫心驚,怕忽然掉下去了。”

  “哦……”夏微藍喃喃,驀地覺得一絲寒意襲來。

  司機還在絮絮叨叨:“可憐的是她媽媽……自那天起,那個女人幾乎夜夜都聽見門外有人在轉動鑰匙開門的聲音,她總是說女兒還沒走,一直在門外,卻始終無法進來。”

  “她瘋了麼?”這故事有點瘆人,夏微藍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看了看周邊荒涼黑暗的街道——在網上發帖尋合租的,不會就是這個瘋了的母親吧?

  如果是,那就太……

  “是啊,她在今年1月份的時候被強制送到城北的青山精神病醫院去了。”公車司機的語音裡滿是同情,“案子一直沒有了結,加上那個女人沒有簽拆遷協議,嘉達國際也沒有辦法,只能獨獨讓那幢房子留下來。因為周邊都是工地,那裡的水電都被切斷了,所以也一直沒有任何人住。”

  “什——麼?!”聽到這裡,夏微藍的頭一下子炸了。一直沒有任何人住?那和她聯繫的那個房東又是誰?

  公車司機同情地看著她:“姑娘,一定是有人在網上惡作劇,騙了你。”

  “不會吧……”夏微藍喃喃,“那個發帖的人說她一個人住在這個房子裡,名字叫……”她頓了頓,翻了一下保存下來的網頁,念了出來,“麥美瞳。”

  “吱!”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公交司機忽然踩了急剎車。夏微藍不提防,差點一頭撞到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身邊的行李也橫七豎八滾落了一地。

  “怎麼了?”她揉著磕痛的前額,吃驚地問,“終點站到了?”

  司機臉色蒼白,直直地凝視著前方,說不出一句話。

  前方便是終點站了。四周都是工地,半夜裡寂無人聲。在忠孝路和觀星路的路口,昏暗的路燈下卻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子,長發披肩,看不清面目,長裙在夜風裡微微飄揚,有一種虛無縹緲的美,彷彿夜裡的幽靈。

  她並沒有說話,只是站在路中間,對著公交車揮了揮手。

  “別開門!”夏微藍下意識地驚叫起來。

  然而司機彷彿被催眠了,手顫抖著,不受控制地按了一下開關,公交車門緩緩打開,有風一下子吹入——夏微藍打了個寒戰,往後退了幾步,坐在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上。

  “是夏微藍麼?”那個白衣女子在車外微笑,臉藏在陰影裡,只能看到微微翹起的嘴角。聲音未落,她已經上了車,動作快得不可思議,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是誰?”夏微藍縮在公交車的座位上,緊緊地握著車上的鐵質欄杆,彷彿生怕對方會忽然飄進來抓住自己,聲音有些發抖,“麥……麥美瞳?”

  對方微微笑著,伸出了手:“我來接你了。”

  十指纖纖,塗著奇特的銀色指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3
一四

  第三章 永遠無法靠近的人

  深夜9點50分,一道銀光從暗夜裡掠來,悄無聲息地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

  那是一輛勞斯萊斯銀天使,在S城僅此一輛。路燈下,車窗緩緩降低,露出坐在裡面的年輕貴公子的側臉。那個剛從高級成衣定製店裡出來的人微微咳嗽著,抬起頭,看著旁邊幽深的小巷,眼神複雜。

  “少爺,該走了。”司機小心翼翼地提醒,“快10點了,千惠小姐還在等您呢。”

  然而年輕人卻沒有搭理他,只是沉默地看著那條幽黑的不見底的小巷。三年前,他曾經在這片黑暗裡狂奔,試圖拉回一條鮮活的生命。然而,他卻只能看著那扇門在他眼前又一次闔起,無力地在黑暗中跪倒,眼睜睜地看著又一條生命消失在時空的裂隙中。

  三年來,每一次路過這個地方,他心裡都有難言的悸動。

  那個少女的生命消失得無聲無息,如一片沉入深淵的枯葉,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了。時間流逝,人世依舊繁華,城市以空前迅猛的速度擴張。沒有人感覺到這一切背後的危險,正如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到黑暗盡頭那扇門的無聲打開一樣。

  自從那個瘋女人被送進精神病院後,這個地方已經徹底沒有人居住了。風波平息後,從去年2月開始,暫停了一年的工程也不露聲色地重新動工了。目下正是奠基打樁的階段,大地被挖開了,到處一片狼藉。蕭瑟而冷清的夜裡寂無人聲,只有微微的風吹過來,工地上的吊車懸掛著搖晃,發出了刺耳的“吱呀”聲。

  “少爺,還是別在這裡多停留了吧?”司機有些為難,“霍先生說過……”

  話說到一半,他驀地頓住。

  燈光!在這條小巷的盡端,那幢兩層的白色小樓上,居然亮起了一點燈光!窗簾背後,依稀可以看到一個長發的女人在窗後一晃而過,身影曼妙,速度快得不像是人類。這幢樓裡怎麼還會有人?莫不是……司機驚得變了臉色,然而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看到後座已經空了!

  “少爺!少爺!”他連忙摁下了緊急按鈕,迅速地切入了秘密通訊頻道,向上頭匯報:“少爺進去了……去那個地方了!趕緊通知霍爺!快!”

  “唰”的一聲,後面跟隨的一輛黑色轎車也停了下來,兩個帶著墨鏡的保鏢從裡面衝出,身形極快,居然在那個年輕人走入小巷之前攔住了他。其中一個領頭的上前開口道:“少爺,先生吩咐過了,你不能去……”

  然而年輕人沒有停留,推開他,直接朝著小巷盡頭走了過去。

  “嘻嘻……”有人在夜裡輕聲地笑,宛如銀鈴,樓梯上有腳步聲,輕盈地上上下下,彷彿蝴蝶蹁躚。然而廊燈下,大門緊閉,卻並沒有鑰匙插在那裡——通往那個世界的門,終究是關閉了麼?而那些失蹤在時空裂縫裡的人們,又去了何處?

  “少爺,你真的不能過去!”在他忍不住想進一步靠近的時候,保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向巷子外拖去,“冒犯了!”

  “滾!”年輕人忽然咆哮起來,閃電般地轉過了手腕。只聽“撲哧”一聲輕響,他的手居然彷彿一把鋒利的刀,硬生生插入了對方的肩頭,只是一切一扭,骨骼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兩個保鏢失聲痛呼著倒在了地上。

  “敢阻攔我?”他冷笑起來,在月下抬起頭——原本漆黑的雙瞳,居然變成了詭異的暗紅色。兩個保鏢悚然,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作為霍先生的獨子,這個年輕人在幼年時曾經經歷過一次慘痛的滅門之禍,大難不死之後,一直受到黑白兩道的嚴密保護。然而,誰又能料到,他居然擁有這樣匪夷所思的身手!

  “愚蠢的傢伙。”年輕人低低地冷笑,紅瞳裡跳動著火,看也不看重傷倒地的兩個人,轉頭看向白色小樓,繼續往前走去。

  “嘀——嘀——嘀!”

  就在此刻,懷裡有什麼東西響了起來,在空巷裡顯得分外清晰。微弱的藍光在衣服內袋裡閃著,屏幕上顯示有來電接入。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接起了手機。

  “銘洋,你是不是又去了輪迴巷?”一接通,那一頭便傳來了一個蒼老的男子的聲音,嚴厲而低沉,如同獅子王的低低咆哮,“和你說過多少次了,那個地方絕不能再靠近!上次你已經惹得那些人不高興了,還想做什麼?”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間房子裡有人。”

  他並沒有說是哪一間房子,電話那頭的人卻沉默了一瞬,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只是道:“這個事情,你不要管。”

  他的眼神一凝:“你早就知道那裡面有人?”

  那個人沒有回答,冷冷地道:“趕快離開,一刻都不要停留!”

  “是那些人麼?”他低聲道,“是不是‘他們’又來了?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不要問!”電話那端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幾近於切齒地警告,“你應該知道‘那些人’是我們最大的忌諱!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提起,永遠也不要靠近!”

  “是麼?”年輕人冷笑了一聲,拿著手機,在說話之間一步步地走向那幢白色的小樓,走過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臉在光影下明滅不定,“如果我提起了,會怎樣?如果我靠近了,又會有什麼結果?會和母親一樣麼?”

  “銘洋,站住!”彷彿知道他正在做什麼,電話那頭的人厲聲怒喝。

  “如果我不呢?”年輕人冷笑著,已經走到了最後一盞路燈下,微微仰起頭——那一幢白色的二層小樓已經近在咫尺,透過垂落的窗簾,甚至可以看到二樓起居室裡女子的剪影,映在簾子上單薄如紙,似乎有些不真實。

  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急劇收縮。

  那個影子……是的……那個影子!不顧耳側嚴厲的警告,他定定地看著簾幕後纖細的人影,瞳孔已經變成了熾熱可怖的紅色。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胸腔裡的心臟正不受控制地跳躍,彷彿急促的鼓點,催促著全身的血液往腦裡奔湧。

  是她……是她!

  “立刻站住!否則……”電話那端的聲音還在繼續,他將手機捏在手心,深吸一口氣,足尖加力,猛然往前疾奔——從靜止到躍起,他只用了三秒鐘,彷彿脫離了地心引力,瞬間便躍上了十米高的牆。這是超出了人類極限的速度,就算是在國際奧林匹克賽事上也不可能看到這樣驚人的身手。然而,這個從小就體弱多病的貴公子,居然在一提氣的瞬間,就飛翔一般地掠起!

  就在他的身體剛離開路燈光暈範圍的瞬間,虛空裡忽然閃現出了一道淡淡的藍光,彷彿一張若有若無的網,飄浮在虛空裡。

  不好!這裡……設有結界?!

  他在半空中急速後翻,動作敏捷如電,右手伸出,飛速撐了一下旁邊的牆壁,身體忽然不可思議地變軟了,從腰部開始整個人向後扭轉了360度,彷彿一片輕飄飄的落葉,以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速度閃避。

  只可惜,還是來不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3
一五

  “哧”的一聲輕響,那道淡藍色的閃電擊中了他的肩膀,彷彿鎖鏈一樣伸展,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劇痛頓時襲擊了血脈和骨骼,他的身體在空中停滯了一瞬,重重跌落回了路燈的光圈裡,激起了一地的塵埃。

  他掙紮著想站起,然而身體上卻籠罩了一層奇特的光之鎖鏈,一處處扣入他的血肉和骨骼,封住了他的一切舉止。他只能急促地喘氣,彷彿受傷的野獸一樣匍匐在路燈下,全身不停地抽搐,似是痛苦已極。

  “少爺!”幾個重傷的保鏢驚駭地呼叫,想要爬過來。

  然而,那些駭人的閃電在短短幾秒鐘後就消失了。霍銘洋臉色蒼白地撐起身體,看上去沒有什麼大礙,只有臉上出現了一道細微的劃痕,卻沒有出血的跡象。他喘了一口氣,恢復了知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少爺,快回去吧!”司機老白嚇壞了,又不敢過來,只能在巷口喊了一聲。

  他吸了一口氣,忽然抬起腳步,再度往前奔去!

  就在他離開路燈光暈的瞬間,結界第二次張開,第二道藍色的閃電擊來,宛如一道天網,將他重新裹住——沒有絲毫的容情,沒有絲毫的遲疑。但這一次他有了準備,身形瞬忽如電,居然從間不容髮的密集的閃電裡穿行了過去!

  “少爺!少爺!”在保鏢和司機的驚呼裡,他彷彿憑空消失了,化成了一陣風。一次,兩次,三次……結界在不停地變幻和展開,彷彿虛幻的電腦世界裡的四維模型。然而,他的身形快得驚人,居然沒有一次被攔截。

  他不顧一切地穿越那看不見的屏障,想要靠近那幢白色的小樓。

  到了……到了!就要到那扇門了!

  當手指接觸到門上那冰冷的銅製把手時,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慄——隔了三年,他終於再度觸摸到了那扇通往彼岸的門!

  而門的後面,就是……

  他咬著牙,不顧一切地用力旋轉大門的把手。那樣的力量足以摧毀世上的一切金屬,然而,那個普通的銅製把手卻巍然不動,似乎有另一股力量靜默地傳來,擰住了轉動的把手,隔著薄薄的一扇門,和他對峙著。

  是誰?門後面的那個人,是誰?是她麼?

  想到這裡的時候,手心裡驀地熱了一下,一朵幽藍色的花細細密密地在他掌心裡瞬間綻放!那一擊是隔著門傳遞出來的,精準而迅速,通過銅製的把手巧妙地直接擊中了他!麻痺和劇痛傳向全身,他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低呼,重重地跪倒在門廊的地上,失去了知覺。

  右手還搭著門的把手,左手一鬆,“啪”的一聲,手機跌落在了一邊。

  “銘洋?銘洋!”手機那頭傳來了咆哮,“你怎麼了?說話!說——”

  司機和保鏢站在遠處,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他們沒能看到幾秒鐘內閃電般發生的事情,只看到少爺在走出最後一盞路燈的光環時整個人忽然憑空消失了,下一刻出現時已經站在了那幢白樓的門廊下。他抬起手試圖去開門,然而卻踉蹌了一步,扶著門跪了下去,半晌不動。

  這……這是怎麼回事?

  正當他們準備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查看的時候,那扇門忽然開了——只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霍銘洋的身體順著門的打開往裡倒去,整個上半身傾入了門後的黑暗裡。遠遠看去,門的背後隱約站著一個人,扶住了傾倒入內的霍銘洋,似乎貼耳對他說了一句什麼——只停了一瞬,他整個人忽然又往外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回到了路燈下!

  門無聲無息地闔起,就像是從未開過一樣。

  “少爺……少爺!”受傷的保鏢們再也忍不住,踉蹌著衝過去,扶起了那個昏迷的人——霍先生早就有嚴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這裡。今天少爺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地擅闖進來,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們不敢再動,只是合力將昏迷的人抬起,放回了巷口的車子上。

  在車門關上的時候,霍銘洋從短暫的昏迷裡甦醒了過來——恍惚間,他眼前還浮動著幻象,那是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似近實遠,帶著熟悉的荒蕪而溫暖的氣息。

  事隔多年,他依舊記得那個虛無遙遠的世界,記得那似乎要劈開靈魂的痛苦,記得那種絕望和不甘,以及那矗立在天地間的似乎隔斷了一切的門……一切都歷歷在目。然而,她的臉卻沉浸在一片空無的蔚藍色裡,再也看不清楚。

  就如母親一樣,永遠消失在他記憶的深處,甚至不能再去回憶。

  ——因為那樣的回憶,關聯著徹骨的痛和黑。

  “少爺,你沒事麼?”司機在前座轉過身,手裡提著急救包,聲音在他耳邊迴響。他睜開眼睛,搖了搖頭——脖子沒有斷,四肢也都在,唯獨耳朵裡有“咔嚓”的輕響,耳道內的軟骨似乎斷裂了,在鼓膜旁搖來晃去,如同一個鈴鼓。

  哈……他忍不住輕聲地笑了起來。居然還沒有死麼?當今夜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地闖入那扇門內的時候,他其實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對於一個死了一次且對世界無所留戀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是可以畏懼的?可是,他在直闖到那一扇禁忌之門的時候,居然活著回來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有些奇詭。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3
一六

  是的……是的!即便是“那些人”,也是不敢輕易殺自己的——他是母親用生命交換回來的,和“那個世界”有著契約!

  “銘洋?銘洋!”衣袋裡傳出細微的聲音,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抬起手按住了胸口——那裡有硬硬的一個方塊。那個在失去意識之前掉落在地上的手機居然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口袋裡,還處於通話中的狀態,一直未曾切斷。

  他拿出手機,放到了耳邊——那頭的人正在如獅子般地怒吼:“快!阿豹,通知所有人!立刻啟動直升機,帶上人手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開口道:“我沒事,父親。”

  然而剛一開口,耳邊就響起了輕微的“咔嚓”的一聲,彷彿玉石的驟然碎裂。他迅速地伸出手,接住了某件東西,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銘洋?!你……你真的沒事?”那個聲音裡透出難得一見的驚喜。

  “嗯。”他虛弱地應了一聲,看著落在掌心的東西。

  “那就太好了……”那個男人鬆了一口氣,“讓老白立刻帶你回來!如果半個小時內不安全帶你回來,我就殺了他全家!”

  “那你先殺了老白全家吧。”他苦笑著,眸子裡暗紅色的火緩緩熄滅,低頭看著自己手心裡的那個碎片,“我要先去一下范醫生那裡,只怕今夜都回不去了。”

  “什麼?”那個聲音有些緊張地問,“你不是說沒事麼?”

  “是沒什麼大事,”他用兩根手指捏起了那片柔軟的東西,放在眼前端詳著,低聲道,“只不過剛才摔了一跤,臉裂掉了一塊。”他拿起那一片一寸見方的皮膚,放在自己右邊的顴骨上比了比——掉落了皮膚的臉上呈現出觸目驚心的焦黑色,然而詭異的是,臉上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只是臉?別的沒事吧?”電話裡的人還是不放心。

  “只是臉。不過,明天不是公司十週年的慈善晚宴麼?”他將碎片黏貼回臉上,淡淡地道,“不連夜把這張臉補好,怎麼見人?”

  “……”那個人沉默了一下,低聲道,“那就快去吧,我先給范特西打個電話,讓他趕快準備一下——他的助手馬蒂尼博士在三天前赴京給某高官夫人做全身重造手術去了,他一個人動手術,我有些不放心。”

  “嗯。”他應了一聲,漫不經心。

  “還有,銘洋,記住,千萬不要再靠近那幢樓半步了!”電話裡的聲音轉為嚴厲,“上次你已經觸怒了那些人,幾乎連命都沒了。要是再度闖禍的話,我也無法保護你了……”

  霍銘洋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下,合上了手機。

  保護他?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居然也能冠冕堂皇地說出“保護”兩個字了麼?十年前,當那場大火鋪天蓋地而來時,他又在哪裡?是在公海的賭船上,還是在哪個情婦的懷裡?

  他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更多的裂痕延展開來,刺痛入心。

  “少爺,接著去哪裡?”司機不敢動,一直等他們父子通完了電話才小心翼翼地請示。他在車裡抬起頭,看了一眼白樓上寂寂垂落的簾幕,終於嘆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臉上掉落的那塊皮膚上,喃喃著:“去范醫生那兒。”

  銀天使迅疾地化作一道閃電向著市區疾馳而去,消失在了夜色裡。

  車子平穩地奔馳,霍銘洋半閉著眼睛靠在後座,這才覺得全身上下刺骨地疼,似乎整張臉都要掉下來一樣。他嘗試著微微鬆開了一下捂著臉的手,只聽簌簌幾聲,接二連三的皮膚碎片落下來,弄得滿手都是。

  “少爺!”老白看了一下後視鏡,嚇得臉色蒼白。

  “沒事,只是掉了一層皮而已,粘回去就是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從懷裡拿出懷錶看了一眼。那是一款百達翡麗的懷錶,Caliber89,有900多個部件,能夠計算日出、日落和恆星時間,而且還可以顯示S城上空的星座。那是父親在十年前送給母親的禮物,作為他們結婚十五週年的紀念。一場大火過後,一切都被焚燒成了廢墟,母親屍骨無存,唯獨這個東西留了下來。

  時針指向了10點。他頭也不抬地說了一聲:“老白,立刻派一個人去守著巷口,一旦發現有人從那幢房子裡出來,馬上替我跟著。”他合上了手裡的懷錶,“在手術結束後,我要第一時間看到所有資料。”

  “啊?”老白吃了一驚,“可霍先生說過……”

  “說過什麼?”霍銘洋冷笑了一聲,“父親他只說過不許我再靠近那幢房子,沒說不能跟蹤那裡面的人吧?我知道給你發薪水的是我父親,但你也別忘了他的一切將來遲早都是我的,聽我一次,對你沒有壞處。”

  司機抬起帶著白手套的右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不敢出聲地連連點頭。

  月色昏暗,孤獨的路燈映照著歸去的人。然而沒有人知道,此刻簾幕後也有一雙眼睛在靜靜地注視著一切,直到他走出巷口再也不見。

  昔年的那個孩子,如今已經成長為這樣的人了麼?

  “晚安,我的孩子,”簾子後的白衣女子淡淡地微笑著,眼神變得虛無而遙遠,遙遙低語,“總有一天,我們還會相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3
一七

  第四章 魘

  那一幢孤獨的白樓靜靜地佇立在輪迴巷的盡頭。

  10點07分,夏微藍從二樓的浴室裡出來,用白毛巾包著頭髮,微微露出一絲緊張的表情:“咦,剛才樓下是不是有什麼聲音?是有人敲門麼?”她左顧右盼地看了一圈,然而房間裡只坐著一個女人,電視上還在播放著《DISCOVERY》。

  一切,和她進浴室之前沒有任何異樣。

  “應該是樓下的座鐘響了吧,10點了。”那個白衣女子已經換了睡衣,斜靠在沙發上,淡淡地回答,“你的行李就等明天再拆吧,很晚了。”

  “嗯。”夏微藍遲疑了一下,問那個美女房東,“請問,你叫……”

  “幽顏。姓——”白衣女子頓了頓,微笑,“水。”

  夏微藍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你……真的不是麥美瞳?”

  這個女子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嘴唇還是有血色的,在燈下也有影子。而且最關鍵的是,眼前的人分明是25歲左右的年齡,輕熟,有一種沖淡高雅、寧靜如菊的感覺,和傳說中那個在18歲生日當晚即告失蹤的青澀女孩並不符合。應該不是她吧?

  果然,幽顏看著電視屏幕,漫不經心地回答:“當然不是了。”

  夏微藍有些懊惱:“那你為什麼用‘麥美瞳’這個名字在網上發帖?”

  “你說的是那個租房帖?”幽顏淡淡地道,“那倒的確是美瞳本人發的。”

  “嚇?!”夏微藍心裡又是一跳。

  “怎麼,你沒有注意到租房網上的這個帖子已經是三年前的麼?”幽顏笑了,轉頭看著她,“09年11月發的帖子,都過期很久了,你居然還能搜索到。”

  “……”夏微藍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是的,當時她尋房心切,只顧尋找所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帖子,飢不擇食,哪裡顧得上看時間有沒有過期。

  “我住進這兒來的時候沒帶手提,就用了這家原有的舊電腦,誰知道一開機就自動登錄了。”幽顏淡淡地回答,聲色不動,“我看到了你發來的郵件,懶得重新註冊,就直接用這個ID給你回信了。”

  “……”夏微藍訥訥地道,“就是這樣?”

  “是啊。”幽顏倦倦地支著腮,“你以為是怎樣?”

  原來如此……一切不可理解的地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那些靈異的色彩頓時褪去了。夏微藍鬆了口氣,往沙發裡一坐:“你……你還真是嚇死人不償命啊!”

  “哦?”幽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錯嘛,才來到S城一天,居然就知道了?”

  夏微藍愕然:“知道什麼?”

  “知道這是個凶宅啊!”她笑得狡黠而淡然,彷彿一隻白色的貓。

  夏微藍不由得心下懊惱,有心想指責對方在自己當初來求租時故意隱瞞噩耗不報,又轉念一想如今已經是晚上10點了,周圍都是荒郊野嶺,一旦和她鬧得不愉快被趕出門,那可就糟糕了,於是自己只能在心裡鬱悶。

  “別生氣,”幽顏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有問題,這麼好的房子怎麼可能只租你600塊錢一個月?S城幾乎就沒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房子——世上沒有那麼多便宜可撿,怨得誰呢?”

  “……”夏微藍忍氣吞聲,沒有頂她。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叫她的確是貪圖便宜呢?最多先將就著住一夜,等明天再做打算。

  沉默中,電視裡的聲音還在持續傳來——這一期的專題,是最近幾年世界各地頻繁出現的“天坑”——

  “2010年5月30日,或因熱帶風暴‘阿加莎’所引發暴雨的影響,危地馬拉首都危地馬拉城市區出現了一個深約100米的巨坑,讓世人震驚。萬幸的是,巨坑雖然位於鬧市區,卻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電視屏幕上,繁華市區的一個十字路口上赫然出現了巨大的坑洞,深不見底,令人觸目驚心,彷彿這是一個玩具世界,說崩潰就立刻崩潰了。

  “天啊,”夏微藍瞥了一眼電視,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個洞再大一些,會不會把整個街區或者整個城市都吞進去?活在地球上真是太危險了,2012不會是真的吧?”

  “難說哦。”幽顏淡淡一笑。

  此刻鏡頭一轉,屏幕上換上了一片蔚藍,那是廣袤無垠的大海,然而卻有一處可怖的凹陷,深處隱隱烏黑。

  “美國密蘇里州立大學地質學家指出,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水能侵蝕連接水平排水系統的垂直通道,就有可能發生天坑。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大量固體物質被沖走。如果天坑在海岸附近或是在大海中——比如洪都拉斯伯利茲城海岸附近燈塔暗礁著名的‘藍洞’天坑,海水就會在塌陷後迅速滲入,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得知這種藍洞的深度,亦不知其通往何處。曾經有探險者冒險潛入,然而在潛至水下1500米深處時,因設備發生故障,被迫返回。根據返回者敘述,他下潛的位置甚至還不到洞窟的十分之一。但在裡面看到了什麼,探險者已經不能清晰地回憶起了。”

  電視上的畫面極其震撼,那一片無邊無際的蔚藍色裡,乍然綻放出一個幽黑的洞窟,外圈是死亡珊瑚礁的淡白色,內層邊緣是淺淺的幽藍,不出10米,旋即變得深得發黑。全然不見底,宛如一隻純黑的瞳孔。

  那是海之眼麼?

  夏微藍看著,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畢生以探險為業的男人,英俊而矯健,以到達不能到達的地方、揭開無法揭開的謎題做為自己的夢想,卻將妻女家人拋在了腦後。他的一生猶如傳奇,經歷過諸多的探險,最後的死亡之地,卻是在那樣一片看不到頭的藍色裡。

  已經13年了……他的靈魂,一直停留在大海裡吧?自己曾經那麼多次在夢裡見到他,那樣悲傷而無助,只能一步步看著他遠去,消失在那片蔚藍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3
一八

  她的眼眶不由得又微微地紅了,生怕幽顏看到,連忙轉過頭提了隨身的衣服和寢具進了房間,扔下一句:“我先休息了。”

  “晚安。”幽顏沒有回頭,臉上卻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意,修長而柔軟的手指輕輕點著遙控器,似在叩擊著某一種節奏。這些天坑……是你做的麼,涯?你又帶走了多少人呢?這樣做可真有點大手筆啊……

  她看著電視上的畫面,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上嘴唇。

  沒人看到,在起居室柔和的水晶燈下,她的舌尖呈現出奇妙的淡紫色,透明如花瓣,在尖端微微分裂,柔軟得如同深海裡的某一種奇妙的動物。

  門“啪”的一聲闔上,外面電視機的聲音頓時聽不見了——雖然看上去有點年頭了,但這個房子的隔音效果還真是不錯。

  夏微藍放下手裡的包,開始打量自己的房間。這個客臥大概有15平方,比老家自己那間房還大一些,房間裡陳設不算很新,卻保持得很好,整潔而溫馨。只有不多的幾件家具,清一色的淡黃色:一張一米二寬的床,床頭旁是一張桌子,一半做書桌,一半放著一台電腦,桌上空空蕩蕩的,只放著一面圓形的小鏡子。

  她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地發現這個房間裡沒有電視——床的對面是一個杉木的大壁櫃,嵌入牆裡的那種。她打開一看,裡面空蕩蕩的,一股淡淡的濕潤的氣息撲鼻而來,有樟腦丸的香味,也夾雜著奇怪的海腥味。

  夏微藍將隨身帶來的蓆子鋪開,給枕頭套好新枕套,又放好了薄毯,然後隨手把空了的包放在了衣櫥裡,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外面很安靜,一片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風很大很涼爽,吹得幾枝爬到窗檯上的藤蔓搖晃起來,拂到了她臉上。她好奇地看著這種從未見過的植物,它在夜色中茂盛地伸展開枝葉,開出一種美麗的花朵來,一簇一簇,彷彿跳躍的火。

  這個地方,其實住著還真是很舒服呢,離學校又近。如果不是個凶宅就好了……夏微藍有些戀戀不捨地關了窗戶,坐到床上,鬆開了頭上包著的白毛巾——雖然剛才在浴室裡用吹風機吹過了,但頭髮還是有點濕。

  夜很安靜,她翻出手機看了看,還是沒有寶寶的回信——怎麼回事,自己一來到這個城市,他怎麼好像就這樣忽然人間蒸發了?不回短信,也不接電話,甚至都不上線,這可是幾個月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夏微藍忐忑不安地想著,一邊靠在床頭等著頭髮乾透。旅途勞累,奔波了一天,一沾到床沿,她便有些睡意矇矓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看到半開著的抽屜裡有什麼在閃光。

  什麼東西?夏微藍有些驚詫,忍不住起身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並俯身拉開了那個抽屜——抽屜裡空空蕩蕩,似乎在她住進來之前已經有人清理過了。也是,都要租給別人了,也應該收拾乾淨吧?然而,在抽屜的正中間,她卻赫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相框。

  銀色的,反扣著,平放在抽屜最深處。

  這是什麼?夏微藍忍不住伸進手去,想把它翻過來。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聽到背後“吱呀”一聲輕響,接著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她沒太在意,以為是窗戶沒關好被風吹開了,低著頭,繼續把那個相框拿了出來。然而,就在她拿到那個相框的同一時刻,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又聽到了這種聲音。這次清晰得多了。

  在萬籟俱寂的夜裡,她清楚地聽到有鑰匙在鎖孔裡劃動著,彷彿有人試圖從外面打開這間臥室的門。

  剎那間,似有冷電從心底流過,她忽然記起了這幢房子發生過的靈異事件,全身顫了一下。然而,等她繃直了背部,側耳仔細去聽時,那個聲音卻又消失了。

  是錯覺麼?這個房間裡,似乎有什麼地方忽然不對勁了。

  房間裡的空氣彷彿忽然變冷了,令人毛骨悚然。

  萬籟俱寂的黑夜裡,夏微藍遏止住了那股忽如其來的奇怪顫慄,手指微微發抖地拿出了那個相框,轉了過來——相框左上角點綴著一枚水晶的海星,裡面有一張女孩的照片,差不多十八九歲,穿著藍白色的海魂衫,長發,笑容甜美,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覺得一陣冷意襲上全身。

  哪裡不對勁……照片上的眼睛……似乎在動?是錯覺麼?照片上的人正在緩緩轉動著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肩膀的後面!

  自己的後面?她抬起頭,下意識地看了放在桌子上的那面鏡子一眼。就在那一瞬,她驀地全身僵硬了。

  她沒有回頭,只是僵在那裡,定定地看著那一面小鏡子。室內的光線不明亮,頭頂的吊燈似乎壞了,白色的節能燈一明一滅,映照出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的上半身。

  然而,在她肩膀背後,赫然還站著什麼!

  那是什麼?那……她想從椅子上跳起來,然而身體卻不能動。

  夏微藍無法扭過頭去,只能僵硬地看著鏡子裡的那個影子,發現不知何時站在她背後的居然是一個女子!鏡子只照出她腰部以下的半身,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她穿著藍白色的海魂衫——不,這不是幽顏!她是誰?是怎麼進來的?怎麼沒有一點聲音?

  在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看到鏡子裡的女子動了。一隻蒼白的纖細的手輕輕地伸了過來,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一瞬,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9:04
一九

  “呵呵……”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彷彿呻吟一般的痛苦,含糊而輕微。

  夏微藍不敢動,只覺得全身彷彿浸在了冰窖裡。

  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但是驚惶過度的她還是聽不清。那個人從咽喉裡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嘆息,彷彿竭盡了全力,對著她慢慢、慢慢地彎下腰來,湊到了她耳邊。夏微藍逐漸看到鏡子裡有黑色的長發垂落下來,一分分顯露出了那個人的臉。

  那一瞬,她終於失聲叫了起來——那張臉,居然和她手裡的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樣!

  麥美瞳!是麥美瞳麼?!

  然而,鏡子裡的臉是扭曲而怪異的,如此痛苦而蒼白,瞳孔變成了暗紅色,彷彿兩滴血。她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摟住了夏微藍的脖子,低下頭來,張了張口,貼著耳朵對她說了兩個字——

  “快……逃!”

  這個聲音是如此清晰、嘶啞、顫慄,而且痛苦,彷彿是從幽冥裡傳來的。她看到麥美瞳的眼睛裡忽然滑落了兩行殷紅的血,蒼白的手從脖子上伸過來,探向她的心臟——刺骨的寒意隨之侵入她全身,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似乎要抽出她的所有神智。

  不!不能就這樣讓她……夏微藍在恐懼中用盡全力往後退,閉著眼睛拚命地揮舞著手,一把將鏡子推翻了。然而,她的手腕卻被抓住了,對方的手冰冷而柔軟,宛如水裡的藻類,密密地糾纏了上來。

  一雙冷酷得恍似非人類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她。

  “啊——”再也忍不住,她一下子坐了起來,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還靠在床頭上,頭髮已經乾透了。窗簾外透出了淡淡的白光,天色竟然已經微熹。

  怎麼……怎麼回事?她剛才是睡著了麼?

  “做噩夢了?”忽然間,有人在耳邊問,聲音清冷,如風送浮冰。夏微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觸電般地抬起頭,發現自己的手腕居然真的被一個人握住了——那個叫幽顏的女房東正坐在她的床邊,帶著驚訝的表情看著她。

  “是你?”夏微藍失聲道,“你……你怎麼進來的?”

  “被你吵醒的……才六點半呢。”幽顏放開了她的手,打了一個優雅的哈欠,輕聲抱怨,“怎麼昨晚燈也不關就睡了?手舞足蹈的,做了噩夢吧?我上來搖醒你,差點沒被你打了一個耳光。”

  她語聲輕柔,如同音樂,令夏微藍一時無語。

  顯然也是從隔壁匆匆趕過來的,幽顏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真絲睡袍,長及腳踝,烏黑的長發如水一樣地垂落在肩頭,自然地微微捲曲,宛如海藻。嘴唇沒有血色,不施脂粉的臉在晨光中有些蒼白,卻有一種白描美人圖一般的古典之美。

  然而不知道為何,這種寧靜的美,卻令她覺得心驚肉跳。

  “我、我……”夏微藍喃喃著,忽然問,“那個人,以前住哪個房間?”

  “哪個人?”幽顏倦倦地問。

  “麥美瞳。”夏微藍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了那個不祥的名字,“她……她以前是不是就住在這個房間裡?”

  幽顏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這個訊息令她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我夢見她了……”夏微藍顫慄著,“我夢見她了!”

  “真的?”幽顏頗為吃驚,變了臉色。

  “是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流血,”一切都歷歷在目,夏微藍閉上眼睛,虛弱地喃喃,“她和我說,快逃……快逃!”

  “……”幽顏咬住了嘴唇,眼神忽然有些可怕。

  夏微藍並沒有留意,只是顫慄著轉頭看了看那個書桌:抽屜是關著的,桌子上的鏡子也好好地豎著,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氣站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拉開了抽屜。然而抽屜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她頹然地坐回到了床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看向窗外。

  天已經透亮了,陽光灑滿了整個房間,窗口簇擁著青翠的藤蔓,上面開著一朵朵美麗的紅色的花兒,顯得明朗而清新,哪裡有絲毫的陰霾氣息?

  “看來,真的只是做了個夢而已……”她低聲喃喃,伸出手去,摸向心口——那裡似乎還殘留著那隻手的寒意。在噩夢裡,麥美瞳的手最後伸向了這裡,似乎要抓取什麼一樣,她就在那一刻被嚇得醒了過來。

  她的手指忽然按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什麼東西?夏微藍吃了一驚,拿出來卻發現是那個大吊墜——原來昨晚洗澡後,自己順手把它放進了睡衣的口袋裡,一直忘了取出來。

  她不由得釋然:一定是睡覺時硌到了,才會做噩夢吧。

  “這……這是?!”幽顏卻驀地變了臉色,那一刻她幾乎衝了過來,想伸手去拿那個東西,然而手指在觸碰到它的一瞬間整個人猛地往後踉蹌了幾步,直到背部靠上了壁櫥才勉強站住。

  “你怎麼了?”夏微藍失聲驚呼。

  幽顏臉色蒼白地看著夏微藍手裡的那個東西,胸口微微起伏,一貫淡然的眼裡終於有了起伏,許久才低聲道:“這……這是哪裡來的?”

  “你說這個?”夏微藍晃蕩著手裡的那個大吊墜,蹙眉,“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麼,似乎是一塊玉?或者是琉璃?琥珀?寶石?你看到沒,它好像從裡面發出光來了誒,好像還有一些奇怪的花紋……圈的右下角還有一個圓點,像‘Q’一樣,真奇怪。”

  “這……”幽顏咬住了嘴唇,沒有再說。

  玉環右下角的圓點上,刻著一個複雜的紋章,如同火焰的模樣——這個紋章是如此的熟悉,以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管這是什麼,對我來說都是最珍貴的寶物。”夏微藍把古玉掛回了脖子裡,嘆了口氣,“……這是父親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

  “你父親?”幽顏蹙眉。

  “是啊,他是一個探險家,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史專業,參與過很多大的考古項目。”夏微藍的臉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輕輕地撫摩著那個墜子,“這些都是我媽媽說的——在我五歲的時候,他在一次探險中出了意外,再也沒回來……”

  “意外?”幽顏低聲問,“什麼意外?”

  “那時候我還很小,只記得某天深夜忽然聽到媽媽在外面哭,我從臥室跑出去,看到很多穿著奇怪衣服的男人站在客廳裡。”夏微藍喃喃著,“其中一個對媽媽說:父親在潛水時發生意外,他們是他的同伴,負責將他的遺物帶回來給家人安葬。”

  “潛水?”幽顏的眼神漸漸尖銳起來,“從海底來的遺物?”

  “說是遺物,其實只不過是一套潛水服,一枚指環,還有浸了水的日記和雜物。”夏微藍輕聲講述道,“那套潛水服被撕裂開了,連背部的氧氣鋼瓶都壞了,像是被刀剖開兩半了一樣,邊緣有灼燒的焦痕——真慘啊……我都不知道在幾百米的深水裡,到底有什麼東西生生撕裂了父親!”

  “……”幽顏沒有接腔,眼神複雜地變化著。

  “我對父親的記憶就到五歲那天晚上為止。或許因為沒見到遺體,所以我總覺得他還活著,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她握緊了手心裡的掛件,“那些神秘人來訪之後,母親很快帶我們搬離了原來的家,並且再也不肯提起這件事。”

  “那麼……”幽顏頓了頓,字斟句酌地問,“後來,你就再也沒見到過那些所謂的你父親的同伴了麼?也沒有再見到過你父親?”

  “是啊……他們再也沒來找過我們。”夏微藍咬著下嘴唇,輕聲道,“這13年來,我不敢在媽媽面前提起這件事,生怕她傷心。但是每一夜,我都不能停止地夢見父親,我夢見他在一個看不到頭的海底洞窟裡往前游,往前游……我在後面拚命喊他,他卻聽不見。”

  幽顏皺眉:“你為什麼要喊住他?”

  “因為……因為我知道前面有東西……非常可怕的東西!”夏微藍遲疑了一下,回答,“不能去那裡,我知道那個海底的洞窟是通向……”

  “哪裡?”幽顏深深地看著她,眼裡亮起了雪亮的光芒。然而夏微藍說到這裡卻搖了搖頭,洩了氣:“我說不出來……但是在夢裡,那種感覺很奇怪——這個夢,重複了幾百遍。”

  幽顏的眼睛一直看著她,彷彿在確認她說的每一句話是不是真的。聽到這裡她輕輕鬆了口氣,問:“那這個玉環,是他們中的首領交給你的麼?”

  “不是,”夏微藍搖頭,“這是我父親親手交給我的。”

  “親手?”幽顏愕然,“他那時不是已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有時候,我甚至想不起是不是父親他親手交給我的。”似乎不想多說這方面的話題,夏微藍微笑著站起身,走到了窗前,刷地拉開了窗簾,“看,天都亮了。”

  那一刻,她忽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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