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
十七、晝夜之門
十月早已是玫瑰凋零的時節,然而溫室裡花朵卻依然綻放,天空碧藍如洗。
“公主在祈禱室內做晨祈,”愛瑪夫人將清晨到訪的貴族帶到起居室,躬身,“伯爵請稍等,我去看看公主是否已經好了。”
“不用急,夫人。”費迪南伯爵選了一個朝著花園的沙發坐下,把帶來的一束紅玫瑰,交給管家插入花瓶,“要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愛瑪夫人對這個著名的花花公子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離開。
費迪南伯爵獨自坐在起居室內,看著裡面華麗精美的陳設,辨認著它們的年代和來歷。四顧片刻,他忽然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霍然站起身,長久地看著牆壁上掛著的物件——那是一把東陸的劍,古樸典雅,透出冷冽逼人的氣息。
伯爵沉吟了片刻,終於掉開了視線。他的眼睛又落在了一個尚未收起的畫架上——彷彿被上面的東西吸引,他不由自主的欠身而起,往前湊過去。
那是一幅畫在發黃畫紙上的女子肖像,還是未曾上完色的鉛筆草稿,卻栩栩如生
那個女子是典型的東方美人,五官精緻如玉雕,黑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美麗筆直,纖細修長的手裡拿著一面式樣古老的鏡子,似乎正在對鏡整理妝容,黑色的眼睛和蒼白的唇角含著一絲神秘的表情,似笑非笑,竟隱隱藏著冷意。
那個女子穿著一襲款式奇特的黑色長袍,既不是西域的禮服款式,也不像東陸的女裙,那條長袍上繡著環繞的花紋,領口很低,露出的鎖骨上有奇特的紋身,彷彿一圈項鏈繞著女人那美麗的胴體。
看上去,隱約居然是一條盤著身子的蛇。
費迪南伯爵眼神忽然微微一變,彷彿觸電似地直起了身子,往後退了一步。
“早上好,伯爵。”就在他退開的一瞬,通往晨妝室的門打開了,美麗的公主沐浴著晨光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微笑,“您可來得真早。”
他欠身行禮:“在下真是個罪人。竟然打擾公主休息了麼?”
“哦,不。”她抬手阻止了他告辭的企圖,“不關您的事,伯爵。可能是連日的舞會讓人疲倦。”阿黛爾公主從愛瑪夫人手裡接過一杯咖啡,用銀勺攪了攪,嘆了口氣,“我昨晚一整夜都沒有睡好。不停的做著噩夢,夢見一個濕淋淋的人從水裡爬起來,在不停對我呼喊著什麼——醒來後不能入眠,只能在女神面前祈禱到天亮。”
“濕淋淋的人?”費迪南伯爵眼神有些異常,隨即他岔開了話題,看著牆上掛著的那把劍,讚歎:“公主這裡的收藏品真是令人吃驚呢——如果沒有認錯,這把劍應該是東陸四大名劍之一的天霆吧?”
阿黛爾微微吃了一驚,不由對這個花花公子再度刮目相看:“伯爵怎麼認出?”
“在還是卡斯提亞王儲時,我對神秘的東方文化很感興趣。”費迪南伯爵微笑。走過去細細端詳那把劍,“這是一把三百年前由東陸鑄劍大師歐冶子鑄造的名劍,傳說它非常鋒利,甚至可以切開一切鬼魅。”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天霆陡然發出了一陣低吟。
“是麼?”阿黛爾低聲。“這是一個東陸朋友的遺物。”
“哦,那公主的朋友一定也是個非凡的人物。”費迪南伯爵笑了起來,回到了沙發上,“在東陸那幾年,公主一定遇到過很多有意思的人或事吧?為什麼從來沒有聽您說起過?沙龍裡那些貴族們都非常好奇您在東方經歷的種種傳奇歷險——那些誇誇其談的傢伙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曾到過那麼遙遠的地方。”
“傳奇?沒有傳奇。只有噩夢——”阿黛爾的臉剎那蒼白。喃喃:“夢醒了。一切都失去,只留下這一把劍陪著我回來。”
彷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費迪南伯爵沉默下去,閉上了嘴。
“公主的畫作很令人驚嘆。”只是片刻的冷場,他再度岔開了話題,看著畫架上完成了一半的作品,“想不到您的水準已經可以媲美寫實派大師了。”
“哦,這不是我畫的。這是拉菲爾先生給我帶來的昔日畫作之一”阿黛爾公主笑了一笑,似乎不願多談,“最近一段日子他一直在指導我繪畫,但可惜最近兩天不知為何卻都沒來。我派人給他發去了邀請,卻一直沒有得到回音。””
費迪南伯爵笑了笑,並未對這個情敵做任何評論:“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有人能忍心讓公主等待?”
阿黛爾嘆息:“不止是他,弗蘭克先生也沒有再出現。”
“我似乎聽說他日前有急事回國了,”費迪南伯爵眼神微微一動,卻不動聲色的回答道,“他的祖國在遙遠的克里特,很久不曾回去探望親人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看來無論是我,還是翡冷翠,對藝術家們來說似乎都欠缺魅力呢。”阿黛爾惋惜的嘆息,“希望伯爵您不要也這麼快的離開才好,否則就太令我傷心了——要知道我已經經歷過太多的分離。”
“受寵若驚。”費迪南伯爵站了起來,親吻她的手背。
兩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這個話題引起了某種微妙的尷尬和曖昧。伯爵重新坐下去喝了一口咖啡,忽地笑了笑:“冒昧地問一下公主,方才那張美麗無比的肖像畫的是誰?”
阿黛爾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我的母親。”
費迪南伯爵微微一驚,臉上色變,卻沒有說話。
“這是我的母親——我從未見過的母親。”阿黛爾靜靜凝視著畫上的女人,聲音輕微而哀傷,“當我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化為灰燼。只能從拉菲爾先生昔年的畫稿裡,才能復現她的模樣——真是奇怪,她的容貌,居然和我夢見的幾乎一模一樣。”
費迪南伯爵嘆息:“公主不必傷心。夫人必然已經升入了天堂。”
“天堂?呵……”阿黛爾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微的冷笑。
“你看。今天天氣不錯,”她微笑著轉身,若有所思望著窗外,“伯爵能陪我去外面走走麼?——回到翡冷翠後,我幾乎沒有出去好好的透透氣。”
“榮幸之至。”他站起身。
四匹漂亮的尖耳灰駿馬拉著一輛描金的馬車,邁著小碎步奔跑在翡冷翠日落大街上,垂落的窗簾不時被風吹起,露出了裡面的貴族男女——這一對青年是如此的光彩奪目,所到之處引起了市民們如潮的圍觀和低語。
“看哪……翡冷翠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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