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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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鳳影空來

【作者概要】:

  傾泠月,女,湖南湘潭人。懶惰且任性,無宏圖壯志,愛睡覺、發呆,做個平常小民,得閒有錢時,抱一本書去飛天涯,看美景美人,做白日美夢,想快樂美事,覺得一輩子若此會很幸福。讀書時學的是會計專業,卻從未從事過一天會計工作,曾於廣東流浪數年,現於家鄉小城某公司就職。晉江文學城作家。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鳳影空來,道天降福瑞。揮劍以往,便破軍披麾。皇城座下,葬屍山骨丘。功乎?孽乎?

  東朝的開國之君東始修重情守諾,封他的七位部將為王,以至裂土分權,為後世埋下了動亂的因子。

  那七位被封王的部將分別是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風獨影、南片月,東始修與他們義結金蘭,征戰天下,締建了東朝帝國。提起他們八人,後世之人皆嚮往,讚歎,那樣共征天下、共享天下的盛事,後世再無。更何況,八人中還有一名女子——風獨影,七將中唯一的女將,七王中唯一的女王。

  後世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可與七人比肩,到底是何等的風華可傾倒開國的英主與名將?那是傳說中的傳奇!

【其他作品】:《且試天下》、《當時年紀小》、《小雪初霽晴方好》、《琅華原是瑤台品》

《千秋功業寂寞身》、《桃花開處再相逢》、《碧桃花下感流年》、《平淡夫妻事事悲》

《天涯地角有窮時》、《蘭因·璧月》、《紅顏不壽》

《天霜河白》、《任是無情也動人》、《碧落賦》、《九瓣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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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7


  序曲

  大東景炎十五年,夏。

  巍峨的帝城裡,最富麗莊嚴的莫過於皇宮,而皇宮裡最醒目的莫過於最中心的八荒塔。八荒塔是一座高約十丈的八角高樓,是帝城最高的建築,與它隔著數丈遙遙相對的是凌霄殿,這一塔一殿同為皇宮禁地,無詔無旨者,概不許入內。

  可此刻夕陽緋豔,霞光滿天,卻有一道纖影於重重宮闕之上飛縱而過,只是其速度太快,那些侍衛偶有抬頭者,目中也不過白光一閃。

  那纖影眨間眼便到了凌霄殿前,因是禁地,大殿前後全無人息,侍衛們都是守在數丈之外。

  藉著滿天霞光可看清,那道纖影是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身白衣,黑髮垂肩,清眉俊目,額間墜著一枚以米粒大小的黑珍珠串著的半寸長的月形白玉飾,雖容色稚嫩,但眉宇間透著一股遠超她年齡的清逸氣度。

  白衣少女抬頭看著上方的匾額,其上墨底硃筆題著“凌霄殿”三個隸書。她微微一笑,想就是此處了。

  輕輕推開殿門,抬步入內,再輕輕合上門,然後舉目望去,便見殿中正前方的牆上掛著數幅畫像。少女看著那些畫像,腳下緩步移過去。

  牆上共有九幅畫像,畫著八男一女,畫裡的人眉目栩栩,形神入微。少女的目光一眼便停在了唯一的那張女子畫像上。畫像上的女子頭戴九旒冕冠,身著白色朝服,長眉鳳目,容光清豔,可那微抬的下頷顯露出她高傲而倔強的性格,且眉梢眼角間流溢著一種劍鋒般的凌厲氣勢,令人見之即生出畏縮之心。

  “原來她是這樣的……”少女看著畫像上的女子喃喃著。

  她這刻心緒略有激動,是以鬆懈了心神,等到她發覺另有來人卻為時已晚,腳步聲已到了門口。她反射性轉身,殿門輕輕推開,門口站著一個身著黑色錦衣的少年。

  黑衣少年顯然也沒料到殿中有人,吃驚的定在那兒。

  兩人四目相對,依稀有著似曾相識之感,卻不知何時何地曾相遇。

  面對如此突變,白衣少女先聲奪人,擺正顏色喝問道:“你是何人?”並同時細細打量著黑衣少年。年約十五、六歲,修眉秀目,面如美玉,動靜間透著一種滲骨的雍雅之態,可最奇異的卻是他額間墜著一枚以米粒大小的白珍珠串著的墨玉月飾,除卻顏色不同,簡直與她額間的一模一樣。

  在白衣少女打量的同時,黑衣少年也驚異的打量著她,耳聞喝問,眸中流光一閃,溫溫雅雅一禮道:“我是大皇子的伴讀,請問你是?”

  白衣少女早有防備,於是下巴一揚,頗為傲慢的道:“本宮的名諱豈是你能問的!”她這刻不曾照鏡子,否則她會發現自己此刻神態倒有三分肖似畫像上的女子。

  “哦,原來是公主。”黑衣少年是個心思複雜之人,此刻禁地相遇,雖存有疑惑,可看白衣少女氣度不凡,顯然不是平常女子,且自己不想驚動宮中之人,所以並不細究其真假。

  “此為禁地,你身為伴讀,何以來此?”白衣少女再問。

  “喔,我聽大皇子說這殿中有開國君臣的畫像,一時好奇便悄悄來看。”黑衣少年答得不緊不慢的,看到白衣少女眼中閃過亮光,他心中暗暗一笑,然後趕在白衣少女開口前又道,“公主既說此為禁地,何以也至此?”

  白衣少女一愣,但瞬即擺足了嬌蠻公主的姿態,“本宮也是好奇這殿中的畫像,你要是敢去告密,本宮就叫皇兄砍了你的頭!”

  “不敢。”黑衣少年微微垂首,然後又抬頭看著少女道,“既然我們都是悄悄來看畫像的,那我們就互守秘密如何?”

  他說話時目光清湛,神色誠懇,可不知怎的,白衣少女瞅著他這模樣便有伸爪去抓破那張寫著謙謙君子的面皮的慾望。當然,此時此刻,她抑制住自己的衝動,放低了聲氣道:“好吧,我們彼此保守秘密。”

  黑衣少年得到應允,於是點頭一笑,抬步走入殿中。眼光往牆上的畫像望去,一幅一幅的看過去,待看到左邊第二幅畫像時目光一頓。那畫上畫著的男子頭戴九旒冕冠,身著黑色朝服,容顏之俊美遠勝常人,此刻只是看著畫像,便讓人目有玉色霞煙之感,若看著真人,還不知是何等的驚豔絕倫。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7


  “這位豐昭王當年被譽為大東第一美男,只看此畫像便可知其是真真正正的‘美人’呢。”冷不防耳邊傳來白衣少女略帶笑謔的輕語。

  黑衣少年轉頭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史載其‘風姿特秀’,自然是容貌不凡。”

  這一笑,如幽蘭悄綻,隱隱似有暗香潛來,讓白衣少女看得一呆,片刻反應過來,略有羞惱。她本是性情灑脫之人,卻不知為何一看到這少年心底便奇異的生出戒備,可戒備之餘似乎還有一種介乎欣賞與討厭之間的感覺,所以看著少年笑得好看,便忍不住想打壓,“你比他還差一點。”

  不想黑衣少年卻不介意,反道:“多謝公主誇讚。”

  白衣少女又一愣。

  “既然這位豐昭王是大東第一的美男,公主說我只差一點,那便可算第二了。但豐昭王早已作古,那我豈不是當世第一。”黑衣少年笑得溫文爾雅。

  白衣少女本是貶人,不想反成了誇人,一口氣堵在胸口甚為不適,看著眼前的人,只覺很像一種她很不喜歡的動物,特別是那眉眼配上那樣的笑,於是她鼻子一皺,嘴角一撇,“狐狸在笑。”

  這回輪到黑衣少年發愣了,想他自小到大,誰人不誇他如玉之謙美,如蘭之風雅,何曾被貶為野畜過。

  白衣少女見他發愣,心口的氣順了,於是轉過頭繼續看畫像,一邊看一邊點評,“這人一身金光閃閃,忒俗氣!哎呀,這人一張娃娃臉,看著比我還小……”

  黑衣少年見她自顧看畫去了,便也轉過了頭望向牆上的畫像,只是目光一移,輕輕“咦”了一聲。

  白衣少女聽得,不由側目往黑衣少年看去,卻見他盯著右側最末一幅畫像,奇怪道:“這人是誰?大東開國一帝七王,本是八位,何以卻多了此人的畫像?”

  白衣少女從進來起便知多了一幅畫,但她那時注意力全在那幅女子畫像上,沒甚在意那多出的一人,這會聽了黑衣少年的話,再移目望向那幅畫像,一望之下心頭也生驚異。

  牆上的九幅畫像,當中之人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龍章朝服,氣度威嚴,顯見身份最為尊貴。而在其畫像稍下方,左右分別並列四幅畫像,其中七人頭戴九旒冕冠身著袞服,唯有右邊最末畫像上的人卻未著袞冕,只是一身常服,而且九幅畫像中著袞冕的八人畫的皆是正面,唯有此畫中人是畫著背影。

  “這人是誰?為何背對天下?”白衣少女亦禁不住輕語道。

  那畫上的人看身形是一名男子,高高的山巔上,其寬袍烏髮,迎風而立,只一個背影,可那種疏狂灑逸的氣度幾欲破畫飛出,甚為懾人。而且,既然這人畫像懸於凌霄殿,必是對江山有功者,那為何這人卻要背對江山呢?

  “背對天下?”白衣少女無意的一句話卻讓黑衣少年心頭一震。背對天下,是不願面對天下?還是不能面對天下?他看著畫像上的男子,眸中閃過明光,“這可是有意思了,原來凌霄殿中不止八人畫像,只是這個要背對天下的人又是誰呢?”他彷彿自言自語,面上露出淡淡的別有深意的笑容。

  白衣少女也甚是不解,“真奇怪,史書上明明說凌霄殿裡懸掛開國帝將八人畫像,並沒有說九個人啊。”

  兩人對著那幅畫像,一個疑惑,一個玩味。

  目光再望向其餘八幅畫像,他們與此人同列其中,定然全都知道答案,只是他們永遠不會回答。

  “威烈帝,皇武王,寧睿王,豐昭王,白文王,華康王,風肅王,南翼王。”黑衣少年目光緩緩掃過畫像上那些過往的英雄,心頭生出激揚之情。然後目光定在最後一幅畫像上,“八人為功勛蓋世的開國帝將,金蘭之誼更為後世景仰,卻在他們八人的凌霄殿裡掛上另一人的畫像,其中因果絕不簡單。”

  “這個人……我一定會弄明白他是誰的!”白衣少女目光定定望著畫中男子。

  “哦?”黑衣少年側首看著少女微笑,不知為何,他心底有一種感覺,他與白衣少女還會再見的。“不如我們打個賭,看誰能將此中因果查得最為詳盡清楚。”

  白衣少女側首看他,目光清亮,“好!不過輸了的人要怎樣?”

  “輸了的人……”黑衣少年眸子微微一彎,看著目秀神清的少女,然後轉頭望向畫像上的那些曾經的傳奇人物,“輸的人永不能背棄贏的人!”

  “嗯?”白衣少女對於這個賭注微有怔愣。

  “你敢嗎?”黑衣少年回眸看著少女,純黑無瑕的瞳眸深深的看不到底,卻隱隱帶著蠱惑似的期待。

  一瞬間,少女心頭微動,於是伸掌,“有什麼不敢的,一言為定!”

  “好!”黑衣少年伸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8


  “啪!”兩人擊掌為信。

  “明年的今日我們再於此相會,以定輸贏。”

  畫像看完了,此行目的已達。

  走出凌霄殿後,兩人分頭離去。當他們再次相逢時,彼此卻又都心照不宣的“忘懷”此事。當然,那都是後話。

  而在當年的當時——

  黑衣少年回去後,秘密的找出家族封存著的一些古遠札記。

  白衣少女回去後,找尋的則是自己的兄長:“寫月哥哥,凌霄殿裡為什麼不止八人?那另外一人是誰?”

  博學的月秀公子放下手中的書,目光望向遠處長空,輕輕的微帶嘆息道:“那可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哥哥放心,我給你備了茶,還備了許多點心。”白衣少女獻寶似的從身後提出竹籃,“我們就在這桃花樹下說故事吧。”

  兄長看著風塵僕僕歸來的妹妹,愛憐的點點她的鼻頭,“好。”

  春風拂過,桃花樹下落英紛紛,彷彿下了一場粉色花雨,輕舞飛揚裡,俊秀的少年與少女倚坐桃樹,襯著雕樓玉宇,碧空流雲,一切都美如圖卷。

  “三百多年前,布衣出身的東始修與其結義的七位弟妹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風獨影、南片月憑著己身才智武功征戰亂世,最後一統天下,締建了強大遼闊的大東帝國,那是史上奇蹟般的壯麗功業。爾後身為長兄的東始修登基為帝,年號‘元鼎’,封賞其弟妹無數榮華,並八人同住於帝都皇宮,真正做到福禍與共,那是史上神話般的綺麗傳奇……”

  清幽如詩的嗓音娓娓道來,鋪開一卷壯麗的山河圖,揭開一段塵封的歷史。

  一、人間龍鳳

  大東元鼎三年四月。

  “退朝!”

  隨著內侍尖細而響亮的聲音,文武百官依次踏出金殿。

  三兩結伴而行的,五六一群傾談議論的,從東華門至西武門隨處可見這些或老或壯或少的朝廷棟樑們,只不過當這些棟樑瞥見一抹白影時皆紛紛垂首退避。

  那抹白影是大東的“鳳影將軍”風獨影,此時的她正是二十二歲的韶華之齡,面如雪玉,長眉入鬢,鳳目盈光,容色豐豔。未如百官盛服朝冠,一襲素白羅袍,廣袖上以金線綉著繁複精緻的鳳羽,昂首踏步間衣袖飄舉鳳羽翩翩,倒真似是鳳翅招展,那本是素潔雅淡的白衣反是變得極其華麗高貴。

  沿途的官員、侍衛紛紛行禮,她亦只是微微點頭便揚長而去,身後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的人中有人輕聲感嘆一句:“風將軍這氣度呀堪比女王。”

  聞者莫不頷首。

  大步如飛的風獨影自然沒有聽得這些話,當然即算是她聽到了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皇宮裡宮門如林,台階遍佈,她心裡頭這刻只是再一次地煩著為什麼每次出入宮中一趟都要走這麼長的路。

  “影。”

  即要過宣直門時,一道柔淡的嗓音從斜後方不疾不徐的傳來。

  這世間會這般喚她的只有一人,雖則只是偶爾。未轉身回首,只是唇邊彎起淺淺弧度,“四哥。”

  豐極一身墨色常服,悠然踱步行來,彷彿玉樹徐迎,風神秀逸,沿途官員、侍衛無不注目之。

  “去我府中。”他與她並肩而行。

  “嗯。”她頷首。

  兩人出了宣直門,一隊巡邏的侍衛迎面而來,見著兩人,齊齊停步行禮:“見過太宰大人,風將軍(鳳影公主)。”

  齊扎的聲音中卻有那麼一道突兀的,然後白影一閃,緊接著侍衛首領身後第三個侍衛便飛出丈遠。

  “七妹。”豐極喚一聲,神色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風獨影揚著下巴睨著地上的侍衛,冷冷道:“本將什麼地方像那種軟綿綿膽怯怯的小白兔了?!”

  跌在地上的侍衛一臉傻呆地看著風獨影,完全反應不過來。

  “將軍,這小子新來的不懂事,還請將軍饒了他這一回。”侍衛首領趕忙跪下請罪,身後眾侍衛也一同求情。

  “此乃小事,勿需如此,諸位都起來。”豐極向眾侍衛擺手示意,然後不給風獨影說話的機會,一把拖了她就走。

  等兩人走得遠了,侍衛們才起身,然後首領“啪!”的一掌甩在那名還傻愣著的侍衛腦門上。“死小子!你不要命了!想害我們一起陪葬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8


  “大人,我……”那名侍衛委屈的看著首領,可憐被打了卻不知錯在何處。

  “來的頭一天我就告誡過你們,見到風將軍一定要稱‘將軍’而非‘公主’!這都大半個月了,你竟還給我犯錯!”首領怒氣衝衝。

  “大人,可陛下明明封她‘鳳影公主’啊。”那名侍衛不解。

  “你還有理了。”首領又一巴掌甩他腦門上,“風將軍最厭惡別人叫她‘公主’了,你小子給我記牢了,否則下回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侍衛垂首。

  “你小子走運,剛才幸好有太宰大人在,否則你小子死定了!”首領再甩一掌。

  “好了,大人,你就饒了他,他這次肯定長記性了。”旁邊的侍衛上前勸說,“況且他剛才受了風將軍一腳,還不知受沒受傷呢。”

  首領本也就只是氣這小子不長記性,罵一通也就氣消了,這會聽人提起,忙問那侍衛,“可有受傷?”

  那侍衛揉揉胸口,還是一臉迷糊狀,“回大人,一點都不痛,沒受傷。”

  “一點也不痛?”首領與眾侍衛有些不信,“以風將軍的武功,踢你一腳便可取你小命,你竟沒一點事?”

  “真的沒事。”侍衛拍著胸脯點頭,表示無事。

  “看來這小子走了狗屎運,風將軍剛才腳下留情了。”一干侍衛不由都道。

  而前邊,豐極也在勸說著風獨影,“七妹,不是每個公主都是‘緋霓公主’那樣的。”

  “緋霓公主”乃是當年與他們共爭天下的強敵“滔王”之妹,在“滔王”敗亡後,其家眷作為俘虜收在軍中,他們八人曾有幸見過此公主,後來南片月便笑曰其為“白兔公主”,只因她遇人即怯,遇雷即驚,遇血即暈,遇風即倒。

  “四哥,你別提‘緋霓’兩字。”風獨影素不喜如此怯弱無能之輩,所以聞言即皺眉頭。她卻不知女子柔怯可人更惹男兒憐愛,是以當年軍中許多將領傾心“緋霓公主”,最後是寧靜遠的部將霍君行得公主首肯。兩人一是英雄,一是美人,一如松柏,一如菟絲,成婚八載,夫妻恩愛,生有兩兒兩女,十分美滿。而風獨影文通百家武敵萬軍,可縱橫沙場談笑殺敵,那等氣概女中獨一,又兼得風姿絕麗,傾慕她的男兒自然不少,卻是無人敢娶,無人能匹。當然,她至今未嫁並不只是這個原因。

  豐極笑笑搖頭,“好,不提。”

  兩人一路出了皇宮。

  風獨影是騎馬來的,隨行也就一名侍衛杜康,所以一出宮門,杜康便牽著馬迎上來。

  “去四哥府。”她吩咐一句。

  杜康聞言點點頭,沒有說話,遞過白馬的韁繩給她。他是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五官端正英俊,只是面容冷寂,氣息內斂,似個影子般一點也不惹人注目。

  那邊豐府的馬車過來了,豐極回首看著風獨影,示意她與他同乘馬車。

  風獨影卻是飛身上馬,道:“四哥,我先走一步。”言罷一揮馬鞭,白馬頓飛馳而去,杜康也翻身上馬,緊隨其後。

  豐極想喚也喚不住,只得搖搖頭自行上了馬車。

  風獨影一路飛奔,不過一刻工夫便到了豐府,府前的侍衛遠遠看得迎上前來。她下了馬,將韁繩扔給杜康,便自顧往府裡走去,杜康將馬交給侍衛,跟在風獨影身後。府裡早有人去通報了大總管,所以風獨影剛跨過前院門檻,大總管已飛速前來,見禮後將風獨影領到了後府豐極的書房裡。

  待奉了茶水後,總管便退下了。

  書房裡,風獨影飲過半杯茶後,喚了一聲:“杜康。”

  杜康聽得召喚走了過去在風獨影坐著的藤榻上靠最左邊坐下,再從袖中取出塊乾淨的白色綢巾鋪在腿上。風獨影身子平躺下,將頭枕在綢巾上,打了個哈欠,不過片刻,便酣然入睡。而被她枕著的人一直靜靜地閉目端坐,如石像般紋絲不動。

  書房裡一片靜謐,只有茶香裊裊。

  一個時辰後,遠處傳來的喧囂聲令得杜康睜開雙眼,他伸手扶起風獨影。

  風獨影醒來,睜眼,一杯茶已遞到面前,接過,飲下茶水,人便已徹底清醒,將茶杯遞迴杜康,問:“四哥回來了?”

  “嗯。”杜康點頭,將空杯放回桌上,然後靜靜站立藤榻旁。

  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書房的門被侍女自兩邊推開了,屋外驕陽燦爛,豐極翩翩走入,彷彿攜了一身日華,映得書房裡光彩熠熠。

  風獨影目注豐極,道:“四哥,若哪一日邊城告急定不能派你去救援。”說著移眸望著豐極身後跟著的侍衛石衍,問:“今日又收了多少詩文,聽了多少曲歌?”

  豐極容顏俊美無倫,又才華風儀無雙,更兼得位高權重,卻是至今未娶,可想而知,這帝都裡有許多“家中有女初長成”的父母中意他,許多妙齡少女傾慕他。但無論是明著請人說親保媒的,還是暗著詩文表意的,豐極皆一一婉拒。

  可是如此絕倫的人物,即算是明言拒絕,又怎能阻得了那些懷春少女對他的明思暗想。所以這兩年,帝都裡有兩三事的繁盛皆因豐極。

  第一宗是淒婉哀豔的閨閣詩文蔚然成風。

  豐極是個文武全才,他文章闊朗詩詞雄秀,又精通棋畫音律,後世評其為“東初第一才子”。因此,那些通識文墨的才女們,一為表自己的才情,二為搏心上人的青睞,紛紛將一腔戀慕傾於詩文之中。有的遣人送與豐極表達心意,有的則被家人或僕從傳出閨閣,其中不乏佳句麗章,甚得文人雅士之讚賞。而但凡是得到大家讚賞認同的,有的人會想更勝一籌,還有的人則會倣傚,這是人的天性,亦是人的劣性。

  第二宗是帝都之人樂藝冠絕天下,數出國手。

  以詩文表意何等高雅,卻非人人精通文墨,而閨閣之中,多有習琴簫者,因此那些雅擅音律的女子,則以曲傳情。只是請豐極來府中聽曲,或是去豐極府中為他奏曲,這皆難行之事,於是便有了豐極出行時,沿路樂聲飄飄之景。每每他一路走過,或高牆內,或閣樓上,總會飄出或纏綿或清雅的琴曲箏歌,甚至半路上還被人攔住請求留步片刻,聽完一曲或留下評言幾句。聞得佳曲之時,豐極自不吝嗇贊言,而他的贊言只引得他人的爭衡,引得更多的人趨之若鶩。

  第三宗是“丹陽街”成為帝都最繁華熱鬧之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8


  從豐府到皇宮,這一條街名曰“丹陽街”,是豐極幾乎每日都必經之道,所以那些想一睹他豐儀的,想遞送詩詞與他的,想彈曲與他賞的,甚至某些小官小吏想求見他而不得入門的,都會來此等候。自然,這一條街的人流最多,街邊店舖、酒樓、客棧的生意也十分興隆。

  “豐四郎容傾天下”是當時世人於他之贊言,甚至後世史官在為他寫傳時亦不吝筆墨留下一句:

  “風姿特秀,朗朗如玉山上行,軒軒如朝霞舉。時人皆慕之。”①

  而聽得風獨影那略帶調笑的問話,石衍卻是一本正經地答道:“屬下不懂曲藝,只知這一路回來樂聲未斷,什麼樂器的都有,屬下此刻耳朵裡還鬧哄哄的。至於詩文……”他雙手比劃了一下,“屬下收了這麼多,方才總管看到說今晚又得多燒幾根蠟燭了,大人不到亥時是看不完。”

  風獨影聞言唇角微勾,“四哥,我聽說古時有個美男竟生生被人看殺死了,幸而你非體弱之人,否則這日日遭人圍看,夜夜秉燭讀詩,一千條命也不夠用的。”

  對於風獨影的取笑豐極只是淡淡一挑眉,道:“我聽說你從宮中搬了出來。”

  此話一出,風獨影不笑了。

  豐極在一張禪椅上坐下,身子斜斜靠在椅背上。侍女上前為他除下髮冠,一頭墨發頓如流雲迤邐垂地,光可鑑人。此刻的他,不比在朝官面前的端莊雅麗,卻彷彿是白鶴翔飛萬里後倚壁而立,另有一種散漫倦美之態。

  “宮外的日子可舒服?”豐極接過另一名侍女奉上的香茶。

  他剛從鼎城回來,八弟南片月便神神秘秘的跑來說要告訴他一個大消息,以為又是什麼雞毛蒜皮的事,誰知卻是“七姐從宮裡搬出來了”的消息。原本他們八人都住在皇宮裡的,只是這兩年,幾兄弟先後大婚,便都陸陸續續地搬出了皇宮,各自在帝都裡另行建府置家,只有七妹一人還留在宮裡。

  而“鳳影將軍”搬出皇宮,這在他人看來許是小事一件,但是以他們對大哥也就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瞭解,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對於豐極的問話,風獨影抱臂於胸,抬著下巴,垂著眼睛,不發一言。那姿態倒似是等著人給她作解答。

  看她那模樣,豐極搖頭,道:“宮裡住得好好的,你幹麼也要搬出來?”

  風獨影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他的那些女人太吵了。”

  聽著這樣的答案,豐極頓然失笑:“大哥同意?”

  “我一人一劍,誰人可阻。”風獨影下巴又抬高了點。

  這樣囂張任性得不可一世的話,讓豐極忍不住撫額嘆氣:“你呀……難怪大哥生氣!”

  風獨影聽了,不由望向他,問:“四哥何時回的?昨夜宿在宮中?”今日早朝並未見他,顯見是昨日便入宮了,否則焉知大哥生氣。

  “昨日申時回的。”豐極放下手答道,“先入宮向大哥稟報此番巡程,結果被大哥拉著陪他喝了半宿酒,以至今晨起晚了,沒去早朝,難得大哥竟能起來去上朝。”

  “他去了也沒理我。”風獨影垂著眼簾,聲音有些低,“大哥到現在都不跟我說一句話。”

  豐極聽了微露訝色,然後抬手揮退侍女,又看了石衍一眼。

  石衍會意,拉著杜康一同退下,並帶上了書房的門。

  “昨夜大哥雖拉著我喝了半宿酒,卻是半宿悶酒,什麼話都沒說。”豐極轉頭看著風獨影道。所以他也就知道“七妹搬出皇宮、大哥很生氣”這兩宗,卻並不知兩人竟是不通一言。以他們大哥對七妹的寵護來說,這種狀況還真是前所未有。

  風獨影想想大哥悶頭喝酒的模樣也不由得嘆口氣,道:“大哥這回是真生我氣了。你也知我向來討厭早朝,可這一向我都幾乎天天來上早朝了,可大哥他的眼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我,看來是打定主意不理我了。”

  豐極想想金殿上當著滿朝文武,兩人卻這般模樣,肚裡忍不住想笑,問道:“二哥呢?你和大哥這般僵著他就沒說什麼?”

  風獨影身子一歪靠在一旁的扶手上,以手支頤,頗是有些無可奈何的模樣,道:“二哥只是把劍一指我,說‘回宮!’然後就再也不理這事了。”

  “果然是二哥的做派。”豐極不由微笑,又問:“三哥呢?他不是點子最多嗎?”

  “三哥最可氣。”風獨影眉尖蹙了蹙,“他約我去他家喝酒,說告訴我好法子,結果他在我酒裡下蒙汗藥,把我藥暈了用被子一卷,再在被子外綁了枝荊條就把我往棲龍宮送,美其名曰讓我‘負荊請罪’!”

  豐極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結果呢?”

  “半路上給杜康截了,不然我的臉可丟大了。”風獨影回想起那事不由磨牙,“下回三哥別有事給我抓著,不然有他好看!”

  豐極想想那情景就覺好笑,問:“那其他兄弟呢,就沒支出好招?”

  “五哥那老好人,他現在還在為是幫我還是幫大哥、我是回宮裡住還是自己建府住左右為難著呢,到現在都沒拿定主意。六哥那個大俗人,只說讓我去找樣大哥喜歡的東西送了去哄他,可這會我便是去天上找件寶貝呈上,大哥也是不屑一顧的。八弟則說讓我去找大哥撒撒嬌……呸!”風獨影說到這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那小子平日裝痴賣乖就得了,還想讓我去撒嬌,那我不如去跳河來得爽快!”

  “哈哈哈……”豐極聽著這些兄弟的法子不由得一陣大笑。

  “四哥,你別笑了。”風獨影難得地露出苦惱之色,“這次大哥生氣非同小可,以前他最多也就氣我幾個時辰,這回可都兩個月了。”

  “你呀,誰叫你提著劍就衝出來。”豐極搖著頭一臉的不贊同,“幸好是向來最寵你的大哥,若換作二哥,估計他當場就折了你的劍,看你還敢不敢衝出宮去。”

  “還不是被他的那些女人惹急了。”風獨影擰起眉頭,“當初你們一個個搬出來時我也就想搬了,只是顧唸著大哥一直沒動,如今我也只想出來落個清靜。”

  豐極靜靜看一眼風獨影,然後輕輕嘆一口氣:“大哥至今都未冊立皇后,才有如此局面。”

  風獨影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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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極見她不語,便也不再多言,轉而問她:“你如今住哪?”

  “二哥他們全都不肯收留我,住客棧又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讓杜康尋了處宅子賃下先住著。”風獨影答道。

  “他們都知道大哥不肯放你出來,自然是想逼你回宮去。”豐極起身踱至窗前開了扇窗子。

  書房外種有一株海棠,此刻花蕾滿枝,色如胭脂浸染,豔似曉天赤霞。

  一陣輕風拂過之際,豐極忽然開口:“影……要不要就住在四哥府中?”

  風獨影聞言不由移首看向他,墨色的衣,墨色的發,窗邊的人彷彿畫上遙遙的一側墨色剪影,看不著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色,亦摸不透他的心思。於是她回首闔目,道:“不了,等四哥娶了四嫂,便一樣不大方便。”

  聽到她的回答,豐極垂眸露出一絲淡笑,帶著若有若無的惆悵,重新開口,聲音依是平靜恬淡:“真的不想回宮了?”

  “不想。”風獨影的聲音亦平淡無波,“四哥可有法子化解我與大哥的僵局?”

  豐極輕輕笑一聲,依舊面向花園,“若要大哥理你還不容易。明日早朝時,你上書請調去最南邊的掖城當守將。掖城與帝都兩相比較,一個遠在天邊,一個近在咫尺,到時該著急的便是大哥了。”

  此言一出,風獨影卻未有應答,只是轉頭,看一眼豐極的背影,然後移眸望著窗外的海棠出神。

  過得片刻,豐極回身,道:“怎麼?不喜歡以退為進之策?”

  “四哥。”風獨影移回目光看著他,“其實你說的我亦曾想過。”

  “哦?”豐極走至她身前,也在藤榻上坐下。

  風獨影卻是沉默了,轉頭目光又落向了窗外,怔怔看著那樹明豔的海棠花。

  身旁的豐極便只看得她一張側面,線條優美,肌骨勻稱,彷彿名家選最上乖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卻神色間帶有淡淡茫然。這種有些柔軟的神態在她身上極是少有,也只有他們七個兄弟偶爾能得一見。

  許久,風獨影才輕聲道:“四哥,若大哥准了呢?”

  “嗯?”豐極一怔。

  風獨影收回目光看著豐極,聲音裡帶著淺淺的嘆息:“四哥,我最近老在想,我們八人是不是終有分離的一天。”

  豐極心頭一跳,定定看住風獨影。

  風獨影起身走至窗邊,明媚的陽光下海棠韶華正盛,她的聲音輕淺卻清晰明利:“四哥,這天下都是我們的了,可我們卻不如以前自在快活。”

  靜默了片刻,豐極起身走至她身旁,抬手想扶她的肩,卻又放下,只是輕聲喚一句:“七妹。”聲音柔和,帶著淡淡撫慰之意。

  風獨影手伸過窗,折下一枝海棠,垂眸凝視良久,才道:“以前……無論是少時貧苦,還是這一路殺伐征戰,我們八人就如同一個人,同歡喜同悲苦。我們八人甚至創下了史上從未有過的先例:同住於這歷來只住皇室帝家的皇宮。就好比是這朵花,同根同枝同蒂。”她指尖撫弄一下花朵,萬般眷戀,卻又在下一刻一瓣一瓣的扯下花瓣,“可是……這兩年已不復往昔,我們成了八個人,就如同這些花瓣。”她扯下八片花瓣在窗檯上按圈排著,雖形似一朵花,可花瓣之間隔有距離,已無牽繫。

  驀然,一陣輕風拂過,窗檯上的花瓣頓被吹起,有的飛高,有的飛遠,有的飄飄墜落,有的在窗棱上打個圈兒便不動了。

  豐極與風獨影看著被風吹亂的花瓣,同時心頭一驚,然後絲絲涼意漫漫沁來。

  “四哥,你說那陣將我們八人吹散的風何時會來?”風獨影闔目輕嘆。

  豐極沒有答她,亦不知如何答她。她非平常女子,三兩言語便開解無憂,她目亮心明,所有的事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只是目光追著那被風吹遠了的花瓣,直到再也看不到。

  一時,書房裡靜寂如淵,儘管窗外陽光明媚,棠花似火。

  那刻,兩人並立窗前,同看棠花,所思所想,不約而同。

  他們八人具為孤兒,相識於微,彼時年少,意氣相投,結拜為兄弟(妹),又得遇恩師玉言天,習了文武藝,承了英雄志,憑著滿腔熱血,赤手空拳打天下,十數年走過,他們終結爭伐割劇的亂世,坐擁江山,締建王朝。

  難得的是他們這一路走來,經歷了血腥與殘酷,擁有了富貴與權勢,可彼此相處相待,依如少時赤誠,這亦是他們八人最引以為自豪的。

  蒼茫山頂之上,浩月明星之下,他們擁立大哥東始修為帝。

  雖然,七人亦為人傑,豐極之才具,更為八人之最,可他們七人從未有過為帝之念,無關出身、才能、武藝、文采、謀略……他們記得當年蒼茫山頂那刻的感覺,全無私慾,自然而然發乎於心的認為:他們八人打下了這江山,要有一個做皇帝,當然就是大哥。此念至今未變,七人皆同此心。

  那一日,蒼茫山頂,大哥亦未有推托,就那樣應承了,就如同當年八人排年紀時說他最大,該當大哥,以後要照顧好弟妹一般,應承得隨性自然,偏令弟妹心安。

  雖定君臣名份,但他們八人相處並未有絲毫變化,依舊是相親相護,同進同退。

  東始修在那年的初春登基,定國號“東”,年號“元鼎”。

  也在那一年的夏末,新的王朝迎來了第一件喜事:二哥皇逖娶妻。

  之所以他們兄弟成親都如此之晚,緣於當年他們八人的誓言:大業未成,不立家室。

  皇逖成親後,接著老三寧靜遠、老五白意馬、老六華荊台也相繼娶妻,一時帝都沸騰歡慶,皇宮裡也是熱鬧非凡。

  他們八人是憑著自身的能力打下了如今的江山,但在初期,他們還只擁有兩三萬兵馬之時,卻也是得了梁、陳、王、謝、鳳五家的財力、兵力相助,才能事半功倍。

  梁家乃是胤城之霸主,本也有爭雄之心,當年他們兵至胤城,梁家眼見難以抵擋,於是派人說和,願奉上胤城及梁家所有財富、將兵相助,條件則是要聯姻。

  是和?是攻?

  他們八人商議,自然都認為“和”最有利,只是誰娶梁家之女?

  那時兄弟們都年少,對於娶妻一事都不怎麼上心,於是幾個弟弟合謀,推年紀最大的東始修。東始修卻不願意,於是抓鬮,結果抓著的卻是最小的八弟南片月,可南片月那時才十歲呢,他是拖著七姐風獨影一起抓的,純粹為著好玩。

  自然,抓鬮未成。

  沒得法了,八人便去詢問他們的恩師玉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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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言天先是問了八人意見,七個弟妹自是全指了大哥東始修。玉言天聞言思索了片刻,又打量了他們許久,最後頷首,並曰:“勢不可分,心不可異。日後此類,亦同今日。”

  師命之下,東始修無奈應承,並與弟弟們道:“好吧,我都娶了,只是你們要應我,日後娶妻只娶自己喜歡的女子。”

  果然,爾後他們日益壯大,陳、王兩家降了,謝、鳳兩家來投,條件無外乎聯姻,亦都由東始修娶之。後來在那幾年的征戰裡,亦有各方為著討好送來的美姬,東始修也都收在身側,所以至他登基,皇宮裡已有妃嬪十多名,再加上如今的皇逖、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四人妻室,以及侍候各宮各家各人的女史、宮人,宮裡的女人甚多。

  這些女子卻不類他們八人,她們每人一條心,每人皆有所欲。

  是以,那深廣富麗的皇宮裡,頓波瀾起伏浪滔洶湧。

  當年東始修娶梁、陳、王、謝、鳳家之女時皆不分正庶,皆以夫人相稱,登基後亦是一視同仁封為妃子,並未在其中冊立一位皇后,雖說此舉平衡了五家,但後位虛席的結果,便是眾妃嬪間相互攀比,明爭暗鬥。

  而皇逖、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以今時今日之地位娶的妻室自非寒門女子,不是望族之女,便是名門閨秀,這些女子皆有計較,亦非尋常庸輩。

  於是乎,宮裡便分家分派,妃嬪與妃嬪、妯娌與妯娌、妃嬪與妯娌……許只是為一件恩賞、許只是為誰給誰臉色看了、許只是為今日誰的衣飾把大家都比下去了、許只是為誰的出身更為顯赫、許只是為誰的夫婿朝堂上有何精彩言論、許只是為誰的娘家子弟得了肥職、許只是為一句莫須有的謠言……她們互相妒忌、憎惡、爭鬥、算計,各有圖謀,一時間皇宮裡烏煙瘴氣。

  起初,兄弟間曾試著調解,卻也只得表面一時的祥和,暗裡並未能融合。最後,皇逖主動搬出皇宮,另行在帝都買宅建府,接著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亦倣傚,如此皇宮裡的狂風巨浪總算是平息一半。再來後,豐極與南片月不想夾在妃嬪之間,也相繼搬出,到如今,風獨影也搬出來了。

  曾經,他們八人令得天下側目的同住帝宮的綺麗傳說,終在今日化作煙雲。

  而他們,雖以搬離皇宮的方式遠離了宮裡的爭鬥,可是朝堂上的爭鬥卻是避無可避。

  新朝初立,百官待舉,在各方躊躇滿志,皆以為自己會成為新朝的柱石之時,東始修在登基當日的一道聖旨便將各方的美夢擊碎。

  那是東始修的第一道聖旨,授予他的七位弟妹官職。

  豐極為太宰,百官之首,總領國政;皇逖為太律,武官之首,掌武事;寧靜遠為帝都府尹,掌帝都之政務;白意馬解廌府尹,掌刑罰政令;華荊台為大司農,掌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財政收支等事宜;風獨影為帝城都統,統領禁衛北軍,掌帝都的徼巡;南片月為禁中都統,統領禁衛南軍,掌皇宮的戍衛。

  偌大一個王朝,當不止他們七人,官員數以千計,但地位最高最緊要的官職已為七人分踞。同時,七人皆擁有一等大將軍封號;七人可攜劍面君;七人可自由出入皇宮;還有當初的同住皇宮……已無須再細數其他封賞,只此幾點便已可知皇帝對七人非比尋常的寵信。

  站在高處的人,從來萬眾矚目,亦是妒忌、攻擊的目標。

  一開始,以七將的功業授此封賞,倒無人非議,但時日久了,大家自然而然的忘記了七將為王朝流過的血汗,他們也看不到七將為國事辛勞,他們只看得到皇帝的“厚此薄彼”,只看得到七將的尊榮一身,只看得到“最高的位置被七人所據”,所以他們妒忌、不滿。

  天下已太平,民生亦初復,不用再為征戰而苦惱,不用再為安危而害怕,他們如今要考慮的只是自身的權益。他們要謀劃的是如何讓自己站得更高,如何贏得聖心、贏得百官的擁護,如何讓自己得到更多更大的好處,如何讓自己的家族更為昌盛,以及……太子該是哪一位?

  日子一日日過去,在王朝初興的同時,朝庭百官亦站住了腳根,為著各自的目的,為著共同妒忌的人,已自覺或不自覺的相互結交、幫襯,其中又以梁、陳、王、謝、鳳五家為最。五家之女皆為皇帝生有兒女,五家皆認為皇帝能有今日,自家功不可沒,雖則封賞之上,五家皆封侯爵,皇帝未有薄待,但在官職、皇帝的親近與信任上,遠不及七將。五家本就根基深厚,再加這些年的經營,在朝中已是隱然成勢。

  五家手段不一,互為爭鬥,目的卻是相同:既然不能子以母貴,那便就母以子貴。只有擁有自家血統之人登上帝位,才能保得家族的百年昌盛。

  本來以七將之地位,五家莫不想拉攏,可五家亦很清醒的認識到,他們無法成功,七將只與皇帝同心。非友即敵!況且只要有七將盤踞朝堂,又怎會有自己的出頭之日!

  所以,人才濟濟,看似和睦平靜的朝堂,亦是暗潮洶湧。

  他們七人,風光的站在高處,卻是四面八方,冷箭時襲。

  而自他們搬出皇宮後,各自建府置家,各有生兒育女,再加政務繁忙,可說除卻公事上外,私下裡八人已少有相聚。他們如今雖彼此心底友愛未變,可亦不得不承認,所關心的、所親近的人已越來越多,最重要的已不再只是當初的八人。

  待得時日更久,或許便是漸行漸遠,情誼不再。

  這是如此的悲哀,卻又是如此的理所當然……無可奈何。

  “同心同德,永不分離。”安靜的書房裡,忽然響起風獨影輕輕的低語,“四哥,我們能守住昔年的約定嗎?”

  豐極胸口一窒,沉默許久,才以一種輕淡卻堅定的語氣道:“至今時今日,至來年他生,我們八人心意不變,又怎會分離。”

  風獨影聽得,面上浮起一絲淡笑,就好像湖面盪開淺淺一道漣漪,轉瞬即消。“世事變幻,從不以人之意志為主。”

  豐極默然。

  片刻,風獨影忽又道:“四哥,你何時會娶妻?聽說八弟已有了喜歡的人,或許就快成親了,到時候……”她的話在這斷了,只餘下一聲淺淺嘆息。

  那嘆息裡的惆悵不捨,豐極懂得,因為他知道,她最重視的便是八人的情誼,而若真有一日八人漸行漸遠……

  “四哥陪著你。你不嫁,四哥便不娶。”他這般應承著。

  可風獨影聞言卻未有一絲歡喜之色,閉上眼,掩了滿懷的澀苦。

  “咚咚咚!”

  書房門被敲響的那一剎,兩人已同時斂盡一身情緒。

  “大人,將軍,大總管來報,午膳已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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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衍與杜康推門而入,正看得窗前兩人回首轉身,緋豔的海棠花前,一黑一白,仿若並生玉樹,姿容無雙,風華相匹。

  那一刻,兩名忠心耿耿的侍衛不由得都呆了呆。

  “先用膳吧,用過午膳我領你去看我新種的一株牡丹。”豐極引著風獨影往花廳走去。

  “哦?什麼樣的牡丹?那‘蒼碧蘭’四哥可有種成?”風獨影問。

  “這世間有什麼花是我種不成的。”

  “哈哈……”

  風獨影在豐府一呆便是大半天,直到黃昏時才離開。

  落日溶金,暮風徐徐。

  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街邊的攤販亦在收拾貨攤,一日辛勞後,人們紛紛往家趕去,家裡有婆娘準備的熱騰騰的飯菜,還有兒女在門前翹首等待,人來人往中,那些面孔上都溢著一份安寧平愉。

  看著這番景象的風獨影站在街上微微發怔。

  朝堂上雖有明槍暗箭,朝堂下雖有煩憂難解,可是這些百姓終不再有戰禍之危,不再受流離之苦,他們紮根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嫁娶生子,代代繁衍,終有一日這片曾經瘡痍的土地上會迎來繁華盛世。

  於是本來心緒低落的她,這刻不由心頭一暖,微有歡喜與欣慰。一時不想回府了,想在這帝城裡走走,看看這帝城的街道,看看這帝城的百姓。

  杜康牽著馬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一路走過,不時聞著飯香,匆匆腳步聲裡,還有父母呼喚在外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孩子們追鬧著往家奔去的聲音,鄰里相互的招呼聲,甚至哪家夫妻吵架打罵孩子的聲音……很是嘈啐,可就是這些匯成了一曲太平樂。

  風獨影邊看邊走,心情慢慢變得平靜安然,隨意的走著,不知不覺中便出了城,到了帝都效外。

  漸漸的,目中所見不再是熱鬧的街道,曠野之外漸顯荒蕪,人煙亦稀少,遠處村莊裡有些房屋破敗不堪,路旁還有些殘垣斷壁向世人昭示著戰禍留下的痕跡。

  百年亂世讓這片土地變得貧瘠,也在這土地上的人們心頭刻下了傷痕,要這片土地再次變得繁榮昌盛,不是一朝一夕可做到,大東立國三年,正是百廢待興之際。

  風獨影站在路邊,隨意望去。

  緋紅的夕陽下,遠處有幾堵高低不一的斷牆,牆後有些人影與人聲,依稀可見裊裊白氣自斷牆後升起,想來是些無家可歸的流浪人於此落腳,將各人討來的撿來的吃食湊一起煮了,將就一頓晚飯。

  這些斷壁殘垣,這些炊煙人影,如此眼熟,就彷彿那些往昔,飢餓、疲累、悲苦日日相磨,瞬間心情再次沉重,目光一黯,不欲再看。她抬步欲離去,忽然聽得有歌聲傳來:

  “弁彼鸒斯,歸飛提提。

  民莫不榖,我獨於罹。

  何辜於天,我罪伊何?

  心之憂矣,雲如之何?

  踧踧周道,鞫為荗草。

  我心憂傷,惄焉如搗。

  假寐永嘆,維憂用老。

  心之憂矣,疢如疾首。”②

  粗啞的嗓音唱著憂傷的歌,在殘陽暮色裡,更顯滄桑悲涼。風獨影腳下不由一頓,轉身望向斷牆那邊。

  歌聲休止時,那憂傷郁氣卻縈繞不絕。

  “這位大哥何以唱如此哀歌?”驀然有一道男子嗓音傳來,如古琴低吟,沉厚裡帶出憐憫之情。

  “唉!”有人長嘆一聲,從那粗啞的嗓音可知是方才悲歌的男子,“這位公子,你看那邊村莊,家家炊煙,家人滿屋,而我親人盡失,年已將老卻無家可歸,怎能不傷懷呢。”

  “哦?兄台的親人?”

  “都死了。兵禍裡我兄弟替我擋亂箭死了,饑荒裡我婆娘把糠餅給我吃自己餓死了。”那粗啞的男音更顯乾澀。

  “原來如此。”男子沉沉嘆息,爾後卻又道,“那大哥就更不應該憂懷了。”

  “嗯?這位……公子,此話何解?”男子問道。

  “你的兄弟與妻子都為你而死,可見待你情義深重,你又怎能糟踏自己的性命沉溺於憂傷之中,這豈不有負他們相救之情。”男子聲音裡有著深深的憐惜與勸誡,“死者的死是為了生者更好的活。為了回報你的兄弟與妻子,大哥更應屏棄憂傷,好好活下去才是。”

  聽得那句“死者的死是為了生者更好的活”時,牆外的風獨影一震,心神微恍。

  牆內卻是一片靜寂,而後卻響起數聲冷誚的嗤笑。

  “這位公子說的話可真是漂亮!”

  “哼!更好的活?好好的活?說得可真是輕巧!難道我們不想活得好?你這等衣食無憂的貴人哪裡知我們的艱難!”

  “去去去!這裡可不是你們這些‘好好活’的貴人們來的地方!”

  斷牆裡數人陰陽怪氣的答話,那冷誚的聲音裡無不飽含著憤怒與不屑。

  “唉!”只聽那粗啞男音再次響起,含著深深的無奈與絕望,“這位公子,誰人不想活得好,不想吃得飽穿得暖,不想有爹娘兄弟老婆孩子……可我們就是些一無所有的人,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都如陰溝裡的老鼠般,遭人唾棄,見者打罵,我們只能活一日算一日,哪日裡死在了路邊也只能喂了野狗落得屍骨無存,死後也只能做個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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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此處,那人聲音哽咽,想是再說不下去。而他的話亦勾動了許多人的心事。有的想起這些年的遭遇,頓指天罵地的抱怨不公;有的想起戰禍裡慘死的親人,不由嚎啕痛哭;有的想著日後無望的生活,兩眼木呆的望著那口漆黑殘破的瓦鍋,不言不語。

  他們這些人,吃了這頓,便不知下一頓,活了今日,便不知明日可還能看見日頭升起。

  聽著斷牆裡那一片罵聲哭聲,風獨影的思緒再一次飄向了往昔。當年她與七個兄弟何曾不也是過著如此日子,撿食他人丟棄的餿飯殘羹,與鼠蟲野獸爭半片腐肉,為討半個發霉的饅頭而被潑一身泔水……那些日子如今想來,依舊曆歷在目。

  她驀然揚聲道:“雖是一無所有,卻非無手無腳,與其整日自憐自怨,為何不憑己之力掙得衣食?”

  斷牆裡的人,嚎哭著,痛罵著,忽然間聽得這麼響亮的一句話,頓都怔了怔,然後便又是一通斥罵破口而出。

  “操他娘的!又一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都是些個瞎了狗眼的東西來充他大爺的善人!”

  “外面的是當朝的鳳影將軍。”

  “滾你個奶奶的!”

  怒罵聲裡,那道朗如古琴的男音便顯得格外的清晰,等到明白過來,斷牆裡頓時鴉雀無聲。

  而牆外風獨影亦是一愣,暗自奇怪此人何以只是聽聲音便知是她,不過這男子的聲音亦有些耳熟。於是,她抬步往斷牆裡走去。

  “鳳……鳳……影將軍?”

  牆裡的流浪漢們一個個結結巴巴,只因這樣的人物於他們來說太過高不可攀了,此刻竟然就近在眼前,而且他們還對她破口大罵,想至此,怎不叫他們惶恐慌亂。

  正手足無措時,便見一道白影轉過斷牆進來,緋色的晚霞鍍了她一身紅光,衣袖上金色的鳳羽在暮風裡飄拂,彷彿從天而降的鳳凰,周身華彩流溢,豔光懾人。

  剎那間,斷牆裡嘩啦啦跪倒一片。

  “小人拜見將軍!”

  那些流浪人一個個匍匐於地。

  風獨影的目光卻越過地上的人群,望向那唯一站立著的男子。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身形頎長,高額挺鼻,容貌雖是及不上杜康的英俊,周身卻有一種遠勝杜康的卓然雅正的氣度,站在那群流浪人中更添鶴立雞群之感。

  “顧雲淵?你怎會在此?”風獨影微驚,反射性的便想去按一按額頭。

  風獨影喚出那男子名字時,其已端然一禮,雖則彎腰,卻不給人以卑屈之態,如松柏迎風時微微的一點頭。他抬頭時,眉峰微展,自然而然的眉宇間便溢出疏曠張揚之氣,“也如將軍這般,隨意走著就到了此處。”

  聽得這樣的回答,風獨影眉尖微斂,但也未再多言。移過目光,掃向地上那群惶然匍匐著的人,皆是衣衫褸褸,亂發污顏。

  “都起身吧。”

  地上跪著的眾人微微抬頭,卻是不敢起身,目光悄悄往前望一眼,看見那亭亭玉立的身影,越發的自慚形穢,趕忙低下頭來,再是不敢看了。

  風獨影看著那群人,靜靜的看著。

  地上的人群自然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斷牆裡一進靜寂如淵。

  片刻,風獨影才出聲:“百年戰禍裡,有無數人如同諸位這般,流離顛沛,本將亦在其中。”她的語氣淡淡的,可地上眾人聞言卻是一震。“食不飽腹、衣不覆體、冷言斥罵、拳腳相加……那些滋味,本將都嘗過。可本將也嘗過扛百斤沙石換一個饅頭的滋味。”她看著眾人的目光帶著一種千帆過盡之後的平靜,“那個饅頭是干淨的新鮮的,吃第一口沒有味道,可細細嚼一下便有了甜味。”

  地上眾人又是一震,都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向她。

  難道眼前這位高貴的將軍,竟真如民間傳說的那樣,出身卑微,曾乞討流浪,曾做苦力……曾歷過他們所經歷過的一切屈辱與悲苦?

  “本將可以去扛一百斤沙石來換一個飽肚的饅頭,你們為什麼不可以?”風獨影銳利的鳳目掃過那些人,“如今天下已定,早非性命朝夕難保之亂世,而你們個個有手有腳,為什麼就不能憑己之力去換取衣食?”

  她的目光與詰問像刀一般鋒利,彷彿能刮開那些人面上的污濁,令他們無地自容。

  “將……將軍。”人群裡有人瑟瑟抬首,“小人來到帝都後,曾想去米行裡扛麻袋,卻被夥計們亂棒打出……”

  那人的話落,頓又有兩人附合,亦都是曾想做工換食,卻沒人肯用不說,反遭了打罵。

  風獨影不為所動,看著那些人,“被拒了一次,可以再來一次;一個地方不行,換一個地方再來。這世上有世態炎涼,可亦有古道熱腸,你們去尋十次、百次,本將不信天下會無一人肯用你們!倒是如你等這般畏縮不前,那活該餓死凍死!”

  那話說得忒狠,卻又如利劍直指那些人懦弱的本性,頓許多人羞愧難當,垂首啞口。誠如她所說,他們中有的人多年流浪下來,已習慣了乞討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少數的人曾想過做工換食,只是遭人唾棄打罵後,便再也不動此念,寧肯就這樣混混沌沌的活到死的那天,也再不要去丟人現眼,他們只在背後狠狠的詛咒那些打罵他們瞧不起他們的人不得好死,便是死後也要下十八層地獄。

  他們沒有那種嘗試十次、百次的勇氣,他們已對人世、人生絕望。

  當這些人羞愧難當之際,風獨影的聲音再次響起:“八十里外渭河修堤,正缺人工。”

  眾人微呆,然後驀然明白過來,猛地抬頭望著她,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卻如木雞般不能動不能言。他們這些被世人所遺棄的人,已在黑暗混沌裡流浪太久,當頭頂忽然間亮起一盞燈,忽然間有人呼喚他們,他們反而不敢置信,反而不知所措。

  這一刻,他們胸膛裡充斥著酸甜苦辣悲歡哀喜,可謂百味雜陳百感交集,以至喉嚨裡堵塞了,只能傳出粗嗄急促激動的呼吸,卻是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去河裡,洗乾淨頭,洗乾淨臉,洗乾淨你們的身體,堂堂正正走出去,這天下誰敢嫌棄你們!”風獨影清亮平靜的聲音裡含著一種力量,令地上眾人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桿,昂起頭顱。眼中望入的是白衣皎潔的女子,沐著殘豔的暮光,站在一片殘垣之中,卻是如此的高岸。“命是你們自己的,這一世是過得像隻老鼠還是活得像個人,就看你們自己怎麼個活法!”

  她的話落下,斷牆裡有片刻的靜寂,然後驀的有人叩首,哽咽泣道:“拜謝將軍大恩!小人沒齒不忘將軍今日之話!”

  他的話彷彿點醒了眾人。

  “小人拜謝將軍大恩!”

  “小人明日便出發去渭河,小人修堤換食!”

  “小人不要做老鼠,要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

  那群流浪人滿懷感激的叩首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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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