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2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52
一四〇

  “阿影。”久遙伸手摟住她的肩膀低沉的聲音裡有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方才已聽過、已聞過,這裡沒有血,更沒有死人。”

  風獨影並沒有睜眼,冷著聲道:“你我又何必看這些,我不喜歡。”

  “阿影,這與你不喜歡的完全是兩樣東西。”久遙的嘴唇緊貼在風獨影耳邊上,以至那聲音如此的響又如此的暖,“這是世間最美麗的一種顏色,鳳凰便是一次又一次自這種火紅的烈焰中重生。阿影,世人讚你為‘鳳凰’,你豈能有負這名號,無論多少次,無論多麼痛苦,你都可自這烈火中脫胎換骨,重新站起來,走出來。”

  最後一句入耳,風獨影禁不住全身一震,就彷彿沉溺黑潭許久的人,突然頭頂上被敲開了一道縫,射入大片明光,她不由自主地浮出水面,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在此入目,已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前邊是一片楓樹林,此刻掛滿丹楓,一眼看過去是一片連綿不絕的緋紅,秋風吹過,楓樹沙沙地搖,楓葉嘩嘩地舞,如同搖曳起伏的火海,還有許許多多秋葉隨風飄飛,就如片片焰火在空中綻放,然後蹁躚而下,如此的明豔奪目,如此的絢麗懾人。

  “這是風的摸樣。”久遙指著那隨風起伏的紅色火海,“風可以聽,可以聞,可以摸,也可以看。”他舉著風獨影的手,“而風過之後,它會帶走一些東西,也會留下一些東西。”

  風獨影攤開的手掌心裡,臥著一片火紅的楓葉。

  風過後會帶走一些,會留下一些,那麼此刻從她身畔輕掠而過的秋風,又從她身上帶走了什麼,留下了什麼?

  “走了這麼久,累了吧,來我們坐下看。”久遙拉著風獨影就坐在鋪滿了紅葉的地上,然後從包袱裡掏出兩個紙包,卻是一包白果桂花糖糕,一包金絲酥,“嘗嘗這個,是香儀學者做的,看味道如何。”他拈一塊桂花糕送到風獨影面前。

  風獨影接過桂花糕,左手拈著那片楓葉,眼睛看著那一片楓林,一直沒有說話,但面上神情已漸漸放鬆,退去了近來那萬事萬物不縈於心的懶散漠然之態。

  久遙看到她如此神色,心頭頓安,微笑著拈起一塊糕點靜靜品嚐。

  涼爽的秋風輕輕吹拂著,自楓林裡穿梭,拂過兩人衣鬢,偶有紅葉隨風而來,飄落兩人的肩頭衣上,有時風吹得急,便會簌簌地落下一陣丹葉,彷如紅雨,煞是好看。而紅雨中的兩人,倚背而坐,手中拈著糕點,淡看風吹葉飛,顯得如此的悠然從容。

  這一刻,山林中風起葉隨,沙沙嘩嘩地彷彿奏著一曲瀟灑的山樂,可除此之外卻再無聲響,又顯得如此的靜謐,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自久羅山以來,自三石村之後,兩人第一次擁有如此平和寧靜的心境。

  就這樣靜靜地偎著,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忘卻了身外世事,忘卻了山外時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遙才拉風獨影起身,“走了,我們再去看花。”

  看過如此美麗的楓林,風獨影倒有些期待他說的花。

  兩人繼續往山上爬去,山路有些陡峭,好在兩人都不是弱不禁風之人,一路走來倒不覺得累,沿途還碰上五隻野兔,十隻野雞,一隻狐狸,兩隻鹿……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個斜凸,久遙老馬識途般領著風獨影轉過去,又穿過一道峽谷,頓時眼前豁然開朗,一眼望去,風獨影禁不住“啊”地驚嘆一聲。

  眼前是一座山谷,四面山壁上爬滿著綠色的藤蔓,然後從哪翠綠之上綻開著朵朵紅色的凌霄花,舉首望去仿如紅雲赤霞環飛半空。正前方的山壁上,掛著一道尺餘寬的瀑布,如銀練般自高高的峭壁上飛落,玉濺珠落般美妙。瀑布之下是一條大約四尺寬的小河,清澈的河水潺潺而過,河的兩旁長著淡黃色的野菊花,叢叢簇簇,無以計數地開滿河岸,隨著微微山風擺動,就彷彿兩條金色的光帶在地上飄舞,滿目奢華的明麗。還有淡淡地雲霧在山壁,藤蔓,野花之上繚繞,為眼前一切更添飄渺之氣,空濛如仙境,清淨如桃源。

  “這花谷漂亮吧?”久遙笑吟吟地牽著她往谷中走去。

  “原來人間還有這等美景。”風獨影喃喃,依然處於驚豔中,呆呆地任他牽著走。

  久遙看她那摸樣,也是滿心喜悅,牽她走到小河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然後靜靜地陪著,任她看去。

  山風吹拂裡,除了帶來清新的花香外,還夾帶著淡淡水霧,灑落臉頰上涼涼的,讓人更是神清氣爽。

  坐在河邊,腳下便是金陽般美麗的野菊叢,抬頭便是紅雲飛繞似的凌霄花,瀑布嘩嘩地飛落,如同奏著清越的曲樂,風獨影縱是如何的灰心黯然,看得如此美景,亦不由得心暢神怡。

  “這時候正是花谷最美的時候,再過些日子,到了寒冬,這些花便全謝了、枯了。”久遙輕聲道。

  “謝了真可惜。”風獨影忍不住答話。

  久遙凝眸看著她,道:“謝了並沒什麼可惜的。”

  風獨影一愣,轉頭看她。

  “我一直覺得,一朵花與一個人,沒什麼區別。”久遙目光落向河邊的花叢,“人一世,花一春,時間或有長短,可生命都是一樣的。”

  風獨影眉尖微動,露出思索的神色。

  “人有生老病死,花亦有枯榮,人一生要歷盡磨難滄桑,花一生則歷經風吹雨打。有許多的人,許多的花,都在那些磨難中、風雨中半途夭折了,歷經千錘百煉後活著的,實屬不易,亦是幸運,所以不該唸唸不忘那些磨難與風雨,不該執著於半途所失去的。無論是人,還是花,都該珍惜著今日的雨露陽光,才能如眼前這般,開得明媚燦爛,活得瀟灑快活。”久遙說著,移眸看著風獨影,目光如紅色的凌霄花那樣熱情溫暖,又似金色的野菊花那樣明麗和煦。

  在久遙的目光下,風獨影有片刻的失神,然後腦中驀然浮現一句話,“死者的死是為了生者更好地活。”

  她失神之中並沒有想到自己已然順著記憶念出來了,而久遙聽著,想起當年當日的情景,頓時百感交集,“原來你還記得那句話。”

  風獨影輕輕點頭,“當日帝都郊外聽到這句話,我便在想說話的人使誰,竟能說出這般話來。”

  “死者的死是為了生者更好地活。”久遙說著這句曾經說過的話,如同心底幽幽嘆出一聲綿長的嘆息,帶著莫名的複雜情感。

  當年那話是為了安慰那些無家無親的流浪人,可如今,倒活生生的好似是為他們自己說的。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了,或許都是想起了過往那些已死去的人,那些難以割捨,卻再也無法見到的人。花谷裡靜悄悄的,卻並不寂寥蒼涼,碧空白雲,金陽灑落,花顏明媚,只是一片融融的暖,一片清清的香,一片謐謐的寧。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遙率先打破安靜,“到午膳的時候了,你身子才康復不久,經不得餓。”

  他從包袱裡,將蛋餅、包子、炸魚、肉乾等乾糧一包一包取出,還提了個小巧的銀壺,裡面裝滿了香氣四溢的美酒,最後還有兩個小玉杯。

  兩人坐在大石上,用著幹糧,就著美酒,賞著鮮花似錦流水如帶的美景,頗為愜意。

  其間,風獨影忽然道:“這讓我想起當日在東溟海邊過的中秋。”

  久遙聞言輕笑,“那時候也是我們兩個,對著一輪明月,品一壺清茶,哦,還有本公子為你吹笛。”說著,他從袖中取出竹笛,“看我今日再為你吹奏一曲。”

  “嗯。”風獨影一手支頤一手端杯,鳳目裡眸光似水,盈盈流轉。

  久遙橫笛於唇,頓時一串清亮的笛音響起,便彷彿這花谷之中又添了一道銀瀑,自高崖飛下,玉濺珠落般動聽。

  笛曲清揚裡,風獨影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偶爾品一品美酒,靜靜地聆聽著,聽風送來的竊竊花語,聽風送來的潺潺水聲,聽風送來的泠泠笛音……此情此景,令人生出一種現世安寧,歲月靜好之感,彷彿人的一生便可如此安樂過去,是如斯的美好。

  或許笛音太美妙,或許花谷太美麗,又或此等安寧靜好太讓人沉醉,當一曲終了時,風獨影依舊閉著眼睛,似乎不願自那美好中醒來。等她終於睜開眼時,卻看到一張完美無瑕的俊臉,還未反應過來,唇上一暖,有氣鼻吹拂在臉頰上,帶著美酒的醇香,她沒有動,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唇畔先是在她的唇上廝磨著,然後能感覺舌尖在舔吻著,纏綿得如同勾畫著她的唇線,令她不由自主地開啟唇畔,於是那舌尖立時探入口中,輕巧的如同試探般滑過齒間,頓時頸後一陣酥麻傳來,瞬間便傳遍全身,她不由得輕吟一聲,便感覺到一雙有力的臂膀擁住了他,那舌尖也一改輕柔,如同長龍盤入佔領疆土般的霸道,如同狂風掃過強行掠奪一般的急切,以致她瞬間便有一種要被吞噬的感覺,卻又無力阻攔抵擋,只能氣息不穩地任他擁著吻著……

  昏昏沉沉裡,她忽然回想起此生與男子的親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52
一四一

  兄弟間的擁抱應該不算吧?戰場上受傷時與將士們勾肩搭背相互攙扶也不算吧?那十二歲那年,木槿花樹下四哥睡著了,她替他抬臉上得落花時偷偷親了他的臉,算不算?或者十三歲那年,四哥去閔州前,薔薇架前月圓花好,四哥摘一朵薔薇插在她的鬢角說回來要送她信物,說完後飛快地親了她的嘴一下,算不算?

  可是……那所有的都算上,也不能喝此刻的相比。

  再後來,她僅餘的神智也飛遠了,腦中一片空白,身子軟軟的又輕飄飄的,如在雲端。

  ……

  許久後,久遙才放開她,沙啞著聲音道:“我們得去看雪了,不然就要錯過了時辰了。”

  “喔”風獨影呆呆地還沒能回神。

  出了花谷,久遙領著風獨影往東走去,順著山道往下,一路上穿林跨澗,中途還經過一段緊鄰峭壁的羊腸小道,頗為凶險,可兩人去走得安穩放鬆,久遙牽著風獨影的手沒有放開過,風獨影也任他牽著沒有睜開過。

  時光流逝,等到兩人走出山林時,已是夕陽西下,晚霞滿天,如錦似火。

  “看那邊。”久遙指左前方道。

  風獨影順著看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見那邊長滿了大片的蒲公英,團團簇簇,如同白雪鋪滿山野。

  “這樣看去,還真像雪。”她淡淡笑道。

  “還不止這樣。”久遙神秘地笑笑,拉著她繞過那片蒲公英。

  繞過去後,下面是一片頗為平坦的坡地,這時節裡黃黃綠綠的野草中點綴些白得黃的野花。

  “來,我們在這裡坐下。”久遙從包袱裡取出一塊氈毯鋪在草地上,然後拉著風獨影並肩坐下,“等一下就可以看了。”

  風獨影今日已被久遙的“風、花”驚喜到了,所以這會兒也有些好奇地道:“可以看什麼?”

  久遙但笑不語,只是側耳傾聽。

  風獨影見他那樣,便也不問了,學者他的樣子去聽。她功力深厚,比之久遙能聽到更遠更輕的聲音,過得片刻,她便聽到嗚嗚嗚的呼嘯聲,她知道是起風了,正自那邊山谷吹來,很快便會吹到這裡。

  “來了。”久遙輕聲道,“抬頭。”

  風獨影聽他的話,抬起了頭。

  隨著嗚嗚嗚聲越發的大,一陣大風颳送而至,然後便看到無數蒲公英自山坡上飛起,潔白如絨,隨風飛上半空,有的順著風力飛得更高更遠,有的卻飄飄蕩蕩地下墜,漫天鋪灑如同絮雪飛舞。而天空上,暮雲漂游,晚霞繾綣 ,彷彿赤綢橫陳,胭脂濃抹,襯著雪白飄飛的蒲公英,那等景色是如此的奇異又奇妙,風獨影忍不住發出驚嘆。

  “這樣看著可真漂亮,便使真的下雪也比不上此刻。”

  “每到傍晚,上面的山谷裡便會起大風,然後吹起這些蒲公英。”久遙望著那些飄飛於晚霞裡的蒲公英雪,聲音極輕,似乎怕聲大了便要驚飛了它們,“這一年來往在別院,無所事事時便常到山裡走走,發現了這些,那時候就想讓你也看看。”

  風獨影聞言,心頭一動,側首看向他。

  她半生征戰操忙國事,何曾有過閒時閒情賞過如此風景,卻總是眼前這個人,跟她說一些別人不曾說過的話,帶她做一些不曾做過的事情,領她看一些不同的風景。想起帝都裡的那些年,想起東溟海邊的數日,想起過去的這兩年……曾經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卻驀然懂得了,只有情深如他,才會時時惦記著她,才會為她做盡所有。

  大東於他又滅族之仇,可在青州危難之際,他依然挺身而出,如今為著她,更是費勁思量,只想為她分憂,只盼她能開顏。

  到底該市何等灑脫的胸懷,才能放下那些血海深仇?

  到底該是何等寬廣的胸懷,才能放入那些深情厚意?

  一時間,心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悲傷,又是歡喜,那樣的複雜,她目中禁不住有霧氣氤氳。

  “久遙,這世間怎會有一個如此的你?你又為何待我這般的好?”她喃喃著,伸手撫上他俊美無儔的面容,指尖冰涼而輕顫。

  入耳的剎那,久遙禁不住全身一顫,這麼多年來。何曾自風獨影口中聽過這樣飽含情意的話語,胸膛裡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那刻他耳中儘是自己有若鼓鳴的心跳聲。

  他轉過頭,抬手握住她撫在臉上的手,彼此的手都有些發顫,彷彿此時彼此顫動的心。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得看著她,想從她的眼中看清神情,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會錯意了。終於……他看清了,那雙鳳目裡清清楚楚地映著他,流波盈轉裡明明白白地蘊著情意。

  “阿影……”他激動得除了叫喚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就像跋涉了千山萬水歷盡了風雨滄桑,終於在高高的懸崖之巔摘取了那朵他渴望了千萬年的花兒。一路艱程,儘管滿身傷痕疲累,可在那刻,他一直空落落的胸膛忽然變得溫暖充實。一股甜蜜的清流自心田湧出,緩緩流溢,瞬間便流遍四肢百骸,抹去了那些風霜刻下的傷口,掃去那些風雨積累的疲憊,他身心只餘歡喜與滿足。

  許久,他摩挲著她貼在他臉頰上的手,喃喃訴說著:“阿影,當年在帝都第一眼看到你後,我便常常生出痴念,想著人若能有生生世世就好。可輪迴之事太過虛無縹緲,便是真有,你的來生可能早已許了別人。”

  風獨影腦中閃過一道人影,但也只是剎那,此刻的她眼中心中只有面前的人。

  “久羅的仇與痛我一生也不能忘,可又能如何呢?去殺了你的兄弟報仇?還是招兵買馬滅了這大東王朝以洩憤恨?殺了他們,我的親人、族人也不能回來,我更不能以一己之私而令天下百姓遭受那家破人亡的悲苦。”

  久遙側首偎著她的手,眉間淡淡一抹憂傷,像一個傷口痛了的孩子尋求一點撫慰。風獨影頓時心頭一片柔軟,手指順著他的長眉輕輕撫著,似乎撫一下便能抹去一點傷痛。

  “所以,那些仇與恨、悲與痛,無論有多重,我都埋起來。或許終有一日,族人的亡魂能理解,他們能安眠於地下。”久遙抬眸看著她,眼睛如夜海一般深廣而寧靜,“而我……或許是緣分,或許是老天憐我,成全了我此生的痴念,讓你我結成夫妻。阿影,我不知道人有沒有生生世世,我能肯定的是我和你有今生,也可能唯有今生,我又怎能糟蹋了今生。”

  風獨影心弦一顫,如有一隻手在輕輕撥動著,起先紛紛亂亂地不知奏著什麼,可看著久遙清明的眼睛,那些紛亂便如雲霧在旭陽的輝射下盡數散去,只餘清幽寧靜的心曲隨著心跳不疾不徐地奏著。

  “阿影,人生短短數十年而已,我怎能將之用來仇恨悲傷,我盼了許多年菜盼到與你結髮為夫妻,我怎捨得餘生與你陌路。”久遙抬起頭,深深地看著風獨影,眼睛如天邊碧湖淨無塵埃,“阿影,久羅只餘我一個,我也只有你一個,我們今生做一對恩愛夫妻,我們快快活活地過這一生好不好?”

  久遙說完了便靜靜地看著風獨影。

  風獨影也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言語。

  這一刻天地靜謐,如亙古之初。

  許久,她伸出左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也看著他的胸口,聲音輕柔得像風中飄飛的蒲公英,“這裡一定如天一般寬廣無垠。”她抬頭,深深地看著他,那雙從來冷峻威嚴的鳳目力有著從未有過的柔波與情意,那一刻,她美如天湖邊臨風低頭的青蓮,“久遙,我答應你,我們做一對恩愛夫妻,白首偕老,不離不棄。”過往無論有多少懊悔與痛苦,都無法挽回,她此生再不能負眼前的人,這個待她情深似海的人。

  “阿影!”久遙輕輕地呢喃一聲,抑不住心頭的震動與狂喜,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

  風獨影伸手,然後緩緩落在他的背上,緊緊地會抱著他。

  這一刻,天地俱寂,萬物俱無,只餘他們靜靜地相依。

  風吹過後,蒲公英雪自然也就落盡了。

  “只這麼片刻就沒了。”風獨影頗有些依依不捨。

  “你喜歡看,也不是沒有法子。”久遙微微一笑,然後取出袖中竹笛吹了兩聲,片刻,空中嘎地傳來長鳴,便見青鳥翩翩而來。

  “它什麼時候跟來的?”這一天裡,風獨影不曾見青鳥現身,一直以為它留在別院裡。

  “它一直跟著呢。”久遙道,抬手拍拍青鳥的腦袋,指著山坡上,“去,到上面扇幾下。”

  嘎!青鳥撲騰飛上半空,然後落在了山坡上,伸展了大翅膀,嘩!嘩!嘩!使勁扇著,頓時便有狂風大起,將那些蒲公英再次吹起,飄飄揚揚飛上半空,再洋洋灑灑地如雪飛落。

  風獨影看著再次漫天飛舞的蒲公英,不由展顏微笑。

  而山坡上,青鳥看著被它扇得滿天飛的蒲公英,大約也覺得很好玩,又使勁地連連扇著,等到頭頂那片天空上飄飛著密密麻麻的蒲公英時,它便自個兒撲騰著飛到了半空,然後又展開翅膀扇去,扇得這兒一團,那兒一片,有的飛得高了,它便追著飛去,似乎是想把那些飛得高的扇下來,可翅膀扇去,輕飄飄的蒲公英飛得更加高了,於是青鳥嘎嘎地一邊大聲鳴叫一邊繼續追去,不給扇下來就不肯罷休。

  下方,風獨影看著青鳥那幼稚的舉動,忍不住輕笑出聲,倒是不在意那些飄揚著的蒲公英,反是去看青鳥如何與那些雪花似的蒲公英相鬥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53
一四二

  正看得有趣時,忽覺得頸後一股涼氣吹來,不由回首,久遙捧著大捧的蒲公英站在她身後,見她轉身,狡黠一笑,兩手一揮,頓時那些蒲公英便自風獨影頭頂灑落,一邊還感慨著,“哎呀,果然如我所料,像雪仙女一般美麗。”

  “別弄。”風獨影趕忙躲避,順帶揚著袖子去掃開那些蒲公英,有些給掃開了,有的卻掃回飛向了久遙。

  久遙倒不躲,只是彎腰自草地上又捧起一捧,然後向著風獨影撒去,“有一年冬,下著雪,我看到你站在宮門前的一樹紅梅下,細碎的雪花飄下,落在你的鬢髮上,可你毫無所覺地靜靜地站著,目光望著宮門內。”

  聽著久遙的話,風獨影倒真是不動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久遙沒有答,只看著蒲公英如細雪飛灑裡的風獨影,繼續道:“那時候,我就遠遠看著你,覺得像幅畫似的,是那畫裡的梅花仙,想著回去便要畫下來,可沒一會兒,豐太宰便自宮內走出,然後你們並肩行去,我後來也就畫不出來了。”

  風獨影心頭一澀,沒有說話,靜立看著他。

  久遙沒有再撒蒲公英,可半空中依然有蒲公英飄落,許多落在草地上,也有些落在了風獨影的頭上衣上,暮色裡她白衣勝雪,冰姿玉貌,比之不食人間煙火的瑤台仙女更添一份清綺靜寒之風華,他看著看著,禁不住意動神迷,喃喃道:“這時候我能畫了,卻不想畫了,這等絕世美人圖還是我一人欣賞就好了。”

  這話裡既表達了深切情意,又讚美了心愛之人的稀世容貌,風獨影豈有聽不明白的,她本不是扭捏易羞的女子,也不是沒從別人那聽過這些誇讚,只是此刻從久遙口中說出的卻令她生出不一樣的感覺,心頭別有一番甜意,神色裡卻不肯表露,下巴一揚,道:“說到美人圖,我眼前倒也有一幅,回頭叫宮裡的畫師按我所述的畫出來,定然要比歷朝所有的美人都要美上三分,而且還是所有地美人中最年少的一個。”

  這話一出,連刺中久遙三殿下的容顏及酒窩這兩處心病,饒是他胸懷寬廣,也忍不住懊惱跳腳,幾步跨過去一把把人抱了,“哼!叫你亂說話,看我不咬你。”

  風獨影忙轉頭躲去,可人唄抱住又能躲到哪去,很快便覺得耳朵上被咬了一口,頓時一股酥麻的感覺傳來,忙叫道:“你要是餓了就咬乾糧去,我又不能吃。”

  話音才落,久遙便笑了,一邊笑一邊道:“誰說你不能吃,我這會兒餓了正要拿你充飢。”

  說著便在她臉頰上輕輕咬了一口,然後落在鼻頭上,又是一口,風獨影覺得又是癢又是麻的,想發笑,又想叫他別咬了,可話還沒出,那啃咬便落在了紅唇上,細細綿綿的,啃得她身子一顫,抬腳便要躲開,可人被摟住動不了,於是失衡之下身體傾斜著便要摔倒。久遙抱著她順勢倒在了氈毯上,然後一手摟著她,一手撐起上身,俯視著她,那目光如春水般蘊滿柔情,又彷彿融著赤紅的晚霞般灼熱。

  被那樣的目光看著,風獨影覺得如置身水中綿軟無力,又如置身火中燥熱難禁,想抬手推開他,卻見久遙緩緩趨近,那吻便落在她的眉心,如蜻蜓點水似的,然後眼睛、鼻子、臉頰一路吻下,最後又落回了唇上,卻不是蜻蜓點水的輕柔,而是熱切激狂,只覺得吻的不只是她的嘴唇,而是吻到她胸膛裡的心,吻到了心靈深處的魂,直吻得她要喘不過氣來時才分開。

  此刻的風獨影,氣息微促,唇若紅櫻,烏髮散亂如墨雲迤邐,玉顏佈滿赤雲,鳳目裡流波輕漾,這哪裡是那個高傲端凝的大將軍,分明嬌媚明豔若三月桃花,春風繾綣裡萬千風情滲骨,直看得久遙心醉魂迷。

  “阿影。”

  這一聲輕喚,如自心底幽幽傳來,帶著迫切的渴望,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再次低下頭,這一回的親吻卻是狂風暴雨般,肆掠而下,吻過圓潤的下頷,吻過纖長的玉頸……左手擁住嬌軀,右手撥開衣襟,扯去了衣裡,撫上了那細滑如軟玉的肌膚。

  “久遙……”風獨影輕吟,伸手想要推拒,可落在他的肩上,就算隔著衣裳,她也能感覺到他身體裡的激動與渴望,如岩漿般滾燙炙人,稍是猶疑中,衣裳便一件一件被解開了,等到發覺時,為時已晚,那落在身上的親吻讓她無法拒絕,那撫摸著身體的手掌讓她全然無力……

  成婚雖已有兩年有餘,這卻是兩人的第一次親熱。

  衣裳盡褪時,久遙撫著身下的嬌軀,心頭欣喜甜蜜之餘,卻又有些酸楚難禁。帝都的第一眼起,他對她情根深種,可那麼多年過去,她總離他那麼的遙遠,何曾想到有一日能擁她入懷,能如此親近親密。驕傲倔犟的鳳凰終於是屬於他了,他終於能完完全全地擁有這個女人了!想至此,他胸膛裡便湧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激動,狂喜,他幾乎是有些急切地衝入她的體內,聽得她一聲痛哼,才驀然醒神,頓時止住,萬分憐愛地看著她。

  “阿影,我……我……”無法說清心頭的感覺,他只能吻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訴說著他的愛戀與歡喜。

  風獨影咬著嘴唇,這點痛楚與以往所受的傷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她只是很不適應這種感覺,一種很柔弱很無能的感覺,這是她最討厭的。可是……抬頭看著身上的男子,他的臉上混合著愉悅、壓抑、擔憂、緊張、渴望等等情緒,額頭上沁著汗珠,眉頭鎖得緊緊的,可這都不能有損他俊美神靈的面容,他赤裸的身子那樣的健壯寬闊,他俯在她身上似乎是想保護她,又似乎是想將她全部納入他的體內佔為己有。她的武功勝他千百倍,可此時此刻,卻似乎他強過她千百倍,一念至此,她竟然並不害怕他,也沒有生出不安,於是她伸手攬下他的頭,親吻他的眉心,他的嘴唇。

  “阿影!阿影!”至此,他再也無所顧忌,盡情索取。這是他心愛的女子,這是他白首偕老的妻子,他向她索取著身心,索取著歡愛。而她承受著他給予的痛楚,也承受著他給予的歡愉。

  蒼天為幔,大地為榻,他與她身心合一,從此恩愛不離。

  晚霞斂盡,新月初升。

  久遙用著風獨影躺在草地上,滿心的愉悅,無以言說的滿足,“阿影。”

  “嗯。”風獨影懶懶應一聲。

  “阿影。”久遙又低低喚一聲。

  “幹嗎?”風獨影側過身背對著他。

  久遙便如連體嬰似的側轉身再次抱住她,輕輕柔柔地喚著:“阿影。”

  這迴風獨影沒應了,只是太瘦握著久遙的手。

  “阿影。”久遙停不了,只想一直喚著,以確認她就在身邊,他確實得到了她,看著月色裡瑩潤如玉的耳垂,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別鬧了,讓我睡一會兒。”風獨影閉上眼喃喃道。

  “好吧。”久遙低低笑著。

  剛才一番雲雨極盡纏綿,想是累著她了,他起身將丟在一旁的包袱撿來,取出大裘蓋在風獨影身上,然後自己躺回去摟著她,也閉上了眼睛。

  風獨影很快便睡著了,睡得極是香甜,只是後來迷迷糊糊感覺身子一輕,才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便見著久遙,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被久遙抱起了,正往前邊走去。

  “你要干嗎?”她打了個哈欠,側首倚著久遙的肩膀。

  “‘風花雪月’還差了‘月’呀。”久遙穩穩抱著她,“我帶你去賞月。”

  風獨影抬頭,漆黑的天幕上一輪彎月如鉤,正揮灑著薄薄銀輝,“在這也可以賞,你還要去哪?”

  “我們要賞的不是天上的月。”久遙道。

  “難道地上還有月不成?”風獨影不以為然。

  說話間久遙已走到了目的地,他席地坐下,依舊抱著風獨影在懷,然後指著下方道:“你看那裡。”

  風獨影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低頭望去,好半天后,才感嘆道:“和你一起,大約這天下所有良辰美景都不會錯過了。”

  他們所在的是一塊懸出的巨石,下方谷地卻是一梯一梯連綿而下的水窪,清澈的水面上,此刻倒映著天上新月,一眼望去,彷彿滿地都落這一彎一彎的月牙,夜風拂過,清波蕩漾,那月牙兒也一晃一晃地閃爍著,如同浮了一地的銀光。

  “那是。”九遙頗為自得地點頭,“以後我再帶你去看烏雲江邊的落日,去看褐紅色山石堆砌而成的形如落花的落英山,還有千雪谷裡若白雪鋪滿山谷的雪蘭花,碧涯海裡五顏六色的彩魚群……哎,太多了,數不清,以後看到了你就知道這天下有多美了。”

  風獨影聽他講著那些天下美景,只是微笑,沒有說話。

  久遙也反應過來,這天下美景雖多,可身為青州之王的她又怎可能拋下國事而與他走遍四海踏遍煙霞。一時間也沒有說話了,兩人就靜靜相擁,看著下方銀華閃爍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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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許久,久遙再次輕聲啟口:“阿影,等我們老了,我們再也做不了什麼了,那時候我們一起去看遍天下美景好不好?

  風獨影側首默默看著他,”片刻,她輕輕頷首,“好,等我們老了時,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阿影。”久遙抱緊了她。這個約定,他們都真心實意,只是離實現的那一天卻都有一些遙遠,但儘管如此,他心頭已歡喜無限。

  相依了會兒,風獨影忽然到:“這美景確實很美,卻不能填飽肚子,略有遺憾。”

  “哈哈……”久遙聞言輕笑,“我都忘了還沒用晚膳呢,包袱裡應該還有乾糧,我去找找。”他放開風獨影起身,可剛站了起來卻忽然頓住,俯近風獨影耳邊輕聲道,“阿影,你其實說錯了,我這會兒心滿意足,一點也不餓。”

  聽了這話,風獨影一開始沒啥反應,等到回味過來,饒是少有女兒態的她也禁不住面皮發燒,一巴掌拍開了他,“再胡言亂語,孤割了你的舌頭!”

  這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兩人俱是一枉,然後都笑出聲來。

  那個驕傲無倫冷峻凜然的風獨影終於是回來了。

  嘎!驀地傳來一聲鳴叫,青鳥自山坡上飛來,嘴上叼著一個竹籃,飛到兩人跟前,將竹籃放下,又撲騰著翅膀嘎嘎兩聲,似乎是招呼著兩人。

  久遙一笑,看了看風獨影,然後提過竹籃,青鳥任務完成,又飛回上坡去吃為它準備的鮮肉了。

  久遙打開竹籃,頓時一種香氣撲鼻而來,籃裡是一隻烤得金黃的山雞,旁邊一柄小刀,兩雙筷子,一瓶酒,再加幾張加熱了的蛋餅。

  “定是南宮準備的。” 風獨影淡淡道。

  說著她伸手去取刀,不想久遙卻一擋,“我來。”他去過竹籃裡的短刀和筷子,將烤雞切成一塊一塊,然後拾了筷子挾了一塊遞到風獨影面前,笑眯眯地道,“夫人,為夫伺候你用膳。”

  風獨影看著近在唇邊的肉塊,又看看殷切望著她的久遙,眉頭跳了跳,萬般無奈地張口接了,然後直接去搶了他手中的筷子,“我自己來。”

  久遙自然是避不開的,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看著她,“舉案齊眉也不讓人做。”

  風獨影白他一眼,不說話。

  久遙卻又笑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阿影,要是我老的動不了時,你肯不肯喂我?”

  風獨影聞言本想說“自有侍者會喂”,可看著久遙的眼睛,她頓了片刻,才輕聲道:“若那天我還能動,自然……”雖則這種話鳳王殿下從沒說過也不習慣說,可到底還是將話說完了,“自然……是喂的。”

  久遙頓時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阿影,要是你不能動了我就來喂你,要是我們都不能動了,就讓我們的兒女來喂我們,你說這樣好不好?”

  風獨影只覺得一股熱量從他握著的手傳來,一路蔓延至胸口,令得一顆心又暖又軟,嘴裡卻道:“真是怪人,我們這會兒能吃能喝的,你怎就想到那麼久遠的事了。”

  “因為……”久遙偎近在她臉上輕輕地吻了下,然後趕在風獨影羞惱拍人之前退開,笑吟吟地接著道,“我想和你一起活到一百歲啊。”

  意外的是風獨影並未惱怒,只是側首看著他,鳳目明澈,卻透著異於尋常的深沉寧靜。

  “阿影,以前我一直覺得人之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人生百年已是太長,可如今,我卻覺得百年太短,只希望能無病無禍,只想著這一生能長長久久至天荒地老。”久遙輕聲說道,同時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風獨影心頭一震,看著久遙,靜靜不語,然後慢慢地靜靜地回握住他的手。

  許久後,兩人的手才放開。

  “吃東西吧,不然要冷了。”

  “嗯。”

  一時兩人安靜地用了晚膳,用完膳後,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那小瓶酒,抬頭賞著天上地上的彎月,夜漸漸深了,人亦漸漸困了。

  嘎!嘎!青鳥驀地又從山披上飛下來,沖兩人一邊鳴叫一邊盤旋一圈,然後又往山坡飛去,那模樣倒像是叫兩人跟隨它去。

  久遙笑笑,拉起風獨影,兩人往山坡走,到了坡上,便發現一塊平坦的坡地上紮了個帳篷,微開的帳簾裡透出淡淡燈光。

  “看來又是南宮侍衛安排好了。”久遙笑笑。

  風獨影則是直接走入帳篷裡,雖不比往常行軍的營帳大,但也還有數尺方圓,左側裡面鋪了地鋪,前面放了一張小幾,上面點著燭火,置著茶具,右側放著一個大的浴桶,裡面盛著熱氣騰騰的水,旁邊的木架上還放著乾淨的衣裳。

  “虧他想得周到。”久遙讚道。

  這一天雖是看了許多美景,卻也是走得兩人甚是勞累,一身的灰塵汗水,此刻風獨影最渴望的便是眼前的浴桶,她自幼至成年都是混於男兒群中,本性又不是扭捏之人,何況與久遙已成夫妻,所以沒什麼好顧忌的,直接脫了衣衫便跨入了浴桶裡。

  久遙走了過去,拾起浴巾為她擦背,看著她身上的傷疤,大約是用藥得當,淺的疤痕已不太明顯,再過些時日便能消了,只是肩頭上被箭傷洞穿的疤痕顯然是不會消的,他摸著那道傷疤,心頭髮疼。

  風獨影看他流連於傷疤上,淡淡道:“都好了,不用在意。往日還受過比這更重的傷,都挺過來了,只是兄長們一直念叨著女孩子身上留疤不好看,於是四哥有事沒事地老拿本醫書琢磨,就為了配出淡化疤痕的良藥,所以我受傷次數雖多,可傷疤也就留下三道,那些淺的早消了。”

  聽著她輕描淡寫的話,久遙沒有做聲,只是輕輕撫摸著她身上的那些疤痕。確如他所說,顯眼的也只肩上新添的箭傷,以及小腿上長槍刺過後留下一塊拳頭大小的疤、左腰側上一道刀傷留下的約莫三寸長的傷疤,其餘的也只是些淡色的印子,不去細瞧都不會發現。只是那槍疤與刀疤用了良藥卻依舊能如此強悍鮮明地留到今日,可想而知當年的傷口是何等的深。想至此,眼前頓時浮現她陷身血色滿天、屍骨如山、刀劍紛飛的戰場上的畫面,霎時一陣心悸,手便有些抖。

  忽然手上一暖,卻是風獨影伸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輕輕的一握,隱帶安撫之意。一時他胸口熱流激盪,手自傷疤上移開,展開雙臂,擁抱住她,俯首相依,眼眶裡一陣陣發燙。懷中的女子到底經歷過多少浴血廝殺,到底多少次死裡逃生,他已無法知道,也害怕知道,只是此時此刻,他心懷感激,感謝蒼天讓她活著,才得以讓他們相遇相親,從此以後相依相伴。

  抱了片刻,風獨影低聲道:“水要冷了。”

  久遙放開她,“你今日累了,我給你按摩放鬆下。”

  “嗯。”風獨影輕輕應著,然後閉上眼睛趴在邊沿,任身後的雙手在身上不輕不重地撫摸著,舒解一身的疲勞。

  久遙修長有力的手指自風獨影的頭部、肩頸一路按下,指尖下溫如軟玉的肌膚令他流連忘返,於是按著按著,慢慢地變了味道,等到風獨影發覺,為時已晚,身子被一雙強健的手臂抱起,然後倒臥在地鋪上,頓時帳中又是春色繾綣,柔情似水。

  第十八章 鸞鳳侶

  翌日,兩人醒來,走出帳外,熱水與膳食都已備好,只等他們用了。

  洗漱過後,兩人便坐在帳門口用早膳,其間久遙目光一直打量著帳內帳外,一邊感嘆著,“也不知這麼多東西南宮侍衛是如何帶上的?”

  風獨影慢慢地喝著粥,道:“用不著為他操心,行軍時要背負的更多,而且以他那小氣的性子,一會兒自然會收拾得點滴不剩地背回去。”

  “喔。”久遙點頭,然後又問道,“一直沒弄明白,為什麼叫他小氣鬼?”

  風獨影沉思了那麼片刻,道:“但凡被他劃歸屬於他的,就決不許人碰。”

  “嗯?”久遙微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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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當年他們八師兄弟因為玉師與柳大俠的交情,一出師門便做了我們八人的貼身侍衛,後來杜康來了……”風獨影放下碗,垂眸掩去鳳目裡的哀傷,“杜康與我形影不離,南宮便說與杜康比武以勝負定去留,杜康卻說無論輸贏他都會留在我身邊,問南宮還要比嗎。南宮便問我留誰呢,我說有杜康和你一塊分擔不是更好嗎,結果南宮一笑,道由他保護的豈容別人來保護,然後就一甩衣袖離開了。”

  “呃?”久遙眨了眨眼,他還真沒想到南宮秀的離開會是這麼個原因。

  “你看他連個受他保護的都不許別人插手,更不用提那些他私人的物事,但凡被別人碰了,他都是毫不留情地丟棄。”風獨影端起碗繼續喝粥。

  久遙回想了一下那個隨時隨地都笑得秀氣和煦的南宮秀,半晌才感嘆道:“這等怪癖也算罕有。”

  風獨影喝完最後一口粥,放下碗,“好在他們八師兄弟中也只他一個怪物。”

  久遙回想一下石衍他們幾個,點點頭,眼看風獨影已喝完粥,趕忙也幾口用完,然後起身,“阿影,我們上路,還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的等著我們呢。”

  “風花雪月後,你還要領我去看什麼?”風獨影亦站起身。

  久遙走過來牽著她的手,道:“阿影,這麼多年來你不是忙著征戰就是忙著朝政,趁著如今養病有得空閒,我就帶你玩樂幾天。這幾天裡,你是我的夫人,我是你的夫君,俗話說‘夫唱婦隨’,所以你只要跟著我就好了。”說著捏捏她的手心,“好不好?”

  風獨影一笑頷首。

  久遙入帳將原先自己帶著的包袱一背,兩人攜手離去。

  本在一旁撕咬著新鮮兔肉的青鳥眼見他們動身,趕忙雙爪抓了兔子便飛了起來,跟在兩人身後。

  久遙卻回頭沖它揮揮手,“繼續吃你的肉去,別跟這麼緊。”說著他還衝著曠無人煙的大山大聲叫道,“你們這些尾巴也別跟緊了,省得打擾了我們。”說完又牽過風獨影的手,“阿影你說是不是?”

  青鳥在半空中歪頭看了看,然後便落在一株高樹上,繼續埋頭吃它的兔肉了。

  大山遠處,眉眼彎彎如月的人自言自語著:“用得著你說麼,沒看這一天一夜我們都遠遠跟著面都沒照一下。作為一名侍衛,本大俠要比那杜木頭體貼懂事多了。”

  久遙牽著風獨影,漫無目的,亦不辨方向,只是順著樵夫們走出的山路走,在山林中穿梭,看撐天古樹,賞道旁野花,嘗山澗清泉,逐林中野兔,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玩,一路說……甚為悠然。

  午時,兩人停步歇息,正好路旁有一道數尺寬的小溪,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清澈見底,溪中魚蝦游弋。

  久遙看著溪水裡那些或大或小的魚蝦,道:“阿影,午膳我便抓魚烤了給你吃吧。”說著將背上的包袱往路旁的樹枝上一掛,便開始脫鞋襪。

  溪邊有數株高樹並排,樹蔭下一塊圓石,風獨影走了過去坐下,看著溪邊的久遙。

  碧空朗日,涼風徐徐,久遙捲起袖子,又挽起褲腳,再將長袍一撩紮在腰間,便赤腳走入溪中。秋日豔陽灑落,水面上浮光爍金,他彎腰踩在那一片碎金裡,只以銀帶束在頸後的長發頓時滑落,垂在水面上,但他並未在意,全神貫注於溪中游弋的魚兒,溪面上閃爍著的水光映射著他的面容,眉目清湛,風華蘊藉。

  自小與豐極一起長大,是以風獨影對於世間一切美色都習以為常,當初在東溟海邊雖是驚豔於久遙的容貌,但也只是“難得一見”罷了,並未生出什麼別樣的情思。此刻,看著溪中捉魚的久遙,看著那張水光裡熠熠生輝的面容,她心頭驀然間“怦怦”跳動,一時竟是移不開雙目,怔怔看得出神。

  “阿影。”

  知道一聲叫喚,風獨影才回神。

  久遙兩手空空地站在溪中,面上的微笑比午時的陽光還要明朗,“我們午膳不吃烤魚了吧?”

  風獨影疑惑,起身走到溪邊,低頭看去,溪中原先游弋無拘的魚蝦此刻竟然不見影兒,於是抬頭看向久遙的目光便露出驚訝之色。

  久遙攤手,笑容未斂,只是神色裡卻透出幾分無奈與尷尬,“這些魚兒知道我們要吃它們,便都躲起來了。”

  風獨影一想,便明白了。他一身靈氣,飛禽走獸都愛親近,可此刻他一心要抓魚兒烤了吃,這水中的魚兒定是透過他身上的靈氣知曉了他的心意,性命危在旦夕時哪還會親近他,自然是有多遠便躲多遠。想明白了後,看看此刻溪中無可奈何的久遙,再想想他以前無所不能的樣子,便忍不住想笑,“原來你也不是萬事皆能的。”

  久遙看著她此刻心無牽掛眉眼帶笑的模樣,心頭十分歡喜,嘴裡卻道:“夫人莫笑,為夫雖拙,單總不能餓著你,再去尋些別的野味來”說這便要上岸,可風獨影一句話便讓他又留在了原地。

  “可我想吃烤魚啊。” 風獨影眼睛瞅著溪水裡,頗為期盼的模樣,眼角餘光卻瞄著久遙。

  “這……”久遙頓時為難,看著已無魚跡的小溪,想著要怎麼著才能捉到魚兒以滿足心愛之人的要求呢.

  岸上的風獨影瞟見他那副模樣,唇角微勾,然後抬掌凌空向著丈外的水草叢裡輕輕一拍,頓時一陣水花濺起數尺高,水花裡還裹著數條魚兒,她再抬袖一揮,那半空上的水花及魚兒便隨著這一道勁風落在了岸上,水花散去,魚兒在岸上蹦跳著掙扎。

  “這不就有魚了。”青王殿下負手身後,斜睨著溪中呆立的人。

  清徽君站在溪水裡,看看岸上蹦跳的魚兒,在看看英姿颯爽的青王,半晌後他長長嘆息“夫人,‘夫唱婦隨’自然是以夫為主以婦為輔,可你這般能幹,卻叫為夫情何以堪啊。”說著臉上一臉的沮喪與落寞,直叫青王看著心生愧疚,於是武功絕倫的青王再一次大袖一揮,岸上還在垂死掙紮著的魚兒們便隨著一股勁風又全部落回了溪水裡。

  “那你自己捉吧。”青王走回樹下繼續休息。

  清徽君看著那一落回水中四散逃亡頃刻間便已不見蹤影的魚兒,在捉還是不捉的問題裡徘徊了半晌,然後果斷上岸,“夫人,上蒼有好生之德,我們還是不殺生了。”他指著溪邊不遠處的幾株野果樹道,“這些果子都熟了,想來香甜可口,為夫這就為你去摘些來充飢。”

  青王很正經地點頭,“既是‘夫唱婦隨’,那自然是你說吃野果便吃野果,萬一你爬不上樹,摘不到野果,只撿了幾片樹葉,那我也隨你吃樹葉的。”

  清徽君的笑臉抽了一下,“夫人別太小看為夫了,這爬樹摘野果掏鳥蛋啥的,為夫六歲就會了。”然後為了證實所言不假,清徽君手腳麻利地爬上了一顆棗樹。

  溪邊樹下,風獨影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唇角微微彎起,慢慢地,弧度越來越大,最後唇角高高翹起,展開滿臉歡笑,如同溪畔搖曳於微風裡那叢金菊,明麗燦爛。

  不一會兒,久遙摘了野果回來,在溪水裡洗淨,以衣裳兜了捧到風獨影面前,“夫人,你看這些棗子又紅又大,卻沒人摘去,也沒被鳥雀吃掉,它長在這路邊,又在這時候熟了,肯定是一直在等你來。而為夫這爬樹的技巧習了多年,卻一直無用武之地,今日才知道,原來是為了夫人才練的。”

  風獨影聽著,忍不住輕笑出聲,自他掌心揀起一枚棗子,送入他口中,“什麼事到了你這裡,都有一番稀奇古怪的說法。”

  她這番舉動大出久遙意料,頓時使他又驚又喜,那棗子並不是很甜,可他心裡卻已是比吃了蜜還要甜,舉起一枚棗子送到風獨影唇邊,“夫人你也吃。”

  風獨影喂久遙一顆棗子喂得很自然,同樣也很自然地張口接了久遙送過的棗子,一邊吃著,一邊又伸手自己抓了一把棗子。

  久遙在她身邊坐下,一時自己吃著,一時撿了喂風獨影,一時又抓了送到她掌心,忙的不亦樂乎。

  樹下,兩人不緊不慢地分吃著山棗,悠閒自在,彷彿這般日子已過了許多年。

  快要吃完時,久遙忽然盯著風獨影的手掌,驚呼一聲,“夫人,有條毛蟲!”

  風獨影低頭,便見掌心剩餘的三顆棗子其中一枚上趴著一條半寸長的褐色毛蟲,於是乎,攻城略地不在話下,赴刀山劍海不皺眉頭的青王全身上下一個激靈,瞬時便一甩手掌,將掌心的棗子連著毛蟲甩開。可儘管手掌上沒了毛蟲,青王只要想著方才毛毛蟲趴在棗上的情景,想著方才吃過的棗子可能全碰過那毛蟲,便覺得全身一陣皮麻肉緊,心底裡一股又噁心又懼怕的感覺翻湧上來,幾乎忍不住要尖叫。但她素來堅韌,生生壓抑住,卻到底是止不住狠狠喘息了幾聲,扯住袖子使勁地擦著手掌。

  “夫人,你手掌都要擦破了。”久遙伸手制止。

  風獨影轉頭看他,一股惱恨升起,握拳便砸他,恨聲叫道:“都怪你不洗乾淨!留著這麼噁心的東西!差一點就吃進去了!都怪你!這麼噁心!都怪你!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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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沒動真力的拳頭砸不傷人,所以久遙任她砸著,直到風獨影發洩完心中的惱怒,他才揉揉辣痛的肩膀,然後握住風獨影的雙手,目光深深地看著她,“夫人,原來天下間的女子都怕蛇蟲鼠蟻這些東西。”

  “孤才不是怕!”風獨影想也不想便吼道,“而是這些東西……太噁心了!”

  久遙卻是微微一笑,“是啊,女人大都怕這些噁心的東西。”

  風獨影掙脫久遙的手,扯了他的衣袖又使勁地擦著掌心,想要將那噁心的感覺擦掉,擦著擦著,驀然怔住,抬頭看著他,片刻後嗖地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世人都說你不同尋常女子,可你看,其實你與尋常女子是一般的,所以你也如尋常女子一樣,喜時歡笑,懼時驚叫,怒時打罵,悲時泣哭……也可以有油鹽柴米的尋常日子,也可以有花前月下的女兒情思,也可以有夫婿兒孫的天倫之樂……

  霎時,胸腔裡有什麼在鼓動著,那樣的滾燙熾熱,彷彿下一瞬便要破膛而出。

  那刻,兩人靜默無語,目中卻已敘盡千言。

  許久,青王鳳目一挑,冷光如電,“剛才的毛蟲是你悄悄放的?”

  “夫人冤枉,為夫豈會。”清徽君含笑搖頭,姿態端莊文雅。

  “哼!”青王卻不信,長眉一揚,“念汝初犯,赦汝無罪!下次再犯……”一句“孤砍了汝的手”滾到了嘴邊也給嚥下去了,問他,“其他的女子會如何說?”

  清徽君想了想,道:“以我往常在民間的經驗,她們會說:‘以後別想上床,晚上睡地上去!’”

  “哦。”青王從善如流,“”下次再犯,以後別想上孤的床!

  說完了反應過來,頓時臉上便蕩起紅霞。

  清徽君偎近她,“夫人,你可以上我的床。”

  “去!”青王呵斥,揮手想扇去臉上的燥熱,“打水來,孤要洗手!”

  “夫人,你又說錯了,這會兒應該說夫君,你壞,然後為夫便可以趁機使壞……”

  “你……給孤……滾遠……點”

  “夫人又說錯話了,為夫得好好教教你。”

  “你……”

  話音消了,天邊的雲兒瞅見,溪流邊,樹蔭下,有雙人兒相依偎,心田兒甜甜,濃情兒蜜蜜,好一對恩愛小冤家。

  淺碧山東面山腳下,有個教月窪村的村莊,有著三十來戶人家,村子的前邊有著大片的水田和土地可供耕種,又背倚大山,可砍柴、打獵,是以村人們衣食無憂,日次過得頗為安樂。

  久遙與風獨影一路走著,走到夕陽下山時,便到了月窪村前。

  “阿影,我們今天就在這村裡借宿一晚好不好?”久遙看著村子裡那道到裊裊升起的炊煙問道。

  風獨影點頭。

  兩人往村裡走去,這時刻正是申時過半,地裡幹農活的男人們都收工往家去,家裡的女人們則淘米洗菜準備做飯,那些孩子們有的幫忙撿柴燒火,更多的依舊在於夥伴們追打嬉鬧,此刻忽見兩人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走近村莊,不由都好奇注目。

  “阿影,你看這家門前還散落著鞭炮紅紙,想來才辦喜事補救,我們今晚就去這家借宿,也沾點喜氣好不?”走近村子,經過五六戶人家後,久遙忽然停在一戶人家前。

  風獨影自然無甚不可。

  那戶人家門前有大片的土坪,坪上一邊用竹筐曬著些干菜、野菌,一邊攤著些稻草、木柴,屋前的台階下,一位兩鬢霜白的婦人正在摘菜,眼見著兩個陌生的年輕男女走來,心生驚訝,不由得停手起身。

  “大娘安好。”久遙彬彬有禮。

  “公子安好。”婦人趕忙回禮,順帶望向久遙身後的風獨影,四目相對,只覺得這位姑娘的眼睛似兩道寒泉,看一眼便心底直打哆嗦,趕忙移開目光,落回眼前這個笑起來酒窩深深猶帶著一種赤子天真的青年身上時,心神又平靜了。

  “大娘,我與拙荊出門遊玩路過貴村,此刻天色不早,想在您家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久遙神態和煦地看著婦人。

  兩人衣飾雅潔容貌俊美,婦人看著便心生歡喜,再見久遙斯文有禮,哪有不願意的,忙熱情滴招呼兩人進屋,“這有什麼不可的,只要公子羽小娘子不嫌棄。來來,快進屋喝口茶。”

  伴侶椅凳,燒來茶水,婦人熱情款待,久遙能言善道,很快就與婦人聊開,三言兩語間便將這家情況探聽得清楚。

  這家姓牛,村人都喚婦人牛大娘,當家的地裡幹活還未回來,兩老有三個兒子,長子、次子娶妻生子後另起了屋分家過,兩老帶著幼子在這老屋過,三日錢財位幼子娶了新媳婦,媳婦是二十里外水窪村的,今天是三朝回門的日子,幼子陪媳婦回岳家去了。

  牛大娘一邊與久遙說話,一邊做飯,因著有客,特意切了塊臘肉炒野菌,又降辦喜事剩下的一條草魚宰了清蒸,等到噴香的飯菜擺上桌,牛家大業扛著鋤頭回來了,見到家中有客,也是一臉歡笑地熱情相待。

  一頓飯,賓主盡歡。

  飯後,勞作一條的牛大爺去午後洗刷了便休息去了,而牛大娘則端來了茶,與就要坐在桌旁閒話家常。

  “電腦,你們家這日子過得可真是紅火。”就要環顧著屋中的擺設。

  牛家除屋後的豬圈是茅屋外,前邊的四間屋子都是瓦房,屋子裡的家什物件樣樣不缺,屋正中掛著一副菩薩圖,這在他們看來甚為簡陋的屋子,相對於許多只兩間茅屋家徒四壁的百姓來說,已是不愁衣食的小康之家。

  “托福,托福。與工資您這等富貴自是不能比的,只是我們小戶人家圖個溫飽就已知足了。”牛大娘雖說不知眼前這易姓公子家底,可活了幾十歲的人了,眼光還是有的,只看兩人穿戴與談吐,便知出身不凡。

  久遙笑笑,道:“大娘家三個兒子都取上了媳婦,又分別給兒子們氣了屋,可見大娘與大爺的能幹。”

  這話雖是誇讚,卻也是大實話,牛大娘聽著心裡樂滋滋地道:“如今沒了兵禍,又少有天災,只要不是懶骨頭,這日子哪有不好過的,要是換作以前……”大娘想到以前的日子,不由嘆了口氣,“若是以前,我家三個小子都不知能不能長成,便是長成了,可能也全都給拉去當兵了。別說如今這兒孫滿堂的日子,只怕是性命都難保,說不定還落個屍骨無存。幸好,幸好,如今天下太平,我們也可安生過日子了。”她說完也合掌閉目衝著牆上的菩薩拜了拜,“望神天菩薩保佑這大東朝安安泰泰的。”

  自進屋以來便基本不曾出聲的風獨影聽著大娘的話,不由轉頭望向屋外,眼中浮起淡淡的歡喜。

  她的神情久遙自然是看在眼裡,微微一笑,繼續與牛大娘閒話,“大娘如今有幾個孫子?”

  說起孫子,牛大娘頓時眼睛一亮,臉上也盪開了歡笑,“如今有兩個孫子了,兩男兩女,都長得壯實機靈。老大是四年前娶的媳婦,老二兩年前娶的,孫子下地後,這房子便住不下了,前年便請了鄰里幫忙,在村東頭分別給老大、老二起了三間房,算是分了家,他們也孝順,三天兩頭便帶著孫子過來看我倆,如今幺兒也娶了媳婦,明年又可報上孫子了。”

  “大娘可真是有福氣。”久遙笑著讚歎。

  “哪裡,哪裡。”牛大娘嘴上謙遜著,臉上卻樂呵呵的,“ 當年我嫁我們家老頭那會兒,都是三十年前了……那時候今日一個大王來村裡徵糧,明日一個大王來村裡徵兵,後日又一個大王領著兵打殺過來……那時日夜擔驚受怕,哪曾想到會有現在的安樂。唉,這人要活啊,就只求沒有兵禍天災,所以我早晚都求神天菩薩保佑我們的鳳王安康長壽。”

  “哦?”久遙心頭一動,有些奇異地看著牛大娘,“這鳳王是?”

  “是我們的主上——青王。”牛大娘合掌衝著虛空拜了拜。

  久遙眉頭一跳,瞟一眼怔坐看著屋外的風獨影,然後移眸做不解狀地看向牛大娘,“皇帝陛下既封了她做‘青王’,卻不知大娘為何稱她作‘鳳王’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53
一四六

  “易公子定是外鄉人,想來不知道我們青州前幾月發生的事。”牛大娘看他一眼,然後又合掌向虛空拜了一拜,“我們的主上有個稱號喚‘白鳳凰’,傳說她就像天上的鳳凰一般美麗耀眼,但那也只是傳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不曾見過。只是三月前,有個頗為厲害的賊子起兵造反,眨眼間就奪了兩座城,然後領著一干賊子打到王都去,眼見著危急時刻,忽然主上駕著一隻青色的神鳥從天而降,那些賊子一見主上駕到,頓時嚇破了膽,全都投降了。”牛大娘說道此處,滿臉的興奮,“那天不但有成千上萬的士兵親眼目睹,便是王都裡的百姓也都親眼看到了,我們的主上坐著神鳥飛在天上,比那天神還要威風!”

  “啊!”久遙趕忙做出驚嘆狀。

  幾月前的事,早已在青州傳遍,被百姓們傳說得神乎其神,更被民間那些說書人編成了話本,牛大娘聽人說了無數遍,也跟人說了無數遍,可此刻跟這位“易公子”說起,依舊是抑不住的激動,看他一臉驚嘆,心頭又是歡喜又是自豪。

  “還不止如此呢。有些賊子就逃到的溱城,關閉了城門,想來個負愚……”牛大娘回憶著那說書先生說的詞。

  “負隅頑抗。”久遙補上。

  “對對對,就是那個負隅頑抗,結果我們主上驅使著神鷹,馱著一群將士,飛到了溱城,將那群賊子打得鬼哭狼嚎,解救了溱城百姓。”牛大娘說得眼睛發亮,就彷彿她也親見了當日情景般,“公子你想想,那些飛鳥什麼時候讓人坐過?這普天獨一一個就只有我們的主上了!有個話叫‘百鳥朝鳳’,只有鳳凰才可以驅使白鳥,可見我們的主上真的是天上的鳳凰降世,所以如今我們都喚她‘鳳王’。”

  “原來如此。”久遙恍然大悟般點點頭,一轉首卻衝著自從牛大娘提到青王后就面無表情的風獨影眨眼睛。

  牛大娘卻沒有注意他這小動作,而是起身走到菩薩像前,躬身拜了幾拜,“我們的鳳王英勇無敵,那些番國、盜匪只要一聽到鳳王的名字就嚇得屁滾尿流的,所以老身常向神天菩薩祈求,求他們保佑鳳王長命百歲。只要有鳳王在,我們就不用擔心有番國人侵有盜匪橫行,我們就可以過著太平安樂的日子。”

  一直望著屋外的風獨影終於轉過頭來,看著菩薩像前誠心誠意叩拜的牛大娘,神色微動,目光裡有什麼晃動著。

  “風王殿下。”久遙卻悄悄俯在她耳邊細語著。

  風獨影回眸看他,沒有說話,可鳳目裡盈盈流光早已訴盡一切,被那樣的目光看著,久遙沒有喝酒卻也有了一種微醺的醉意,亦脈脈看著她不語。

  牛大娘拜完回身,看著他們小夫妻的神態,不由慈藹一笑,“時辰不早了,公子與小娘子也累了,早些安歇吧。”

  “是不早了。”久遙起身,“今夜叨擾大娘了。”

  是夜,牛大娘將兩人安置在兒子的新房裡。

  新房裡什麼都是新的,一片紅彤彤的。被上繡著戲水鴛鴦,枕上鋪著並蒂蓮花,窗上貼著比翼鸞鳥,桌上燃著龍鳳紅燭,兩人站在房中,看著這無處不洋溢著喜氣的屋子,都有些心緒波動,想起了當年王宮裡的那一場舉國矚目的婚典。

  那時候,他們在萬千臣民之前拜堂成親,夜裡卻一個英壽宮,一個風影宮,各自孤枕而臥,情傷獨眠,哪裡比得此刻雙宿雙飛的溫馨甜蜜。

  “阿影,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久遙吹熄了燭光,用著風度影倒相床鋪。

  青帳垂下,夜已深,月亦明,人正好。

  第二日,風獨影醒來時,窗外紅日初升,朝霞自啟開的窗縫投入,斜斜灑落一縷於枕前,為幽暗著一盆水進來,“啊影。你醒了。”

  “恩。”風獨影起身,“什麼時辰了?”

  “卯時了。”久遙將盆放在架上。

  風獨影下床洗漱,弄妥了便要尋衣服,一旁久遙自椅上取過衣裳遞給她。

  風獨影接過,卻發現並非平日所穿的,不由抬目往久遙看去。

  “還記得當日在東溟海邊曾買來白綢說要為你做件衣裳嗎?”久遙問道。

  風獨影想想,點頭,“第一次買的做成了繡屏,後來你又買了一塊,托幺嬸縫。”

  “可惜還沒等衣裳縫好你便離開了,後來縫好了,想著你也穿不到了。便留給了幺嬸送她的侄媳。”久遙隱約有些遺憾之意,“前些日子回到宮裡後,我親自挑選了布匹,讓司織閣做了這套衣裳。”他將衣裳抖開,“阿影,今天你就穿這件如何?”

  風獨影看了一眼,道:“這東西穿著不大方便。”她向來不著尋常女裝,那些裝扮美則美矣,可於身為武將常需騎馬動刀劍的她來說卻是負累,所以為她縫製的衣服都是以簡潔方便為主,而此刻久遙手中這套顯然是套地地道道的女式裙衫。

  久遙搖頭,輕聲道:“阿影,你忘了嗎,你現在不是風影將軍,也不是青州之王,只是我易三的夫人,一個平常女子,自然也就愛那雲鬢高綰羅裙曳地。”

  風獨影看著久遙,猶疑了一會兒,終是頷首,“好吧。”

  久遙頓時微笑,然後親自服侍她穿上那襲白色軟羅裙。

  待穿好了,他取過梳子要為她梳頭,只是清徽君閣下實在不曾做過此事,風王殿下亦不擅女式髮髻,後來還是牛大娘見他們久不出房過來看看,然後出手幫忙。

  風獨影穿著從未穿過的衣裳,梳著從未梳過的發髻,久遙心頭興奮,不由得拉著她想要細看一番。

  “看你們小夫妻這恩愛的樣子,肯定也是才成親不久。”牛大娘一旁打趣道,“公子你想看也要出去看呀,房裡暗,你能看出啥名堂來。”

  “大娘說的是。阿影,我們出去。”

  風獨影穿著這牽牽絆絆的羅裙走路頗不習慣,可已穿上身了,再反悔也遲了,只得由著久遙牽著一步三拖地出了房。

  旭日東昇,朝霞如一襲緋色軟羅煙,穿過淡雲裊裊自天際鋪落,風獨影便站在這一片煙霞雲靄裡,清姿顧盼,風華綺絕。

  烏黑濃密的長發有三分之二收起於頭頂綰成螺髻,系在髻上的銀色髮帶順著餘下的長發披垂於肩背,既顯得端莊,又顯得飄逸。身上一襲雪色襦裙,以緋緞鑲邊,繡著銀色雲紋,腰間一條同色的腰帶,束出修長窈窕的身段,廣袖垂落於腰側,輕輕飄拂,下方長長的裙幅上一片火紅的海棠花,細看才知並非繡上的而是畫上,赤花碧葉,栩栩如生。

  她顯然是不適應這番裝扮,微垂著眼眸,卻正好斂了她目中過於冰寒銳利的光芒,晨光清風裡,她螓首微側,粉面丹唇,亭亭玉立,仿似一枝含露待放的海棠。

  久遙見過統御萬軍英姿颯爽的風獨影,見過揮劍殺敵冷酷無情的風獨影,見過華殿御座上威嚴凜然的風獨影,還見過冷漠的、悲傷的、絕望的、歡笑的……很多很多神態面貌的風獨影他都見過,卻獨獨不曾見過殿前的風獨影——柔美若花,溫婉似水。

  “阿影。”他痴痴地看著眼前的玉人,神魂都不似自己的了。

  風獨影飛快地抬眸看他一眼,觸及他的目光,便如被火灼般又飛快地垂下眼眸。這等羞澀裡略帶稚拙的嬌美情態,在這位噬血鳳凰身上是如此的罕見,別說久遙不曾看過,天下間大約也只一人曾經領略,在她情竇初開的青澀年華裡。

  久遙呆呆看著許久,才自迷醉中緩緩回魂,然後自懷中取出一物,“阿影,還記得東溟海邊我曾說過要親手採珊瑚嗎?”

  風獨影點頭,目光只落在他的胸前,卻正看見了他手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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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那是一支串珠步搖,白玉為笄,上方嵌著以赤色珊瑚雕琢的火鳳凰,鳳凰的嘴裡銜著一串赤紅圓潤的珊瑚珠。

  久遙抬手,將那支步搖插入她雲髻的正中,那串珊瑚珠垂下,盈盈墜落她的眉心,“這步搖是我從東溟海中親手採得的珊瑚所制。”

  聞言,她抬眸看他,鳳目澄透清波流溢,那一剎,不再是含露待放的清麗,而是滿樹海棠灼灼盛放,豔色逼人,華光懾目。

  “阿影,你比瑤台的天女還要美!”久遙喃喃,魂醉神迷。

  那刻,不止看痴了久遙,還看呆了牛大娘,便是一早下地干活正扛了鋤頭回來吃飯的牛大爺也是看傻了眼。

  “哎呀,易夫人這俊模樣,別說是百里,我看是千里萬里也再挑不出一個呀!”半晌後,牛大娘一聲感嘆才打破了屋前的沉靜。

  久遙聽著,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天地間再也找不出一個比得上我的阿影的人了!”

  “哈哈哈哈……”聽得久遙的話,牛家大爺、大娘不由得都笑出聲來。

  笑聲裡,風獨影橫一眼得意忘形的久遙,目光相視,卻忍不住也彎唇一笑。她如此梳妝穿戴著,本是極不自在,可此刻望著久遙的目光,看著他一臉的歡喜,忽然間覺得身上的羅裙頭上的雲髻,偶爾一試也是很好的。

  那日早晨,兩人在牛家用過早膳後便告辭離開。

  悄悄將一枚金葉放在新房裡,久遙背上包袱牽著風獨影走出月窪村,兩人緩步而行,路上遇著些村人,個個都看得發呆,只當是風獨影目光無意掃過時,那些人不由自主畏縮低頭,不敢再看。

  兩人走出了月窪村好遠後,久遙忽然拉著風獨影站住,然後指向身後的月窪村,“阿影,你看。”

  風獨影回頭看去。

  村前的田地裡,有許多男人正揮著鋤頭鋤地;田埂邊有些孩子在挖蚯蚓捉麻雀,有的背著籮筐扯豬草,有的騎坐在牛背上要喝著;山路上有些人在走著,肩上扛著扁擔砍刀,去山裡砍柴;村子裡的婦人們,有的提著籃子去河邊漿洗衣物,有的抱著被子棉衣在屋前晾曬,有的在坪前垛柴,有的在打罵著不聽話的孩子,夾雜些雞鴨嚶嚶的叫聲……

  淺碧山下的月窪村,是如此的平常,又如此的安寧。

  “阿影,你十多年征戰,確實殺了許多的人,可殺戮只在戰場上,你帶給天下的是太平。天下的百姓,許許多多都如牛大娘一樣感激你,敬仰你!”久遙握住風獨影的手,聲音溫和而堅定,“月窪村的百姓,可以安寧地過著日子,那是因為有你,有你為他們征戰天下,有你為他們陣前殺敵千萬,有你為他們在朝堂上殫精竭慮……他們才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有這子子孫孫的代代繁衍。”

  風獨影手一顫,回頭看著久遙。

  “阿影,大東朝還有無數個海家村、月窪村,還有無數個海幺叔、海幺嬸、牛大爺、牛大娘。他們可以安穩度日,耕耘自足。”久遙抬手輕輕撫著風影的臉頰,動作溫柔,可他的目光更溫柔,“你曾經說過,為了大東朝,為了天下百姓,你不能放下手中的劍,既是如此,那就為他們一直握著,握到你握不動的一天,又或者握到有人從你手中接過劍的那一天。”

  那番話說完,風獨影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而久遙也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她,溫暖的手穩穩落在她的頰邊。

  許久,風獨影輕輕一笑,點頭,“好,我會一直握著的。”

  久遙微笑,自包袱裡取出一件青色披風為風獨影披上,“秋風寒冷別著涼了。”

  以風獨影的功力自不懼這點寒意,可此刻她只是順從地披上,回首再看一眼平靜的月窪村,然後轉身,“我們走吧。”

  “走之前,繫上這個。”久遙卻又取出一根約莫寸寬的銀色綢帶。

  風獨影不解,“系在哪?”

  久遙抬手撫向她的眼睛,指尖柔柔拂過她長長的眼睫,輕喃道:“你的眼睛太亮了,平常人看一眼便生畏懼。”說著,他將手中銀色綢帶縛上風獨影的眼睛,在她腦後牢牢繫住,“只有遮了這雙眼睛,你才不是那個統御千軍號令百官的鳳王,而只是個平常的女子。”

  久遙如此動作時,風獨影並沒有躲閃,只是在眼睛被縛住後,那種什麼都看不見的感覺令她生出對於周圍無法掌控的恐慌,不由伸手想去解開綢帶,久遙卻在那刻握住她的手,“阿影,你相信我嗎?”

  風獨影手一頓,然後放下,點頭,“相信。”

  話落,並沒有聽到久遙的聲音,只有手被緊緊握了一下,心頭卻在那一刻感覺到久遙開心的笑容。

  “阿影,我們走。”

  鄉間小路上,兩人攜手而行。

  一開始,風獨影每一步踏前都有些緊張,手緊緊地攥著久遙,可走過一段後,便慢慢地放鬆下來,任久遙牽著她不緊不慢前行。

  轉彎時,久遙會提醒她方向;遇到溝渠時,久遙會拉著她一起跳過;過河時,久遙會彎腰背起她;路遇狗吠時,久遙扯著她飛快地跑,引得狗追得更凶,等好不容易擺脫了那隻狗,跑得氣喘吁吁的兩人又孩子似的哈哈大笑¨¨¨

  半路上,他們在路邊的茶寮裡歇息,久遙斟了茶水遞到她手中,她一邊印著茶水,一邊靜靜地聽著久遙與茶寮裡歇息的路人們聊生計。聽他們說米油的價錢,聽他們說今年的收成,聽他們說家中婆娘孩子,聽他們說今天這日頭好¨¨¨也聽他們詢問久遙,為何他媳婦眼睛上繫著帶子,可是眼睛不好?聽著久遙微微嘆息地承認。又聽著那些人悄聲安慰著久遙,你家媳婦模樣兒生得俊,眼睛不好也沒什麼的¨¨¨

  一路行來,久遙仿若她的眼睛她的手,替她看,替她做。

  申時,兩人竟也走出了近二十里路,到了徠城。

  徠城四面道路通達,來往客商絡繹不絕,是以頗為繁榮。

  “阿影,走了一天累了吧,我們挑個地方吃頓好的,然後找家客棧住一晚。”徠城街上,久遙拉著風獨影慢慢地走著。

  “嗯。”風獨影點頭。

  久遙牽著風獨影走了片刻,看到一間名為“旺福堂”的酒樓進出客人多,猜測其菜餚大約好吃,便牽風獨影進了酒樓。

  兩人入內,立時便有夥計上前熱情招呼,點了幾樣招牌菜,慢慢用著。久遙將菜一樣一樣挾到風獨影碗中,有道“赤鱗魚”做得極是鮮美,他仔細挑了刺再送過去,旁邊有客人看得,只因兩人如此年輕俊美,讓人見著便舒心怡目,於是沒人嗤笑,只暗暗讚嘆兩人恩愛。

  用完了膳,久遙去結賬,堂中因客多有些喧鬧,風獨影便想出門去等,她憑著記憶與耳力往門口走去,剛邁過門檻時,迎面聽得腳步聲,她往旁邊退了退,免得撞著。可不想對面那人眼見著有人擋路,卻不曾緩步,反是抬手大力一推,一邊嚷叫著:“別擋著我家公子路。”

  冷不防這麼一推,風獨影身子往後退去,不想身後的門檻絆了一步,腳下趔趄跌倒在地,正懊惱之時,指尖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卻是撐在地上的手被人踩了,緊接著身上又被踢了一腳,砰的一聲後腦勺又撞上門口邊上的桌子,頓時腦子裡嗡嗡作響,半邊腦袋都沒了知覺。

  “阿影!”久遙結了賬一回頭便見風獨影被推倒,趕忙幾步衝了過來,卻還是遲了,只聽著她腦袋撞上桌子發出響聲,心頭便如被棍木搗了下般疼起來。待扶起她看得她左手背上一個鞋印,指尖上透著異樣的紫紅,胸腔裡已騰起了怒火,轉頭卻見那撞了人踩了人的兩男子沒事人似的走了過去,頓時火苗噌噌上騰。他扶起風獨影在旁邊一桌的凳上坐下,“阿影,你坐著不要動。”

  風獨影自習武以來還不曾如此窩囊過,身上疼痛之餘更是惱怒難禁,本要發作,聽得久遙的聲音微愣,然後明了他的心意,便坐著不動了。

  那兩人顯然是常來這店的,一進堂裡,那掌櫃已親自迎接,點頭哈腰地將人往樓上引,“厲公子來了,快請樓上雅間坐。”轉頭又沖夥計叫喚,“來呀,快給公子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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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掌櫃的話還未落下,眼前人影一閃,卻是久遙攔在了那前方,正擋了樓梯。

  別說掌櫃,便是那兩人也一臉驚訝,這徠城還沒見過敢攔他們路的。

  “小子你想幹嗎?”

  那是兩個年輕男子,其中一人年齡稍大,看模樣是個隨從,身材頗為粗壯,此刻瞪著眼逼近久遙一步,滿臉橫氣。他身後的男子年紀約莫二十上下,錦衣華服,四方臉,粗眉大眼,相貌倒還過得去,只可惜眉眼帶著戾氣,令人望之生畏。

  堂中還在用餐的客人看得此舉,不由得都停下動作,暗暗吃驚這什麼人,竟敢去招惹那厲家霸王。而掌櫃的更是焦急,既為眼前的客人擔心,又擔心這厲家霸王一個不順意便砸了自家店,於是伸手去拉久遙,一邊笑道:“客官,麻煩讓讓道,這是我們都副家的公子。”他這句話是為著打圓場,也點明了身份,只盼這客人識趣地趕快讓開。

  久遙將掌櫃推倒一邊,平靜地看一眼厲家主僕,“你們撞了我夫人,踩了她的手,又踢了她一腳,便是不小心,是不是也應該道個歉?”

  他的話說完,那厲家主僕便鼻孔裡冷哼著嗤笑起來。

  “小子說什麼夢話?這女人擋了路,本公子還沒叫她賠禮,你倒是敢叫本公子道歉啊,有膽!”那厲公子斜著眼睛陰陽怪氣地道,緊接著他下巴一抬,“厲全!”

  他身旁那粗壯隨從厲全聽得吩咐,當即左手揪向久遙的衣領,右手握拳高高舉起,看樣子是要抓了領子將人提起來再狠揍一頓,他這手法極是熟練,想來每天也不知要做多少遍,無不是手到擒來,只可惜——啪地揪向領子的手被久遙抬掌拍開,揮下的拳頭卻被久遙攥住了手腕。

  厲全顯然沒料到竟然有人敢反抗他家公子,吃驚得呆了下後便大聲嚷叫:“臭小子!你不想活了!快放手!”他想掙脫右手,可手腕卻如被套在鐵箍中般攥得緊緊的,動不了分毫,他一貫以力氣大出名,這一下掙不開心底便有些發慌,左手又握拳砸向久遙。久遙頭一偏躲開了,眼見主僕倆如此跋扈無禮,當下拽著厲全右拳的手用力往旁一甩,厲全便被甩到了地上,頭砰地落地,眼冒金星,半天都起不來。

  這下不止堂中眾人吃驚,便是厲家公子厲翼亦是膛目結舌,緊接著便是顏面被掃的惱怒,想也不想地抬手便一掌甩向久遙,“本公子的隨從你竟也敢打!”

  久遙剛甩開了厲全,便覺腦後生風,忙閃身躲開,轉頭見厲翼又是一掌打來,伸手便要去擒住,不想一旁的掌櫃眼見他竟然還跟厲翼動手,立時撲過一把拉住了他,“客官,打不得呀!”

  久遙手被掌櫃一拉落了空,而厲翼一巴掌卻是挾著冷風劈頭蓋臉掃來,情急之下他趕緊側身偏頭躲過,可那掌依舊結結實實地甩在脖子上,頓時一片火辣辣的痛。

  厲翼打著了人卻猶不罷休,抬手又一掌甩來,“哪來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敢跟公子我動手,今天要不教訓得你後悔來世一遭,公子便不姓厲了!”

  眼見這一巴掌就要甩在臉上了,久遙也就顧不得了,低頭躲開的同時一把推開掌櫃,然後一拳重重擊向厲翼的腹部。

  “啊!”厲翼立時痛呼,然後彎腰抱著肚子大聲叫罵,“渾蛋……敢打我……知道我爹是誰嗎?我爹是徠城都副厲剛!你小子……我要不整死你我就不姓厲!”

  “公子!”那邊厲全緩過了神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去扶。

  “滾開!去,給我狠狠揍!把這渾蛋往死裡揍!”厲翼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指著久遙罵。

  厲仝聽得吩咐當即朝久遙走去,他方才已知單憑力氣拳腳估計是佔不到便宜,是以這回從懷裡掏出柄匕首來,拔去刀鞘露出閃著青光的利刃,“小子,跪下來求饒,我家公子還能面了你死罪,否則……”口中雖是說著話,手裡卻已迅速一刀刺出,當可謂是心腸狠毒。

  眼見利刃刺來,久遙當然不能硬擋,趕忙後退閃開,然後就依著那樓梯忽閃忽跳地躲避厲仝的匕首。

  那邊掌櫃的一見刀子亮出來了,頓時嚇的肝膽俱顫,忙衝著厲翼打躬作揖,“哎呦!我的公子爺,可不要動刀子啊!這一不小心可是要鬧出人命的!厲公子,把人打一頓教訓教訓就是了,求求您快叫厲仝收了刀子吧……”

  厲翼抬手便一巴掌甩在掌櫃的臉上,惡狠狠地叱道:“滾開!出人命又怎樣?本公子難道還怕你不成?打死了就挖個坑埋了,徠城不缺這三尺地,本公子不缺挖坑的人!”

  門口邊坐著的風獨影聽到此話,長眉一蹙,砰的一掌拍在桌上,拍下了一個桌腳。

  堂中的客人在厲家主僕動起手來時便紛紛起身避到門外去了,有幾個膽子稍大的貓著身子躲在門邊往裡看,眼見著桌子就這樣掉下一角,不由得渾身一抖,暗思這女客人怎麼這麼大的力氣。那邊卻又聽得叮噹一聲,確實久遙踢飛了厲仝手中的匕首,再一拳擊中他的面門,緊接著一腳掃過,將那具初壯的身子踢翻在地。

  掌櫃眼見匕首落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吊起了心,只怕今日不好收場了!

  果然,那厲翼眼見厲仝被踢倒,惱恨異常,立時彎腰撿起了匕首,怒視著久遙,“死小子,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久遙看著厲翼,搖頭嘆氣,“養子不教父之過。也罷,我今日就當替你們都副大人教訓兒子了。”

  話音未落,那厲翼已揮著匕首刺來,“死到臨頭,別自以為是了!”

  那厲翼父親雖是武將,自小也隨著練過拳腳,但哪裡能吃那個苦,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以連歌花拳繡腿都算不上。而久遙身上的那些功夫,雖遠不能與風獨影、南宮秀這類高手相比,但他卻是每日堅持練一趟拳法以求強身健體,因此要對付這厲翼自然是綽綽有餘,幾個躲閃後便一掌擊在厲翼手腕上,厲翼吃痛之下匕首落地,他卻不肯罷休,反趁近身之際,拔了頭上束髮簪刺向久遙的眼睛。

  “這樣的行徑,真的該得些教訓!”久遙嘆息,右手卻快如閃電般抓住厲翼握簪的手,然後用力一折。

  “啊!!!”

  厲翼的慘叫聲幾乎震地房梁顫動,堂內外的徠城百姓聽得更是膽顫心驚。

  “方才你敢拿刀執簪刺人,這會兒卻這麼一點痛都受不了嗎?那便記住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久遙手一鬆,厲翼便如一團爛泥癱倒於地。

  旁邊掌櫃此刻卻已是面如土色,身子篩糠似的抖著,以致說話都不連貫了,“客……客官……你闖大禍了啊……”

  “混蛋……我一定要殺了你!”地上厲翼捧著腕骨折斷的手艱難抬頭,如同一頭瘋狗般凶惡地瞪著久遙,直恨不得能生吞入腹。

  可久遙卻聽若未聞視若未見,拍了拍手掌,風儀瀟灑地走到門邊,扶起凳上坐著的風獨影,“阿影,我們走。”

  風獨影本在思量著這徠城都副養出了這麼個兒子,只怕本人更甚,便想著要去確認一番,若當真不堪,不吝是放著一頭餓狼在此魚肉百姓。久遙扶起她時她微楞了一下,但隨後即放開思緒,隨他離開。

  要懲戒徠城都副不急在此時,而她與久遙卻難得有眼前這樣輕鬆快樂的日子。

  久遙牽著風獨影離開後,過了一條街,見一家客棧門前掛著一串美人燈籠,十分招人,客棧門面亦十分乾淨,便道:“阿影,今日我們就在這裡住一晚吧,”

  風獨影自然無不可的。

  兩人投了店,夥計將兩人送到客房,奉上熱茶便退下。

  久遙扶風獨影坐下,解開了她眼上束著的綢帶。

  睜眼的瞬間有些不適應光線,風獨影眯著眼睛好一會,才再次睜開,先凝眸看向久遙,仔細打量了沒發現傷痕才放心。

  光線的刺激讓風獨影的眼睛滲出些淚水,浸濕了她如蝶翅般的眼睫,久遙不由自主地伸手撫向她的婕毛,然後一路撫向眼角,一邊問道:“職彭,今日一天都看不到,你害怕嗎?”

  風獨影想了想,然後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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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久遙頓時笑了,那歡喜的笑容自他唇邊的酒窩慢慢溢出,令那張俊美的面容顯得童稚無邪,可那酒窩裡溢出的笑意卻如陳年醇酒般令人聞之慾醉。

  “我的功夫自然不能和南宮他們相比,但對付些地痞流氓跋扈子弟還是可以的。”他的手自她臉際滑過,然後輕輕握住她擱在桌沿的手,“阿影,你看其實我也可以照顧你、保護你的。”

  風獨影眼睫顫動了一下,就如同墨蝶展動了翅膀,翩然欲飛。

  “阿影,你手中的劍我雖不能握,可當你累了,你可以靠著我的肩膀休息;當你病了傷了痛了,我會在你身邊照顧你;當有人欺負你,我會挺身而出保護你。”久遙攤開兩人的手,再十指相扣,然後輕輕握攏,於是桌上相握的那雙手,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這樣的話簡樸無華,可這一生卻不曾有人如此對她說過,她亦不曾想過,會有那麼一天,能得這樣一番話。她此生縱橫天下征戰沙場,從來都是她一騎當前,從來都是她去護著身後的部眾百姓,從來沒有想過要躲於別人身後,也沒有人想過要保護戰無不勝的風影將軍。

  此時此刻,卻有這樣一個男人,這樣做了,這樣說了。

  這一路,她豈會不知,他為何帶她出來,為何看那些風花雪月,為何借宿月窪村,為何縛住她的眼……他只是讓她親眼看,親耳聽,親身體會,這天下,這民間,這百姓……所有的,都只為解開她的心結。

  此生何其有幸,得此良人。

  許久,她微笑,目中卻有盈盈波光流轉,那雙眼睛,如夜星附落清泉裡,異樣的明亮美麗。

  “久遙,我以前覺得我此生能有七個兄弟乃人生第一幸事;能遇玉師,為人生張二幸事;如今我能有你,這是我人生第三幸事,也是我餘生最大的福氣。”

  那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狂喜湧上久遙心頭,以致他的手不能克制地發抖,心中有千言萬語,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

  風獨影看著他微笑,眼波流溢,手緊緊握著他的手,緊到骨頭都有些痛,可她沒有放鬆一分一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此刻她的心意。

  “阿影!”久遙伸出左手,攬過風獨影,緊緊擁於懷中。

  她的兄弟,她的玉師,那是她的親人恩人,是她生命裡不可割捨的。

  可此時此刻,卻只有他與她,從今以後,亦只他與她相伴。

  前二十年裡,他們末曾相遇,好在那一切已如塵夢過去,而她的餘生裡,他是她的唯一!

  他胸膛裡滿滿的歡喜似乎就要溢出來了。有那麼剎那,他甚至希望天地瞬間冰封,那麼時光與生命都在此刻凝結,這便成全了他與她的永恆;又有那麼剎那,他希望天地間花常開樹常綠,萬物常在,萬生不息,那麼他與她便可長長久久,淡看滄海桑田輪換。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然後傳來夥計的聲音,“兩位客官,大夫來了。”

  兩人回神,一時都有些發怔,想他們並不曾請大夫。

  “客官在嗎?大夫來了。”夥計又喚了一聲。

  “定是南宮請來的。”風獨影反應過來。

  “噢。”久遙忙起身開門。

  門打開,進來一位六旬左右的大夫,為風獨影察看了一番傷勢,道只是皮外輕傷,不妨事,留下兩瓶膏藥便離開了。

  送走大夫後,久遙吩咐夥計打來水,為風獨影擦拭了後腦與手,才倒出藥為她按摩傷處,一邊嘀咕道:“南宮侍衛請大夫倒是手腳快了,那會兒你被人推倒也不見他手腳快點去扶,白讓你吃了苦。”

  風獨影不以為意,“如果是敵人接近必然有殺意,南宮他們早就阻止了,只因是平常人,我都不曾防備,才吃了虧。”

  “你還護著他,他這該護著你的人卻沒保護好你。”久遙看著她左手上那變得腫脹紫青的四根手指心疼不已。

  風獨影笑笑不再反駁,低頭時看到裙上的海棠花染了泥印子,不由惋惜,“你畫這海棠多不容易,卻被他們糟蹋了。”

  久遙看一眼裙子,安慰道:“沒事,等下我給你拍掉就好了,便是拍不掉回頭我再給你畫上,你喜歡什麼就畫什麼。”

  風獨影淡笑頷首。

  剛抹完藥膏,門又砰砰被拍響了,這回卻是店家有些驚惶的聲音,“兩位客官,外面來了大隊官兵,說要抓兩位反賊!”

  兩人一愣,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店家滿臉焦灼,“兩位客官是如何惹上了歷家霸王的?他這刻帶著官兵上門來抓人了,小店可惹不起啊,還請客觀快快出門去。”

  風獨影臉色一冷,跨門而去,身後久遙也眉頭一皺,跟上。

  兩人走到門口便見門前的街道已清出大片,圍著許多士兵,許多百姓則遠處站著指著這邊議論紛紛,那些士兵都身著鱗甲腰掛青皮刀,顯然是正規的守城軍士,看人數竟不下於二十人。街正中擺著一張椅子,那厲翼大馬金刀地坐著,被久遙折斷的右腕已紮上了藥包,眼見著兩人出來,也不多話,只一揮左手,“把這倆反賊給拿下!”

  那些隨他來的軍士前排的四人頓時上前,後面則有兩人拿著繩子,顯然是前面的抓人,後面的綁人。

  風獨影站著不動,只冷眼看著厲翼。

  她自小也是被兄長們寵著長大的,性子裡少不了有幾分驕縱,脾氣來了時也曾做過些任性之事,所以若只是被厲翼撞了踩了,回頭氣一消也就沒什麼了,是厲翼旺福樓裡大聲放言時那等視人命如草芥的性子才叫她動了真怒。她雖戰場殺人無數,可戰場之外無辜送命之事,卻是她最無法容忍的。若那刻遇著的不是她與久遙,而是尋常過路的百姓,意氣之爭時定已叫那厲翼與其隨從殺害!而此刻,厲翼竟然還私調了守城軍士,只為報一己私怨,當真是火上澆油,讓她壓著的那股悲憤層層暴漲!

  久遙看著眼前情景,也是搖頭嘆息一聲,“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那幾名軍士上前,正伸手想要拿人時,驀地屋頂上跳下一道人影,那人還在半空,便雙足輪踢,六名軍士眨眼間便給踢翻在地。

  這番變化又快又奇,別說那些軍士自己沒反應過來,便是圍觀的百姓都驚訝不已,等到那人落地,卻見是一個矮小秀氣的年輕男子,眉眼帶笑,甚是可親。

  “這回手腳快了吧。”南宮秀一邊撣著衣袖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前方那些軍士,話卻是對身後的久遙說的。

  “快是快了,卻還是敗興了。”久遙嘆著氣。他與阿影這偷的浮生數日閒的歡樂日子只怕要到此為止了。

  他們這邊說著話,前邊厲翼卻無此耐心,眼見軍士被踢到,而仇人卻談笑風生,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霍地站起身,叫道:“不論死活,都給本公子砍了!”

  他自小家境富裕,驕縱著長大,少年時父親又做了新朝武官,更添了權勢相助,當真是為所欲為無所畏懼,還從不曾如今日這般受過屈辱,更不用說這折腕之痛,只將旺福樓遇著的兩人視作此生最大仇人,直恨不得剝皮削骨。回去後,他找來大夫治了手傷,便去了軍營。他時常隨父親去營中,被那些拍著厲都副馬匹的喚作少都副,也就真當自己是個少都副了,一聲呼喚就帶著二十名軍士來尋仇了。

  久遙與風獨影外形如此出色自然是惹人注目,所以一打聽便得知了兩人去向,當即便帶著人找上門來,本是打算把人抓了回去再慢慢折磨,以解心頭之恨,過後是殺是放還不都是自己一句話。誰知到了這,眨眼間便被人踢到了六名軍士,好不懊惱,既然抓不著活的折磨,那麼直接砍也一樣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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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