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風玫瑰 作者:滄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7:18: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7 1131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0
九〇

  十七、晝夜之門

  十月早已是玫瑰凋零的時節,然而溫室裡花朵卻依然綻放,天空碧藍如洗。

  “公主在祈禱室內做晨祈,”愛瑪夫人將清晨到訪的貴族帶到起居室,躬身,“伯爵請稍等,我去看看公主是否已經好了。”

  “不用急,夫人。”費迪南伯爵選了一個朝著花園的沙發坐下,把帶來的一束紅玫瑰,交給管家插入花瓶,“要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愛瑪夫人對這個著名的花花公子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離開。

  費迪南伯爵獨自坐在起居室內,看著裡面華麗精美的陳設,辨認著它們的年代和來歷。四顧片刻,他忽然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霍然站起身,長久地看著牆壁上掛著的物件——那是一把東陸的劍,古樸典雅,透出冷冽逼人的氣息。

  伯爵沉吟了片刻,終於掉開了視線。他的眼睛又落在了一個尚未收起的畫架上——彷彿被上面的東西吸引,他不由自主的欠身而起,往前湊過去。

  那是一幅畫在發黃畫紙上的女子肖像,還是未曾上完色的鉛筆草稿,卻栩栩如生

  那個女子是典型的東方美人,五官精緻如玉雕,黑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美麗筆直,纖細修長的手裡拿著一面式樣古老的鏡子,似乎正在對鏡整理妝容,黑色的眼睛和蒼白的唇角含著一絲神秘的表情,似笑非笑,竟隱隱藏著冷意。

  那個女子穿著一襲款式奇特的黑色長袍,既不是西域的禮服款式,也不像東陸的女裙,那條長袍上繡著環繞的花紋,領口很低,露出的鎖骨上有奇特的紋身,彷彿一圈項鏈繞著女人那美麗的胴體。

  看上去,隱約居然是一條盤著身子的蛇。

  費迪南伯爵眼神忽然微微一變,彷彿觸電似地直起了身子,往後退了一步。

  “早上好,伯爵。”就在他退開的一瞬,通往晨妝室的門打開了,美麗的公主沐浴著晨光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微笑,“您可來得真早。”

  他欠身行禮:“在下真是個罪人。竟然打擾公主休息了麼?”

  “哦,不。”她抬手阻止了他告辭的企圖,“不關您的事,伯爵。可能是連日的舞會讓人疲倦。”阿黛爾公主從愛瑪夫人手裡接過一杯咖啡,用銀勺攪了攪,嘆了口氣,“我昨晚一整夜都沒有睡好。不停的做著噩夢,夢見一個濕淋淋的人從水裡爬起來,在不停對我呼喊著什麼——醒來後不能入眠,只能在女神面前祈禱到天亮。”

  “濕淋淋的人?”費迪南伯爵眼神有些異常,隨即他岔開了話題,看著牆上掛著的那把劍,讚歎:“公主這裡的收藏品真是令人吃驚呢——如果沒有認錯,這把劍應該是東陸四大名劍之一的天霆吧?”

  阿黛爾微微吃了一驚,不由對這個花花公子再度刮目相看:“伯爵怎麼認出?”

  “在還是卡斯提亞王儲時,我對神秘的東方文化很感興趣。”費迪南伯爵微笑。走過去細細端詳那把劍,“這是一把三百年前由東陸鑄劍大師歐冶子鑄造的名劍,傳說它非常鋒利,甚至可以切開一切鬼魅。”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天霆陡然發出了一陣低吟。

  “是麼?”阿黛爾低聲。“這是一個東陸朋友的遺物。”

  “哦,那公主的朋友一定也是個非凡的人物。”費迪南伯爵笑了起來,回到了沙發上,“在東陸那幾年,公主一定遇到過很多有意思的人或事吧?為什麼從來沒有聽您說起過?沙龍裡那些貴族們都非常好奇您在東方經歷的種種傳奇歷險——那些誇誇其談的傢伙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曾到過那麼遙遠的地方。”

  “傳奇?沒有傳奇。只有噩夢——”阿黛爾的臉剎那蒼白。喃喃:“夢醒了。一切都失去,只留下這一把劍陪著我回來。”

  彷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費迪南伯爵沉默下去,閉上了嘴。

  “公主的畫作很令人驚嘆。”只是片刻的冷場,他再度岔開了話題,看著畫架上完成了一半的作品,“想不到您的水準已經可以媲美寫實派大師了。”

  “哦,這不是我畫的。這是拉菲爾先生給我帶來的昔日畫作之一”阿黛爾公主笑了一笑,似乎不願多談,“最近一段日子他一直在指導我繪畫,但可惜最近兩天不知為何卻都沒來。我派人給他發去了邀請,卻一直沒有得到回音。””

  費迪南伯爵笑了笑,並未對這個情敵做任何評論:“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有人能忍心讓公主等待?”

  阿黛爾嘆息:“不止是他,弗蘭克先生也沒有再出現。”

  “我似乎聽說他日前有急事回國了,”費迪南伯爵眼神微微一動,卻不動聲色的回答道,“他的祖國在遙遠的克里特,很久不曾回去探望親人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看來無論是我,還是翡冷翠,對藝術家們來說似乎都欠缺魅力呢。”阿黛爾惋惜的嘆息,“希望伯爵您不要也這麼快的離開才好,否則就太令我傷心了——要知道我已經經歷過太多的分離。”

  “受寵若驚。”費迪南伯爵站了起來,親吻她的手背。

  兩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這個話題引起了某種微妙的尷尬和曖昧。伯爵重新坐下去喝了一口咖啡,忽地笑了笑:“冒昧地問一下公主,方才那張美麗無比的肖像畫的是誰?”

  阿黛爾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我的母親。”

  費迪南伯爵微微一驚,臉上色變,卻沒有說話。

  “這是我的母親——我從未見過的母親。”阿黛爾靜靜凝視著畫上的女人,聲音輕微而哀傷,“當我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化為灰燼。只能從拉菲爾先生昔年的畫稿裡,才能復現她的模樣——真是奇怪,她的容貌,居然和我夢見的幾乎一模一樣。”

  費迪南伯爵嘆息:“公主不必傷心。夫人必然已經升入了天堂。”

  “天堂?呵……”阿黛爾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微的冷笑。

  “你看。今天天氣不錯,”她微笑著轉身,若有所思望著窗外,“伯爵能陪我去外面走走麼?——回到翡冷翠後,我幾乎沒有出去好好的透透氣。”

  “榮幸之至。”他站起身。

  四匹漂亮的尖耳灰駿馬拉著一輛描金的馬車,邁著小碎步奔跑在翡冷翠日落大街上,垂落的窗簾不時被風吹起,露出了裡面的貴族男女——這一對青年是如此的光彩奪目,所到之處引起了市民們如潮的圍觀和低語。

  “看哪……翡冷翠的玫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0
九一

  “神啊,她倒是每守寡一次就變得更漂亮一些了!難道真的是魔女麼?”

  “可不是。剛剛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死了第二個丈夫了!上一個也罷了。高黎國王畢竟是快入土的老人了。但大胤國王可是連二十都不到!——實在是奇特,這個女人就像被詛咒了一樣,真不愧是魔鬼的孩子。”

  “噓……不要亂說,小心異端仲裁所的人把你抓去燒死在火刑架上。”

  “這個和異端仲裁所又有什麼關係?”

  “開玩笑,你難道不知道如今異端仲裁所的聖裁騎士就是西澤爾殿下麼?他怎麼能容許自己的妹妹被人議論?——誰都知道他們是不可分離的一對,嘿嘿。既便是教皇兩次遠嫁阿黛爾公主,西澤爾殿下卻又兩次把她奪回。”

  “真是個可敬的哥哥——最會嫉妒的丈夫在他面前也會相形見絀。”

  “不過聽說公主這一次回來後變得活躍開朗很多。”

  “哦,也許她只是暴露出了放蕩的本性而已。”

  “嘿嘿,也是。聽說她在自己的宮殿裡沒日沒夜的舉辦舞會,邀請了翡冷翠幾乎所有的貴族和藝術家。那些男人們紛紛向她獻慇勤,她也來者不拒。但——幾乎是像被詛咒了一樣,每個成為公主入幕之賓的男人,屍體很快都會浮起在台伯河上。”

  “哦,天哪!這太可怕了——是真的麼?”

  “是真的,台伯河上撈屍人可以證明我的話。”

  “太可怕了……這對魔鬼的孩子!但願女神寬恕他們!”

  外面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民眾雲集在街頭,遠遠看著這輛飛馳而來的金色馬車,露出又是厭惡又是懼怕的神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用詞下流齷齪,不堪入耳。

  一直到車過日落大街,人群的議論聲才漸漸遠去。

  費迪南伯爵默默地看了身側地公主一眼,發現她的臉色平靜如石雕,似乎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詆毀不能損害她分毫。她只是靜靜坐著,膝頭放著一大束溫室裡培養出的白玫瑰。他這才注意到她清晨起來時穿了一件黑色的喪服,馬車朝著聖特古斯大教堂的墓地奔馳。

  公主今日,難道要去拜祭什麼人麼?

  “停一下。”車過嘆息橋。那個雕像般的公主忽然開口了,眼睛盯著窗外某處,臉色唰地蒼白。車伕的技術了得,四匹灰色駿馬齊齊嘶喊一聲,頓住了腳步。

  阿黛爾抬起手指,將馬車的簾子撥開了一條縫,重新往橋下看了一眼。費迪南伯爵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停了片刻,她忽然道:“伯爵,麻煩你來幫我看一看——我的眼睛不是很好。”

  “是。”費迪南伯爵側過身來。然而剛把眼睛貼上車窗,他就怔了一下,觸電般地抬起頭來看了公主一眼,很快又重新穩住了神,裝作認真地看著外面:“唔……公主,那個路邊賣花姑娘在賣的是三色堇、雛菊和紫羅蘭。您喜歡那一樣?”

  阿黛爾冷冷回答:“伯爵,我問的不是路邊的賣花姑娘。那邊那座河邊白色別墅的門廊裡,站著一個黑頭髮的東方女人——是不是純公主?”

  “什麼?這不可能——您一定是看錯了。”費迪南伯爵吃驚地脫口,“二皇子妃是多麼尊貴的女人,又怎麼會輕易離開坎特伯雷堡、來到台伯河邊的平民住宅區呢?”

  他再度貼近窗口,仔細地看了一眼,吹了一聲口哨:“哦……雖然我很不願反駁一個絕世美人,但是公主殿下。您真的出錯啦!那根本不是純公主。”

  “是麼?”阿黛爾看了一眼,忽然微微冷笑,“那個女人半張臉上都裹著長頭巾,伯爵卻能一下子辨認出不是純公主?”

  費迪南伯爵一怔,一時沒有回答。阿黛爾重新凝視著窗外,然而那個黑髮女子卻在廊下一閃而入,進了那幢白色的房子——隱約看到一雙男子的手打開了門,伸過來緊緊抱住了她,然後那雙手迅速地把她拉入了房間,門隨即關上。

  她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臉。但是那雙手的手腕上有著金色的繡花,似乎是手工精良的襯衣鎖邊。在黯淡的門廊裡閃耀了一下,隨即隱沒在門後。阿黛爾蹙眉,想看得更仔細一些,然而因為中毒的關係,眼裡卻彷彿蒙著一層霧氣,怎麼也看不真切。

  那個女人很快就消失了。阿黛爾卻怔怔地坐在馬車裡,臉色蒼白。

  馬車靜靜停在嘆息橋上,車伕不知道公主究竟在做什麼,只好耐心的等待。

  一陣喧鬧聲驚破了這難耐的寂靜午後。無數平民驚呼著朝著河邊跑去,看著一隻從橋洞裡悠悠撐出來的小舟,船頭上濕淋淋地橫著一個東西。

  “天哪,又是一個!”路邊有人恐懼地低聲喊。

  “好像那個人的衣服還值點錢,看來不是個失足的醉鬼。”另一人人眼尖,立刻從屍體的服裝上判斷出了死者的身份,“快快。跟我上去搶屍體!把它抬去埋了,說不定能撈到一筆錢買酒呢。別讓該死的科爾搶先了!”

  一群貧民彷彿見血的蒼蠅,從各個方向向著台伯河碼頭衝了過去。

  阿黛爾忽然從失神中轉過了視線,開口:“伯爵,麻煩你去幫我看看好麼?——那條撈屍船上剛剛撈起的是誰?”

  “好。”費迪南伯爵微微一震,不易覺察地皺起了眉頭。

  他拉開車門跳了下去,迅捷地走下碼頭,推開人群擠進去,往那個船伕手裡塞了一個銀幣,取得了許可後,他低下頭翻看了一下那具濕漉漉的屍體。只是一瞬,阿黛爾看到他彈簧般地站直了身子,塞給了收屍體的人幾枚金幣,低聲囑咐了幾句什麼。然後,便急急地朝著停在嘆息橋上的馬車走了過來。

  等他回到馬車上時,看到一滴淚水正從公主的臉頰上滑落,無聲落入那束白玫瑰中。

  “是拉菲爾先生麼?”她的聲音慘然,竟已是明白。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0
九二

  “是的。看起來很糟糕——”費迪南伯爵不得不承認這個噩耗,抓了抓腦袋,“船伕說他大概是因為在宴會上喝多了酒,深夜歸來時從橋上跌入了水裡,不小心磕破了後腦勺。在今天撈起時,已經至少在水裡浸泡了三天。”

  阿黛爾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凝視著懷裡的白玫瑰,臉色極其蒼白。

  “我已經給了撈屍人足夠的錢,可以辦一個體面的葬禮。”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氣,“可憐的拉菲爾,除了藝術和情敵,他在翡冷翠一無所有。”

  “走吧。”阿黛爾公主沉默許久,輕聲道。

  她從膝蓋上的花束裡抽出了一支玫瑰,伸手輕輕地將它投入了台伯河——橋下污濁的河水打著漩兒,很快吞噬了那一朵潔白的花朵。她能看到那個亡靈在船上凝望著她,哭泣著,拚命伸手,卻無法觸及那朵飄零的玫瑰。

  馬車得得而去,車廂內卻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冷寂。

  費迪南伯爵輕聲:“公主似乎在沒有看到屍體時,就認出了是誰?”

  “是的。”阿黛爾忽地笑了,“因為我能看到他的靈魂在台伯河上飄蕩。”

  他啞然看著她,神色裡不知道是吃驚還是失笑。

  “不害怕麼?伯爵?”阿黛爾抱著那束白玫瑰,凝視著虛空,輕聲開口,聲音飄忽冰冷,“下一個,或許就是你了。”

  她終於轉過頭看著他,帶著一種疲憊無奈的笑意。

  “你可以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對麼?不錯,這一切都是我哥哥干的。”阿黛爾低聲的笑了,帶著一點點悲哀和一點點憤怒,“那個影守‘雷’並沒有離去。所有接近我的男人都被他奉命不露痕跡地處理掉了,從弗蘭克到拉菲爾——伯爵和我坐在同一輛馬車裡招搖過市,難道不害怕麼?”

  “哦,”費迪南伯爵的唇角掠過一個微笑,“我可以把這些話理解為公主是在為我擔心麼?”

  “……”阿黛爾無語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對這個翡冷翠社交界裡最著名的花花公子說什麼才好——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上流貴公子的做派,傭儻風流,極盡慇勤。難得的是那種慇勤卻並不引人反感,反而是恰到分寸和體貼得體的。

  這樣的男人,一輩子不知道在女人堆裡打過多少滾,應該是沾染了滿身的脂粉味才是——然而,這個人卻是反常的清爽乾淨,帶著某種令人看不到底的莫測。

  “我當然不希望看到伯爵有什麼不測。”她抽出手來。輕聲。

  “哎,我本來以為公主會非常的討厭我,”費迪南伯爵笑了起來,用一種坦率地語氣道,“我不像那些您所鍾愛的藝術家,光會挑些好聽的來說給您聽,我是一個直接簡單的人——在開誠布公地說出接近您的意圖之後,我想您一定是非常厭惡我的了。”

  “哦,不,不。”阿黛爾搖了搖頭。笑了,“正好相反,正是因為伯爵一開始就那麼坦率,我才記住了您。比起那些用各種理由掩蓋自己內心、帶著面具生活的人,伯爵您實在是好得太多了。”

  “是麼?那我真是太幸運了——”費迪南伯爵微笑。伸手摸了摸口袋,嘆氣,“可惜今天沒隨身帶上戒指,否則我一定會趁機就跪下來向公主求婚的。”

  “……”阿黛爾啞然失笑,不知道對這個花花公子說什麼才好。

  “公主,墓地到了。”就在此刻。馬車停下。

  聖·雪佛公墓是翡冷翠最大地墓地。是為了紀念那位一百年前的著名聖徒而建造。

  傳說當時翡冷翠在教皇聖卡尼古拉的統治下變得極度奢靡腐敗,特權階層驕橫跋扈。貧民奴隸們卻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景象持續了十五年,終於激起了神的憤怒。神派出了熾天使來到凡間,化身為聖徒雪佛,號召市民們起來反抗。聖雪佛手執火焰聖劍,焚燒了奢靡的教皇聖卡尼古拉,把人們從苛酷的統治裡救拔出來,重新建立了一個潔淨的教廷。

  當聖徒雪佛完成了這一切後,在一次宏大的彌撒上亡故,悲痛的人們便將他葬在了聖特古斯大教堂旁的墓地裡,並將這片墓地以他的名字來命名。

  夕照下,聖雪佛墓地裡成千上萬的十字架彷彿死亡的森林。墓地的那一邊,是莊嚴宏大的聖特古斯大教。風從海上來,迴旋在如林的十字架中,低低訴說。夕照如血,將一切都塗上了濃烈的色彩,彷彿一幅精美絕倫的油畫。

  費迪南伯爵靠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看著公主一個新立的墓前屈膝跪下,將手裡地白玫瑰放在碑上,闔起了雙手輕聲祈禱。他默不作聲地將視線投注在那塊大理石地墓碑上,上面用金粉刻了一行字:

  “神忠誠的僕人:蘇婭·克勞馥安眠於此。”

  他默默看著她跪在斜陽裡,把頭靠在墓碑上低聲祈禱了很久,藍灰色的眼裡也閃過了一絲奇特的表情,不出聲地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按在了唇上。

  “公主,回去吧。”沉默了很久,他走上去彎腰伸手,“今晚還有一個舞會呢。”

  她無言笑了笑,順從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正當要扶起她的時候,費迪南伯爵忽然直覺到了某種不妥,眼角移動,驀地瞥到了地上一個長長的影子。那個影子在墓碑之間悄無聲息的移動,已經不知不覺地靠近了公主身後,偷偷的舉起手臂。

  “小心!”根本來不及想,他迅速回過手臂,將她緊緊抱入懷裡。

  嘩啦一聲響,他被迎面潑了個透。

  “伯爵!”阿黛爾失聲驚呼,抓緊了他的胳膊。

  那一瞬間她有一種錯覺,似乎身邊站著的是多年前那位黑甲劍士。

  “沒事。”費迪南伯爵抱著她迅速地後退,靠在了一棵樹後。直到確信對方沒有再度靠近,才騰出手抹了一把臉,“不過是水而已公主不要擔心。”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又出現了!”一個蒼老而尖利的聲音迴蕩在墓地裡,驚起了一群鴿子撲簌簌的飛,“神啊……魔鬼的孩子回來了!翡冷翠要滅亡了!”

  “莉卡嬤嬤!”阿黛爾看清了來人,脫口驚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1
九三

  “嘎嘎……”那個瘋了的女人搖搖晃晃地向著她走過來,手裡捏著那個空了的聖水瓶,玻璃珠子一樣的藍眼睛骨碌碌的亂轉,灰白的頭髮在睡帽下紛飛,嘰嘰怪笑,伸出雞爪一樣枯瘦的手,“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在她靠得過近的時候,費迪南伯爵毫不猶豫地抬起手。

  那個花花公子的手勁居然非常驚人,只是輕輕一推,瘋女人便飛了出去,直接撞在那座大理石墳墓上,發出了一聲慘呼。

  “伯爵!”阿黛爾低呼,帶著一絲責備。

  “我可不能讓一個瘋子靠近公主。”費迪南伯爵低聲回答。然而語氣裡卻失去了平日的慇勤意味,緊緊盯著那個瘋子的一舉一動,眼底有莫測的光凝聚起來。

  然而莉卡嬤嬤卻沒有再爬起來,彷彿害怕費迪南伯爵,她吃痛似的蜷縮在地,身子慢慢往後縮去,最後居然抱著墓碑上十字架,躲到了蘇婭嬤嬤的墓後,將臉貼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嘴裡喋喋不休地唸著什麼。

  “公主。”費迪南伯爵扶住她,“我們回去吧。”

  阿黛爾沉默了很久,顫抖著的肩膀終於慢慢平靜了。她彷彿虛脫一樣地靠在樹上,微微闔起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臉色漸漸變得堅決。

  “不,”她終於說出話來,“伯爵,我想去教堂。”

  “什麼?”費迪南伯爵望著她,止不住的驚愕,“您不能去那兒。”

  “為什麼不能去?”她轉頭問:“伯爵。難道你也覺得我是魔鬼的孩子麼?”

  費迪南伯爵猝及不妨:“這……當然不。”定了定神,他微笑補充:“公主是女神眷顧的孩子,翡冷翠的玫瑰,怎麼會是魔鬼的孩子呢?請不要計較一個女人死前的瘋話。”

  “不,這不是瘋話,”阿黛爾喃喃,“這是詛咒和預言。”

  她看著那座落日下巍峨華美的建築物:“我要進聖特古斯大教堂一趟。最近我總是夢到它——我覺得,所有的秘密都埋藏在這裡——而所有的答案也在這裡。”

  費迪南伯爵臉色一變,不易覺察地蹙了一下眉。

  如果說梵蒂岡是翡冷翠的心臟,那麼,聖特古斯大教堂便是梵蒂岡的心臟,也是西域政治和宗教的心臟,是蘇美女神的聖殿,歷代教皇執政的所在地。

  除了政教上的無上地位,聖特古斯大教堂也是一件舉世聞名的卓越藝術品。它由幾代藝術家花了數百年的心血建成,無論是從整體的佈局到每一個細節,都傾注了無數設計師的靈感,每一座雕像,每一個轉角,都被精心的設計過。

  然而,其中最著名的,無過於那一座“晝夜之門”。

  那是聖特古斯大教堂地入口之門,高達十八米,整整一面牆都用最好的白色大理石砌成,刻滿了浮雕,一共十二組,裝飾著巨大的拱門——那是以拉菲爾為首的一百多名畫家和雕刻家凝聚了十年的心血才完成的舉世無雙的傑作。

  圓形的拱門上雕刻著上百位神靈,描述著一個人在死後坐上了去往異界的馬車——駕車的是一位天國的少女,即太陽神的女兒,用馬車拉著新的靈魂升上天空,一直走到晝和夜轉換的天門。那道門,是審判所有罪的地方,是蘇美女神凝視人間的眼睛。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地便有了光彩;而當她闔上眼睛的時候,天地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而天地之間所有的罪惡,也在她的眼裡無所遁形。

  那些有罪的靈魂在通過晝夜之門的瞬間就會被天火和閃電擊落,墮入有著血池和烈火的地獄之內,哀號著消亡。而無罪之人在安然穿過晝夜之門後,便會看到無邊無盡地玫瑰盛開在雲端——那就是天國的景象。

  這本來是《聖言經》描繪的著名的宗教故事,阿黛爾凝望著,臉色卻漸漸蒼白。

  “公主,您在看什麼?”費迪南伯爵微微蹙眉。

  “蛇。”她低呼,抬起手,“你看,蛇!”

  “什麼?”他略微有些不信地抬起頭看去,卻在她手指的方向定住了視線:是的,的確有一條蛇!——在拱門上數以百計的浮雕人物裡,穿行著一條蛇。那條蛇的身體和流雲混雜在一起,若隱若現,如果不是極力分辯根本難以覺察。

  然而,阿黛爾的手指,卻準確無誤地指出了蛇的頭顱。

  那條巨大的蛇身體穿行在天上,被雲霧遮蓋,然而頭卻低低地昂著,探入了地獄。它正在地獄的血池裡探出頭來,只露出一雙眼睛,貪婪而惡毒地盯著那正要穿越晝夜之門的新生靈魂,張大了巨口。準備迎接著掉落的有罪靈魂。

  “東陸傳說裡的魘蛇,”阿黛爾低聲,“在地獄裡等待吞噬罪人的靈魂。”

  她凝視著那個浮雕,忽然間情不自禁地發抖,倒退了一步,幾乎從高高地台階上跌落下去,幸虧被費迫南伯爵眼疾手快地拉住。

  “公主,”他安慰,“這可能只是藝術家的創新而已。”

  “不……不!”阿黛爾只是盯著某一處,顫聲,“那是我母親!”

  費迪南伯爵一震,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忽然間也屏住了呼吸。

  是的!拱門組雕的末端,靠近地面的地獄部分群像裡,竟然藏著一張女子的臉!那個女子被雕得極其隱蔽,竟然藏在巨蛇的雙目之間,只露出半張臉,似笑非笑的凝視著虛空裡即將通過晝夜之門的馬車和馬車上的待審靈魂。

  那個女子的臉,竟然是——!

  那一瞬,即便是費迪南伯爵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臉色,倒退了一步。

  “拉菲爾好大的膽子。”他蒼白了臉,低聲,“竟然將夫人雕刻在……”

  “不,”阿黛爾顫慄著,許久才低聲,“他只是遵循了母親生前提出的要求。”

  費迪南伯爵怔住,只聽她喃喃:“我翻看了拉菲爾先生的所有畫稿,在他給母親的肖像草稿背後找到了幾行字,上面說,當時是母親主動要求他把自己塑在晝夜之門裡的。”

  “琳賽夫人為什麼要那麼做?”費迪南伯爵站在教堂巨大的陰影裡,抬頭凝視著那道晝夜之門,微微失神。然而,阿黛爾公主從震驚裡回過神來,也沒有回答,只是提著裙裾拾級而上,走向那道森冷黑暗的宮殿巨門。

  她已經走上了那九十九級的高高台階。但卻忽然在那個巨大的拱門前站住了,脫口低呼,倒退了一步——在那一瞬,虛掩著的教堂大門忽然打開,那個從教堂內走出的人也停了下來,同樣意外地看著她,臉上有一種沉默森冷的表情,黑色的軍裝襯著蒼白的臉,彷彿一個鬼魂。

  西澤爾·博爾吉亞皇子。

  猝及不妨地,這一對兄妹就在晝夜之門下不期而遇,定定的相望。

  “阿黛爾?”西澤爾低聲開口,“你來這裡做什麼?”

  阿黛爾沒有說話,咬住了嘴唇轉過頭去,顯然打定了主意要拒絕和他交談。然而西澤爾敏銳地看了看她身後,意味深長笑了:“哦,是費迪南伯爵——他居然帶你來這裡約會?倒真是別出心裁,不愧是翡冷翠最受歡迎的男人。”

  “我是來看望蘇婭嬤嬤的。”終於,她忍不住反駁。

  “蘇婭嬤嬤?哦……對,我都快把那個可憐的老婦人忘光了。”西澤爾喃喃,忽地笑起來,“阿黛爾,你要進教堂去?裡面為了明年的百年大祭正在重修,到處亂七八糟的——要麼我陪你進去吧。”西澤爾的唇角露出一絲奇特的笑意,伸出手來,“如果你願意,我甚至可以一直牽著你的手走到聖壇前。”

  阿黛爾一顫,沉默了片刻,轉身離開。

  西澤爾看著她的背影,不做聲地舒了一口氣。

  “那麼,你來這裡又是做什麼呢?”忽然,她站住了身子,回頭看他,眼神裡流露出某種戒備,“你不是一個會向女神做祈禱和告解的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1
九四

  “是麼?”西澤爾低聲冷笑起來,“還真是瞭解我呢。”

  他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疾步從台階上走下去,馬靴在大理石上敲擊出短促的聲音。他的腳步和神態裡帶著某種可怕的東西,那一瞬,費迪南伯爵注意到那個躲在墓碑後的瘋子往後退了一步,露出更加恐懼無措的表情,嘴裡不停的念叨著,一步步退開。

  “我今天在嘆息橋下看到了純公主。”當兄妹兩正要擦肩而過的時候,阿黛爾忽然低聲開口,看著他嘎然止步。她希望他能轉過身來,這樣她就能看到這個人面上此刻的表情——然而,他只是背對著她站著,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你一定是看錯了。”西澤爾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回答,“她今天在道場練習擊劍。

  “是麼?”阿黛爾微微冷笑,唇齒之間露出一絲譏誚,“把別人盯得那麼緊的時候,可別疏忽了自家的花園啊——哥哥,今晚的舞會,你會帶純公主來麼?”

  “多謝提醒。當然會來。”西澤爾抬手微微碰了碰帽簷,低聲,“再見,我的——”

  他只說了半句便停住,咬緊了嘴唇,閃電般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神情令阿黛爾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他沒有再說什麼,隨即壓低帽簷,匆匆離開,甚至在走過費迪南伯爵身側的時候都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意味深長的盯了他一眼。

  費迪南伯爵在一旁嘆息:“公主,你又和二殿下吵架了麼?”

  “沒有的事,”阿黛爾從台階上走下,挽住他的手臂,輕快地回答,“你沒聽他說今晚還要帶著純公主來參加我的舞會麼?”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看哪……他們已經穿過了晝夜之門,就要回到地獄裡去了!”

  在這一對兄妹一前一後地走過時候,墓地裡有個影子遠遠跟隨在他們後面,發出了竊竊的詛咒和瘋狂的笑,在林立的十字架之間遊蕩。

  在夕陽徹底落下的時候,黑暗的聖殿裡無聲無息走出了幾個黑影,在晝夜之門的陰影裡略做停留,便分別離開。

  “這個瘋婆子真是討厭,”有個人不耐煩地搖著頭,“李錫尼,乾脆回頭把她處理掉吧!”

  “別說廢話,昆士良。”另一個人不客氣的回答,“記著今天秘密會議上殿下交代的話。”

  “那好吧。”那個黑影抓了抓獅鬃一樣的亂發,嘆氣,“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的確沒有看到純公主呀,難道她真的放著要緊會議不開去學擊劍了?”

  “閉嘴,昆士良。”同一個人同樣不客氣的回答,“你管的太多了!”

  十八、舞會

  舞會開始的時候,所有貴族都停了下來,望向從螺旋樓梯上走下來的女主人——穿著白衣的阿黛爾公主還是美麗如天使,然而,大家的視線卻比幾個月前多出了一些奇特的東西。所有人都恭謹的對她行禮,親吻她的手背,但是沒有一個人上前邀請她跳舞。

  “那麼,伯爵?”第一支舞開始的時候,阿黛爾微笑了一下,挽起身側英俊男子的手臂——而對方只是微微欠身,便拉著她的手步入了舞池。

  “好像大家都在看我。”舞曲中,費迪南伯爵微笑低聲。

  阿黛爾笑了笑:“我敢肯定那不是羨慕的眼神。”

  “是啊,他們一定在想:‘這頭蠢豬,明天就要漂浮在台伯河上了’,”費迪南伯爵笑謔,卻是半分驚慌也無,“我敢拿一百個金幣打賭,他們肯定是那麼想的。”

  阿黛爾抬頭看他,晶瑩的水晶燈下,金發男子的臉莫測而虛幻。

  “伯爵,”她終於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我好累。”

  感覺懷裡的女子猶如一顆柔弱的蘆葦倒了下來,費迪南伯爵玩世不恭的眼神忽然有了微妙的改變。他回手扶住她的腰肢,低聲:“公主,如果累了的話,就回沙發上休息吧——你看,那邊的藝術家們都在目光灼灼的看著你,翹首等待你的到來。”

  “不,不。我不願回到那群人裡去。”阿黛爾疲憊地閉上眼睛,“那些人,無論嘴裡說的多麼動人慇勤,卻掩蓋不了心中另一個聲音——‘看哪,這就是那個魔鬼的孩子,不倫的妹妹,放蕩的女人!如果我能把她弄到手就好了,可惜她的哥哥如鬛狗一樣的守著她。’”

  她低聲微笑:“伯爵,我敢用一千個金幣打賭,他們心裡肯定是那麼想地。”

  費迪南伯爵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肩上闔起眼睛喃喃的女子,眼神變幻。

  “我非常厭惡翡冷翠,這個號稱諸神宮殿的聖城。”她閉著眼喃喃,“在我看來,翡冷翠就像是一個建立在沼澤上的大花園,上面鮮花盛開。底下卻埋藏著無數污穢和屍體——嗜血的獸類和蚊蠅從四方聞風而來,在血腥腐臭的權力之源上繁衍爭奪,簇擁吮吸。”

  費迪南伯爵默默的聽著,唇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公主原來是個詩人,”他微笑,“不過,您這是在說在下麼?”

  阿黛爾笑了笑:“伯爵當然也不能例外。不是麼?”

  “啊,真犀利呢。”費迪南伯爵大笑起來。“但蒼蠅也會有蒼蠅的夢想。”

  “你說得對,伯爵。”阿黛爾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可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卻根本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如果剝離了教皇之女的榮耀,我或許還不如台伯河上那些船妓——至少她們明白自己為何活著。”

  “噓……千萬不要這麼說。”費迪南伯爵阻止了她,眨眼微笑,“就算此刻正在和一隻蒼蠅共舞,也不必為了安慰它而自貶身價吧?”

  她微笑起來,在舞曲中抬頭看著他,那人的眼睛看不到底。

  舞曲結束的時候,他把她送回舞池旁的沙發。阿黛爾卻忽然開口:“伯爵。從下一次的舞會開始,請你不要來了——我也不會再邀請你。”

  費迪南伯爵臉上的微笑凝定了一瞬,注視著她。

  “不,正好相反,我剛有了一個跳舞的大計畫——”他揚了揚眉。露出一口雪白地牙齒,“我決定從下一次舞會開始,再也不讓別的男人有邀請到公主的機會。”

  “不會有別的男人再敢邀請我了。”阿黛爾悲哀的笑,看著沙龍上三五聚首的藝術家們,英格拉姆勛爵正在遠遠注視著她,眼神裡帶著某種複雜奇特的光芒——在他的身邊,已經不見了那個好友拉菲爾。

  阿黛爾嘆息:“已經有五具屍體從台伯河上浮起。我不想再看到第六個。”

  費迪南伯爵盯著她看了片刻,眼裡掠過一種奇特的表情。忽然重新拉緊了她的手,在第二支舞曲響起的時候把她帶向了舞池。

  “如果您不准許我在翡冷翠與您見面,那麼——”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輕聲道,“就讓我把您帶回卡斯提亞,永遠的在一起跳舞吧。”

  阿黛爾全身一震,吃驚的抬頭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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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我不是在開玩笑,公主。”他低聲在她耳邊道,語氣凝重,“這是求婚,請您務必明白——如果您願意,我想帶走您。”

  她在那樣的語氣裡顫抖,彷彿一瞬間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擊中,竟然無法回答一個字——是的,這個人是在提出大膽的建議,在向她描述一種全新的生活!永遠的離開翡冷翠,離開那些令她不安的人和事,在碧海的那一邊平靜安寧地生活到死。

  這樣的生活……是可能實現地麼?或者,是值得冒險去試一試的麼?

  舞曲在迴旋,無數的燈火在閃爍,華麗的裙裾和馥郁的香氣瀰漫在鏡宮裡,牆上的鏡子映照出她忽然亮起來的眼睛和泛起紅暈的臉。

  阿黛爾張了張口,正要回答什麼,卻聽到門口的賓客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喧嘩,彷彿潮水般的退了開來,有迎賓的侍從拉開了門,大聲傳話——

  “二皇子伉儷駕到!”

  阿黛爾的神色在剎那凍結,話語也被凝結在舌尖。

  “哦?”費迪南伯爵也是怔了一下,吐出一口氣,“你哥哥果然來了。”

  回過頭去,看到了挽著純公主坐入沙發的西澤爾。

  這一對夫妻是翡冷翠貴族中的貴族,但是一貫很少露面。所以當今夜他們毫無預兆地聯袂出現在公主的舞會上,登時引起了無數人的矚目。

  西澤爾穿著一身銀黑兩色的軍服,金色的綬帶斜過肩頭,肩章上流蘇垂落,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世家貴族才有的氣質。他的妻子、晉國的純公主挽著他的手臂,烏黑筆直的長發垂落到腰際。美麗的臉上有一種冰雪般的神色,在一群金發的西域貴族裡是如此皎皎不群,彷彿一尊來自東方的女神像。

  在萬眾矚目之中,西澤爾挽著妻子的手走進來,和她附耳短促地交換了一下意見,便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他走過去,拉開了椅子請妻子先坐。這一對年輕夫妻低調地坐了下來,西澤爾把玩著桌上放著的雪茄,看著身側妻子對侍從低語。嫻熟地按照兩人各自的喜好點了飲料和酒品。

  這一切做的非常自然而到位,無聲地暗示出這一對夫妻之間的默契和親密。讓所有探究的目光都被折斷在無形的空氣裡。這是一對璧人。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他們時都那麼想著——包括阿黛爾在內。

  然而,她很快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窗口另一雙眼睛也在注視著他們。那雙眼睛是如此地沉默而熱烈,引起了她的注意。這是一個穿著白袍的詩人模樣的年輕男子,有著捲曲的黑髮和碧色的眼睛,面容清秀文靜,眼裡卻含著強自壓抑的熱情,彷彿幽暗的火。

  阿黛爾依稀記得他似乎很早就來到了舞會現場,卻獨自坐在窗前喝酒,一支舞也沒有跳,眼睛一直望著窗外。此刻看到西澤爾一行進來,眼裡卻忽然煥發出了光芒。

  然而,讓阿黛爾震驚的,卻是他長袍裡露出的袖口——

  華麗復古的款式,金色的繡花在水晶燈下奕奕生輝。

  那一瞬,有一種冷意彷彿電一樣貫穿了她的脊背。她猛然甩開了費迪南伯爵的手,幾步走到了西澤爾面前。張了張口,彷彿有一句話要衝出咽喉。西澤爾彷彿覺察出了妹妹的反常,默默地抬頭看著她,卻沒有說話。

  席間的所有貴族再度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回到這幾位教皇兒女身上,看著這三個人的一舉一動——每一雙眼睛裡都帶著惡意的探究和好奇。

  阿黛爾絞著手,深深呼吸,終於強迫自己安靜了下來,露出微笑。

  “親愛的哥哥嫂嫂,你們來的可有點晚,”她屈膝行禮,“我非常掛念你們。”

  “阿黛爾公主。晚上好。”純公主站了起來,落落大方地回禮。用流利地希伯萊語道,“原諒我和西澤爾來的晚了一些——因為我們晚飯時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

  “沒有關係,我親愛的嫂嫂。”阿黛爾微笑著回禮,“聽說嫂嫂雖然是晉國公主,但是宮廷舞卻跳的非常好——作為晚到的謝禮,今晚能否讓我欣賞到嫂嫂的美妙舞姿?”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空應該多來陪陪公主,”純公主微笑著用扇子抵住下頷,看了一眼身側沉默的丈夫,“可惜我作為他的機要秘書,忙得連去舞會和戲院都抽不出時間來——阿黛爾,你應該責怪你的哥哥,是他讓我沒有盡到做嫂嫂的職責。”

  “哥哥,嫂嫂說的難道都是真的麼?”阿黛爾微笑起來,走上去坐在西澤爾身旁,不露痕跡地拿走了他手邊的雪茄,“我一直知道你不是一個好哥哥,卻第一次知道原來你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看來你應該再去一次聖特古斯教堂好好的懺悔,哥哥。”

  她最後一句話裡帶著某種深意,然而西澤爾一直只是淡淡的微笑,握著一杯紅酒,默不作聲地聽著兩身側個美麗的女子對話,眼睛卻是越過了人群,看向鏡宮的另一個角落。

  費迪南伯爵倚著壁爐,正在和H伯爵夫人低聲親密的交談,但是似乎直覺到了這邊的目光,他驟然抬起頭來,對著這一對兄妹所在的方向揚了揚酒杯。

  兩道目光在空氣中碰撞,彷彿可以聽到某種隱秘尖銳的聲音。

  這邊,姑嫂在親密的交談,說著貴族女子間的一切時髦話題:絲綢裙子,香水,玫瑰,胭脂,溫室裡培育的名貴花朵……而周圍的貴族們和藝術家們在談論著各種話題,男子們為了表現自己的博學和幽默幾乎是不惜用盡了一切方法,話題也是廣泛得令人吃驚:從天文學到園藝,從紅場裡的賽馬到大競技場的角鬥,無所不涉。

  “哎喲,各位大人。說起宗教和神,你們是否知道就在一個多月前,東陸真的出現了神蹟呢?”最後,似乎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博學,英格拉姆勛爵開始說起了東方的神秘宗教,“在鬼節那天夜裡,至少有一百個東陸人號稱在天空裡看到了龍!”

  “龍!”貴族們驚呼起來,“是那種生有雙翅會吐火的魔獸麼?”

  “但願女神寬恕你們!”英格拉姆勛爵喊道,“要知道,在東陸龍可不是邪惡的東西。它沒有雙翅,也不是魔鬼的夥伴——它是皇帝的守護神,是至高無上的神獸。”

  “那麼它為什麼會在鬼節出現?”一個老貴族摸著翹起的鬍子懷疑地道。

  “噓……那些看到的人們都說,那是因為魘蛇出現在帝都了。那是魔鬼的化身——是死去人怨氣結成的怪物。”英格拉姆勛爵壓低聲音道,“而龍守護著皇帝,在皇宮上空和魔鬼激烈的搏鬥了一夜。那天夜裡電閃雷鳴,落下的雨都是血紅色的!”

  “是真的麼?”一個動物學家抬了抬眼鏡,瞪大了眼睛。“那我可要去東陸一趟,看看有沒有人揀到一片蛇鱗或者一滴龍血,好把它放到玻璃皿裡化驗一下。”

  貴族們轟然大笑起來,顯然對於藝術家們這種誇誇其談並不相信。然而,阿黛爾卻停止了交談,側過頭去傾聽著那邊的談話,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緊張。

  英格拉姆勛爵沒有在意大家的嘲笑,開始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起來。他談論著東陸的神秘宗教,說到了東陸那些不信神的人們侍奉的種種偶像,以及侍奉偶像的巫女。

  那些擁有法力的巫女從小居住在神廟裡。作為神魔的妻子被祭獻出去,一生無法生育。

  在他說到幾十年前東陸的獵殺女巫行動和咬尾蛇符號時,阿黛爾臉色微微一白,終於難以克制自己,閃電般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談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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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而勛爵此刻居然也在看著她,眼神意味深長。

  那一瞬,阿黛爾只覺得心臟一陣急跳,幾乎無法呼吸。就在此刻,一雙手默不作聲地伸過來,彷彿安慰似的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轉過頭,就對上了一雙深沉看不到底的眼睛。西澤爾不知何時已經不再喝酒。只是沉默地凝視她,彷彿看到了她內心所有的恐懼和懷疑。

  就在此刻,華爾茲的樂聲響了起來。

  “阿黛爾,”毫無預兆地,西澤爾忽然站了起來,“跟我跳一支舞吧。”

  阿黛爾吃驚地看著他,又下意識地看了看他身側的純公主——那個東方的女子也在看著他們,然而黑色的眼睛裡卻深不見底,沒有任何表情。

  “沒關係,你們跳吧。”純公主微笑,“有一打的男伴等著我呢。”

  西澤爾對著妻子點了點頭,手上暗自用力,一把將妹妹拉入了舞池。阿黛爾幾乎是一個踉蹌跌入了他手臂間,不等抬起頭,身子已經開始旋舞。

  “鬆開手,”她低聲道,“別靠那麼緊,別人在看。”

  “我有話和你說。”然而他沒有鬆開分毫,只是低下頭,在她耳畔道,“從東陸回來後,你幾乎就不聽我說話了,阿黛爾。”

  她微微冷笑:“二十幾年來,我聽得夠多了。”

  “以前你從來不會這麼跟我說話——阿黛爾。”西澤爾冷冷開口,眼睛卻越過她,看著人群裡隨之步入舞池的妻子,“你變了。看來送你去東陸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她不為所動,針鋒相對:“以前你也從來不會這麼對我,哥哥。”

  “怎麼對你?把你當作一次交易?”他收回了視線,忍不住的冷笑,“要知道就算沒有我的存在,父親照樣還是會把你一次次地送出去——無論東陸還是西域,身為公主的命運都不過如此。阿黛爾,記住,如果不是我,你的命運就是在高黎深宮裡被那個老頭折磨死。如果不是我,你的命運就是在東陸冷宮裡守一輩子的活寡!”

  她的身子忽然僵硬,只覺得耳邊低語的彷彿是魔鬼的聲音。

  “是我一次次的把你奪回來,阿黛爾,”他輕聲嘆息,臉上沒有表情,手卻握緊了她的腰。“我不想鬆開手,阿黛爾,為守護你盡了心思。”

  她蒼白著臉,木然地隨著他的腳步一起旋轉。

  “而你卻因此責備我,妄想先鬆開手來。”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帶著某種刻刀似的力度,一下一下的鑿入她心裡,“只記得我是怎樣把你一次次送上迎親馬車,只記得我背著你和別人交換條件,只記得我是怎樣謀殺你的丈夫!——但是你卻恰恰忘記了。我不惜污了自己的手,被所有人議論和詆毀。又是為了誰?”

  阿黛爾開始微微顫抖:“你只是為了你自己。”

  “我自己?”他低聲冷笑:“呵……如果只是為了我自己,為什麼你在婚典上喝下那一杯毒酒時,我怎麼會在千里之外緊張得發抖?如果只是為了我自己,我為什麼要發出戰爭的警告,對公子楚說如果不把你送回來就帶兵去天極城?——見鬼,如果不是為了你,誰會去招惹這樣一個對手!”

  “不要說了!”阿黛爾忽然低聲開口,近乎失態地抓緊了他的肩膀。

  彷彿明白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意味著什麼,西澤爾沉默下去,再也沒有提。兩人只是隨著舞曲默默旋轉,臉上都沒有表情,彷彿冰雪塑成的雕像。

  人群在他們身側不斷地靠近又遠離,一對對的貴族們翩然而來,對這一對皇室兄妹頷首致意,同時致以探究好奇地眼神——然而他們一概沒有回禮。對此刻的他們而言,這個世界彷彿在極其遙遠的地方。

  “好了!”終於,她咬著牙低聲說出來。“不要再說這些了,哥哥。”

  她霍然抬頭看他:“既然如此,既然要費盡心思把我奪回來,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別把我送出去?”她拚命克制著自己,顫聲低語。“哥哥,如果你真的愛我勝過一切,那麼你根本就不會讓我離開翡冷翠、離開你!”

  那隻扶著她腰際的手僵了一下,西澤爾的臉色瞬間蒼白。

  “你有你的底線,那就是不能反抗父親,不能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阿黛爾輕聲。咬著嘴唇。“不要跟我說如果不是你我的命運會如何悲慘——要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離開翡冷翠,離開皇宮,或許離開這個人世了!而無論怎樣,都不會比現在悲慘。”

  “阿黛爾!”他低聲喊,臉色越來越蒼白。

  “你總是要我等你、再等你。可是,哥哥,你有你的夢想,有你的野心,有你的妻子和兄弟——我又有什麼呢?”她慘然一笑,“我無能而軟弱,唯一擁有的不過是自己的意志——而在去東陸之前,我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有發覺。

  她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所以,這一次回來之後,我就有了決定——我決定運用我僅有的意志力,離開你。”

  那樣輕微但堅決的一句話,就如一劍刺穿了西澤爾。他忽然停住了腳步,一把勒住她的腰,就站在舞池的中間定定看著她,眼裡的神色一瞬間極其可怕。阿黛爾本來以為自己有了足夠的勇氣,但忽然間卻覺得畏怖,竟然在這種目光之下倒退了一步。

  他們停在大廳的水晶燈下,旁邊幾對正在跳舞的貴族一時間來不及收腳,幾乎撞到了他們,看著在大廳中心忽然停下來的這一對兄妹,個個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西澤爾?”純公主也停下了腳步,低聲看過來。

  “沒事。”她的丈夫蒼白著臉回答,神態鎮定地挽住妹妹的手,對眾人道,“阿黛爾剛剛扭了一下腳,我得扶她回去休息了。繼續跳舞吧,不用管我們。”

  所有人露出釋然的表情。阿黛爾的身影有點虛弱,幾乎是無法支持一樣,被西澤爾半扶半抱著,走向一個垂掛著簾幕的角落位置,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真是令我想起他們小時候的模樣呢,”旁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貴族喃喃開口,有些自詡資歷地對眾人道,“在公主童年失明的時候,西澤爾殿下就每天牽著她走在皇宮裡——真是一對可愛可憐的小人兒。”

  “……”純公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丈夫的背影,黑色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擔憂。

  樂曲重新響起,中斷了的片刻地舞會繼續進行。

  然而,回到座位上的阿黛爾卻臉色蒼白,彷彿要喘不過氣來一般地握著領口,直到那些白玫瑰和素馨花都被揉成碎片,一句話也不說。

  “阿黛爾,你在試圖激怒我。”西澤爾拉下了帷幕,給她倒了一杯蘇打水,往裡面滴了幾滴藥,遞了過來,“你太激動了。來,喝了它。喝了就會好了。剛才的那些話我就當你沒說過——也希望不要第二次讓我聽到。”

  “出去。”她沒有碰那杯水。只是定定凝視著窗外,低聲:“讓我一個人呆著。”

  “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西澤爾反而走過來,伸出了手,“如果你覺得在大廳不舒服,那麼我們去花園裡散散步。”

  她定定看著那隻遞到面前的手,忽然低聲笑了一笑:“不,哥哥。我不會再讓你引導我了——無論去哪裡我都能自己去。我再也不是那個瞎子阿黛爾了。”

  他的臉色變了一下:“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也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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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不,至少,我可以再度出嫁。”阿黛爾微笑起來,那個笑容帶著一絲尖刻的譏諷,“這是你無法阻止的事情,對麼?等我守寡期滿,就算父親不把我第三次送出去,我也會主動向他要求出嫁——如果我嫁到大洋彼岸的卡斯提亞公國,那個你兵力無法到達的地方呢?”

  西澤爾驀地看了她一眼。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身體內爆裂開來,令他晃了一下。

  “你說什麼?”他低聲冷笑,“你以為到了如今,還會有男人敢於娶你麼?”

  “呵,當然!”彷彿被他那種語氣激起了憤怒。阿黛爾挺直了腰,同樣冷冷回答,“我知道你派雷殺了所有接近過我的男人,但只要我擁有美貌和一個教皇父親,這個世上追逐我的人就不會斷絕!——哥哥,我一定會第三次出嫁。但記住:這一次,卻是我自願離開地。”

  “阿黛爾!”他終於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你瘋了?”

  “我沒有瘋,親愛的哥哥。”她抬頭盯著他。一句一句的低聲開口:“這是我第二次在運用我的意志力——而上一次,則是在離開東陸的時候。”

  她輕聲說著,彷彿自語,一邊緩緩站了起來:“是啊……弄玉公主說的對,既然清楚你們都是怎樣的人,我必須離開,否則遲早都會被你們摧毀。”

  “阿黛爾!”西澤爾臉色蒼白得嚇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讓她就這樣走開。

  然而阿黛爾帶著一種憤恨的表情用力掙脫,卻被越抓越緊。短促的僵持後,她忽然間彷彿失去了控制,開始不顧一切的廝打著他,推開哥哥的手臂。

  外面的舞會還在繼續,為了不驚動外面的人,他們始終一聲不發。

  兄妹之間無聲的爭鬥只持續了片刻,西澤爾很快控制住了局面,緊緊從背後抱住了阿黛爾,

  將她死死壓倒在沙發靠背上,任憑她的手落在自己身上臉上,卻不放鬆分毫。那隻抓著她肩膀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背後的呼吸凌亂急促。

  “該死的,你想逼瘋我麼?!”彷彿也是被逼到了某個極限,他幾乎是低吼一樣的在她耳邊道,“聽著,阿黛爾!除非我死,否則你別想再踏出翡冷翠一步!——如果你離開了,那麼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什麼都沒有了!”

  感覺到了哥哥情緒的忽然繃緊,為了不刺激到癲癇的發作,阿黛爾終於暫時的安靜下來,不再掙扎。然而她的身子卻是僵硬的,始終不肯軟化屈服。

  “不,你有純公主,還有李錫尼昆士良他們,”她冷冷地回答,“你的世界很大,哥哥。你擁有的東西太多了,不像我。”

  “是麼?”他冷笑起來,忽然用力,幾近粗魯地將她拖到了帷幕後,撥開一角,低聲,“好啊,既然我們談到我的妻子,那麼,就讓我們看看她正在做什麼吧!”

  阿黛爾被拉到了帷幕後,只是看了一眼,身子忽然一顫。

  燈火輝煌的舞廳裡,雙雙對對的貴族旋舞著。其中來自東陸晉國的皇子妃舞姿最為出眾。她的舞伴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雖然一直沒有和她多說話,但是注視著她的眼神裡滿含愛意。那個人的手搭在她的腰間——那雙釘著銀扣的手腕上,雪白的襯衣花邊繡著金色的花,在燭光下奕奕生輝。

  那一瞬,阿黛爾忽然明白過來,身子劇烈地顫抖,幾乎不敢回頭去看西澤爾的臉。

  金色的繡花,男子的手,台伯河陰暗的門廊裡的那個擁抱!

  “是的。你猜測的都是真的,”西澤爾重新放下了簾幕。在她耳邊低聲冷笑,“你在台伯河邊看到的那個男人,正是現在和我妻子在一起跳舞的人——我的朋友加圖。”

  她震驚地倒退了一步,抬頭看著他,發現他眸子裡燃燒著一種火。

  “原來你早就知道?”她喃喃,“為什麼?”

  “為什麼?”西澤爾冷笑起來。“我想你應該瞭解這是怎麼一回事——純公主嫁給我完全是出於某種政治目的。她是我的妻子、秘書和盟友,卻不是我的愛人。我們甚至從未同房——既然如此,我很高興我的朋友替我分擔了一個丈夫該盡的責任。”

  阿黛爾掩住臉倒退了一步,跌入了沙發裡,彷彿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現在你知道了?”他低聲,“這些年來我所受的折磨並不比你少。”

  “聽著,阿黛爾,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血脈相連者,沒有任何東西能代替你。”他在她身側坐下,低聲握住她的手,“我是有自己的計畫,為了實現它,令你吃了很多苦。但,我自己也受了很多苦——你就不能體諒我麼?”

  她沒有說話。只覺心緒紛亂如麻,用了巨大意志力才豎立起的念頭開始動搖。

  “現在我還不能對你說我的計畫。但是,等到它實現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你和我。”西澤爾輕聲道,聲音含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而那之前。我決不會讓你第三次被人從我身邊奪走——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他的最後一句話刺痛了她漸漸軟弱地心,阿黛爾霍然抬起頭看他。

  “魔鬼的孩子只有和魔鬼的孩子在一起。”他低聲喃喃。眼神尖銳而灰冷,“阿黛爾,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魔鬼的孩子!”她忽然一驚,伸出手緊緊抓住了他,失聲,“哥哥,你到底知道一些什麼?——你相信那種謠言麼?還是你知道那根本就是事實!”

  西澤爾臉色微微一變,低聲:“我什麼也不知道。”

  阿黛爾凝視著他:“至少你知道的比我多,是不是?關於我八歲之前的那段黑暗歲月,關於我們的母親,關於我們的父親……這一切我所不知道的,你卻比我清楚!”

  他終於不再說話,倒退了一步,靜靜看著她。

  “阿黛爾,那一些事,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記起來。”西澤爾無聲的笑,臉色蒼白,“但是,我親愛的妹妹,我卻是寧可你永遠也不要記起來——要知道人生就像是一場夢,如果能跳開最痛苦的那一段記憶,難道不是最好的麼?”

  “哥哥!”她忽然間覺得某種恐懼,全身發抖地低喊。

  是的,他沒有否認……居然沒有否認!

  然而就在這一刻,外面的圓舞曲停止了,隔壁傳來貴族們紛紛入座的聲音。

  “公主,您沒事吧?”帷幕被捲起了一角,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阿黛爾一驚回頭,看到那雙藍色的眼睛。費迪南伯爵是一貫的彬彬有禮,然而灰藍色的眸子裡卻隱隱藏著某種尖銳的東西。帷幕被揭開,舞池上的那一行人返回來。二皇子妃和男伴一起回到了座位上,關切地詢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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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夫人,阿黛爾已經沒事了,”西澤爾卻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妹妹冰冷的手指,替她回答,然後對妻子身邊的年輕男子道,“加圖,今晚要麻煩你幫我送一下我妻子——因為我要親自送阿黛爾回聖泉殿。”

  “好的。”那個文雅的年輕人眼神閃爍了一下,鞠躬。

  “不必了,哥哥,你還是送嫂嫂回去吧。要知道我更希望你做一個合格的丈夫——”阿黛爾定了定神,忽然對西澤爾開口。“至於我,不必擔心,費迪南伯爵會送我回去。”

  現場忽然出現了瞬間的沉默,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異常,純公主不做聲地看著丈夫,而西澤爾卻蹙眉望著自己的妹妹。

  “是麼?伯爵?”阿黛爾輕聲問身邊的男子。

  “哦,當然。”費迪南伯爵吐出一口氣,微笑著親吻她的手背,“很榮幸為公主效勞。”

  西澤爾沒有說話,只是靜默地看著那個男子。那種眼神令大理石像都會心生冷意。然而費迪南伯爵卻沒有露出膽怯的神情,反而落落大方地在公主身側坐了下來。從花瓶裡拿了一朵白色的玫瑰獻給了阿黛爾。阿黛爾接過花,到鏡前插在鬢上。

  女主人暫時離開,沙龍裡幾位貴族默默相對,各自飲酒。西澤爾看著眼前英俊倜儻的男子,蹙了蹙眉頭,眼裡不易覺察地露出一絲冷光。

  “伯爵。”他在阿黛爾離開的瞬間微微俯過身,低語,“小心點,不要做的太過分。”

  他的聲音冷如冰雪,帶著莫測的殺機,然而費迪南伯爵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殿下,”他同樣輕聲耳語般地回答,“可惜,你已經無法左右事情的發展了。”

  在舞會結束時,費迪南伯爵陪同公主駕車離開。

  二皇子伉儷則一同乘坐著一架馬車返回了所住的坎特博雷堡。

  阿黛爾一一送別了賓客們。那一群沙龍裡的藝術家們都在看著她,低聲私語,眼裡露出各種複雜的光。她在看到英格拉姆勛爵的時候避開了一下眼神,因為那個年輕音樂家的眼裡燃燒著憤怒,幾乎要握拳走到西澤爾面前去。

  “哦。”坐上馬車時,費迪南伯爵嘆息,“他肯定是在為自己的朋友拉菲爾難過。”

  “伯爵,我很佩服你,”馬車急速奔出了鏡宮,阿黛爾靜默了片刻,忽地低聲。“要知道如今在翡冷翠所有人都畏懼我的哥哥,而你卻不。”

  “是麼?”費迪南伯爵微笑。“只要公主需要我,我隨時奉命。”

  “真是奇怪。除了愛情,還有別的東西也可以讓人這樣不顧一切麼?”阿黛爾在黑暗裡凝望著台伯河上的燈火,出神了許久,忽然輕聲:“那好吧……伯爵,希望你不會後悔今晚所提出的求婚。”

  費迪南伯爵眼神一亮,“公主,您的意思難道是——”

  “是的,我答應您的求婚。只要您能說服我的父親。”她微笑起來,顯得疲憊而蒼白,“哦,不,就算父親不答應也沒有關係。如果您願意,伯爵,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帶走我——因為我非常想離開翡冷翠,而您就是我的方舟。”

  “對於您的回答,我滿心感激。”費迪南伯爵長長鬆了一口氣。他從座位上站起,單膝跪在了馬車裡,從禮服地內兜摸出了一個戒指盒,微笑:“幸虧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一直都隨身帶著戒指——這次總算沒有再錯過。”

  鴿子蛋大的寶石在昏暗的車廂裡奕奕生輝,瑰麗無比,費迪南伯爵單膝下跪,輕輕將指環帶上她的無名指,拉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吻:“請不必擔心,公主,只要您答應了,我保證教皇大人也不會反對這門婚事。”

  “是麼?”這一次,輪到了阿黛爾吃驚地看著他。

  “是的。他一定不會反對。”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我明天就會去太陽宮覲見教皇,請他賜婚——很快,我就能帶著公主離開這個你憎恨的地方了。”

  馬車轔轔奔馳在黑暗的翡冷翠聖城內,冷月高懸,台伯河上撈屍人在歌唱。

  那一瞬,透過車窗的月光,阿黛爾看著身側的人。伯爵的臉龐是英俊而蒼白的,幾乎毫無血色,似乎長年累月地在黑暗中生活。與此相反的是他的嘴唇,薄而直,色澤微紅,竟真的似沒有見過太陽的吸血鬼。

  忽然間彷彿感到了某種冷意,阿黛爾下意識地想抽回手。然而剛求婚成功的費迪南伯爵握住了她纖細的手,彷彿是攫取到了某種珍寶一樣,湊到唇邊輕輕親吻著,單薄的唇邊露出一絲鋒銳的笑意。

  他的嘴唇和手,都是冰冷的。

  阿黛爾回到了寢宮,怔怔地站在窗前,摸著戴著戒指的左手,看著伯爵的馬車轔轔離開聖泉殿。身後是那一幅母親的肖像。畫面上那個美麗而陌生的女人在莫測地對鏡微笑,黑髮蜿蜒如蛇,肌膚上的紋身刺眼入骨。

  她怔怔的看著,臉色蒼白而恍惚,在深夜才入寢。

  依舊做了無數的惡夢,連綿不斷。她夢見了那些漂浮在台伯河上的濕漉漉的屍體,夢見自己奔逃在無盡的迷宮裡,夢見自己被蒙上眼睛牽著手,來到了一間空洞的房間裡,坐入一張華麗的椅子。

  在她睜開眼睛的瞬間,眼前又是一張瀕死之人恐懼扭曲的臉。

  而那張臉,居然是英格拉姆勛爵的!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那個人盯著她,恐懼的大喊,“回到地獄裡去!”

  她在惡夢裡輾轉反側,冷汗涔涔。第二天醒來得很晚,精神恍惚,連愛瑪夫人上來對她稟告了什麼也沒有聽到,直到對方焦急地重複了第二遍——

  “公主,二皇子殿下出事了!”

  她霍然一驚:“怎麼了?”

  愛瑪夫人焦急道:“剛有侍從來報信,說昨晚的舞會結束後,英格拉姆勛爵在二皇子殿下上車前攔住了他,然後把手套扔到了他臉上!”

  “什麼?”阿黛爾臉色蒼白,“這是什麼意思?要決鬥麼?”

  “是啊!那傢伙攔住殿下,當著大家的面說了許多瘋話。他說公主是魔鬼的孩子,害死了他最好的朋友,而殿下則派人殺害了拉菲爾先生,他必須和殿下決鬥——”愛瑪夫人搓著手,喃喃:“而殿下居然答應了那個瘋子!他收下了勛爵的手套,和對方約定明天的日落之時在聖特古斯大教堂的墓地裡決鬥!”

  “哥哥!”阿黛爾失聲,轉身飛奔下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2
九九

  十九、美杜莎

  坎特博雷堡位於翡冷翠的西北角,是教皇賜與他第二個兒子的新婚居所。出於種種複雜的原因,自從哥哥結婚以來,阿黛爾從未踏入過這座黑白兩色大理石砌築的宮殿。

  阿黛爾走上台階,等了片刻居然沒有僕人上來開門,只有親手推開門。

  坎特博雷堡裡金壁輝煌,巴洛克風格的裝飾非常豪華。然而,卻到處瀰漫著肅穆冰冷的氣息,連花園的花也開得頹敗森冷,半點也看不出這是一座新婚夫妻居住的宮殿。

  客廳大得驚人,裡面卻是空空蕩蕩的。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大的畫像。上面畫著城堡主人穿著婚禮禮服的肖像——畫像上的西澤爾臉非常蒼白,映襯著身邊披著婚紗的純公主微笑的臉,彷彿帶著某種宿命般的譏諷。不知為何,畫上的這一對璧人雖然依偎著挽手站在那裡,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對新婚的夫婦,一眼看上去反而像是兩柄出鞘的利劍,刃口抵著刃口,充滿了牴觸和對峙的張力。

  當阿黛爾略微出神的時候,卻聽到熟悉無比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我親愛的妹妹,”黑髮的青年坐在軟椅中,就像是在那裡已經等待了她很久一般,靜靜轉頭,“你來了?”

  正午的日光充足,透過天鵝絨窗簾的縫隙射入金壁輝煌的大廳內。裡面沒有一個僕人,阿黛爾看到西澤爾坐在鋼琴旁,手邊放著兩把象牙柄的短筒火槍,桌上還放著劍和白手套。她不由失聲往前衝了過來,臉色死去一樣的蒼白。

  “你……真的要去麼?”她顫慄著按住槍,抬起頭看他。

  “當然。”他笑了一笑,“英格拉姆勛爵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侮辱了你和我,甚至把手套摔在我臉上——我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答應了和他決鬥。又怎麼能不去?”

  “不行,”阿黛爾慘白的嘴唇顫抖著,“不能去!”

  “真高興看到你還會擔心,我以為你恨我至死。”西澤爾微笑。他站起身來,拉鈴喚來侍從,吩咐他們把槍和劍都拿下去放好,在一刻鐘後準備馬車去往聖特古斯大教堂——然而奇怪地是,一直到現在,坎特博雷堡的女主人都沒有露面。

  “哦,我妻子她今天外出了——我的朋友加圖約她打馬球。”彷彿明白她心中的疑慮。西澤爾在斥退侍從後回頭看著她笑了笑,“沒有女主人出來招呼。非常失禮。”

  “……”阿黛爾說不出話來,怔怔看著他。

  這一對夫妻之間,又到底是怎樣一種複雜而微妙的關係呢?

  “來,陪我去教堂吧。親愛的妹妹。”西澤爾微笑著伸過手來,“如果我死在了那裡,那麼,墓碑上可以這樣寫:‘這個魔鬼的孩子,終於回到了他所誕生的地獄’……呵。”

  “不!”彷彿是終於無法忍受,阿黛爾低呼起來,死死抓住他的手,眼裡閃著絕望的光芒:“不要去!求求你,哥哥!”

  “不要為我擔心,阿黛爾。”他微笑起來,“我們始終都會在一起。”

  “不!不是這個!”阿黛爾抓著他的手,死死盯著他,彷彿喘不過氣來般地開口。

  “求求你,放過英格拉姆勛爵!——不要派人殺了他,哥哥!”

  西澤爾彷彿吃了一驚,臉上的笑意凝固了。

  “你說什麼?”他道,“你到這裡來。難道不是為了擔心我麼?”

  “不,不是!”阿黛爾搖著頭,臉色蒼白,闔起了手掌,“我是來求你放過勛爵的,哥哥——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你一定會派人殺了他,他根本活不到日落。”

  西澤爾看了她片刻。一種笑意從他的眼底里瀰漫而起,然後衝出了他的唇邊。“哈!”他笑了一聲。放開了自己的妹妹,往後坐入那張軟椅,饒有興趣地抬頭看著她。

  “真是瞭解我啊,阿黛爾!不愧是我的妹妹。”他喃喃,抬起頭看著她,微微地冷笑,“我真想答應你的請求——可惜,已經太遲了。”

  “哥哥!”阿黛爾失聲驚呼,衝過來跪在他椅子旁,闔起手掌,“求求你!”

  “太遲了,阿黛爾。”西澤爾微笑,抬手輕輕撫摩她純金的長發,低聲耳語,“昨夜我已經把指令下達給了雷——如今,勛爵的屍體應該已經在台伯河上漂浮了。”

  她全身一顫,霍然抬頭看著他。

  “阿黛爾,我討厭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那群蒼蠅知道什麼?卻在那裡喋喋不休,試圖染指不可觸碰的珍寶——凡是敢於介入你我之間的人,都得死!”西澤爾喃喃,“沒有誰可以例外……是的,無論是誰,沒有人可以例外!”

  “那……伯爵呢?”她只覺得全身發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你把他怎麼了?”

  “伯爵?”西澤爾愕然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費迪南伯爵?哈!”

  他的笑容極其奇怪,卻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話。西澤爾用手指托住下頷,轉頭看著外面的日光,用一種優雅的聲音悠然問:“阿黛爾,你很擔心你的第三任未婚夫,是麼?”

  她的臉色忽然蒼白,鬆開了抓著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可能……這只不過是昨夜才發生的事!馬車裡那樣秘密的求婚,只有他們兩人知曉……哥哥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

  “別忘了那個馬車伕,阿黛爾。”西澤爾微笑起來,彈了一彈扶手上的菸灰。

  她全身一震,卻聽到他淡淡開口,“事實上,在如今的翡冷翠,街道上每一個行人都可能是我或者蘇薩爾的眼線——沒有人可以信任,也沒有人可以逃脫。”

  她定定看著他,臉色漸漸蒼白,眼裡的神色卻逐漸亮了起來。

  “你殺了費迪南伯爵?”她忽然站了起來,冷冷問,“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西澤爾抬起眼睛看她,手肘抵在扶手上,十指交叉,不置可否。

  “呵……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你以為把所有人都殺死,我就無法離開你了?”阿黛爾冷笑起來,一種鋒利的光芒漸漸從她眸子裡閃現,“我親愛的哥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怯懦而卑下了?”

  西澤爾眼裡地光芒一閃。“不要這樣和我說話”,他低聲,“記住我是你哥哥,阿黛爾。”

  “不,你已經不再是我的哥哥了。西澤爾!你只不過是一個名為哥哥的統治者而已——和父親一模一樣!”阿黛爾站在他面前,冷笑著。“你到底想要怎樣?把我關到黃金的籠子裡去?和父親一樣支配我的命運?告訴你,你休想!”

  西澤爾抬眼看著她,眼神深沉平靜,和她眼裡激烈的光芒剛好形成對比。

  “你愛費迪南伯爵麼,阿黛爾?”他的聲音低沉,“跟他在一起你似乎很開心?”

  “是啊。我當然愛他。伯爵比你好——”彷彿是為了刺痛他,阿黛爾毫不猶豫地回答,“至少他能讓我偶爾的大笑出聲。而你,哥哥,你只會讓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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