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風玫瑰 作者:滄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7:18:5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7 1132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2
一〇〇

  “可是,阿黛爾,你難道不知道你也同樣令我痛苦麼?”西澤爾凝望著她,語聲忽然變得微妙低沉,“阿黛爾,你很殘忍——是的,非常殘忍。”

  那樣的語氣彷彿針一樣刺入心臟,令她忽然間窒息。

  “不要再用那種口吻和我說話,西澤爾!你要把我弄瘋了!”阿黛爾忽然間爆發地低呼出聲,再也無法忍受似的摀住了耳朵,顫慄著喃喃。“不……不!我知道你在奢望什麼……但那是不可能的!是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要妄想了!”

  “不,”西澤爾抿緊了嘴唇,低聲,“那決不是妄想。”

  阿黛爾無聲地喘息,竭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直到顫慄漸漸停止。

  “別把我弄得和你一樣瘋。”阿黛爾絕望地喃喃。“我厭倦透了,再也不能忍受。我要逃離這一切:離開翡冷翠。離開教廷,離開父親……”

  “也離開我麼?”西澤爾冷靜的反問。

  阿黛爾怔了一下,隨即咬著嘴唇,緩緩點頭。

  西澤爾的臉變得慘白:“為了費迪南伯爵?或者,是為了——楚?”

  “哈……我神通廣大無所不知的哥哥!”那個名字令阿黛爾再度顫抖了一下,蒼白著臉笑了起來,“是。促使我離開你的,的確是因為楚的生和伯爵的死——但又不僅僅是為了這些。”阿黛爾的聲音低啞而微弱,“翡冷翠對我而言是一個大牢籠,令我窒息。你們會殺死我。——不,你們正在殺死我!——若不掙脫,我就會和弄玉她們一樣!”

  “你說什麼?”西澤爾定定看了她很久,低聲:“我會殺死你?我正在殺死你?”

  他忽然從軟椅上站了起來,帶著一種奇特的憤怒一把握緊了她的手臂,粗暴地把她往外拖去。他是如此的用力,令她痛徹骨髓卻無法掙脫,被他一路踉蹌地帶下了台階。

  “馬車呢?馬車呢!”西澤爾對台階下的侍從厲聲,“我要和公主一起去教堂!”

  馬車急馳過日落大街。

  駛出了翡冷翠最繁華的城區,台伯河的水漸漸變得渾濁,無聲地流入了下游的貧民區。阿黛爾坐在馬車裡,臉色蒼白而沉默。她的哥哥坐在她身側,雙手痙攣地絞在一起,也是一言不發,眼裡有火焰跳躍。

  “你帶我去教堂做什麼?”終於,阿黛爾開口了,聲音冰冷,“英格拉姆勛爵的屍體應該已經在台伯河裡了。決鬥不會再舉行。”

  西澤爾沒有回答,冷笑了一聲。

  “為什麼你不想我可能是帶你去看費迪南伯爵的屍體呢?”他滿懷惡意地回答,“既然我派出了雷,那麼,你所愛的伯爵現在或許已經躺在聖·雪佛公墓,那個你們曾經約會過的地方——對不對,我親愛的妹妹?”

  阿黛爾手指猛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幾乎咬出血來。她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轉過頭去凝視著窗外的河水,不想再和身邊的人對視一眼。

  太陽剛剛西斜,馬車在聖雪佛墓地門口停下。

  西澤爾跳下馬車。吩咐侍從和車伕先回去,然後將手伸給身側的妹妹。然而阿黛爾沒有看他一眼,自顧自地欠身從馬車裡出來。

  落日的光芒是血紅的,灑落在這一對兄妹身上,彷彿鍍上了一種淒厲不祥的色澤。風在墓地裡低語,西澤爾拉著妹妹的手一直默不作聲地往前走,走過了如林的十字架和墓碑,一直到墓地的白石甬道快要走完,都沒有停下的意圖。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阿黛爾終於忍不住低聲。

  “跟我來,阿黛爾。”他卻只是漠然回答,抓緊了她的手。“不要懷疑,不要掙扎,就像八歲之前那樣,牽著我的手跟我來——今天我必然會給你一個答案。”

  在說著這樣的話時,他們已經走上了高大的台階,站到了晝夜之門下。

  聖特古斯大教堂還在進行著全面裝修。如今也不是祈禱日,沒有對外開放,更沒有一個教民。工匠們已經歇息了,巨大的門半開著,宛如一隻深邃神秘的眼睛,(奇*書*網*.*整*理*提*供)靜靜盯著這兩個穿過墓園來到的兄妹。

  有風在碑間低吟,彷彿神的嘆息。

  西澤爾在巨大的拱門下停了一下腳步,回過身看著阿黛爾,而他的妹妹卻正在抬起頭,看著門上那一組栩栩如生地浮雕——

  “阿黛爾。”西澤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妹妹,“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想知道所有事情,也一直在追查。所以你才會一再的來到這裡,並且接近拉菲爾他們。是不是?”

  “是的。”她有些吃驚,他居然是明白她的,“我不想憑空背負這種罪名。”

  “為什麼不遺忘呢?”他嘆息,“選擇遺忘,或許更輕鬆。”

  “不,”阿黛爾喃喃。“女神說過:人可以遺忘和原諒。但,必須要知道真相。”

  “真相?呵——跟我來吧。”西澤爾看了她許久,笑容忽然變得愉快:“如果你足夠勇敢。”

  不由她遲疑和反抗,他拉著她,一步跨過了那道晝夜之門。

  陰冷凌亂的氣息撲面而來。

  已經是黃昏日落,正在進行百年一度大修的聖特古斯大教堂裡空無一人,玫瑰窗因為要重新鑲嵌彩色玻璃而被封起來,百葉窗也關閉了,吊燈在空曠的聖殿裡燃燒,光線幽暗。女神像被布匹包裹起來,彷彿一個巨大的繭,工匠都回去休息了,只有腳手架搭在那裡,油漆和顏料擺放得到處都是。

  西澤爾拉著妹妹,站在恢宏華麗的聖殿內,唇角露出了一絲莫測的笑意。

  “阿黛爾,閉上眼睛。”他低聲道,“跟我來。”

  阿黛爾愕然地看著他,忽然覺得莫名的恐懼:“你要做什麼?”

  “閉上眼睛。”西澤爾道,語氣不容置疑,“如果你要知道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她顫抖了一下,彷彿覺得某種逼人而來的不祥魔力。遲疑了許久,好奇心和探究一切的衝動畢竟佔了上風,她終於還是無聲地闔上了眼睛,長長睫毛如同一對顫抖翅膀的蝴蝶。

  西澤爾無聲笑了一下,解下了肩頭的綬帶,矇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冰冷纖細的手握在手心裡,一步步沿著長長的走廊走了過去。

  傳說聖特古斯大教堂有九百九十九間房間,佈局宏大而複雜,甚至連一生在裡面侍奉神的神父和修女都未必能走完整個建築。然而,西澤爾卻駕輕就熟地沿著那昏暗的走道走下去,路過一間又一間偏廳,彷彿對這裡瞭如指掌。

  那些房間都關著門,厚重的天鵝絨窗簾低垂著,裡面黑暗不見底。他們的腳步聲響起在空曠的教堂裡,一聲,又一聲,激起幽遠的回音,彷彿一步一步踩踏在虛無之中——奇異的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走著,卻只有一個腳步聲,彷彿一個聯體嬰兒。

  阿黛爾彷彿也覺察到了這一點,呼吸微微有些紊亂,握緊了他的手。

  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在黑暗的廊道里吹拂,發出低低的可怕的聲音。黑暗中彷彿有女人的聲音在歌唱或者大笑。

  “不!”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她忽然間全身一顫,臉色大變。

  西澤爾立刻伸過手摀住了她的耳朵,抱緊她。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2
一〇一

  “不要睜開眼去看。最好也不要去聽。”他在她耳邊道,彷彿知道通靈的妹妹會在這裡感受到什麼,“這裡雖然是神聖的教堂,但是死過的人卻比戰場上還多。但那些有罪的鬼魂被神的力量束縛著,無法作惡——那些東西是無法傷害到我們的。”

  阿黛爾全身微微顫抖,用力咬著嘴唇,臉上露出越來越恐懼的神色。

  “不要怕,”西澤爾握緊她冰冷的手,“阿黛爾,跟我來——很快就到了。”

  他握緊妹妹的手。領著她繼續往下走。

  轉了很多個彎,這裡已經不知道是聖特古斯大教堂的哪個角落。周圍越來越黑,氣息也越來越陰冷,彷彿已經多年不曾有人來過。然而西澤爾走在這條黑暗的長廊上,腳步卻是鎮定熟練的,甚至也不需要點燈——彷彿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千百次。

  然而一路走去,他手心的那隻手卻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你……你在領我去哪裡?”阿黛爾終於忍不住低聲。“這、這條路……”

  “很熟悉,是麼?”黑暗裡,西澤爾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柔聲,“你想起什麼來了,阿黛爾?”

  “我……我……”她顫慄著,忽然間掙脫了他的手,踉蹌的往前走去。

  她的眼睛還被蒙著,卻在黑暗裡越走越快,最後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動著。瘋狂地奔跑起來,臉色蒼白而恐懼。

  是的,是的!

  這條路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在夢裡走過千百遍!這裡的每一處轉彎,每一個台階。她都無比熟悉,彷彿出生之前便已經來過。

  可是……這種熟悉的感覺,卻是如此陰冷而恐怖。

  西澤爾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妹妹在黑暗裡踉蹌奔跑,奔向廊道盡頭的那一扇門,眼裡露出隱秘的期許。彷彿是看著宿命的終點。

  她推開了門,門裡有光,門後還有門。

  然而阿黛爾甚至不需要牽引或者示意,就準確的走過去。繞開桌子和神龕,走向供奉著女神的神龕,轉動那座純金小像上女神握著玫瑰的手。

  一扇暗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神龕背後藏著一間古舊的密室。那個房間是古老的歌特式的,裝飾華麗,卻空空蕩蕩,只在正中放著一張金色地椅子,頭頂的一盞吊燈似乎長年不滅,發出昏暗的光。

  她怔在門口,全身發抖,不知道被怎樣的回憶之潮忽然滅頂。

  此刻她的哥哥從身後走過來,低聲:“進來吧。阿黛爾。”

  她怔怔的被他牽著,隨著他走去——就如十幾年前做的一模一樣。

  “坐吧。”他牽著她來到那把椅子旁,溫柔地讓她坐下。

  她彷彿失去力氣一樣跌坐在椅內,臉色蒼白,全身不停的顫慄著——是的,有聲音!這裡到處都是聲音!那些冤魂在呼嘯,在吶喊,圍繞著密室的四周,彷彿怒潮一樣湧入耳中!

  “想起來了麼?”西澤爾俯下身給她解開蒙眼的綬帶,在她耳邊輕聲,“這個密室是父親會見重要人物的地方——很多年前,我們曾經來過這裡很多很多次……”

  “不!”在他觸碰到她眼睛上的布時,阿黛爾忽然失聲驚呼起來,“不要!”

  西澤爾停住了手,微笑的看她:“為什麼不要?”

  “不要解開!”她顫慄的喃喃,身子如風中落葉,“解開了……就會……”

  “就會看到死人?是不是?”西澤爾補完了她的話,溫柔的笑,“不,不是這樣的,阿黛爾——你看到的是活人,只是他們正在死去罷了——在你的視線裡死去。”

  他毫不停留的解開了她眼睛上的布,然而她卻固執的緊閉著眼睛,全身發抖。

  “不要害怕,阿黛爾,”他嘆息著喃喃,將嘴唇印在妹妹的眼瞼上,“已經過去了——白骨已經在地底腐爛,那些亡靈被束縛在教堂裡,如今已經無法傷害到我們。”

  她全身僵硬的坐在那裡。不知道有什麼樣記憶正在腦中急速甦醒,令她的臉色死去一樣蒼白,在西澤爾的懷抱裡不停顫慄。

  那些臉……那些瀕臨死亡的臉。蒼白的人頭,追逐著她的鬼魂!

  是的,在眼睛裡還只有黑暗的童年,她曾被哥哥牽引著,無數次走過這一條廊道,來到這個密室。她坐在椅子裡,靜靜等待著獵物的出現——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唯一看到的,便是一張張瀕臨死亡的恐懼的臉!

  那是她僅有的童年記憶,遙遠而神秘,已經和夢境合而為一。

  “是我殺了他們?”許久,她喃喃低聲。

  “是的。”西澤爾微笑,“他們在你的視線裡死去。”

  阿黛爾失聲:“為什麼?”

  “你不明白麼?這都是父親和母親的傑作。”西澤爾低聲耳語,眼底卻帶著莫測的笑意:“正如外面一直謠傳的——你真的是魔鬼的孩子,阿黛爾。”

  魔鬼的孩子!

  她怔住,如遇雷擊。所有可怕的記憶都在今日彷彿都得到了印證。

  “聽著,阿黛爾。我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魔鬼。”西澤爾在她耳邊輕聲開口,聲音輕而冷,“你被生出來時,所具有的不僅僅是可以看到冥界的能力,還有另一種更可怕的力量——你有著美杜莎(註:Medusa,西方神話裡的蛇發女妖,傳說任何被她注視過的人都會立即變成石頭)的眼睛,阿黛爾。”

  “美杜莎的眼睛?”她茫然地重複,忽然想起蘇婭嬤嬤臨終時的話。

  “是的,”西澤爾的聲音彷彿是詛咒。

  “除了我,凡是看到你眼睛的人都會死去!”

  阿黛爾脫口驚呼,不可思議的抱住了頭,只覺的頭痛欲裂。

  是的……是的!都想起來了!童年時的黑暗,那些出現在記憶裡的一張張瀕死的臉,扭曲而恐懼的表情——那些人在她的視線裡逐漸死去,在臨死地時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彷彿看到了地獄之門徐徐打開!

  “從誕生一睜開眼開始,你就殺死了身邊所有的侍女。”西澤爾嘆息,“為了掩飾你的這種魔力,父親他對外宣稱你天生失明。用布矇住了你的眼睛。”

  她開始顫慄,無法抗拒這樣的詛咒般的描述。

  “但是,父親他也利用了你這種可怕的才能。在這間密室裡。藉由你的力量,他為自己除去了無數的政敵——那些政客被約到此處,然後在看到你的眼睛時猝及不妨的死去,死狀和心肌梗塞毫無區別。”

  西澤爾冷笑:“最後,他如願以償的當上了教皇。”

  阿黛爾怔怔聽著,身子劇烈的顫抖著,臉色蒼白卻無言反駁。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2
一〇二

  是的,這一切,的確和她殘存的記憶碎片完全吻合!

  “可是……母親她……”她喃喃。

  “她是一個魔鬼般可怕的女人。有人說她是個東陸女巫,這或許是真的——”西澤爾冷笑起來,用冷酷的言辭評論著自己的母親,“她用巫術幫助父親登上了王位後,有一天卻忽然發了瘋,居然返回來要殺死自己的兩個孩子,她要把我們送回地獄裡去!”

  阿黛爾全身顫慄,無法說話,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

  “不過,她沒能如願。只來得及在侍衛到來前將手伸入櫃子,刺向你的眼睛,封印了你的能力。”西澤爾低聲,回溯到了當年最恐懼的那一段記憶,“但是或許因為太倉卒,那個封印的力量有限。後來當你遇到生死危機,出於極度的恐懼,那種可怖的詛咒力量還是會被釋放出來——比如在高黎王宮裡那一次。”

  她漸漸明白了那幾次噩夢般的遭遇的究竟,用手摀住了臉。

  原來如此!——那些人,那些高黎王宮裡的貴族,那些結婚前夜刺殺她的刺客,原來都是被她殺死的?那數以百計的人,原來都是死於自己的手下!

  “我們對父親來說還有用,為了隱瞞真相,所有侍女都被處死,剩下的莉卡也被送入了瘋人院。”西澤爾冷笑,“在母親被燒死後,天見可憐,你居然奇蹟般的重新獲得了光明——只是再也記不起童年時的種種。”

  西澤爾嘆息,撫摩著她出神的臉:“所以,可憐的阿黛爾,對你而言,那個所謂的‘童年’的記憶裡,就永遠充斥了黑暗和死亡——因為在那漫長的八年裡你唯一見過的人,除了我,便只有那些在你視線裡死亡的臉。”

  她身子不停的發抖,覺得耳畔的聲音恍如魔鬼的耳語,如此真實卻如此殘酷。

  “阿黛爾,你是否明白?我們的宿命是連在一起的——從一開始就是。”

  “我們都是魔鬼的孩子。”

  阿黛爾忽然間摀住耳朵,失聲尖叫起來,聲音響徹了密室。

  西澤爾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站在妹妹的身後。從椅子後伸出雙臂,將她靜靜圍繞,宛如十幾年前做過的無數次一樣。他緊緊抱著她,彷彿抱著多年前那個因為看到死人而崩潰的孩子,直到她的聲音漸漸低下來。

  “現在,”寂靜的黑暗裡。他對她低語:“你還想逃麼?”

  阿黛爾緊閉著眼睛,身子微微顫慄,壓抑的哽咽在喉間掙扎,淚水終於失去了控制,接二連三的落下,滴落在西澤爾的手背上,熾熱。

  “還有一件事,你一定也不知道。”西澤爾在她耳畔冷笑,“我那與生俱來的病——那種被稱為‘神之詛咒’的先天性疾病,其實並不是癲癇!”

  她吃驚地睜開眼睛,卻因為被抱著而無法回頭看他的表情。

  西澤爾貼著她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聲:“對,那是毒藥!幾乎是從我一生下來開始,父親就對我下了毒——他要控制我,令我永遠俯首帖耳聽命於他。你明白了麼?”

  一陣顫慄從脊背流過。她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顫聲:“哥哥!”

  “不過,現在沒事了,阿黛爾。”他輕輕微笑,拍著她的後背,“你明白我為什麼一直致力於藥學研究了麼?自從明白真相後。我一直試圖解開那種傳說中無法可解的詛咒之毒——我失敗了很多次。每次發作時都生不如死。但到了現在,我基本上已經能控制住那種毒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冰冷。

  原來,她並不曾真的瞭解西澤爾,儘管他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西澤爾在黑暗裡笑了笑:“阿黛爾,我們是無法真正融入到這個世界去的,因為我們是異端、是怪胎、是魔物,不被理解也不被這個世界接受——從很小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並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

  他的聲音漸漸難以控制的提高起來,終於強迫自己停下來,沉默。

  “你是善良純真的孩子,阿黛爾。你一直不相信那些傳言。”西澤爾闔起了眼睛,嘆息,“但是,對我而言,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並不是蘇薩爾、普林尼那樣的普通人——我相信我們是魔鬼的孩子,並且以此為準則去做事。

  “但是,無論如何,我卻不願我親愛的妹妹背負和我一樣的重擔。”西澤爾低聲苦笑:“太沉重太荒謬了……聽起來簡直就像一場噩夢,不是麼?”

  “……”她握緊了扶手,哽咽不語。

  她在他的話語裡顫慄,記憶的洪流席捲而來,將她沖得不辨方向。

  “明白了麼,阿黛爾?對父母而言,我們不過是一對傀儡,一件工具。”西澤爾冷笑起來,“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下去——但是,當你被父親送給那個老頭時,我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我是絕不可能這樣芶活下去的!”

  他冷冷看著穹頂,眼裡掠過一絲光:“如果不想被他們操縱,就必須掙脫。”

  “掙脫?”她喃喃。

  “是。”西澤爾冷笑起來,“掙脫這一切,擁有全新的生活。”

  她抬起佈滿淚痕地臉怔怔的看著西澤爾,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是的。不用忍受太久了,阿黛爾。再給我三年時間,你就可以獲得你想要的那種生活——那種‘愛,自由,安寧和潔淨’。”他低聲,聲音溫柔,“等我完成了計畫,到時候將沒有什麼可以再把我們分開,所有阻礙我們的人都不會存在。”

  阿黛爾手指顫抖了一下。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不可能。”她絕望地喊,“這是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哥哥,西澤爾!”

  “為什麼不可能?”西澤爾冷冷道,眼裡燃燒著幽暗的火,“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尼羅河上的那對兄妹一樣?(註:指古埃及。埃及王室實行兄妹通婚制,以保證血統的純正和王權的集中。國王和皇后世代為兄妹,分掌上下埃及。)——聽著,阿黛爾,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站在世界的顛峰,分享這個世上最好的一切。”

  “不。這不可能。”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他,全身發抖,“你瘋了。”

  是的……是的,他終於捅破了那一層紙,直接地說出了她心底最隱秘的想法:永遠不要分離,永遠不要有任何人介入他們之間。永遠相守在一起,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亡——那幾乎是從誕生以來就埋在他們心底的想法。

  將他們捆綁在一起的,不僅是血緣的羈絆,不僅是愛和依戀,還有與生俱來的孤獨和恐懼。他們是怪物,是異端,在世上唯有彼此,如果一旦分離就會生不如死。

  但那種長久地相守,卻又分明是絕不可能的。

  因為他們身上的血是相同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2
一〇三

  那種念頭是有罪的,骯髒的,甚至連想一想都是神所不能容許的!

  多麼可笑啊……她夢寐以求的那種生活:那種“愛,自由,安寧和潔淨”的生活,其實根本不可能存在——因為她的愛是有罪而骯髒的,她的私心和妄想是不可能被允許的——如果上天真的實現了她的妄想。那麼,那種生活也是不潔和令她不安的!

  或許,她要逃離的並不是翡冷翠的禁錮,而正是這種絕望和黑暗吧?

  “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這一切,阿黛爾,除非我已經達成了目標。”西澤爾語氣森冷:“但是。從東陸回來之後你就變了——你在試圖掙脫我,誤解我,這超出了我可以容忍的極限。”

  “所以你今天帶我來這兒?”阿黛爾絕望的看著他。

  “是的。”西澤爾微微冷笑。“我不得不提早讓你明白這一切。”

  “……”她無法說出話來,摀住了臉,蜷縮在那張紅椅上,低聲,“這不可能。你是我的哥哥——我們身上的血是一樣的!這是神不能允許!”

  “這個世上沒有神,阿黛爾。我要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切障礙都必須被清除。”在黑暗裡,西澤爾低聲冷笑,“不要擔心什麼道德倫理,那種人世的法則根本微不足道——魔鬼的孩子如果不和魔鬼的孩子在一起,還能去哪裡呢?”

  她聽到了他的話鋒裡的傲然和絕決,心裡猛然抽緊。

  她顫抖著,用微弱地聲音道:“你想怎麼樣呢,哥哥?——‘必須清除障礙’——你……你難道連父親和哥哥們都想除掉麼?”

  西澤爾沒有否認,冷冷:“難道你希望我們再度分開麼?”

  阿黛爾卻緩緩點頭,臉色蒼白如死:“是!與其要犯下這樣神不能饒恕的大罪,我寧可第三次被嫁出去——我寧可離開,永不回來。”

  “嫁給誰?”西澤爾冷笑起來,眼神忽然變得尖銳,“費迪南伯爵?”

  他譏諷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從懷裡拿出金表看了看,薄薄的唇角忽然露出了一絲冷笑:“好了,時間也快到了——抱歉,阿黛爾,容我暫時告退一下。”

  她愕然的看著他,不明白他忽然間又想做什麼。

  “親愛的妹妹,請你在這裡單獨呆片刻,”西澤爾卻往密室外走去,在門口忽然停下來,回頭對著她微微笑了笑,“如果你想知道所有一切真相,就務必管住自己——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輕易發出聲音。”

  阿黛爾看著他,在最熟悉的眸子裡卻看到了最陌生的表情。

  一種不祥的冷意從她脊背升起。

  二十、應許之地

  門關上後,密室內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靜。

  然而,在阿黛爾的耳膜裡,卻充斥著各種各樣詭異恐怖的聲音她閉起眼睛不敢去看,然而那些鬼魂的聲音和咒罵卻還是波濤一樣的傳入了耳中。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看哪……她又回來了!又坐在了這張椅子上!”

  “為什麼不下地獄去?罪孽深重的傢伙!”

  她崩潰般的抱起頭,拚命搖頭,想把那些聲音驅逐出腦海。然而,就在這個剎那,一個聲音卻傳入了她的耳膜——就在一牆之隔,熟悉得令她大吃一驚。這……這不是虛幻的冥界聲音,而是實實在在的人聲!

  “殿下,”那個不知何時出現的人開口,“您交代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阿黛爾忽然間顫抖——費迪南伯爵!這……這竟是伯爵的聲音?

  他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我已經等了你很久,”她聽到西澤爾回答,帶著一絲冷笑,“你終於來了,雷。”

  她驀然一驚,幾乎要脫口驚呼出來。西澤爾在說什麼?

  他……他居然叫伯爵——雷?!

  隔壁的聲音還在不停傳來。她用手摀住嘴,全身顫抖。

  “哦,太陽不落山我不習慣出門——我也不明白殿下為什麼喜歡把接頭的地點放在教堂,這裡離決鬥場太近,容易被人看出破綻。”費迪南伯爵的聲音優雅一如平日,然而語調卻令人不寒而慄,“不過,英格拉姆勛爵的屍體已經漂浮在台伯河上了,相信殿下日落時也不曾在決鬥場上等到他吧?”

  “不錯,”西澤爾微笑。“你處理得還是那麼利落,雷。”

  “呵,幸虧提前除去了那個傢伙。”費迪南伯爵道,“昨晚在臨死前,那個傢伙發瘋一樣的說了一大通胡話——那些話只要有一句被那些貴族們聽到,非引起新的流言蜚語不可。”

  “是麼?”西澤爾淡淡,“其實在他把白手套扔到我臉上時,便已經說了很多胡話了——比如我們是魔鬼的孩子,不倫的兄妹之類的。”

  “不止那些,勛爵知道的似乎比您想像的還要多。殿下——”費迪南伯爵道,語氣複雜。“比如魘蛇,東方女巫……還有美杜莎的眼睛和阿瑞斯的劍。”

  “……”西澤爾忽然沉默。

  “他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多?”許久,他冰冷的開口,殺氣隱隱,“誰洩露的?”

  “可能是因為他是拉菲爾的密友,無意從拉菲爾的畫稿裡明白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費迪南伯爵道。聲音平靜,“要知道美茜·琳賽夫人昔年一度和拉菲爾來往甚密,那座晝夜之門裡就藏了許多隱喻。”

  “呵,”西澤爾冷笑起來了,“凡人不該窺知神意——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那是。”費迪南伯爵不動聲色地回答。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2
一〇四

  “你從來不曾令我失望,雷。”西澤爾停頓了片刻,微笑起來,“從東陸到翡冷翠,每一次的任務你都完成得完美無缺。”

  “我不過是一個殺手。”費迪南伯爵道,“完成交付的任務是理所應當的。”

  “很好,雷,如今你已經完成了我交代給你的所有任務——那麼,我也會很快的兌現自己的諾言,讓你重回卡斯提亞,繼承王位。”西澤爾微笑,“聽說你的叔父承蒙神的召喚,如今已經沒有幾天可以活了。”

  “那要感謝殿下,”費迪南伯爵微笑,“博爾吉亞家的毒藥非常有效,這次也不例外。”

  阿黛爾全身顫抖,漸漸無法支持,癱在了椅子裡用力摀住嘴巴。

  是的……她怎麼沒有想到呢?如果是為了尋求權力和王位,比向她求婚更快更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和當權的西澤爾皇子交易!

  她為什麼沒有想到呢?那麼多與她或真或假有過曖昧的男人都浮屍台伯河上,而費迪南伯爵之所以還敢如此大膽如此肆無忌憚,只是因為他確定不會有人來向他下手,只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個隱藏在暗中的凶手!

  多麼愚蠢……多麼愚蠢啊!

  她居然把他當作了救命的稻草、逃離翡冷翠的方舟!

  “多謝殿下的許諾,我相信殿下是說到做到的人。”然而就在此刻,費迪南伯爵的一句話衝入了她恍惚的神智中,話鋒一轉,“但是,請容許我帶著您的妹妹一起回卡斯提亞。”

  阿黛爾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握緊了扶手。

  什麼?那個人……居然還是大膽地提出了這個請求?!

  隔壁,西澤爾彷彿也是意外地沉默了片刻,笑起來了:“你以為我會答應麼?雷?”

  “殿下當然不會。”雷也在笑,“凡是和公主有染的男人都難逃一死——更何況是試圖把公主第三次帶走的男人?”

  “既然你明白,為何還要冒這樣的險呢?”

  “因為教皇已經答應了。”

  雷的聲音優雅,說出的話卻宛如驟然刺出的刀。

  “……”門外的西澤爾和門內的阿黛爾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震驚地沉默。

  “不可能……不可能!”西澤爾失語了片刻,不可思議的衝口,“父親會答應你?你不過是一個沒有王位的流亡者!父親怎麼可能把阿黛爾……”

  雷微笑:“要知道我秘密為教皇服務已經十年了,他對我慷慨也是理所應當的。”

  “什麼?”西澤爾衝口而出,忽然間明白過來,再度沉默。

  隔著牆壁,他的同胞妹妹甚至能感應到這一瞬間他的震驚和憤怒。原來,即便是西澤爾,也有謀劃不周或者想不到的時候——是的,他怎麼沒想到呢?如果想要尋求權力和王位,最快捷最直接的方法並不是尋求當權皇子的支持,而是直接去求助於教王本人!

  “你,為我父親服務?”許久,西澤爾低聲開口,一字一句。

  “是的。”雷回答,“從十年前替琳賽夫人秘密行刑開始,我一直為教皇服務。”

  長長的沉默,空氣彷彿凝結。

  十年前……這個人,居然是參與過當年處死女巫行動的教皇心腹!

  “你出賣了我麼?雷?”西澤爾喃喃,“父親派你來監視我,是不是?”

  “很抱歉。我的確是一位雙面間諜,遊走於利益之間,分別為你和你父親服務。”雷聲音依舊優雅,頓了頓,低聲微笑:“但是殿下請放心,我會對公主好的。她實在令人心疼。”

  “呵。別妄想了!”西澤爾終於忍不住冷笑,“我不會讓你帶走阿黛爾的,雷。”

  “可是你無法阻止。公主已經答允了我,教皇也很高興看到我的求婚。”雷微笑著反駁,“你們這對兄妹在翡冷翠鬧得實在不像話——到處都有流言蜚語,說公主越來越放蕩無忌。而殿下您為她濫殺無辜,教廷的聲譽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所以,如果能讓我把公主帶去卡斯提亞,對教皇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西澤爾冷笑不語。

  “何況,公主遲早是要再度出嫁的,她不可能永遠屬於您,殿下。”雷意味深長的開口,“而嫁給我,總比嫁給其他人強——因為我明白她的過去,也懂得她的痛苦。”

  “閉嘴吧。”西澤爾終於忍不住冷笑,譏誚,“不要用所謂的愛情來粉飾你的陰謀,雷。我不是傻瓜,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用心——雷,你和我父親是同謀者。你們拆開我和阿黛爾。為的是脅迫我,是不是?”

  “……”這一次輪到了雷沉默。

  西澤爾的聲音鋒利冰冷,“這幾年來父親已經開始警惕我了,他站在蘇薩爾和普林尼那一邊——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已經著手想要除掉我了吧?最後的交鋒還沒開始,所以他要作為心腹的你替他牢牢的控制住阿黛爾!”

  “殿下。”雷輕聲嘆息,“你果然遠比教皇想像的可怕。”

  西澤爾冷笑:“雷,如今才明白站錯隊已經晚了。”

  “殿下難道一點也不怕麼?”雷笑了起來,聲音輕微而森冷,幾乎可以聽到銀刀在他手指間旋轉的聲音,“要知道教皇他有可能下了密令給我,讓我找一個合適的時機除去這個開始不受控制的兒子——比如現在這樣的場合?”

  門後的阿黛爾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從椅上直起了身子。

  “不可能。”然而門外的西澤爾卻在冷笑,並不以獨自面對這樣可怕的殺手為意,“在我的軍權沒有削除之前,無論是哥哥還是父親,都不敢那麼快對我下手——否則明天清晨南十字軍團見不到統帥,就會發生嘩變。”

  一邊說著,他手裡的象牙柄手槍卻已經打開了保險,手指輕輕搭上扳機。

  雷沉默下去,最終輕笑了一聲:“殿下,你真的令我非常佩服。”

  “可是你卻讓我失望。”西澤爾冷冷回答,“雷,我很信任你,甚至把最珍視的妹妹託付給你——但我要你守護阿黛爾,卻並不是意味著允許你監守自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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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雷不以為意地微笑:“面對著翡冷翠玫瑰,誰不會動心呢?”

  “雷帝歐斯·德·費迪南伯爵!”西澤爾忽然提高了聲音,彷彿在說給誰聽,“你以為你們的這些陰謀可以得逞麼?——阿黛爾,現在你來親口告訴他:你是不是願意嫁到卡斯提亞去,成為這個陰謀者和野心家的妻子?!”

  那扇秘密的門猝及不妨的被推開,微弱的燈光照入了神龕後的密室。

  在費迪南伯爵脫口的驚呼聲裡,暗門開了。昏暗的燈光下,阿黛爾蜷縮在空蕩蕩房間正中的椅子上,彷彿要逃開什麼似地拚命往後靠去。然而避無可避,她只能抬起臉,凝望著門口出現的兩個男子,露出一個絕望的微笑。

  “雷?”她輕聲恍惚地對他道,“你好。”

  費迪南伯爵站在那裡,怔怔看著那個蜷縮在椅子上的少女,彷彿有一把無形的銀刀瞬間刺中了他的心臟。那個剎那他的臉色甚至比吸血鬼還要蒼白,倒退了一步,那把小小的銀刀落地,錚然直插地面。

  一同落在冰冷地面上的,還有一支剛削完了尖刺的血紅玫瑰。

  三人沉默地相對。

  沉默裡,空空的聖特古斯大教堂寂靜如死,只有不知何來的風盤旋在廊道和室內,彷彿黑暗裡幽靈的竊竊笑語。

  那一瞬的相對長得彷彿一個世紀。

  遙遙的只聽到鐘樓上鐘聲敲響,連綿不斷的迴蕩在翡冷翠上空,宛如滾滾春雷,將所有人的心神重新驚醒。

  “殿下,”許久,彷彿不能再承受少女那樣空洞的眼神。費迪南伯爵灼傷般地轉開了視線,喃喃,“你……真殘忍。”

  “不,”西澤爾走過去,攬住了妹妹的肩膀,俯身親吻她純金的長發,“我只是想讓阿黛爾知道,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

  阿黛爾彷彿怕冷似地蜷縮著,不停微微顫慄,宛如嬰兒一樣地茫然看著這兩個人。直到哥哥的手臂回過來,穩定而牢固地將她圍繞,她才發出了一聲嘆息,將身子緊緊地靠了上去,彷彿一個回到了母親子宮裡的嬰兒。

  “你是魔鬼的孩子,阿黛爾。”西澤爾低聲耳語:“除了我,沒有人會真的愛你。”

  阿黛爾公主的第三次婚約在沒有正式成立的時候便夭折了。

  在公主一年的守喪期還沒有滿的時候,教皇聖格里高利二世便私下許諾。試圖將女兒第三次許配給雷帝歐斯·費迪南伯爵——而後者即將繼承卡斯提亞公國下一任大公的位置,年輕英俊,是社交界著名的倜儻公子,無數貴族少女的夢中情人。

  這本來是一門看上去非常相配的婚姻。然而教皇在太陽宮召見女兒,私下徵詢她的意見時,卻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激烈反抗——一直以來溫順聽話的阿黛爾公主沒有回答父親,只是直接揚起了手,抽出劍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那個深陷在高椅內的老人看著她,眼神冷亮。

  她臉色蒼白的提起染滿血的裙裾,行了一個屈膝禮:“父親,我已經想好了:我再也不願意嫁人——明年三月,等守喪期一滿,我就進聖特古斯大教堂當修女去!”

  “請您成全我。”

  “否則,就讓馬車載著我的屍體去異國和親吧!”

  阿黛爾公主發願要成為修女的事情。在一週之內震驚了整個翡冷翠。

  雖然還有幾個月才守喪期滿,但是聖特古斯大教堂的修女院裡已經為她騰出了房間。在那期間,公主獨自居住在鏡宮的最高一層裡,曾經連接舉辦過盛大舞會的宮殿如今門庭冷落,再也沒有車水馬龍、賓客雲集的景象——

  這一切讓翡冷翠的從貴族到平民都議論紛紛,覺得不可思議。

  有人說公主是在過了多年的放蕩生活之後,幡然悔悟,成為了女神忠實的僕人;有人說公主是因為幾次出嫁都害死了丈夫,覺得罪孽深重,乾脆捨身成了修女;而另外也有人說,是因為教皇非常不滿女兒的荒唐,為了保持教廷的顏面,所以秘密下令強迫她出家。

  沒有人知道她的處境,除了每晚造訪高樓的風。

  夕照下的翡冷翠莊嚴而美麗,這座聖城被鍍上了一層金邊,散發出神諭般的光輝。

  聖特古斯大教堂裡傳出布道和讚美詩的聲音,神父的聲音在召喚著迷途的羔羊,鐘聲迴蕩在蒼茫的天宇。一群群灰白色的鴿子在天宇裡飛翔,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繫著,不停地繞著尖頂的教堂,一圈又一圈,從起點一次次的回到終點,永無休止,永無解脫。

  她獨自坐在玫瑰,窗前,怔怔地看著身外的一切,淚水漸漸盈滿了眼睛。

  “女神啊,祈求您賜與我平靜安寧……”她握緊了胸前的純金神像,喃喃。

  “愚蠢。你以為逃到修道院裡,就能得到解脫了麼?”

  忽然間,一個聲音響起在日暮的窗外。

  那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令她止不住的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伸出手壓在了嘴唇上,阻止了那一聲逃逸出的驚呼。

  一個穿著夜禮服的男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窗檯上,正在靜靜凝視著她。

  那是一個英俊的貴族公子,倜儻灑脫,衣著華美,修長的手指上戴著象徵皇室徽章的黃金戒指,本該是舞會沙龍上的寵兒,此刻卻成了不告而入秘訪者。夕陽映在他蒼白的肌膚上,煥發出冰雪一樣的光澤,然而他的眼睛卻亮如黑暗裡的鷹隼。

  阿黛爾看著他,眼裡掠過複雜的神色,轉過了頭去。

  “不要走。公主,”他察覺了她的意圖,連忙道,“我只是來和你告別。”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看他。

  “三天前,我的叔父終於病逝了,教皇以瀆神的名義剝奪了他兒子的繼承權,在太陽宮替我加冕。”費迪南伯爵微笑。“你看,這只終日在黑暗裡飛舞的蒼蠅,終於達成了他的夢想。”

  阿黛爾沉默許久,只是低微地說了一聲:“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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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不和我告別麼?公主?”他嘆息,“或許這是我們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面。”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他,眼裡滿含著淚水——那一瞬,他從窗檯上躍入了室內,伸出手臂將她擁入懷裡。

  “不,伯爵。”她阻止了他,只是將手遞給了他,手心裡托著那隻褪下來的求婚戒指。

  費迪南伯爵全身一震,無言地握起那隻纖細潔白的手,輕輕湊到了唇邊——她的手和他的唇一樣冰冷,毫無溫度,彷彿怕冷似地在微微顫抖。

  “原諒我。”他吻了吻她的手背,低聲喃喃。

  “我當然原諒你。”阿黛爾無法控制眼中的淚水,聲音卻平靜,“女神說過,要記得別人的好,而不要記得他的惡——你曾經救了我無數次。雷。我感激你。”

  他無言以對,那一刻的沉默令室內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靜。

  “你是個天使。公主。”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彷彿打定主意般地一字一句開口,“我最後一次請求您:跟我去卡斯提亞吧!趁著現在還來得及。”

  “去卡斯提亞?不,我不願再陷入另一個牢籠——我不願像那些鴿子一樣週而復始的被羈絆。”阿黛爾搖了搖頭,“雷,如果我嫁給了你,也只不過重複以往的命運而已。”

  費迪南伯爵的眼神凌厲起來:“可是,你以為逃到修道院就能解脫麼?不可能的,公主!”伯爵冷笑,“西澤爾和父兄之間的矛盾很快就會激化,到時候翡冷翠將會有一場暴風驟雨——在漩渦中心的您,哪怕逃到了修道院裡,又怎麼可能不被捲入?”

  阿黛爾顫了一下,臉色漸漸蒼白。

  費迪南伯爵冷冷:“要知道,教皇允許你進入修道院並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在那裡他更容易控制你的一舉一動——他會把你拿來作為壓制西澤爾的棋子。公主,到時候眼看著兄弟操戈、父子相殘,您該怎麼辦呢?”

  阿黛爾臉色死去一樣慘白,彷彿被他描述的可怕未來震驚,微微顫慄。

  “跟我去遙遠地卡斯提亞吧,公主!”他低聲,“我會保護你。”

  她在他的話語裡顫慄,沉默了片刻,卻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我不願再逃。我要的是掙脫,而不是逃避。”

  她的語氣是如此堅定,以至於讓對面的男人無話可答。

  “那麼,願女神保佑您。”費迪南伯爵沉默了良久,最終沒有繼續堅持下去,轉而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東西:“公主,這是我送給您的告別禮物。”

  阿黛爾有些吃驚地低下頭去,入手的卻是頗為沉重的冰冷金屬。

  那是一面小小的鏡子。

  東陸的式樣,背後有紋紐,雕刻著精美的圖騰,細細看去,竟然是不知道是龍還是蛇糾纏在一起的花紋,還刻著一圈蝌蚪模樣的字。

  她忽然覺得這件東西有幾分眼熟,脫口低呼了一聲。

  “這是你母親的遺物。”費迪南伯爵嘆息,“當年我從刑場上撿回來的。”

  阿黛爾震驚而意外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手心裡那一面銅鏡——是的!就是這面鏡子!拉菲爾的畫像上,母親手裡拿著的那面鏡子!

  “當年,在您的父親下令燒死琳賽夫人時,我還是一個十七歲的聖殿騎士——因為在故鄉被叔父剝奪了一切,被迫流亡翡冷翠。”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讓我吃驚的不是教皇對情人的冷酷,而是他居然強迫當時只有八歲的您和十歲的西澤爾皇子來觀刑。”

  阿黛爾漸漸因為緊張和震驚而無法呼吸——是的,這一切她都已經忘記了,只留下模糊的記憶殘片。但眼前這個人既然是當年的秘密行刑者,那麼他應該知道更多秘密!

  她抬起頭,喃喃問:“我母親……被安葬在哪裡?”

  “我不知道,”然而費迪南伯爵一句話就阻斷了她的希望,“美茜·琳賽夫人的遺骸是由教皇親自處理掉的,沒有任何人知道。據我所知翡冷翠也沒有她的墳墓。”

  阿黛爾失望的垂下眼去,發出一聲嘆息。

  “公主,您或許完全不記得我了——但是,當您昏倒的時候,卻是我把你抱回去的。”費迪南伯爵笑了一笑,“我還記得當時您是那麼瘦小,輕得如同一隻小貓一樣。那時候我就想:琳賽夫人果然是瘋了,這樣可愛的孩子怎麼可能是魔鬼的孩子呢?”

  阿黛爾說不出話來,哽咽堵住了她的咽喉。

  原來她和眼前之人的牽絆。早在她記憶開始之前就已經存在,浮生倥傯,冥冥中,是否注定了他們之間誰也不可能逃過誰?

  “我一直想要保護您,公主,可惜上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當時您是教皇的女兒,而我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流亡者;而當我終於可以站到陽光下向您求婚的時候,您卻已經關閉了自己的心。”

  阿黛爾輕輕地搖頭,淚水一連串的落下:“不……伯爵。你說的很動聽,幾乎讓我相信那是真的了。”彷彿是尋求勇氣一樣,她抬起手握緊了項鏈上的神像,喃喃:“可是你並不愛我。這只是相互利用——”

  “不,我愛你。”費迪南伯爵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如西澤爾一般地愛你。”

  她吃驚地看著他——在他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語氣斬釘截鐵得一如他指間的銀刀。

  “公主,為什麼您總是想追求那種‘純粹’的愛呢?要知道那是不存在的。”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聲音冷酷而犀利,“無論是西澤爾,羿,楚,或者我,其實都是非常複雜的人——複雜的人是沒有純粹的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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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對我們而言。任何一種感情總是夾裹著諸多因素:權力、金錢、地位、慾望或者責任,需要小心翼翼地加以權衡和取捨,不可能單純的為了某人某事而不顧一切。”他微笑著,親吻她的手背,“或許這樣的愛,離公主您的要求有點遠——但是,卻不能說這就不是愛。”

  “要知道我們就是這樣的人——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愛。”

  阿黛爾怔怔地聽著,為這樣直白大膽的宣言而顫慄。

  “所以,公主,我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我愛您:愛您的美麗和善良,也愛您的身份和地位——您的權勢,對我來說就如您的美麗善良一樣,也是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費迪南伯爵的聲音是誠摯的,“要知道愛就是一種交換:不僅是感情的交換,也是物質的交換——您看,締結這一門婚約對我們都有好處:您會給我帶來王位和權力,我也會給你帶來安定美滿的生活。我們將成為命運的共同體。”

  他頓了頓,再度重複:“公主,請接受我的愛,跟我去卡斯提亞吧!——相信我,這是您唯一可能獲得幸福的途徑。”

  她望著他。

  那個吸血鬼伯爵的臉色蒼白而平靜,在表白的時候也不見絲毫熱忱,然而他的眼神卻是誠摯而堅定的,彷彿對於自己那一套驚世駭俗的愛情理論堅信不移。

  “不,”終於,阿黛爾從他的手裡抽出手來,低聲,“如果……如果這就是你們的愛,那麼,我寧可不要。”

  費迪南伯爵震了一下,臉變得比死更白。

  “伯爵,我不要這樣的愛。”阿黛爾垂下了湛藍色的眼睛,將神像放到了心口上,低聲回答,“與其如此,我寧可把心裡所有的愛獻給神:因為只有神才能回報我這樣全心全意的愛奇_-_書*-*網-QISuu.cOm,才能給予我想要的那種生活——而這世上的任何男人,都不能。”

  這句話彷彿是一記重錘,令費迪南伯爵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眼裡的光漸漸熄滅。

  “真是無情啊……”他低聲嘆息。“我終於知道當初的楚感受了。”

  阿黛爾臉色蒼白的一笑:“是啊……除了自己的感情,我還能控制什麼呢?這是我唯一能掌握的東西。如果連這樣的‘自我’都沒有了,我就徹底是個隨波逐流的傀儡了。”

  費迪南伯爵沒有說話,彷彿面對這樣絕決的拒絕也無話可說。

  “既然如此,我沒有別的話好說了。我也不想留給公主一個令人厭惡的印象。”沉默片刻,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意味深長,“只是,我勸公主不要再糾纏於過去的事情,這對您沒好處——一切已經過去了。”

  她沉默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雖然,我相信西澤爾也會設法保護您,”沉吟了一下,費迪南伯爵叮囑:“但無論如何,您還是要小心——公主的周圍太險惡了,最好隨身帶著羿留給你的天霆。”

  “進修道院我都會帶著它。”阿黛爾嘆息,“這是羿留給我的唯一紀念。”

  “那就好。”費迪南伯爵舒了一口氣。“羿也是我所敬佩的人。他和我不一樣,或許更接近公主您的要求也說不定——可惜他死了。”

  彷彿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下去,只有風聲在耳畔低語。

  “那麼,”沉默許久。他望著她,眼神漸漸蒼涼,“別了?”

  阿黛爾微微一笑,將手伸給了他:“是啊,別了。伯爵。”

  他凝視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將她擁入懷裡。親吻她的額頭和臉頰——這一次她沒有拒絕。因為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告別之吻。在那一瞬間,這個生於黑暗長於黑暗的男人眼裡彷彿終於有了一點熱度。然而那種熱情也是沉默的,彷彿冰上的火。

  這一次他沒有再留戀,彷彿也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費迪南伯爵最後一次吻了公主的手背,躍上窗檯,凝望著她,一步一步的退入暮色,最終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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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窗檯上只留下了一支玫瑰,斜插在花瓶中,迎風微微搖動。

  她知道,這將是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了。

  一個又一個,終究都匆匆地從她的生命裡離去了。誰都不曾為她停留,誰都不能給予她所需要的東西——這一生裡,她要送別多少個和自己緊密相關的人呢?阿黛爾頹然坐下。緩慢的抬起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哭得全身發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那個詛咒彷彿又在耳邊迴蕩

  “聽著:你們一生都不會得到想要的東西。哪怕身在大海也喝不到一滴水,哪怕被無數人所愛也會孤獨而死——這將是你們永生難以擺脫的詛咒。”

  她握緊了手裡的銅鏡,全身漸漸顫抖。

  在穿過小巷走向日落大街的時候,費迪南伯爵遇到了一個年輕的軍人。

  他站在陰影裡,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頭金色的長發,臉龐線條乾淨,有一種雕塑的美感,細長的眼睛裡神色淡然。身上的黑色軍服是異端審判局騎士們特有的式樣,戴著白色手套,腰間配著黑鞘的直劍。他以軍人特有的姿態站在那裡,似乎已經等待了他很久。

  費迪南伯爵在看到他時候頓住了腳步,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殺意。

  李錫尼!

  翡冷翠著名的人物,異端審判局的長官,也是七人黨中的另一個重要成員。在成為西澤爾下屬之前,他是一個身手不凡的刺客。因為刺殺了意圖反叛教廷的屬國大公,成功的避免了一場正面戰爭而成為翡冷翠的英雄。

  他是一個站在光明裡的刺客,和藏身黑暗裡的雷完全相反。

  費迪南伯爵的手緩緩下垂,一把銀色的小刀悄然出現在指間。

  “雷,好久不見。”李錫尼卻彷彿沒有察覺,淡淡道,“殿下有請。”

  他微微一怔,蹙眉,抬頭看了一眼小巷的盡頭——濃重的暮色裡,依稀可以看到一輛金色的馬車停在那裡,馬車的門微開著。

  費迪南伯爵警惕的看了一眼,沒有移動腳步。

  “不必擔心,雷。如果想要下手,在你方才心神不定掠下高樓時,我的劍就刺穿你的咽喉了。”彷彿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李錫尼聲音平靜,“殿下吩咐過:如果你是偕同公主一起出現,那麼我在第一時間便要將你格殺當場;但如果你是孤身返回的,那麼,殿下要我請你到馬車上去——他想在你離開翡冷翠之前和你做一次交談。”

  “……”費迪南伯爵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談的。”

  “當然還有,有很多。”李錫尼臉上泛起了一點點笑意,看著這個同僚,“雷,雖然現在你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同伴,也不再是七人黨的一員,但你卻是卡斯提亞的大公——西澤爾殿下依然需要你。他不會錯過任何可能對他有幫助的人。”

  “是麼?”費迪南伯爵若有所思地喃喃,“他的確是這樣的人。”

  李錫尼抬了抬手,對著他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費迪南伯爵整理了一下衣領,彷彿一個將要赴舞會的倜儻貴公子一般,緩步走進了深黑的長長巷子,銀刀閃爍在他的指間。

  那輛金色的馬車在靜靜地等待。

  二十一、咬尾蛇

  費迪南伯爵離開翡冷翠的第三個月,便是蘇美女神的百年祭。

  為了這個百年一遇的盛大節日,翡冷翠教廷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整個聖城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地面上灑了玫瑰花瓣,房頂上放滿了鮮花,甚至連貧窮紊亂的東方區都變得井井有條。聖特古斯大教堂早早的被內外裝修一新,在祭典前夜向教民開放。

  聖格里高利歷32年的3月15日,無數教民連夜湧向教堂,其中不乏遠自千里之外來的虔誠教民,西域各國的君主都派了使者祭獻參拜,甚至連東陸大胤和晉國都派來了使者道賀,盛況一時無雙。

  至高無上的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在民眾面前罕見的露面,親自主持了祭典,一系列盛大的儀式讓人們眼花繚亂:主祭、共祭、輔祭、行禮致敬、念懺悔詞、灑聖水禮、唱光榮頌、念集禱經、行聖言禮……

  就在那一天,翡冷翠的阿黛爾·博爾吉亞公主,正式成了一名修女。

  無數翡冷翠的貴族目睹了這教廷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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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她名義上的養父、事實上的親生父親,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在大彌撒上主持了新修女的發願儀式。教皇手持金杖,朗聲叩問自己的女兒:“阿黛爾·博爾吉亞,你願意放棄俗世裡的種種留戀,成為一個純潔高尚的修女,捨身侍奉神嗎?”

  “是的,”美麗的翡冷翠公主頭戴花冠,忽然抬起臉,一字一句地清晰開口:“我願意永遠侍奉女神,至死不悔。”

  觀禮的人群裡發出了低低的驚呼和嘆息。

  誰都沒有想到,阿黛爾公主發的居然是永願!

  所有的女教民在成為修女時都要發效忠女神的願,這被認為是修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然而。一般入教的修女首先發的都是暫願,即一年願,以後又要連續發三年願和五年願。在此期間,發的願可以隨時解除,修女也可以離開修會。

  但一旦發了永願,便意味著永遠的捨身侍奉女神,再不能回到俗世。

  貴族們竊竊私語,帶著一絲不信與猜疑——對於阿黛爾公主的這次出家,大多數貴族都認為這不過是教皇暫時平息流言的手段而已。然而,沒有一個人想到、公主竟然是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發出了不能翻悔的誓言,選擇了永別塵世。

  “端懿皇后品性如此堅貞,實為大胤之榮耀!”從東陸千里迢迢趕來的端木丞相忍不住上前一步。匍匐跪拜,“在下回國一定稟明皇上,為皇后廣立牌坊祠堂,旌表天下!”

  然而阿黛爾公主沒有回答,只是靜默地跪在神壇前。巨大的蘇美女神像在無聲俯視著她,彷彿俯視著一隻無辜的羔羊——此刻人群的注意力全部都凝聚到了教皇父女身上。因此沒有人發覺就在那一個瞬間,女神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了微妙的改變。

  雕像的臉彷彿忽然柔和了,那種肅穆如冰雪的審判神色悄然變化。

  人群在低聲議論,然而教皇親沒有過多的震驚,只是注視了女兒片刻,在她發完願後開口接受了她的奉獻,並讓她領受了終身聖願的標誌——一枚純金的戒指,並將進堂時頭上的花冠換成茨冠。

  彷彿被這樣神聖莊嚴的氣氛感染,教堂內沉默一剎,然後掌聲大作。

  她的諸位兄長站在觀禮的人群裡。默默看著自己的妹妹脫去凡俗的身份,戴上那枚戒指,斬斷和他們的親緣聯繫,成為神的僕人,各懷心思一言不發。

  蘇薩爾皇子默默轉頭看了弟弟一眼,發現西澤爾的臉色平靜如水。

  此刻管風琴的樂聲響起,唱詩班的詠唱和神甫的福音如海潮起伏,把儀式推向了高潮。蘇薩爾皇子回過神來,和弟弟們逐一上前,與新修女握手、擁抱,奇書-整理-提供下載做最後塵世間的告別。蘇薩爾低聲嘆息,囑咐妹妹保重;普林尼則淚水漣漣,流露出依依不捨之情。只有西澤爾沒有說話,默然地上前擁抱妹妹,久久沒有分開。

  “等著我。”他側過頭,忽然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阿黛爾震驚地抬頭看他,發現他眼裡的光芒閃爍莫測,隱隱令人恐懼。他緩緩對她舉起了左手,阿黛爾身子忽然猛烈的顫抖起來——

  一枚由髮絲繞成的金色指環,在他的指間微微閃爍。

  “連神也不能阻隔我們。阿黛爾。”他低聲微笑,鬆開了手,緩緩退入人群,“等著我。”

  西域最高貴的女性:翡冷翠的阿黛爾公主,就這樣在蘇美女神百年祭的大禮彌撒上發出了最為神聖的永願——把自己永遠獻給女神,終身侍奉教會。

  出於對女兒的愛護,她的父親賜給她無數的金銀器具。然而這番好意卻被阿黛爾堅決的推辭了,在琳瑯滿目的珍寶裡,她只選擇了寥寥幾樣日常用品隨身帶走:比如東陸帶回來的那把寶劍和一面不知是誰餽贈的小小銅鏡。

  那是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世界留給她的所有回憶。哪怕傷痕纍纍不堪回首,卻依舊被靜靜保留在心底,不曾隨著她的捨身而被遺忘。

  然而,沒有人留意到她獨獨遺棄了那一口古老的、曾經陪同她兩次出嫁的櫃子。

  ——除了西澤爾。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隨著人潮一起離開了教堂。然而,當阿黛爾在熄燈後一個人穿過鬼蜮,悄悄回到教堂深處的那間密室裡,準備在那兒祈禱懺悔到天明時,卻震驚地發現那個櫃子居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那裡!

  鎦金玫瑰的把手折射出幽幽的光澤,古舊華美的櫃子彷彿一個小小的牢籠。

  “哥哥!”她跪倒在地,抬手掩住了臉——他知道她想要遺忘什麼,想要斬斷什麼。所以他在無聲的告訴她:這不可能!

  她在密室裡跪了許久,終於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某種渴望,輕輕的打開了櫃子。彷彿在空空的櫃子裡看到了昔年那一對在黑暗裡相互擁抱的孩子,久違的刺痛鑽入心底。

  阿黛爾公主就這樣被永久的關閉在了聖特古斯大教堂的修女院裡。

  翡冷翠對此議論紛紛。有一些貴族私心裡希望皇室再出一次醜聞。比如被迫當了修女的公主會忍不住寂寞,做出一些有悖於教規的事情——然而所有人都失望了。

  一年多來,這位曾經的舞會皇后、沙龍貴婦洗去了一切奢華,和其他修女過著一樣的生活:當清晨的鐘聲敲響五下的時候,便起床洗漱,隨後進教堂作默想、望彌撒、出堂、吃早餐,九點上課或在外邊工作、學習,唱讚美詩。午飯後,再進教堂做私省察,念《聖言經》。晚飯前做晚課。飯後進堂做公省察,念第二日的默想題目。晚上九點出堂熄燈休息。

  週而復始,規律而又安寧。

  此外,幫助賑災、救濟窮人、到醫院、養老院從事無償服務,這些也都是修女日常從事的活動。所以每隔一個月,翡冷翠的貴族和百姓也能看到修女院大門打開,一群穿著黑白兩色素衣的修女走上街頭。為窮人募捐。阿黛爾公主也在其中。

  “捐錢給窮人,就是放貸給神,終獲回報。”

  她的語聲安詳柔和,眼睛在面紗後寧靜閃爍,令所有人都無法拒絕。有時候修女隊伍也會遇到一些貴人,比如打獵歸來的皇室,或者是出遊的貴族們。到那個時候阿黛爾公主也不會迴避或者退縮,只是走到那些馬車前,對著那些用驚愕探究眼神望著她的貴族們雙手捧出金盤,沉默著請求佈施,往往能得到驚人的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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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