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風玫瑰 作者:滄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7:18: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7 1131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15
六〇

  “公子待下人一貫寬厚,想來頤風園裡的姐妹們如今心裡都很難過吧?”

  “唉……其實現在頤景園裡的這位,雖然是西域來的公主,待我們卻也算是極好的了。只是宮裡頭那位如此厲害,不知道她能自保到幾時?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今日隔壁之事,很快就會輪到我們頭上了。”

  “噓,噤聲。聽說這園子裡也有娘娘的眼線,小心被聽了去。”

  兩個小宮女躲在後園的僻靜角落裡一邊閒聊,一邊打掃著房間。那個房間裡堆放著西域教皇給女兒的陪嫁珍寶,空無一人。她們脫去了平日的束縛,肆無忌憚地議論著外面的種種消息,彷彿兩隻安穩躲在巢穴裡的雛鳥,唧唧喳喳說著外面的風暴。

  然而,在她們離開後,牆角的一口櫃子裡卻傳出了壓抑不住的低低哭泣。

  那是一個細細的聲音,彷彿黑暗裡的角落裡有什麼在一絲絲地裂開來,那麼微弱,卻也是那麼脆弱。聽得坐在黑暗更深處的觀望者都聳了聳肩,吹了一聲無聲的口哨,無奈地搖了搖頭,用銀刀繼續削著手裡玫瑰的尖刺。

  一個時辰過去後,那個哭聲不知不覺停止了,彷彿櫃子裡的那個少女已經倦極睡去。

  雖然無意中聽到了這樣一個不祥的消息,宛如五雷轟頂。然而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阿黛爾公主卻依舊表現得若無其事。是的,即便多麼難過,多麼絕望,她也必須裝出和那個人毫不相識的模樣!

  甚至連一絲絲的哀悼,也不能被允許流露。

  儘管成功地掩飾了一切,但阿黛爾公主剛剛好起來的身體卻一下子又衰弱下去,高燒不退,身體虛弱到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動。

  雖然公子楚已遇不測,門下的食客也多被朝廷清掃,一時星散。萬幸華御醫卻不曾被牽連進去,還是如之前那樣時不時地在半夜秘密到訪,為公主看診。但是無論蕭女史怎麼探聽,華御醫在診治之外卻不再開口多說一句。

  “小曼,我答應過公子要保護阿黛爾公主,”華御醫只是那樣對她說,“所以即便公子如今遭遇了不測,我依然會恪守自己的諾言。”

  她問不出什麼來,便只能死了心。

  幾個月來,公主已經掌握了華文的基本閱讀和簡單對話,蕭女史不忍心再對這個可憐的少女施加任何壓力,也就停止了每日晚膳後的乏味講授。

  每到黃昏,阿黛爾都在暮色裡登上高樓,眺望西方的盡頭,彷彿想看到故鄉的所在。然而龍首原橫亙在天地盡頭,萋萋碧草連天,血紅赤膽點點,天際晚霞燦爛,浮雲變幻,阻斷瞭望鄉的視線。

  “我好想回家,哥哥。”她低聲喃喃,握緊了胸口的女神像,面向西方閉上眼睛虔誠地祈禱。夕陽映照著她的臉,雖然憔悴,卻依然美麗得令人屏息。純金的暗盒裡,藏著少年蒼白的臉。祈禱完畢,阿黛爾睜開眼睛,卻忽然看到了天際一縷滾滾黃塵。幾十里外,依稀可見一行人從官道上絕塵而去,策馬奔向龍首原深處,白馬銀甲,個個矯健如龍。不知道為何,她的眼神忽然凝定。就在那一瞬,彷彿有某種奇特的感應,遠方的銀甲騎士也忽然駐馬,

  回首看向驪山的方向——那樣遠的距離,即便是敏銳如蒼鷹也應該看不見高樓上女子的身影,然而就在同一個剎那,阿黛爾卻覺得對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羿……羿!”那一瞬,她脫口驚呼起來,撲向了欄杆,拚命伸出手去。龍首原深處,那個銀甲的騎士勒馬回顧驪山方向,似乎有留戀——最終,卻還是回過頭跟上了同伴,疾駛而去,絕塵於草原深處,再不回頭。阿黛爾的淚水在風裡直落下來,伸出去的手垂落下來,指間只有風。“公主!公主!”蕭女史驚詫地上來抱住了她,看著天盡頭那一行消失的黑點。“羿走了。”阿黛爾喃喃,忽然間覺得胸口劇痛,“他不會回來了……”她掩住臉,失聲哭了起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公主?公主!”蕭女史吃驚地抱住這具漸漸無力的身體,公主忽然間停止了哭泣,瞬間昏倒在了高樓上,臉色蒼白如雪。

  “舒駿走了麼?”回鸞殿裡,貴妃喃喃問,看著碧空。

  “是的。”青衣總管上前回答,“今天,已經和梟他們一行十二人一起走了。估計明天就能入房陵關了,我們的人馬已經在關內等著他了。另外,淮朔兩州那邊,也已經集結完畢,等房陵關一舉事便起兵呼應。”

  “是麼?看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凰羽夫人喃喃道,卻沒有絲毫的開心,“九天……他離開了十年,回來卻只待了九天,就帶兵走了——他甚至連碰都沒有碰過我。”

  她忽然抬起了臉,問:“端康,你說舒駿他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端康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手指探出,摸到了一包晶瑩的冰粒——這是東陸最秘密的毒藥“晶”,據說出自遙遠的天山深處,稀世罕有,只要放上一點點在飲食裡,中毒的人就會慢慢地死去,死狀和普通的心力衰竭一般無二,毫無異常。

  數日之後,便是皇帝的大婚典禮。

  那時候,舒駿應該已經入了房陵關,回到越國土地上和遺民們聚首。公子昭是越國的英雄,他的復生和回歸不啻是一個奇蹟,將極大地鼓舞遺民們的士氣,而埋伏在淮、朔的人馬也已經控制了兩州,等房陵關將旗一舉,便即起兵響應,北上和故土遺民會合——在那個時候,若是大胤的皇帝又適時駕崩,內無子嗣,外無兄弟,朝野上下定然會為爭權奪利亂成一團,天下必將陷入大亂。

  這一盤棋局,便應該是如此下法,才得完美收官。只是……只是……塗了鳳仙花的指甲,將毒藥抓在手裡,慢慢地把玩。凰羽夫人垂頭看著,蹙眉沉吟,秀麗的鳳眼裡轉過諸般複雜的光,全數落入身側的青衣總管

  眼中。端康上前一步,低聲:“娘娘斷不可有婦人之仁。”“是麼?”凰羽夫人低低道,忽然一聲冷笑,“可偏偏我就是一介婦人啊!”

  “娘娘是一代奇女子,雖逢亂世,卻愈顯奇光,”端康聲音凝重,循循善誘,“‘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娘娘今日所做的一切,百代之後越國都必然銘記不忘!”

  凰羽夫人沉默下去,指尖撥弄著那一粒粒冰玉般的毒藥。

  “是的,這些道理,我本是一直都明白的……若是不明白,也撐不到今日。”她忽然輕聲苦笑起來,深深吐出一口白煙,將臉隱藏在煙霧裡,“可是……不知為何,在舒駿回來後,我的心就亂了。原來我畢竟還是個女子啊……我一直在等著我的男人。在他沒有回來之前,我無論如何都撐著。如今他回來了,我卻忽然沒有力氣了。”

  美麗的女子吞吐著白煙,那種奇特的香氣包裹了她,聲音卻透出一絲絲的脆弱和動搖:“舜華昔年對我有救命之恩,但我還是借刀殺了他。而如今、如今又要對徽之……唉。”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按住了心口,不再說話,似是舊傷極痛。阿芙蓉與曼陀羅的混合,帶來了迷醉的眩暈,在吸入的那一瞬令她覺得輕鬆無比,彷彿靈魂都騰上了高空,脫離了這一切紛繁複雜的人和事。正在這時,門外的侍女雪鵑忽然提高了聲音:“皇上駕到!”“什麼?”室內密議的兩人都吃了一驚,交換了一個目光。——自從在頤風園賜死胞兄後,這幾日皇帝日日獨居養心殿,脾氣暴躁,閉門不見任何人,連輔政大臣聯名上書請他派兵前往淮朔兩州平叛,都被皇帝將奏章扔了出來。怎麼今日忽然又來到了回鸞殿?“小心。”端康低聲說了兩個字,隨即躍出窗外,消失了蹤影。

  凰羽夫人卻還在藥力中迷醉,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來,只是斜倚在美人靠上,看著那個穿著帝王冠冕的少年一路氣沖沖地拂開簾幕走進來,他手裡緊緊抱著一個金盒,臉色蒼白而疲憊,眼神裡有光在劇烈波動,身子微微顫抖。

  “怎麼了,徽之?”她懶得起身迎接,只是開口。

  “……”熙寧帝身子一震,彷彿是在作著艱難的努力,想把那句話推出喉嚨。沉默了半晌,忽地衝口道:“我把他給殺了!”頓了頓,似乎是在對自己、對所有人宣告一般,再度提高聲音,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我把他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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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是麼?”凰羽夫人懶懶道,“那你開心了麼?”“開心?”熙寧帝又是一怔,臉色煞白。“是啊……舜華是你的心頭之刺,如今拔去了,是否開心?”凰羽夫人

  吐了一口白煙,眼神朦朧地看著他,有些放肆地低笑起來,“徽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可不像是一個剛剛親手賜死了自己兄弟的帝君啊!”“我……”熙寧帝怔了半晌,手裡的金盒頹然落地,一方玉璽滾落出

  來。凰羽夫人有些詫異:“呀!這是大胤皇帝的玉璽,如何帶來這裡?”“我怕有人偷了它去,不敢放在御書房——”熙寧帝連忙俯身撿起玉

  璽,重新緊緊抱在懷裡,有些神經質地左顧右盼,彷彿提防著空氣中看不見的敵人,不住地咳嗽,“有人想把它偷走……咳咳,他們都想把它偷走!把我的國家偷走!阿嘉,阿嘉——”

  他把玉璽放入她懷裡:“替我收著。”“什麼?”凰羽夫人吃了一驚,“你說什麼?”熙寧帝握緊她的手,把玉璽放在她的手心裡,緊張地四顧:“阿嘉,幫

  我看著它,別讓人偷走了!他們、他們都想偷我的東西……想偷我的國家!

  咳咳,我、我得把它好好收起來,千萬別讓那些人看見了。”“徽之?”凰羽夫人詫異地看著他,終於覺察出了不對勁。“你怎麼了?病了麼?”她抬起手按在他滿是虛汗的額頭上,發現那裡

  燙得驚人,不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天,你燒得厲害!御醫呢?快叫御醫來!”“不,不要叫他們來。”熙寧帝卻是神經質地喃喃,“他們都想偷我的東西……”

  “說什麼胡話!”凰羽夫人低叱,用錦被裹住少年瑟瑟發抖的身體,探著他的額頭,“病得這麼厲害,怎麼能不看醫生?這幾天你一個人待在養心殿,燒成這樣都沒人發現麼?那群該殺的奴才!”

  熙寧帝只是伏在她懷裡劇烈地咳嗽,身體滾燙。

  “不,不行……”彷彿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他忽然直起身子,離開她,“會把病傳給你的!阿嘉……別靠近我。我要死了……別靠近我!”她放下了煙筒,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這個神經質的少年,眼神卻漸漸柔軟。

  熙寧帝喃喃:“為什麼不肯替我生個孩子呢,阿嘉……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時候你該怎麼辦?那時候我救不了我的母妃,這時候我也救不了你!怎麼辦啊!”

  凰羽夫人只覺得胸口一窒,無語地低下頭,看著一滴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微涼。——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在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其實或許就是眼前這個令她國破家亡的少年皇帝了。

  自從羿離開和嬤嬤死去之後,東陸的皇宮變得更加空曠而森冷。

  孤身睡在黑暗裡,阿黛爾重複了多年來的噩夢:蛇,迷宮,血海,空房子,灰白的頭顱,黑夜裡牽著自己走的哥哥……在夢裡,她彷彿回到了童年,看不見任何東西,每次睜開眼的瞬間,都只看到一張瀕臨死亡的扭曲的臉。

  她在夢裡一次次地驚呼著醒來,然而一次次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依舊陷在連綿不斷的夢境裡,根本無法醒來。哥哥……哥哥!她在黑暗裡呼喚著他的名字,空蕩蕩的房子裡卻只有回音。

  模糊中,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月下吹簫的白衣公子。他在凝視著她,伸出手來,手指上纏繞著那一縷細細的金發——“我會保護你,一切就和你哥哥在身邊一樣”——他說。

  然而只是一轉眼,他的影子也消逝在了黑暗裡。是的……是的。他也已經死了。沒人會再守護她,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都會遭到不幸。再度醒來時已經過了兩日三夜。阿黛爾發現自己躺在寢宮柔軟華麗的大

  床上,全身痠軟無力,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蕭女史正緊張地守在一側,看到她醒來竟喜極而泣。怎麼……這是怎麼了?她想問,卻發不出聲音。她自然不知道,自從在高樓上看見羿的離開之後,她已經昏睡了兩天三夜,粒米未進。其間幾度高燒至脫水,一撥撥的御醫來看了又搖頭嘆息著回去。翡冷翠公主病勢沉重,恐怕連大婚的日期都支持不到——這個消息已經隨著太醫院的御醫傳遍了內宮。熙寧帝卻毫無反應,照舊天天泡在回鸞殿,端康總管下令內務府做好紅白喜喪兩種準備,顯然是已經料定這個未冊封的皇后凶多吉少。

  對於外面的各種傳言,阿黛爾卻是不曾得知分毫。

  她依舊一夜一夜地沉浸在噩夢裡,不停地夢見那些死人的臉,夢見那個一望無際的血池和紅色的繭。每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窗檯上那一瓶紅玫瑰,嬌豔欲滴。

  這是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了,她想。

  當玫瑰凋零的那一天,也就是她的生命之線斷去的一天吧?她握緊了胸口的女神金像,凝視著裡面那個蒼白的少年,祈禱,希望能從這兩者身上找到新的勇氣和庇護。然而,沒有奇蹟出現。她的身子一日弱過一日,竟然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雷,你在麼?”在某日深夜,當所有侍女都退去後,她對著黑暗喃喃

  開口,叫出了這個保護者的名字,宛若游絲,“我知道你在。”夜風吹拂過簾幕,室內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只有她的聲音在迴響。“羿走了,蘇婭嬤嬤死了……連楚也死了。”阿黛爾喃喃,聲音裡帶著

  絕望的灰冷,“那麼多人都走了,下一個走的,就是我了。我甚至能聽到死神的腳步在身後逼來。”“我要死了,雷。”她輕聲喃喃,虛弱無比,“你不用再待在這裡了,

  回翡冷翠吧。麻煩你回去跟我哥哥說,我很沒用……等不到他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微,最終消失在空曠華麗的寢宮內。黑暗的最深處,坐在高高屋架上的人俯首望著陷入昏迷的少女,灰冷色

  的眼睛裡閃過了一道亮光,戴著白手套的手握緊,捏皺了手心的一封信件。

  這些日子,他已經連續給翡冷翠寫了十幾封密報,但卻在今天才收到第一封回信,裡面的措詞嚴厲得令人吃驚——開什麼玩笑啊……這個時候如果回去報喪,西澤爾那傢伙一定會發瘋的!

  您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我還愛惜自己這顆腦袋呢。

  只不過短短的三五日,外面風雲激變,每一日都有新的變故發生。

  大胤熙寧帝和翡冷翠公主的大婚在即,帝都內各方賓客雲集,冠蓋滿京華。然而在此刻,卻忽然傳出了皇帝因為猜忌而賜死長兄的傳言。由於公子楚在東陸諸國的威望,這個消息令所有來賀的使者都有些不安,深以為在大婚前夕出現這樣的事情乃是不祥之兆。

  然而頤風園內照舊是朝歌夜弦,一如平時,根本看不出有絲毫的異樣。於是,又有傳言說公子只不過是被皇帝軟禁,以防其趁著大婚作亂,並未遭

  到不測——種種傳言甚囂塵上,不辨真假,擾得帝都裡人心惶惶。但是,就在公子楚的身影消失在舞台上的時候,胤國大變到來。大婚前五日,龍首原忽然傳出兵變的消息。在亡國十年後,沉寂多年的越國遺民一夕起兵,衝入了房陵關與守軍展

  開激戰。大胤駐守龍首原的趙箭將軍措手不及,沒有等召集齊各部軍隊,就被一名白衣劍客刺殺於中軍帳下,割下首級懸於城上。首領一失,遺民趁機蜂擁而入,佔據了軍事要沖房陵關,胤國三萬鐵甲竟在一夕土崩瓦解!

  事出突然,不啻天崩地裂的壞消息。然而大胤承平已久,各級官吏各懷心思,擔心如今正當大婚慶典,一旦將此消息如實上報會導致龍顏震怒,便紛紛刻意掩飾,等這個驚天消息傳入帝都時,已經被層層削弱,變成了越國小股遺民作亂、房陵關軍隊正在鎮壓。

  而朝廷上各位大臣眼看大婚臨近,即便多少知道一些實情,但因為各自的心思和立場,大都明哲保身地選擇了在這個時候緘口。而熙寧帝最近身體不佳,久未臨朝聽奏,深宮中又是貴妃的天下,這個消息被緊密把守著,更是傳不到皇帝耳畔半分。

  於是,喜慶的氣氛依舊瀰漫了整個帝都,不曾因為戰雲密佈而減了半分。

  在一片祥和熱鬧醉生夢死的氣息裡,荒冷的廢園內,卻獨坐著一個冷醒

  的人。一個本該早已被埋在了空園黃土之下的人。“呵,房陵關兵變……房陵關!”白衣公子將密報拍在桌上,冷冷微笑起來,喃喃道,“做得乾脆利落,果然不負我所望。舒駿啊舒駿……那麼多年之後,你果然還是回來了!”身邊的青衣少年原本只是倦怠地靠在樑上,抱著劍打瞌睡,然而聽得此語,卻不禁微微側首回顧,露出了一絲難得的感興趣表情。“四公子之一的公子昭麼?”止水挑了一下眉毛,“那個和我交過手的

  人?”“就是他。”公子楚頷首,“果然不出所料,他和宮裡那位有牽連。”“喲,那可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止水眼睛一亮,從樑上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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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那一次交手以一敵二吃了大虧。他笑了起來,“舜華,這回你可得答應把他留給我!”公子楚苦笑:“孩子話。”“我可是認真的!”止水眉毛倒豎,怒道,“這些年我替你殺了多少人?如今我只拜託你這件事,你卻推三阻四好不爽快!最多這個活兒我不要酬金就是。”“不是錢的問題。”公子楚搖頭,“事關天下大局,怎可當兒戲?”“切,你不答允又怎地?”

  止水冷笑了一聲,“最多我偷偷去把他給宰了,難不成你還能攔得住我?”“……”公子楚正在低頭看一份諜報,雙眉卻是微微一蹙,有殺氣瞬間凝聚:“止水,再孩子氣,小心我讓你師父打你孤拐。”這回輪到了止水沉默,臉上青白不定,忽地一跺腳,掉頭就走。“好了,”公子楚看著他掠下樓去,微微一笑,“我答應你,將來若一到殺他的時機,必然第一個通知你便是。”

  “真的?”止水大喜,在簷角駐足回顧,“不許翻悔啊!”“當然,”公子楚頓了頓手裡的筆,“不要本錢的生意,怎能不做?”“切,你算計天下也罷了,怎麼連這點小錢也算計進去了?”止水被他說得翻了翻白眼,冷哼,“算了,能遇到那麼一個對手,就是倒貼也是值得。看看這幾年來我替你殺的都是一群什麼酒囊飯袋啊?真是白白污了我的劍!”

  “本來,在我們四個人中舒駿的身手算不得第一,更不會是你的對手。”公子楚卻是嘆息,彷彿回憶起了什麼,低聲喃喃著,“可能是流落西域那麼多年,讓他大大地長進了吧?”

  他的眼神裡瞬間掠過一絲感傷,卻很快掩飾了過去,只道:“止水,把這些信函送去穆先生那裡,和穆先生說,密切注意回鸞殿的動向。大婚之前,帝都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止水頷首。“另外,派人告訴雲泉,”他意味深長地開口,“就說北邊的事情麻煩

  他了。”“是。”止水抱劍頷首,並未多問什麼,只道,“宮裡似乎沒有太大異常,只是聽說皇帝身體不好,日夜居於回鸞殿,不肯視朝。”“是麼?”公子楚並不意外,若有所思,“不好到什麼程度?”“不清楚,回頭我問問先生去。”止水抱劍一欠身,便要從簷角掠下。這座頤音園裡空寂無人,鳳凰台上只有白樓孤寂佇立。外面月色很好,

  夏日蔥蘢的樹木之間穿行著清風,流螢點點。然而,止水剛一掠下,就在半空中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急速後翻,堪堪避開了一物,失聲道:“公子小心!”

  “嚓”,那道白光貼著他額頭掠過,刺向了白樓。

  公子楚在那一瞬已經長身而起,手掌一按茶几,整個人向後飄起。然而,奇怪的是卻並沒有隨之而來的襲擊。那道白光釘入了窗楣,猶自在月光下微微搖曳。

  公子楚和止水雙雙回身,不約而同地掠向了窗口,卻是倒吸了一口氣——那是一把小小的銀刀,不知從何而來,將一封信釘在了鳳凰台的最高層。“公子。”簷下的風鈴忽然再度搖響,一人不知何時出現,站在挑簷深

  重的陰影裡,用希伯來語開口,聲音低沉而厚重,“翡冷翠的密信。”“你是……”公子楚凝視著黑暗裡模糊的人影,揣測著開口,“雷?”——雷。翡冷翠派來東陸的秘密使者,西域著名的殺手,也是“七人黨”之一,至今以來他和西澤爾之間的一切聯絡均由其負責。然而,他卻從

  未見過這個神秘的人物。而今夜,他為何卻忽然間出現在了這頤音園裡?公子楚微微一驚,抬手拔起銀刀,拆開了那一封密封的信件。上面的字清冷而凌厲,一筆一畫猶如斷金截鐵,正是翡冷翠西澤爾皇子的筆跡。公子楚拆開那一封遠自萬里之外的密信,看了一眼,神色驟然冷肅。“西澤爾皇子遠在翡冷翠,聽聞公主之病,非常擔心。”彷彿是知道了

  對方的神色變化,黑暗中之人聲音冰冷,“皇子一向眼高四海,唯獨對公子大加推許,不惜以重責相托。”“……”公子楚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手裡的信,深深吸了一口氣。“如今東陸的局面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公子貴人事多,也難免顧不過來。但,請您務必明白阿黛爾公主的重要性。”黑暗裡的使者冷冷開口,毫不客氣,“公主在大胤若有任何不測,西澤爾皇子將……”“在下非常清楚。”公子楚忽然抬手,打斷了對方,“請轉告皇子,在下定然竭盡全力保護公主。若其有失,舜華當刎頸謝罪!”“好。”黑暗裡的人點了一點頭,便再無聲息。“咦,走掉了麼?”止水卻是吃驚,“好漂亮的身手,西域難道也有輕

  功?”頓了頓,見他沒有回答,便又抱怨,“‘刎頸謝罪’?何必把話說得那麼滿……”然而,公子楚卻只是看著手裡的信箋,有略微的失神,心中有暗流翻湧——

  “止水,”他沒有抬頭,只是輕聲吩咐,“去和華御醫說,讓他打開我留給他的秘匣,把昔年慕士塔格那邊進貢來的雪罌子拿出來,馬上給公主送去。”

  “什麼?”止水吃驚,不由怒起,“給她?當年我向你要了幾次你都不給!”“趕緊去!不要耽擱。”公子楚卻沒心思和他計較這些,蹙眉不知道想著什麼,忽然一拳擊在了案上!“……”止水跟隨公子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沉不住氣,不由凜然噤口,立刻一溜煙地掠下屋脊,在夜幕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子楚繼續低頭,重新看了一遍手裡的密信。這封來自翡冷翠的信是寫在金箔紙上的,封口上敷著密封用的金泥,用鵝毛筆蘸著墨水,用華麗的宮廷體寫著細密的字。然而,秀麗高貴的字體後,卻有凌厲的殺意撲面而來——

  “我親愛的朋友舜華公子:“這封信非常重要,請務必仔細讀完。“迄今為止我們保持著良好的合作,是彼此可以信賴的盟友,我相信我們雙方都希望這份信賴可以繼續保持下去。我會恪守我的承諾,這份誠意只有在少數情況下才會受到影響,比如,我所尊敬的人違背了他的承諾。我無日無夜不在等待著來自您的好消息,就像我曾經說過的,您這樣兼具聰明才智和堅定決心的人才應該是您國家的主宰,我無法理解您的弟弟為什麼還在寶座上繼續享受著權力——時間太長了,等待令人心焦。

  “我非常擔心我親愛的妹妹,那是我的珍寶,她是脆弱的,就像精美的陶瓷那樣容易碎裂。這讓我時刻不安,尤其是聽聞她最近正在病中。我想她迫切需要回到翡冷翠休養一下身體了,如果在約定的期限內看不到她,恐怕我的耐心會瀕臨極限。那時候我也許不得不親自帶人去您的國家把她接回來。我想這是您和我都不希望看到的。

  “您真誠的,西澤爾?博爾吉亞。”

  讀完那封用希伯來語寫的信,他足足用了一刻鐘的時間。一邊讀,一邊揣摩著寫信之人背後的心態,不由心中震動——那個沉默神秘的同盟者,還是第一次給自己寫那麼長的信吧?在那個人一貫優雅陰冷的語氣裡,還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煩躁和殺意。

  原來那個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西澤爾……西澤爾!”他低聲喃喃,眼裡的光芒凝聚。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16
六三

  十二、婚典

  深宮寂靜無人,半夜裡只有更漏依稀,阿黛爾睡得昏昏沉沉。

  是不是這一回睡下去,就永遠不再醒來了呢?

  哥哥,哥哥……她冰冷的手握緊了胸前的項鏈,眼前一片漆黑,彷彿回到了久遠的從前——她還是一個幼小無助的盲女,生命對於她來說只有一片黑暗。

  童年的記憶裡,她確認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便是抓緊哥哥的手,通過他來感知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他的體溫,他的肌膚,握緊時的力道和牽引的方向,是那樣切切實實可以觸摸的,彷彿是無邊黑暗裡唯一的存在證明。

  在病重昏迷的時候,她無數次夢到童年時的情景,夢見哥哥牽著眼上蒙了布巾的自己走在一片開滿了玫瑰的田野裡。初春的原野美麗非凡,道路兩旁鮮花怒放,季候風緩緩吹拂,香氣充滿了整個天宇,碧空如洗,恍非人世。

  天地之間沒有任何人,只餘下這一對孩子牽著手蹣跚往前……那條路,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是的,她是盲目的。就算他將她送入火裡、送入水裡,她也不會避開半步。

  她在夢裡喃喃,下意識的抓緊了手。手心裡彷彿真的抓住了什麼有形有質的東西。她在夢裡也覺得安心,將臉湊過去,依偎在上面。

  第二次醒過來的時候,正是子夜。

  房內寂靜無人,然而她剛睜開眼,赫然看到自己的手心裡居然真的握著一隻手!那是一隻手修長而蒼白,穿入了帷幕,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溫暖而穩定——無名指上,赫然繞著一圈細小的金色指環。

  這……是哥哥來接她了麼?!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然而乍一抬頭,卻看見了帷幕外的一雙清冷的眼睛。

  那一瞬。她忽然間清醒過來。

  “是你!”她低呼起來,反過來緊緊握住了那隻手,“是你!”

  帳外的人沒有動,不知道是太意外還是根本是意料之內,只是隔著帳子停在那裡,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阿黛爾隔著帳子怔怔看著他,又驚又喜,一時間竟然不知說什麼好。

  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樣。

  這次不是做夢了。他的坐在帳外,紫玉簫握在指間。明黃色的流蘇在風裡微微舞動,有風從簫孔裡穿過。發出低微的嗚咽。

  那個人的側影浸在月下,氣息清冷,不染塵埃,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華,宛如從幻境之中凌波步來。然而,眉目卻帶著水墨畫般的清俊。五官是東陸少有的挺拔,在月光下明暗分割,線條優美如同雕刻。只有嘴唇薄而直,抿成一線,顯得有些冷酷凌厲,看上去竟隱隱和西澤爾有幾分相似。

  阿黛爾看得投入,居然沒有發覺那人站在月下、身後有著淡淡的影子。

  “是你?”她眼角尤自未乾地淚痕,吃驚,“是你的魂魄麼?”

  “不。”他微微笑了起來,開口否認。“我沒有死。”

  “啊?真的?”她有一剎的無措,喃喃:“可是我……我聽說你死了……”

  “那是假的。”他的眼神平靜如無波的水面,“不過是一場演給別人看的戲。”

  “女神保佑,你活著真是太好了。”阿黛爾不解地喃喃:“可是我聽宮女說,外面死了很多人——那、那也是假的麼?”

  “不。他們是真的為我而死了。”公子楚淡淡,“只有這樣,這一場戲才能演的如此逼真,才能讓所有人都相信我已經死了。”

  “啊……”阿黛爾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可是,為什麼要死那麼多人來演一場戲呢?”

  公子楚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彷彿也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聽說公主病的很重。”他開口,聲音卻聽不出什麼,“所以我不得不冒險趕過來。”

  “你很擔心麼?”她卻無端端的歡喜起來,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去,“真不好意思,我一到東陸就總是生病……以前在翡冷翠可不是這樣。太麻煩你了。”

  “……”他坐在帳子外面,隔著垂落的帷幕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悅和羞澀,心中一動,只是沉默地抽出了手。許久,他才低聲開口:“舜華在東陸照顧公主,只是受西澤爾皇子所托——也請公主謹慎行事,避免給自己帶來更多麻煩。”

  他說得委婉——但在東陸貴族的外交辭令裡,這種語氣其實已然算是嚴厲的警告。然而西域來的少女卻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他的言外之意,還是怔怔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好嚴厲。果然,你還真的有點像我哥哥呢……”

  “當年,弄玉是不是也很怕和你說話呢?”阿黛爾喃喃,“嚴厲的哥哥?”

  他忽然怔住,看著月光下的少女。

  她說話的神氣,眼裡的光芒,彷彿是一道光,照進了心中某個密閉多年的角落——那一瞬,彷彿心上陡然出現了一道極其細微卻極其鋒銳的裂紋,向著他內心深處延展,一路上只聽見簌簌的崩裂聲,摧枯拉朽,再無阻攔。

  那一瞬他有些恍惚。月色是如此明亮皎潔,他怔怔站在那裡,看著她在月下對他微笑,眼裡帶著信任而依賴的表情,無邪到幾乎透明。

  那個剎那,時光彷彿一瞬間如潮回溯。

  那是弄玉麼?……是他最小的妹妹,隔了數年的光陰,在一個月夜又回來了?

  “哥哥。這是我昨天寫的詩,幫我看一下吧!”

  “我很忙,乖,去找徽之玩。”與幕僚通宵秉燭會談後的他非常疲憊,有些煩躁地揉著眉心,吩咐左右,“蕭女史,帶十六兒下去。”

  她手裡的雲箋滑落在地上,瞬間被風捲走——但是他沒有心思去細究。父王駕崩,弟弟年幼,面對著越國大軍的步步進逼,亡國的陰影時刻籠罩在心頭,他甚至都已經連著一個月沒有回府邸見自己的夫人了。

  弄玉只有七歲,根本不明白哥哥和他的世界。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三個人:徽之、雲泉,還有他。那顆小小的心裡有著那樣純真濃烈的愛,那種暖意,足夠將那個小小的世界充得很滿很滿。

  而他卻不一樣。他的世界是那麼大,大到要覆蓋這個天地——那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爭奪和權衡,是那個年幼妹妹畢生所未能明白。他的心中其實也並不是沒有溫暖。但是他的世界是那麼大,那一點點的愛被無限的空間所沖淡,稀薄得再也無法溫暖到任何人。

  和越國交戰的那些日子裡,他見到弄玉的時間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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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當然,他並未忘記這個唯一的同胞妹妹,遇到生辰節日,也會派人送去符合皇室身份的貴重禮物。但禮到了,人卻經常是不到的。因為大部分時間他都有事在外:或是率軍出征,或是斡旋於諸侯之間。

  剛開始,弄玉也常常跑過頤風園來看自己的哥哥——但是他身邊總是簇擁著太多的人,總是有看不完的文牒和處理不完的公務,她經常在一邊站了一下午也找不到開口的機會,最終只是獨自怏怏不樂地離去。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多了,漸漸的,她也不再來找他了。轉而陪著她的,便換成了和她同齡的徽之。

  弄玉是如此懂事,在戰爭持續的那些年裡不曾再來打擾過他。一直到越國滅亡。他居於帝都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她才又偶爾的來探望他,說話卻開始變得小心恭謹。

  然而他依舊很忙。大胤霸圖初成,皇帝年紀幼小,內政外務一起壓到他的肩膀上來:清除越國遺民反抗、休養國內百姓。

  平衡諸侯之間的關係……哪一樣不需要他親自過問?

  他終究未曾兌現自己的諾言,在天下平定後多陪陪她。

  “哥哥,聽婉羅說,過一個月九秋崖上的桫欏林就要開花了,她哥哥答應帶她……”那一天,她在文華殿的遊廊裡遇到他。遲疑了片刻,終於帶著幾分膽怯幾分期待地開口,然而話只說了半句。聲音便越來越弱——因為看到他的表情裡有一絲不耐,手上握著一疊尚未看完的文牒,身後跟著諸多的謀士,腳步匆匆。

  “雲泉帶著婉羅去賞花了麼?”他停了一下,看著妹妹——彷彿這時候才發現她陡然長大了,不由恍然笑起來,“我明白了……你是想偷偷見一下未婚夫婿,是不是?好好,我回頭來幫你安排一下。”

  神照帝有十四個女兒。在掌權後的那幾年裡,他依次的將十三個妹妹都嫁了出去,或者是與諸侯聯姻,或是賜婚與重臣,每一個都是用在了刃口上——唯獨剩下的,便只有最小的妹妹弄玉。他雖然忙碌、卻對十六兒的婚事分外上心,一直挑揀了十年,最後才將其許配給了同為四公子之一的衛國公子蘇。

  “我不是為了去看……”然而弄玉卻紅了臉,絞著衣帶喃喃。

  “十六兒,回頭我讓內務府來辦妥這件事——但現在我真的要去見司馬將軍了。”他卻來不及等她說完,便帶著幕僚和下屬匆匆離去,沒有看到身後她失落的眼神。

  那一次,他難得的記住了自己的承諾,果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精力特意過問此事,在一個月內迅速安排妥當,準備讓蕭女史帶著公主出城,去九秋崖觀賞名動東陸的“桫欏花海”——然而弄玉不知為何卻沒有領情,偏偏在那時稱病留在了宮裡。

  他很生氣,覺得這個妹妹實在太過任性和不知所謂,枉自浪費了他寶貴的時間和精力。然而,他卻並不知道她那怯生生的表情裡隱藏著什麼樣的孤獨和渴望,更不曾知道她那沒有說完的後半句是什麼——

  “可是,我不是為了去看花……我只是想和婉羅一樣,多點時間和哥哥在一起。”

  然而,等明白到這一點時,他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

  他坐在深宮的帷幕前,對著另一個少女,陷入了回憶的流沙,漸漸滅頂。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開始無限的懷念那些昔日的點點滴滴。彷彿帶著某種強迫性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回憶那個早夭的妹妹的模樣,回憶從小到大他們之間寥寥可數的幾次相聚——她的模樣,在他心底反而比在生時更加清晰。

  他也知道這是一種自虐式的行為,徒增苦痛,無補於事。然而他無法控制自己。

  在看到了這個遠嫁的西域公主時,他總是不自覺的聯想起早夭的妹妹。

  阿黛爾沒有明白他這剎那的神思恍惚是因為什麼,只是發覺他的神色在一瞬間柔軟下去——那樣的神色出現在他平日冷漠如霜雪的臉上,顯得如此突兀而意外。

  出神的剎那,卻聽到白樓上簷鈴搖響,似是有什麼夜行飛鳥掠過。

  公子楚的眼神在一剎那凝聚起來

  “公主。”他再度開口,聲音已經一如平日般冷定。“請您務必保重身體,我今夜已經將珍藏的雪罌子帶來,令華御醫將其入藥給公主服用。希望這種靈藥真的有效——否則公主就無法參加後天的婚典了。”

  那樣的話,讓大病初癒的阿黛爾驟然一驚,臉色瞬地慘白。

  什麼!後天便是大婚?她……居然已經昏迷了那麼久麼?

  “你害怕麼?”他彷彿知道她的心思,輕聲問。

  她一顫,卻咬緊了唇角。許久才緩緩搖了搖頭,低聲:“不怕。”

  “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他的神色轉瞬冷淡下來,輕輕將手從帳中抽出,端坐行禮,聲音平靜,“不日便是大典,還請公主早些安歇。”

  手一抽出,阿黛爾只覺手心一空,彷彿心裡也被抽去了什麼一樣。空空蕩蕩。

  公子楚在帳外微微欠身,便起身離去,再無半絲留戀。

  “不!”她被獨自留在空蕩而華麗的室內,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驚惶,不由自主地從床上拚力撐起身子。向著帳外伸出手去,卻只抓到了他的一角衣帶。衣帶纖細,一扯即斷,然而那個離去的人卻為之停住了腳步,回顧。

  隔著垂落的金紗,她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卻聽到他輕輕嘆息了一聲。重新在榻旁坐下,語氣轉而柔和:“怕麼?阿黛爾?記住。不要對我說謊,像對西澤爾一樣對我——這樣我才能幫到你。”

  她終於忍不住啜泣起來,將臉埋在手掌裡。

  “是的,是的……我怕!”她低聲哽咽,喃喃,“很怕很怕……一想起大婚,就很怕!——為什麼你要治好我呢?就讓我昏迷著度過大婚,不是很好麼?”

  他凝望著她,態度驟然軟化下來。他閉了一下眼睛,彷彿克制住了內心某種洶湧的感情。

  “好好養病”,最後,他只是輕聲囑咐,“不用擔心。”

  “誰都無法傷害到你,公主。”

  宮廷裡已經張燈結綵,做好了迎接新皇后的準備,但是由於貴妃多年的威勢,宮廷內外卻都不敢有人表現得過於喜慶,生怕得罪了娘娘,所以氣氛顯得熱鬧而詭異。

  回鸞殿的密室內,卻是一片寂靜。

  美麗無雙的女子斜臥榻上,吞吐著白霧,眼神在霧氣中閃爍如星辰。她的面前放著一隻錦盒,盒裡填滿了石灰,裡面卻是存放著一顆栩栩如生的頭顱,七竅中殘留著血跡,然而面容卻還是清俊高雅一如生前。

  “真像做夢一樣……公子可是天下無雙的人物。”凰羽夫人凝視著那顆頭顱,帶著一種奇特的表情,喃喃,“結果他的人頭,居然真的擺到了我的案前!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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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她笑得有些瘋狂有些壓抑,旋即吐出了一口煙霧,掩飾了此刻臉上的表情:“等復國那一日,就把他的人頭和之前斬下的兩顆一起,放到英雄冢上祭祀亡魂吧!”

  “是。”青衣總管在一旁回答。

  將視線從人頭上移開,凰羽夫人淡淡開口:“明日就是大婚了,頤景園裡的那個丫頭怎麼樣?還能醒過來參加婚典麼?”

  端康低聲:“據眼線說,似乎今日下午送藥進去時公主尚自昏迷。”

  “哦……看來病的相當重嘛”,凰羽夫人微微冷笑,“你看,這次可不是我對她下手——所謂天妒紅顏就是如此,舒駿需怪不得我。”

  “娘娘說得是。”端康靜靜頷首。

  “剛剛接到飛鴿來信。兵變已經成功”,凰羽夫人淡淡的說著,眼裡卻也掩飾不住喜悅的光,彷彿在遙想著那人千軍辟易的英姿,語氣裡隱隱帶著驕傲,“舒駿已經斬了守將,率軍奪下了房陵關!”

  “恭喜娘娘!”端康的眼神也是瞬間雪亮,“越國真的復國有望了!”

  凰羽夫人停下了手,咬牙:“是的,復國之路已經開始。不會再有什麼能夠阻礙我們了!如今連皇帝的玉璽都在我手裡……十年的隱忍,終究到了償還的一天!”

  她顫慄著。彷彿詛咒一樣一字字的吐出指令:“明日便是大婚,讓方閣老和張尚書好好控制局面,壓住兵變的消息,決不能傳入皇帝耳中!”

  “是。”端康領命。

  “派人通知淮朔兩州的人馬,即刻向北馳援房陵關,要趕在大胤派出大軍之前。與龍首原上舒駿的軍隊匯合!”

  “是。”

  “另外……”她遲疑了一下,咬牙,“大家都做好準備了麼?”

  端康上前一步,慎重回答:“是,一切都已經準備停當——大家厲兵秣馬,只等皇上駕崩,大胤王位懸空、內亂叢生,便會趁亂在四處起兵呼應!”

  “那好。”凰羽夫人吐了一口氣,喃喃,“那好。”

  她有些茫茫然的站了起來。心下想著那些紛繁複雜地事情,卻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眼前一黑。如果不是身側的青衣總管及時地伸手,她便要虛弱地跌倒在地上。

  “娘娘!”端康看到她如雪地臉色,失聲低呼。

  “沒事。”她卻沒有說話,只是從他臂間站起,笑了笑,卻道,“很晚了,我也該回去看看徽之了——明天就是大婚。我怕他鬧脾氣。”

  她沒有再和他多說什麼,便起身離開,華麗的裙裾拖過地面。

  出了密室。尚不等進入回鸞殿,便聽到了一陣陣的劇烈咳嗽聲,令人驚心。

  已經是深夜,凰羽夫人推開門,卻聞到一種濃烈的藥香。地上零碎堆疊著不少精美的瓷器,碎裂成一片片。紅燭映照著富麗堂皇的室內,帷幕深處,一個人影縮在錦繡的金床上,正在睡夢裡發出虛弱的咳聲,整個人蜷成一團。

  她撩開帳子,伸手探著他的額頭——觸手之處滾燙無比。她微微心驚,連忙坐在榻旁,用錦被覆蓋上昏睡中的人,發現他的手足卻是冰冷。

  怎麼回事……這病,怎麼怎麼久還不見好?

  她有點擔心的凝視著他,發現少年皇帝臉色青白,眉心隱隱有黑氣,然而睡去的臉上竟然依稀殘留著淚痕。心中忽然便是微微一動,彷彿有一根極細的針刺入了心底深處。

  “阿嘉……”她正在凝視著,他卻忽然醒了,“你回來了?”

  “啊……”有點猝及不妨,她來不及避開他的視線,只好含糊應承。

  他的目光卻是清亮地,和高熱之下的病人迥然兩樣,看得人心裡一清,卻又是一冷。凰羽夫人心裡忽然間有了某種奇特的感覺,隱隱警惕。然而熙寧帝卻沒有再說什麼,似是極虛弱,一邊咳嗽著,一邊把身子往後靠,喃喃:“別、別靠近我……會傳給你的。”

  “不,沒事的。”她輕聲道,也不叫侍女,自己逕自解了外衣坐上了床去,將那個縮在床角的少年抱在懷裡,摸著他的額頭,“沒事的,不過是風寒而已——明天就是大婚了,你要好好喝了藥,然後睡一覺發發汗。”

  “可是……”熙寧帝咳嗽著,忽然露出一種詭異的表情,“你沒聽到簫聲麼?”

  “簫聲?”凰羽夫人吃了一驚,“什麼簫聲?”

  “鳳凰台上的簫聲……”熙寧帝喃喃,混亂地低語,“是弄玉啊。她一直在那裡吹簫,等著我回去呢……那支紫玉簫,是父皇留給她的……啊!聽!還有人在唱歌!”

  他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種恐懼的表情,抓緊了她的衣襟,居然低聲唱了起來:“‘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首萬里,故人長絕,是她!是她!她還在唱……還在那裡唱!不,不許唱,不許唱!我不要聽!”

  “徽之!徽之!”凰羽夫人厲聲低喝,“別亂想!哪有什麼簫聲!”

  然而,一語未畢,她忽然微微一怔。

  簫聲——這漆黑的深夜裡,似乎真的有一縷簫聲細細傳來!

  凰羽夫人臉色瞬地雪白,失神站起,握緊了袖子裡的短劍——然而。就在她站起的瞬間,那一縷簫聲忽然又消失了。消失得如此迅速和徹底。彷彿就像是一個幻覺。

  不,不……不可能。那個人的頭顱,已經被擺放在她的案前!

  難道,世上真有所謂的冤魂麼?

  “不過,阿嘉,不要怕……”失神之中。忽然聽到熙寧帝喃喃開口……咳咳……有我在。”

  “我不會讓它們靠近你……咳咳,如今我是皇帝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來害我喜歡的人……不會再讓他們像對待我母妃一樣對待你……”熙寧帝咳嗽著,抬起臉虛弱的看著她,喃喃,“阿嘉,我不會死的……咳咳,放心,我不會死的!”

  凰羽夫人定定看著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少年皇帝。心中五味雜陳,忽然落下淚來——徽之,你知道麼?

  在你掙紮著要為我極力活下來的時候,我卻在不擇手段地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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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無論在東陸還是西域的記載裡,熙寧帝十一年六月。東陸霸主國大胤和西域教皇國翡冷翠的聯姻都是一時無雙大事,幾可決定十年內天下的格局和走向。

  然而,那一場曠世婚典在開始時,卻已經被某種不祥的陰影籠罩。

  大典當日,天色如墨,驚電縱橫。整個天地間被狂暴的雷聲淹沒。一直到正午時分大雨才稍稍小了些。然而已經是六月初地盛夏時分,半空裡卻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那雨非常奇詭。冰冷如雪,中間還夾雜著一粒粒的冰珠,讓天極城的空氣一下子凜冽如冬日。

  穿著夏日輕薄宮裝的侍女們在雨中瑟瑟發抖,小黃門也個個面色青白。各國來賀的貴族們聚集在祈年殿,驚詫地看著這一反常的天象,無不變色,私下議論紛紛。

  這分明是不祥之兆——尤其在迎娶這樣一個素有惡名的皇后之時,更是讓人猜測不已。何況在這次的大婚典禮上,作為皇帝唯一兄長的公子楚並未出現,似乎更是坐實了不久前帝都裡關於皇室兩兄弟反目的傳言。

  然而,當大胤的新皇后在雨中踏出鳳輿時,所有的議論聲嘎然中止。

  冰冷的雨還在不停的下,一柄曲柄九鳳黃金傘迎在鳳輿旁,亭亭如蓋。在雨中拾級而上的翡冷翠公主一手持著教皇賜與的金杖,一手捧著一束血紅的玫瑰,在女官的扶持之下沿著祈年殿的台階一步步走上來。

  為了迎合東陸的風俗,她戴著珍珠墜成的面幕,然而嫁衣卻是西域式的純白色——那一件華麗的嫁衣長達一丈有餘,裙襬上面墜滿了鑽石和珍珠,一展開、宛如銀河天流洩地。十二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裙襬,一起緩步走上婚禮的殿堂。

  就在那一瞬,天際密佈的烏雲忽然散開,一線陽光裂雲而出,正好射落在她身上!

  剎那之間,整個祈年殿內外響起了低低如浪潮一樣的驚嘆聲。

  “那位翡冷翠的公主彷彿是從上古神話中走來,她的美貌令最智慧的長者都肅然起敬”——在她離去後很久,大胤還流傳著關於她的種種傳說。

  然而只有一個人自始至終不曾有絲毫動容——那是她的夫君、大胤的帝君熙寧帝。

  那個蒼白病弱的少年皇帝站在深遠莊嚴的大殿那一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從白玉台階上走來,步步生姿、宛如神仙中人,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彷彿只是看著一個與自己全無相關的陌生人,眼裡隱隱有著警惕。

  在所有人看來,那一對年貌相當的新郎新娘,並肩站在華麗宏偉的大殿下,顯得如此出眾奪目,宛如龍鳳凌駕於九霄。

  司儀唱誦祝酒,各方貴賓一起起身道賀,聲音震動帝都。

  然而,從拜天地宗親,一直到“合酒”,皇帝的臉色依舊是淡漠的,只是配合著司儀機械地舉行著一道又一道繁複的皇家儀式,不時轉過頭去、發出壓低的咳嗽聲,目光居然完全不落到皇后身上半分。而皇后臉上籠罩著珍珠面幕,也是看不到表情,只覺氣色也是不好,身子幾度搖晃,全靠身旁的蕭女史扶持。

  “合酒”又稱合歡酒,乃是東陸婚禮中最重要的一環。一對龍鳳翡翠玉杯以線相連,新郎新娘各執其一,相對飲酒。儀式意義深遠:酒杯一分為二,象徵夫婦原為二體;以線連柄,則像征兩人通過婚姻而相連;合之則一,象徵夫婦雖兩體猶一心。新婚夫婦在酒筵上共吃一鼎所調製的菜餚,同喝一壺倒出之酒,象徵從此之後夫妻間互敬互愛、親密無間。

  皇帝和皇后各自伸出手,拿走了一杯酒,先各自飲了一口,然後交杯對飲。

  在華麗的珠冠之下,阿黛爾臉色蒼白地低下頭,看到了遞來的酒杯。玉杯的杯口上某一處留著濕潤的唇印,她微微側過頭,小心的避開那處,淺嘗了一口。那隻手隨即收回,舉動之迅速,彷彿被毒蛇咬了一口,令她不自禁的浮出一個苦笑。

  司儀祝誦完畢,上前將杯上的紅線解下,將兩端分別系在兩人的手腕上,象徵著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周圍觀禮的貴族們發出了恭賀的聲音,震動天宇。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一直瀰漫著冰冷而遙遠的氣息,不僅是視線,甚至連身子都不曾靠近到三尺之內,彷彿中間隔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那一杯合歡酒,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釀成,一杯下去居然在她的胸臆裡燃起了火,燒得她心肺灼痛。

  那一瞬,雖然站在萬眾之中,某種恐懼卻忽然壓頂而來。

  不對!這、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和當年喝下母親毒酒的時候一模一樣!

  哥哥!哥哥!

  阿黛爾下意識的抬起手,按向絞痛的心口——然而手腕被那根紅線繫著,根本無法抬起。眼前的珍面幕在晃動,晃得這樣厲害,視野裡彷彿到處都是重疊的影子。

  她張了張口,終究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頹然倒地。

  大殿內忽然鴉雀無聲。在合酒完畢後,所有人都看到玉杯從皇帝和皇后手中忽然跌落,發出清脆的裂響——與此同時,帝后兩人同時伸出手摀住心口,雙雙倒地!

  那一瞬,整個祈年殿震驚得鴉雀無聲,片刻後才發出驚天動地的驚呼。

  蕭女史在她倒地前的瞬間撲了上來,將皇后抱在了懷裡,撕心裂肺地呼喊。那一瞬的刺痛令她眼前一片空白,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在雪地裡尋找自己孩子屍體的一夜——她發誓要保護的這個孩子,還是在她眼前失去了生命!

  “是她!是她!”平日冷靜沉默的蕭女史忽然不顧一切地叫了起來,完全忘記了忌諱,瘋狂的厲呼,“是貴妃下的毒!一定是貴妃下的毒手!——快來人……快來人!”

  大內總管端康在混亂的人群中看著這一切,往後一退,身形消失在了紛亂的人群裡。

  十三、譬如朝露

  六月六日,暴雨歇止,天色陰鬱。

  在大胤王室的婚典上,出現了令天下震驚的劇變

  在無數到賀貴族的眾目睽睽之下,大胤皇帝和新皇后在對飲完合歡酒後忽然倒下,呈現出中毒的症狀,昏迷不醒。列席的諸國貴族面面相覷,驚慌之下正欲紛紛告辭離席,忽然間卻有人發出慘叫,捂著胸腹,伸手直指婚宴上的酒席,發出“有毒”的驚呼,陸續面色蒼白的倒地,手足抽搐。

  一片嘩然之中,司儀不知所措,總管不知所終,整個祈年殿前混亂不堪。

  大胤的幾個元老都是耄耋老人,歷侍三朝,深諳政局,善於玩弄權術隨風轉舵,但面對此等激變,卻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三朝元老方船山臉色雪白,鬚髮顫抖,只是搓著手在殿上跺腳。御林軍首領恆易將軍沖上殿來,請示在座大胤元老該不該阻攔這些身份顯貴的各國來賓。然而方閣老生怕承擔責任,便推諉其他兩位元老共同商議。

  一片混亂之中,不等幾位老臣商量出個頭緒,局面已經瀕臨失控。

  雖然得不到上頭的指令,但事情關係重大,生怕凶手就混在其中趁機逃脫,御林軍首領恆易將軍當機立斷,命軍隊把守住了大殿的各處出口,不讓列席的貴族們擅自離開。然而混亂中還是不停的有人中毒倒下,慘呼連連,令所有人更加驚慌不安,覺得那個隱形的凶手就躲藏在人群中間,情緒漸漸瀕臨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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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那些陪同各國貴族前來的侍從們守在主人身側,今日來參加大胤皇室婚典,雖不能帶刀入殿,但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此刻眼見事情不對。便想強行護衛主人離開,與守衛此處的御林軍發生了激烈衝突。

  一時間祈年殿前亂成一片,局勢緊張混亂,更大的禍亂一觸即發。

  “諸位,稍安毋躁。”忽然間,一個聲音傳來,響徹了大殿內外。

  那個聲音是沉靜而鎮定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耳畔,彷彿帶著某種奇特的安定力量。將躁動不安的人群壓住。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公子楚!”忽然間,有人明白過來。失聲,“公子楚!”

  話音未落,遠處金水橋畔一架馬車急馳而來,在祈年殿垂花門前嘎然而止。十二位青衣童子分成兩列下車,撩開垂簾,一個白衣公子從中欠身走出。

  “公子!是公子!”大胤官員裡有人認出了那個白衣公子,失聲驚呼起來——是的,來的正是公子楚!那個不久前傳聞被軟禁被毒殺、今日又缺席了婚典的公子楚!

  出乎所有人意料,多日不曾出現的公子楚忽然出現在大婚典禮上,疾步踏上玉階,向著祈年殿急行而來,一襲白衣在陰雲之下獵獵飛揚,遠遠看去竟似一隻蒼穹下展翅飛來的白鷹。

  “什麼?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方閣老看得呆了,揉了揉昏花老眼,失聲驚呼起來,彷彿見鬼一樣揮著手。狂呼,“來人!快來人!把這個人押下去!快!別讓他過來……別讓他過來!”

  方閣老的呼叫撕心裂肺,身側的御林軍的態度卻有些遲疑。公子楚一步步逼近了大殿,凝視著這位曾經是自己泰山大人的三朝元老,唇角噙著一絲奇特的笑意。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御林軍統領恆易將軍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微微頷首,讓公子從身邊經過——這一表態,無疑是緩和了微妙的局面,所有御林軍隨之退卻,再無一人阻攔。

  方閣老舍卻了大殿內中毒倒地的帝后二人。目眥欲裂地看著來人。一步步後退,臉上的表情驚駭莫名。

  鬚髮顫慄,不……不,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這個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麼會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請各位不要驚慌”,公子楚把視線從老人臉上收回,沉聲安撫身側的眾多東陸貴族,“以免為奸人所趁,如了幕後謀劃者的心願。”

  公子楚昔年率軍橫掃天下,奠定了大胤霸業,在東陸聲望極高。此刻見得他出現在亂局之中,東陸諸貴族都是心中一定,騷動的局面有了一瞬的緩解。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席間一名華服貴公子長身站起,朗聲應合:“是,大家不要慌!——諸位都是天皇貴胄,不要為本國丟了顏面!”

  “公子蘇!”眾人認出那正是衛國太子,四公子之一的公子蘇,知道這位也是非凡的人物,又與大胤王室一貫交好,見他出來承擔局面,不由心下更是一定。在公子蘇的表率之下,諸國貴賓也紛紛約束左右,殿前混戰的局面漸漸中止。御林軍的壓力一減,也是暗喊僥倖。

  陰雨綿綿,人群之中還有人在呻吟,聲音刺耳令人心亂。

  公子楚登上高台,疾步走向祈年殿,俯身將昏迷的少年皇帝抱起,放入自己懷裡仔細端詳,面色慘變:“是牽機!還是來遲了——來人,快將皇上和皇后送往太醫院!”

  “是!”御林軍此刻才算得了主意,立刻派人上前守住了帝后二人。

  大內侍衛在陪同公主前來的李公公和蕭女史帶領下,將昏迷的皇帝和皇后抬起,然而帝后手腕上還繫著紅繩,一拉之下居然無法解開。公子楚只看了一眼,嘴角掠過隱秘的冷嘲,揮掌斬去,紅線在他手下如刀割般齊齊斷裂——

  這一對剛剛被命運絲線牽繫在一起的年輕帝后,頓時便再度分離。

  “封鎖三門,所有賓客事情未清之前一概不得離開!”公子楚一字一句吩咐,回身看著殿下烏壓壓的貴族們,“所有人原地勿動,不要再碰桌上飲食——已經中毒的人,立刻由御林軍分頭送往太醫院,片刻不得延誤!”

  “是!”隨即又有人領命而去。

  御林軍統領恆易將軍領著手下軍士封鎖出口,舉動迅速。一時間。祈年殿前的貴族們安靜下來,都聚集在一起,相互監視著,警惕萬分。

  “方閣老!”就在眾人方定神的時候,忽然聽得公子楚一聲冷喝,“你卻還是走不得!”

  所有人的視線瞬間凝聚,看向了那個正準備趁亂悄悄離開的老人——

  三朝元老方船山臉色異常,正躡手躡腳準備從祈年殿後門離開,神態詭異無比。被公子楚那一聲厲喝道破,他全身一顫,彷彿一把刀刺入心臟,臉色頓時青白。如同見鬼一樣看著對方,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那樣反常的神態,讓在座所有賓客都吃了一驚,心下疑雲大起。

  “奸計暴露便想一走了之麼?”公子楚厲聲,“左右,將他拿下!”

  “是!”眾人尚自震驚,御林軍統領一步上前,斷然領命。

  “不……不!胡說!”方閣老在被士兵押下時才回過神來,激烈地反抗,語無倫次,“不是我!不是我!……你、你怎麼還活著……你怎麼還活著?!”

  “我當然還活著,出乎你們的計畫之外麼?”公子楚微微冷笑,抬起手指著三朝老臣,一字一句清晰吐出,“方閣老。皇上待你不薄,為何你還要勾結越國遺民,挑撥我們骨肉反目,趁機犯上作亂?”

  “胡……胡說!”方閣老滿頭冷汗,“一派胡言!什麼越國遺民!”

  “各位。在下不幸被奸人所讒,被皇上軟禁於驪山。覺察奸人計謀後,在下不惜抗旨趕來,卻不料還是遲了一步。”公子楚對著台下雲集的貴族開口,聲音沉痛,“讓各位受驚了。此次事情乃是越國遺民而為。主使之人就在後宮。乃是……”

  一語未畢,忽然間一道白光激射而來,直刺地上的熙寧帝。

  “小心!”恆易將軍失聲驚呼,搶身上前,卻已經來不及——只見千鈞一髮之際,公子楚將皇帝推向一邊,側身便是一擋!

  “噗”的一聲,暗箭刺穿他的胸肋,透骨而出!

  有刺客!眾人嘩然,還來不及回過神,只見一道黑影從大殿的樑上飛掠而下,如同巨鳥一般、揮劍格殺左右兩名軍士,一把拉起了委頓在地的方閣老,低喝一聲:“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17
六八

  “舜華!你怎麼了?”眾人還在震驚,公子蘇卻從人群中疾步走出——在這樣的混亂的情況下,他再度排眾而出,搶身上去扶住了友人:“你快下去包紮,這裡我替你看著!”

  公子楚搖了搖頭,想要推脫。然而公子蘇卻忽然壓低了聲音,貼近他的耳畔:“好了,這場大戲差不多也演完了——別太拚命,演得太投入,把小命賠上了可不好。”

  公子楚一愣,眼底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長長嘆了一口氣,便鬆開了手。

  的確,實在也是太累了……

  被軍士的血潑了一身,方閣老震驚莫名,身不由己地被拉起,騰雲駕霧一樣掠去,一路飛簷走壁、頭暈目眩。

  “你是……”不知道自己被擄到了何處,他顫巍巍地開口,驚疑不定地看著身側臉蒙黑巾的刺客,心念電轉——難道是貴妃的人?不,不可能……按計畫,他們本來不該在今天下手的!可是如果不是貴妃的人,為什麼這個人要救自己?難道……

  就在那一瞬間,他只覺自己身子一輕,被凌空拋了出去!

  那個刺客從頭到尾並未說一句話,然而在停下腳步將他揚手拋出地瞬間,忽然拉下了蒙面的黑巾、對著慘叫落地的三朝老臣笑了一笑那個笑容令方閣老心膽俱裂。

  “是你!”他失聲驚呼,恍然大悟。

  止水!這個在大殿裡公然刺殺皇帝的蒙面人,竟然是公子楚的死士!

  與此同時,他也終於認出自己落下的地方正是貴妃的回鸞殿——那一瞬,一種不祥的感覺如同閃電一樣竄上心頭,令見慣了生死驚變的閣老也顫慄不已。他顧不得雙足已斷,手足並用的朝著殿內爬去,嘶聲喚著娘娘和總管的名字。

  完了……這一次,是滿盤皆輸!

  “娘娘救我!”方船山彷彿溺水的人一樣嘶聲大呼,拚命爬去。雪白的鬚髮上沾滿了泥土和雨水,涕泣如雨,“娘娘救我!”

  忽然間,回鸞殿的門霍然打開,一雙繡著鸞鳳的鞋出現在了門口。

  “娘娘!”方閣老驚喜交加,顫巍巍地伸手去拉那一幅垂落眼前的裙裾,“救我!”

  “這個時候回來找我?你可真是對我忠心耿耿啊……”然而,他卻聽到那個女子冷笑了一聲,用一種冷酷的口吻對身側的人道,“端康。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留著他也沒用了。”

  “是。”身側的青衣總管隨即上前。一劍便斬下了人頭!

  “快,進屋,外面可能有人監視。”凰羽夫人根本不願再看那顆頭顱一眼,隨即轉身,死死關上了門,雖當劇變,聲音卻依然能自持,“他們故意把這老傢伙送到了這裡,看來一是為了栽贓,二是為了示威——而且,分明表示他們已經暗中監控了回鸞殿!”

  殿門關上,房內瞬間昏暗,只有水煙筒裡的煙霧縈繞不散,彷彿一個個幽靈穿行於帷幕之間,靜靜地看著被逼到末路的兩個人。

  在皇帝皇后雙雙倒下地一瞬,大內總管便已覺出不對。反應極快的他立刻抽身悄然離開,返回回鸞殿急稟凰羽夫人——然而,事情剛說完,已經聽到院外巨響,他們的重要棋子、三朝元老方船山滿身是血從天而降,摔落在庭中。

  最後的計畫尚未完全展開,被認為已經清除出場的對手卻忽然返回場上,一舉發動了反撲!對方的計畫之絕決狠毒、行動之迅速縝密,遠遠出乎他們的預料——在覺察到的一瞬,牢籠已經落下,鐵閘已經合攏,幾乎再無翻盤的希望。

  “娘娘。”端康臉色蒼白,在這樣的大變裡聲音卻未曾顫抖。“請立刻離開。”

  “離開?呵……”凰羽夫人冷笑起來,“我在大胤後宮經營了十年,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青春,如今一朝有變,怎能輕易離開?離開了,天下之大,我又有何處可去!”

  “娘娘可以從秘道出宮,前往房陵關,”端康低聲,“舒駿在那兒。”

  “舒駿?”凰羽夫人喃喃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彷彿體味著什麼,臉上的神色卻複雜,“哦……是的,如今,他是越國人的唯一希望了。可是,你以為他還會是以前那個舒駿麼?”

  她忽然笑了起來:“你不明白,子康——我再也無法回到他身邊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貴妃忽然在空無一人的大殿裡狂笑起來,彷彿是多年隱忍積壓的感情已經瀕臨崩潰的極限,“我已經竭盡了全力,卻輸給了公子楚——我要做的已經做完了。如今也不想再去到舒駿身側乞求他收留。”

  “娘娘。”端康低聲,上前了一步,“那你難道想死在這裡麼?”

  “死在這裡又何妨?”凰羽夫人冷笑起來,帶著一種睥睨,“我這樣的女人,天生就該活在這宮闈之中和人明爭暗鬥——咳咳……死在這裡,才是死得其所。這樣,咳咳,以前那些被我明殺暗害了的冤魂們,也方便來找我尋仇。”

  她咳嗽著:“子康,你走吧——你從秘道走,應該不難逃脫。”

  端康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大胤皇帝的玉璽,”凰羽夫人將錦盒遞給他,鄭重囑託,“你把它帶給舒駿,或許,對我們還有點用處——公子楚實在是太可怕的對手,咳咳,請、請他務必小心。

  “是。”端康低聲接過,忽地抬起頭,“但奴才還有最後一句話想跟娘娘說——”

  “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自稱奴才,”凰羽夫人苦笑,“我知道你是誰,子康。”

  “不,娘娘,你不知道我是誰,”端康將玉璽抱入懷裡,看著她,忽地無聲笑了起來,那種笑容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令她忽然間一個冷顫。

  “娘娘,我不是衛國的大內侍衛子康,也不是大胤的大內總管端康公公——

  “我,是公子楚的門客衛子康!”

  那一句話彷彿魔咒,在說出的瞬間就凍結了貴妃的神氣。

  她甚至忘記了抽出袖中暗藏的短劍,只是喃喃:“你……”

  “娘娘是否聽說過公子門下有梅蘭竹菊四士?——蘭溪醫隱華遠安,天機謀士穆聽竹,菊花之刺歐冶止水。還有……”端康看著她失神的臉,輕輕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劍——劍上泛著寒冷地波光,刻有一支梅花。

  “梅君!”凰羽夫人脫口而出,不可思議地喃喃。

  “是啊……梅君,衛子康。”他的聲音清冷如水,不帶一絲感情,依然是恭謹而冷酷的:“奴才伺候了娘娘十幾年,今日,就送娘娘最後一程吧!也算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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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在他抽出劍的一瞬。她的神智似乎也隨之回到了軀殼之中,忽然冷冷笑了一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低低的說著,帶著一絲奇特的淒然,喃喃,“怪不得公子楚他至今還會活著——原本就是你從中做了手腳!怪不得……”

  “是。”端康冷冷,“那杯鴆酒,早已被我替換。”

  “想殺我麼?子康?”凰羽夫人看著握劍的來客。忽然一笑,低聲,“那就來吧……”

  美豔無雙的貴妃站在昏暗的大殿內,凝視著青衣男子,雙臂緩緩抬起,只是一振,披著地長紗雪鏤便瞬地滑落——那一剎,那一身冰雪般的肌膚裸露出來,幾乎令深宮都亮了一亮。

  “來殺我吧。”凰羽夫人微微的笑,將手指抵在自己的咽喉上。凝視著對方,語氣神秘而嫵媚,“來殺我吧……看你夠不夠膽,子康。”

  他退了一步,臉色忽地蒼白——她的身體!

  昏暗的光下。她身體忽然起了某種詭異地變化: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雪白的肌膚上,那滿身的華美花紋彷彿一片一片的動了起來,開始無聲的舒展和蔓延,就像有一隻鳳凰正在她的身體裡緩緩醒來,抖動著羽毛,將要在火中展翅飛起。

  “來吧。”她望定了他,黑色的眸子含著神秘的笑意,張開手來,“來吧!”

  她一步步的走過來,彷彿一隻金色的鳳凰展開了雙翅,將眼前的男子包裹入羽毛裡——那一瞬,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站在原地不能動,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直到那雙冰冷的手攬住了他的肩頭,緩緩摸向了他的咽喉。

  那一剎,他用力在劍刃上握緊了手,劇痛令他清醒過來。

  “巫術!”

  在她的雙手合攏之前,他終於拔出了劍。

  越國遺民刺殺大胤皇帝的陰謀,在婚典的當天敗露。

  貴妃凰羽夫人勾結越國遺民,蟄伏內宮十年,在朝中結黨營私,拉攏方船山、張攀龍等重臣,陰謀竊取天下。為了拔去眼中釘,貴妃多次挑撥皇帝與長兄的關係,令熙寧帝猜忌罷黜了公子楚、進而將其軟禁於頤風園,幾度試圖加害。

  而眼看西域與大胤聯姻,翡冷翠公主即將到來,貴妃生怕自己失寵、從而打亂整個計畫,便搶先在婚典大禮的合歡酒裡下了毒,試圖毒殺皇帝皇后,從而引起天下大亂、東西方交惡,以便越國遺民渾水摸魚從中漁利。

  帝后二人不幸喝下了毒酒,當場倒地。幸虧公子楚及時趕到控制了局面,不惜以身犯險從刺客手裡救了熙寧帝,在衛國公子蘇的協助下擊退刺客、平定了動亂。而刺客一擊不中,攜同黨方船山離去,御林軍沿著血跡追到貴妃所在地回鸞殿,卻只見其已屍橫就地,搜遍了內外,不見首魁凰羽夫人的下落。

  同時不見的,還有一度權傾內宮的大內總管端康公公。

  御林軍在公子楚的指揮下,當機立斷地衝入宮廷清掃了貴妃羽翼,處死宮女侍從一百三十二人,肅清內宮。然後迅速地逮捕了朝野上下貴妃的黨羽,從方船山到張攀龍,株連甚廣,共有三百餘人被捕下獄,史稱“祈年之變”。

  熙寧帝因為中毒太深而奄奄一息,至今尚未恢復意識。而不知為何,和皇帝同飲一杯酒的皇后中毒卻輕很多,雖然當時吐血昏迷,但到第五天上、已經能睜開眼睛進一些飲食。

  八月初,帝都的局面終於漸漸歸於平定。

  然而,北方的邊境卻傳來了一連串的噩耗。越國遺民在公子昭的帶領下揭竿而起。衝入了房陵關,殺死守將趙箭,佔據了龍首原上的這一要塞。公子昭的歸來極大振奮了亡國遺民的心,他以房陵關為據點,登高一呼,越國境內百姓紛紛響應。不過兩個月時間,拿起武器投奔他的便有十餘萬人。

  而與此同時,淮朔兩州的叛亂也愈演愈烈,叛軍在一年之內連續擊退了大胤官兵的三次圍剿,聲勢漸漸浩大。在房陵關兵變的消息傳來後。叛軍開始向著北方移動,越過了烏蘭山脈。意圖與越國遺民的軍隊在龍首原上會師。

  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大胤朝野人心惶惶,方船山被誅後,剩下的數位閣老聯合執政,眼見皇帝病重垂危,皇室後繼無人。外敵步步進逼,無奈之下只能聯袂懇請皇長子公子楚再度出山,請其以攝政王的身份主持大局,挽救大胤於危亡之中。

  而或許因為前車之鑑,生怕再度引起皇帝的猜忌,公子楚卻堅辭不受,在平息內亂後旋即帶領門客回到了幽居的頤風園,任憑朝野上書遊說萬端,均稱病閉門不出。

  在這樣僵持的局面下,遺民和叛軍氣勢日上。

  八月底。公子昭已經率軍恢復了越國接近一半的國土,而淮朔兩州的叛軍也經過千里奔襲,抵達了烏蘭山脈,即將和房陵關軍隊匯合。

  危局纍纍,戰雲密佈。

  頤風園內。荷葉亭亭如蓋,綠柳扶疏。

  白衣公子重新坐在了金谷台上,凝視著台下滿園的濃蔭,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麼,任憑海棠花的花瓣落滿了棋盤,手裡反覆把玩著一支紫玉簫。

  頤音園裡的那座荒墳還堆在那裡。彷彿在無聲地昭示著幾個月前曾發生過一場怎樣慘烈的悲劇——那一場宮廷之變發生得如此突然如此隱秘。到了如今,甚至沒有幾個人確切的知道它是否真的發生過。

  經歷了這樣一番生死大劫。此刻坐在這裡,彷彿就是做了一場夢。

  只除那些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

  “公子,端木丞相又率領百官到了宮門外。”站在他身後的一個青衣使者開口稟告——在這八月夏日裡,這個人卻臉色蒼白,表情僵冷,除了一雙眼睛會動之外彷彿是冰雪雕成。

  “就說我病了。”公子楚淡淡回答,“現在還不是我回去的時候。”

  青衣使者道:“端木丞相還帶來了十二名士人,想遊說公子出山。”

  “讓穆先生去接待他們罷。”公子楚冷淡地回答,“我知道他們要說什麼,但沒有興趣聽這些三寸不爛之舌來面前滔滔不絕。”

  “是。”青衣使者退下,片刻旋即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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