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1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37
六〇

  七、雲誰之思4

  她說這些話時眸色柔亮,唇邊浮著淺淺的一抹笑,眉宇間褪去了凌厲氣勢,彷彿是蒙著薄薄輕紗的明珠,周身透著淡淡華韻,婉然清麗。

  易三看著這樣的她,心頭又是喜歡又是黯然,於是調開目光,問道:“那時……你四哥可知你歡喜他?”

  風獨影輕輕一笑,似是譏誚似是無奈,“他那麼聰明的人怎會不知道,不但他知道,幾個兄弟其實都知道,那時候都是樂見其成,四哥……四哥他也……”說到這她卻是閉目止聲,面上浮起苦澀。

  易三雖未看她,可也聽出她聲音中的澀意,思及他們今時今日的兄妹名份重臣之位,亦忍不住婉嘆,於是問道:“當初是因何不成?”

  “女兒家到十四、五歲的時候可以成親了,也是在那時候,我們打下了三座城池,雖地盤很小,但只要將閩州拿下,那我們勢力大增,便也算是一方霸主,可與其他諸雄並爭天下了。”風獨影睜眸,目光又是冷清明利。

  聽到這,易三感慨了一句,“閩州啊,地闊山高,我以前去過,那裡地形極是複雜險峻。”

  風獨影點頭,“閩州背依閩山,有著天然屏仗,當年韋氏盤踞閩州十多年,也基本封鎖了閩州十多年。韋氏封鎖了閩州後在閩州城外建有一座小城,稱之為外城,允許天下商販往來貿易,以供閩州所需。外城之人不能進入閩州,而閩州人除了韋氏派遣的與外城交易的官員外皆不能出城。可以說是閩州人不知天下,而天下人亦不知閩州,又憑藉地利,閩州可謂銅牆鐵壁,十幾年裡不乏想要攻佔閩州的人,無不是鎩羽而歸。”

  易三於是問道:“那你們又是怎麼打下閩州的?”

  風獨影沒有立即就答,而是默望著遠處沙灘,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年韋氏之主為韋騰,他的王妃有一個小妹妹,姐妹相差二十餘歲,是以自小帶在王妃身邊養著,名為妹妹,但夫妻倆視若己出,極是疼愛。這位小姐精通樂器,尤擅箜篌,為此韋騰專門在王宮裡建一座“曲觴園”,園中聚集了許多擅長各種樂器的奇才,小姐便常去園中聆聽樂曲,又或與那些人編曲合奏。”

  易三想他們明明是在說她與她四哥的事,卻特意提到這位小姐,只怕是……他移目看向風獨影。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要打下閩州必要知閩州,而在當時,要入閩州城實在太難了,因此當四哥提出他去閩州時,幾個哥哥都是贊同的。”風獨影微微一頓,似乎吸一口氣,才繼續道,“四哥便扮作一個遊學書生去了閩州,走之前……他和我說,閩州那裡盛生一種玉石,盈碧如水,等他回來定給我帶塊好玉作信物。”

  易三心頭一動。想他即承諾“信物”,那便是有求婚之意罷。凝眸看著風獨影,見她神色木然,一時胸中竟也有些澀意。

  “只是兩個月後他回來,告訴我不能送我信物了。”說到這,風獨影面上忽然浮起淡笑,只是一雙鳳目裡波光盈盈流動,彷彿承載著三生的哀傷。

  “為何?”易三竭力抑制自己伸出手去。

  “因為四哥他負了一位姑娘,不只是負了她的滿腔深情,更而且害了她的性命。”

  風獨影垂眸,掩了滿懷的思緒,聲音輕淡,卻難抑苦澀。

  “是閩州的那位小姐?”易三終於還是伸出手,輕輕按在風獨影肩膀上。

  風獨影頷首,閉目,那長長的眼睫覆下,彷彿浸了水般濃黑稠密。易三心頭頓如針刺了一下,一時呆呆看著她,竟是理不清心頭的亂緒亦抹不去心頭的刺痛,只是看著那一彎眼睫若墨蝶靜靜棲息,卻一脈憂傷縈縈。

  “四哥的笛曲……那是動人心弦之音。”風獨影的聲音裡有著深深嘆息,“所以他只在閩州外城吹奏一曲,便驚動了整個外城,隔日便有韋氏官員請他入城為小姐吹奏笛曲。”她唇角輕輕彎起,模模糊糊一抹淡不可察的笑,“我四哥那等人物……

  三哥曾對四哥說“老四你若哪天有啥事實在沒法解決時,就沖人笑笑,則無往不勝矣”。四哥雖不至古人所說的“一笑傾國”,可當他為你吹笛一曲,當他對著你輕輕一笑時,這天下沒有哪個女子能不傾心的。”

  一聲長嘆終是輕輕溢出,那棲息的墨蝶再次展翅,那流光燦耀仿若星辰的眼眸再開睜開,“只是當年,四哥與那位小姐間發生過什麼,他最後又是如何離開的閩州,他不曾說過,我們也就不得而知。回來後的四哥夜裡連發噩夢,白日裡木然沉默,那模樣幾乎與當年初遇他時一樣,無論我們問他什麼,他都不說。然後某一日,他告訴我,他是個罪人,再也無法送我信物了。”

  那一番話說完,易三卻仿若未聞,只是怔怔看著她,看那眼眸睜開,看那眼睫翩飛,他恍恍惚惚靠近,慢慢伸手,然後指尖終於碰觸那長長密密的墨蝶似的眼睫,柔若輕羽,那刻他有如夢囈般道:“你這樣的人,為何會有這樣脆弱如蝶翼的眼睫?”那聲音似嘆似憾,以至風獨影呆愕當場,半晌都未有反應,待回神時,易三早已放開了手,目光遙望前方,面上神色端凝,眉峰緊鎖,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千古難題。

  風獨影張了張口,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一時間,廊下氣氛沉晦曖昧。

  許久後,易三道:“你有什麼想不透的?到今時今日,你們兄妹名份天下皆知,更何況皆是國之重臣,不可能拋了責任去私奔,那還有什麼想頭。”他的聲音清如透明的薄冰。

  風獨影默然,想起玹城那夜帳頂上東始修與她說的話,那時候攻城在即,她聽過即壓在心底,可如今思來,那話中透出的意思她豈會不明白。半晌,她輕輕一嘆,似無奈似欣慰,“我有一位願為我做任何事的大哥,即算要冒天下大不違,即算是他不樂意的,只要是能使我開懷,他都會去做。”

  易三掉回目光,“你說的大哥是?”

  “當今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風獨影微微眯起雙眸,彷彿在瞭望她遠方的兄長。

  “那……”易三本想說既然有皇帝做主,那想來無甚為難了,可看風獨影面容,卻沒有一絲喜色,眉峰輕籠,眸光渺遠,似面前有著千重山萬重水,如此之重又如此之遙,一時止了聲。想他們如今即算可奉旨成婚,亦將受天下人誹議,更何況……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天之沃沃,樂子之無知。”驀地風獨影幽幽嘆一聲,然後站起身,慢步往海邊走去,陽光灑落一身,目光從後望去,只覺熾烈刺目。

  易三坐在廊下,看著她越走越遠。“天之沃沃,樂子之無知”,可就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人生在世,總關悲歡離合。她與她的四哥,若在當年名微之時成了親,則不會有今日的進退維谷。更何況這麼些年過去,歷過多少人與事,彼此早已不是當年那痴狂情赤的少年。

  “或許你自己也理不清。”他喃喃輕語,一時亦惆悵茫然。

  那份情,動心太早,刻得太深,怎麼也丟不下,怎麼也舍不得忘。

  只是而今,當期盼多年的就要呈於眼前時,她卻茫然了,躊躇了。

  七、雲誰之思5

  八月二十二日,帝都景辰殿。

  已是薄暮時分,大殿裡光線轉暗,殿內侍候侍從們輕手輕腳的點上燈火。猛地,殿門“砰!”的被推開,一人風一般衝了進來,“找到了!找到了!”

  殿內的侍從們驚了驚,莫名的看著衝進來的人,那是太宰豐極的侍衛石衍。

  “何事這麼慌張?”豐極自奏摺中抬首。

  “大人,風將軍找到了!沛城府尹飛書,風將軍在沛城!”石衍激動的叫道,衝到書案前呈上一個紅漆木筒。

  聞言豐極一呆,迅速接過木筒取出書信,一目掃過,面上頓現狂喜之色。然後殿中的侍從便驚訝的看到一貫從容的豐太宰猛然起身,大步往殿外跑去,只不過跑出殿門才步下兩級台階,豐極又驀地站住。

  “大人?”跟在身後的石衍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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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豐極靜靜站著,然後轉過身,神色已是從容靜雅,“想起還有奏摺沒有批完。”他緩緩抬步,一步一步走回大殿,“修書呈報陛下,飛書告知杜康,再派人去各府知會五位兄弟。”

  “是。”石衍應承。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定定站在殿門前,彷彿一步有千斤重,跨過的步伐那麼的艱難,可他終究是跨過了,重新在案前坐下,“你們都退下。”

  “是。”殿中侍從退出大殿,輕輕關上殿門。

  殿中靜靜的,豐極取過一本摺子翻開,目光定定看住,可半晌過去,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動作,然後他猛地起身抓起摺子狠狠擲了出去,摺子砸在一隻琉璃蟠龍瓶上,瓶子被帶翻落在地上,“砰!”的發出一聲脆響,瓶子在地上綻開了花。

  殿外眾侍從聞得聲響忙欲推門而進,卻被石衍阻止了。“想是不小心落了東西,不妨事的。”

  大殿裡,豐極定定立在書案之後如一座雕像,可一雙手卻微微地顫慄著。

  殿外,石衍抬步離去。

  許久後,豐極抬手掩面,頹然落座。

  人人都讚他行事謹慎,人人都讚他做事穩當,可這刻他恨著自己的理智謹慎!可是……即算如此,他卻依舊不能衝出帝都飛去沛城,去找那時刻掛在心頭的人,去親自確定她的安好。他能做的……手滑落,目光茫然落下,只看得一地碎瓶,唇邊溢出苦笑,悲涼似水。

  這一生,他大概都要如此,永遠都被理智緊緊的鎖住,他一生或許都不會再行差踏錯,可是 —— 悔恨與痛苦 —— 並非只是做錯了事才會有。可悲的是,他如此的清楚明白,可他還是無能為力。世人讚他是“完美的大東第一人”,他這一生想來也會做到世人所說的“完美”,而在這“完美”之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是何等悲哀的一生。

  此一生,必如煉獄,苦楚永隨。

  “影……”低低唸一聲,那張被世人傾暮讚譽的無雙面孔上,浮現著深絕的痛苦,那是任何一位姑娘見著都會心碎的神情,她們會願意以性命為代價,只為能抹去他眼底深深的悲楚。可是景辰殿裡,這刻只有數盞宮燈,搖曳著燭光伴那沉淪哀傷的身影。

  而在宮外,獲知風獨影在沛城現身的消息,那性格各異的六兄弟反應大體是相似的。

  皇府。皇逖正與妻兒一道用膳,聞得消息後,以莊重沉穩著稱的太律大人碗筷一扔,不顧夫人的叫喚,衝到馬房牽了一匹馬便往豐府而去。

  寧府。寧靜遠正在去看望他生病的第五房愛妾的途中,聞得消息後,他掉轉了頭,吩咐管家去備馬車,他要去豐府。

  白府。白意馬那時正在書房考察長子的功課,聞得消息後,書一放,讓兒子儘管玩去,又命管家快快備馬,他要上豐府一趟。

  華府。華荊台正與賬房的管事清點賬目,聞得消息後,他捧起一把金葉狠狠咬了一口,然後衝動的做出事後他肉痛悔恨的事,“全賞你!”一把金葉塞給了管事,而他人已飛奔出府,直往豐府跑去。他的府第離著豐府只有一條街,所以平日很是方便他去蹭吃蹭喝。

  南府。南片月正在跨步上馬,打算去“柳謝酒坊”找謝茱,聞得消息他腳下踏空,差一點在馬下摔個跟頭,幸則他反應敏捷,才免了“南將軍在自家門前摔一跤”的臭事,然後飛身跳上馬背直奔豐府。

  所以,當豐極自宮中出來,外間已是華燈似星。回到府中,便見花廳裡五位兄弟酒酣耳熱,見他回來,華荊台扯著嗓子叫喚:“四哥快來,我們幹一杯!”

  “快來快來!四哥!七姐沒事了,我們今晚要暢飲通宵!”抱著酒罈盤坐在桌上的南片月已被酒意熏得滿臉通紅。

  各兄弟皆有家室,各府亦是人多口雜,所以每每兄弟們要放縱一番之時,不約而同便會來到豐府。

  豐極看著花廳裡興奮得忘乎所以的幾位兄弟,無奈的搖頭一笑,然後抬步跨入。

  七、雲誰之思6

  八月二十六日。

  東溟海邊的海家村,這一日依舊如平常一般平靜度過,只是到黃昏時,忽然官道上響起了嗒嗒嗒的馬啼聲,整齊劃一的直奔海家村而來,頓讓村裡的人心驚肉跳起來,畢竟幾年前這樣的馬蹄聲往往代表著殺戮的到來。所以村人有的趕忙關門關窗閉戶不出,有的悄悄的爬在院牆上往外偷看,只見一列馬隊風一般穿過村子,直往村東頭最近海邊的海幺叔家方向而去。

  那時候,風獨影與易三如平時一般坐在沙灘上欣賞落日的餘暉。當馬蹄聲傳來時,兩人移首望去,便見沙塵滾滾,飛騎如電。

  “終於是來了呀。”易三輕聲道,心底一沉。

  風獨影起身,面向那漸行漸近的飛騎。

  那奔行而來的約有百餘騎左右,待馳到距離他們約有四、五丈遠時勒馬,一陣駿馬嘶鳴,百餘騎齊齊停住。然後有一人跳下駿馬,衝他們飛奔而來,一張俊挺冷漠的面孔,赤然便是風獨影的貼身侍衛杜康,奔到丈許之地收住身形,雙膝屈地,垂首喚道:“將軍!”

  風獨影移步走至杜康身前,“起來吧。”但杜康卻垂著頭不起,她微微嘆一聲,“這並非你的錯。”

  杜康聞言抬首,依舊是面無表情,可微顫的聲音洩露出他的激動:“將軍,屬下……”

  風獨影抬手打斷他的話,“本將明白,你都不必說,起身。”

  “是。”杜康起身。

  而幾丈外,那百騎均已下馬,眼見風獨影望來,剎時齊齊跪地行禮:“拜見將軍!”

  “都起來吧。”風獨影抬步走過去。

  戰士們齊齊起身,目光熱切的看著風獨影。

  “將軍……可擔心死我們了!幸好您沒事!”

  “將軍,您怎麼到這裡的?”

  “將軍,您的傷好了沒?”

  “將軍……”

  他們七嘴八舌的問著,無不是激動而歡喜。

  風獨影目光緩緩掃過她的部下,然後微微一笑。

  頓時,戰士們止聲,面上紛紛綻露放鬆而開懷的笑容,似乎風獨影的一笑便給予了他們所有的答案。

  安撫了部下,風獨影回轉身望去,易三靜靜地站在幾丈外的沙灘上,神色淡然,卻顯得那麼遙遠。似乎只這麼片刻,她與他便已隔了萬水千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38
六二

  終於……是要離開了。腦中這麼想時,心頭驀然湧現淡淡的失落。再轉身移目望向木屋,屋前海幺叔與幺嬸正相扶而出,猛然見到這彪悍如虎的百餘鐵騎頓現驚慌,待看到她時,恍然又有些明了。

  “這……這些人都是來接姑娘的嗎?”

  風獨影頷首,“驚擾大叔大嬸了。”

  “不!不!”夫妻倆連連擺手,眼睛望一眼那些戰士,趕忙便又移開,只覺得那些人的目光似刀子般扎人。看到風獨影亭亭玉立,神色淡定如常,而那些鎧甲如雪的戰士在她身後一字排開,如同屏障。也直到這一刻,夫妻倆才真正感覺到眼前這位姑娘真的是一位號令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姑娘……”幺嬸喚著,卻又覺著不妥,忙又改口,“將軍是這會就要走?還是……能再住一晚?”她目光看著風獨影,頗有些不捨。

  風獨影沉吟,一時沙灘上靜悄悄的。片刻,她看向海家夫婦,“還要再打擾大叔大嬸一晚。”

  “不打擾不打擾。”夫妻倆趕忙道。“老婆子你快去燒水做飯,這些……”海幺叔看看那些戰士,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喚便作罷了,“他們趕了一路,也該渴了餓了。”

  “不敢勞煩,我等皆自備乾糧與水。”風獨影身後一名戰士上前抱拳道。

  “啊?這……”海幺叔望向風獨影。

  “勿須煩勞大叔大嬸,軍中向來如此。”風獨影道,她移目看向杜康,“今夜你們也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起程。”

  “是!”杜康及百餘戰士俯首。那爽朗有力喝聲直震得海家夫婦心頭巨跳,然後望向風獨影的目光便帶點敬畏。

  正在這時,嗒嗒馬蹄聲響,又有數騎馳來,卻是許淮領著數名隨從趕到了。杜康自接到飛書後即日夜奔行,到了沛城便直奔府衙,得知了風獨影在海家村後即又轉奔海家村而來。許淮擔心他接了人後直奔帝都而去,那自己一番苦心便要化之流水,是以馬上也命人備了馬追了出來,可即算他捨命追趕,依舊被遠遠甩在了後邊。

  這會他趕到,見禮後,即要迎風獨影回沛城。

  “許大人請回,本將明日再動身。”風獨影淡淡丟下一句,即轉過身,目光掃去,望見易三在遠處海邊的礁石上獨自坐著,心頭頓起莫名的悵然。

  許淮見她神色冷淡,一時心頭忐忑,不敢多說,只道:“那下官明日再來接將軍。”然後又沖杜康抱了抱拳道:“將軍就煩請照料了。”杜康冷淡的點了點頭。

  許淮又目光望了眼一旁呆立的海幺叔夫婦,頗是和善的笑了笑,才領著隨從回沛城去。

  許淮離去後,風獨影對海家夫婦道:“大叔,大嬸,今晚可不用準備晚膳。”

  “呃?”海家夫婦疑惑。

  風獨影也沒有解釋,望著易三片刻,然後還是抬步走了過去。

  海邊,易三靜靜看著風獨影走來。

  到了近前,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只是並肩望著夕陽慢慢沉入大海。

  身後杜康對海家夫婦道:“大叔,大嬸,可與我們一道用膳。”

  然後他與那百餘戰士,有的在木屋旁紮下營帳,有的去撿回了乾柴,有的下海捉回了魚,爾後有的燃起篝火,有的準備了鍋碗瓢盆,有的取出的帶來的乾肉、調味、美酒……半個時辰後,沙灘上便飄起了濃濃的香味,順著海風飄得遠遠的。

  那晚,海家木屋前有了從未有過的熱鬧。那些戰士因找到了自家將軍而高興著,所以即算風

  獨影就在面前,亦不能收斂他們的興奮之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聲歌詠,那是軍中男兒的爽朗,風獨影貫來如是,易三瀟灑從容,便是海家夫婦亦為氣氛所染,而忘了身份之別,共飲共樂。

  其間,風獨影問海幺叔:“沛城府尹如何?”

  甚少飲酒的海幺叔這晚喝了幾碗酒,已有些醉意,所以聽得風獨影話,頗是有些茫然。

  風獨影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其在沛城為官可有暴行?可有貪名?”

  海幺叔打了個酒嗝,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倒不曾聽過。”

  “哦?”風獨影想他們平日少到城裡,大約也不甚關注這些,轉而問道:“大叔家這兩年日子如何?每年交多少稅?”

  聽到風獨影如此問,夫妻倆不由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答。

  一旁的易三卻有些明了。這或許便是風獨影的報恩方式,與其贈於金銀,不若給沛城給海家村一位好父母官。本朝自立以來即行“三十稅一”之制,但元鼎元年皇帝頒詔,免天下賦稅,以令百姓休生養息,元鼎二年始才行徵稅。以幺叔、幺嬸這等勤勞之家,足可溫飽而有盈餘,若覺生活艱難,那必是地方官為中飽私囊而暗中額外加重賦稅所致。他看著風獨影,微微一笑,然後對海家夫婦道:“幺叔,幺嬸,直管說實話就是了。”

  聽了易三的話,海家夫婦放寬了心。

  “雖不能穿綢戴銀,倒也還過得下。”幺嬸先道。

  “嗯。”海幺叔點頭,“前些年在申大王治下,種了地也吃不上糧,打了魚也不曾嘗過味,一年裡官府要來五、六次,除了租子,又是算賦,又是勞役,雜七雜八的,一年收成全交了都不夠。”

  “是呢,那些年可真苦呢,每日餓得只能灌水飽肚子。”幺嬸想起當年便面現苦色。

  “老婆子,別想那些。”海幺叔拍拍幺嬸的肩,轉而面向風獨影,“如今地裡出的糧可有大半留著自家吃,捕了的魚不但可以賣了得些銀錢貼補生計,也能留下一兩條自家吃。”

  “喔。”風獨影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想來許淮這府尹大抵也還算稱職的,他向自己獻慇勤雖不討人喜歡,卻不過是為著自身的前途命運,倒也無可厚非,畢竟官場上不可能有清白無瑕之人。

  當夜,海家木屋外的熱鬧直至戌時過半才散了,然後各自收拾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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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七、雲誰之思7

  半夜時分,天地寂靜。

  風獨影睜目,自床上起身。

  從窗口往外望去,月色照得沙灘一片銀白,只有遠處陣陣潮聲蕩起,似乎是這個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她移步,輕無聲息的穿過堂屋,來到右房的臥房。床榻上傳來一道平緩的呼吸聲,顯然易三正在熟睡。

  緩緩走近床邊,透過窗外照入的月光,可看得易三面朝外的側臥於床榻,面容安寧,顯然好夢正酣。看了半晌,她抬臂,手指伸向易三的頸脖,慢慢的一寸一寸的靠近,然後在指尖離咽喉只一寸時頓住。

  目光靜靜的看著那張睡容,腦中卻浮起他坦蕩的目光,從容自若的笑容,這樣的人……

  指尖又推進半寸,幾乎已可感受到他皮膚溫暖的氣息。以她的功力,只須輕輕一劃,指尖真氣自可割喉如割草芥!然後……這個人便可自這世上消失!

  思及至此,指尖顫慄。

  這個人,不應該留下!

  她的理智清楚的告訴她,指尖又往前移近,於是指下碰觸他暖若溫玉的皮膚,那一剎,腦中恍然浮現他手指拂過她眼睫的畫面,指間驀然無力。

  許久,她心底沉沉嘆息一聲,收回手,如來時般悄無聲息退去。走到門邊時,身後卻傳來一聲輕語:“為何又不動手?”

  她一震,然後慢慢回轉身。

  床上,易三睜開眼眸,幽暗的房中,那雙瞳眸卻似發著光般,明亮得讓人無法逼視。“你回來,不就是為這嗎?”

  風獨影默然無語。

  “可為什麼又不動手了?”易三坐起身來,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她來到這東溟海邊是一個意外,她會與他說那麼多的事亦是一個例外,可是她若要取他性命卻是再正常不過。畢竟,他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那些於普通百姓不過小事,於他們這些主宰天下之人來說卻是絕不能宣揚之密事。

  幽暗的房中,風獨影與靜靜對視片刻,才開口,聲音輕淡卻有些暗啞:“自我口中出,入你耳中止。”語罷即抬步離去。

  易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呆坐良久,才重新躺下,卻是再也無法入眠。

  那夜,似乎是很平靜的渡過。

  第二日,風獨影起身,步出屋外,便見遠處礁石上煢然獨立的易三。

  她慢慢走到海邊,隔著數丈遠看礁石上的人,身上衣袍飛揚如天空澄碧,卻容顏淨麗如高山之雪,數隻海鳥在他身畔盤飛,彷彿他是這海中神邸,它們朝著他歡快鳴喝,而他一動不動,似乎是自亙古以來便矗立於此,那般肅穆如山。

  許是感應到她的目光,易三側首往她看來,目光相遇,兩人默默對視。

  “將軍。”身後傳來杜康低沉的喚聲。

  風獨影回首,木屋旁的營帳早已收拾好,百餘戰士已整齊牽馬等候,許淮亦是早早趕來恭候一旁。海幺叔與幺嬸走出木屋,目光皆帶依戀的看著風獨影。

  今日的風獨影已換過杜康帶來的衣錦。一襲白色羅衣比之女裝簡單,比之男裝繁麗,腰間繫著墨綠色的腰帶,腰帶上又以銀線繡著鳳凰紋飾,於素淨之中又添了濃墨重彩之光,廣袖之上金色的鳳羽翩然,襯著她綺顏玉貌,只覺風華若霜,氣度雍容。

  “許大人。”風獨影喚一聲。

  “下官在。”許淮趕忙上前。

  風獨影看一眼杜康,杜康遞過一個錦布包,她接瞭然後遞向許淮:“這裡有五十金葉,煩你請城中最好的工匠為海家大叔大嬸建一座新的木屋,屋裡備足油米柴鹽,還要做足四季衣裳。”

  許淮愣了愣,趕忙接過,“是。”別說這五十金葉建兩幢木屋都綽綽有餘,便是風獨影不給,只要一句話他亦會辦妥的。

  海家夫婦聞言頓滿懷感動,想要婉謝,可目光與風獨影對視時卻是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風獨影早不是當日落難為他們收留的孤女,亦不是昨夜之前雖冷淡寡言卻又透著溫情的姑娘,此時此刻站在面前的是氣度威嚴高不可攀的大將軍。

  最後,夫婦兩人只是向著風獨影行跪禮致謝。

  風獨影目光示意,杜康便上前扶起兩人。

  一切妥當後,風獨影抬步,一名戰士立時將她的白馬牽至跟前,她接過了韁繩,待要抬足蹬上馬鞍之時,也不知怎的,忽然回首往海邊望去。

  海邊礁石上,易三高高矗立,身姿挺拔卻顯得孤峭,她看著心頭莫名的堵了堵,一時腳下竟有些沉重。怔立著片刻,她放開韁繩往海邊走去。

  礁石上,易三垂眸看看腳邊的半尺方圓的小籃子,以竹條編成的籃子裡用乾草做成窩,草窩上一隻雛鳥正閉目酣睡,正是誕生於風獨影掌心的那隻雛鳥,養了十多天,身上子上已長出一層淡青色的細羽。

  見風獨影走來,易三跳下礁石,提起籃子往她走去。

  兩人走到近前,彼此相視,然後易三先開了口:“要走了?”

  “嗯。”風獨影淡淡點頭,“日後你若到帝都,我請你喝酒,陪你下棋。”

  “好。”易三也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這刻平和得近乎溫存,似乎只是至交好友要分別一兩日而已。只是…這一去,再會之日又是何時?頓都有了些離愁別緒,心情低落,一時都沉默了。

  靜立了片刻,易三抬手,將竹籃送到風獨影面前,“你我相識一場,這只雛鳥便作臨別禮物送與你吧。”

  風獨影愣了愣,然後故意屈解道:“你是要送我路上烤了吃嗎?那不用了,杜康會準備乾糧的。”

  易三聞言一笑,也故意板著臉道:“誰說給你當乾糧了!你以後可以跟它說故事!”

  想著那日月夜下說著的長長故事,風獨影心中一動,看看雛鳥,又看看易三,然後伸過手去接青鳥,“多謝。”

  風獨影接過竹籃後,易三卻拿起她的手,兩人的手一起碰了碰藍中雛鳥。那刻不知是否陽光太過耀目讓人眼花,風獨影隱約間似乎瞅見兩人交握的手上青光一閃,眨眼再看,易三已放開了她的手,正柔聲低語:“小東西,以後乖乖的和她做朋友吧。”

  竹籃裡的小鳥頭動了動,然後依舊沉睡著。

  易三抬頭看著她,目光清澈柔和,“萬物皆有靈,它以後會做你的朋友的。”

  聞言,風獨影胸膛裡驀然一暖,看著易三,半晌,她道:“我沒什麼禮物可贈,便贈你一言:日後無論你有多憎恨一個人,無論那人是否十惡不赦,你都不要殺人,殺人必要付出代價,那代價之重、之多,非你可想像。”

  易三心頭一震,深深看著她。她說這番話,只因她付出之代價已太重、太多,所以才忠言相告嗎?

  風獨影最後衝他淡淡一笑,“我走了,你保重。”

  “保重。”易三靜靜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很快,百餘匹駿馬馳騁而去,留下滾滾黃塵,以及身後目送的人影。

  “或許是我該回家的時候了,為著日後我不會有遺憾與憎恨。”浩瀚的東溟海邊,易三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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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七、雲誰之思8

  風獨影一行片刻不曾停歇的奔行,不過半個時辰,便到沛城。

  許淮擔心風獨影會直奔帝都而去,便道,“將軍,這些前來迎接您的將士連日連夜的趕路,定十分的勞累,不若在沛城歇息一兩日再啟程返回帝都如何?”

  他的話一落,便有戰士朗聲對風獨影道:“將軍,我等弟兄並不勞累,陛下與太宰大人正等著將軍回去。”

  許淮聽了暗暗著急,想沛城這小地方好不容易來了一尊大神,怎麼能輕易便送走了,正待說話,風獨影卻開口了,“今日便在沛城休整,明日再上路。”說著她側首看了一眼身旁的杜康,那張英挺冷漠的面孔上雖看不出表情,但眉宇間掩不住憔悴疲憊。想這些日子她受傷失蹤,他定是日夜搜尋不曾歇息,得了她的消息肯定也是日夜趕奔而來。

  許淮聞言大喜,忙道:“下官府中早為將軍與諸位準備了住處,請隨下官來。”

  風獨影也沒推辭,領了眾人到了許淮府中。整座許府顯是早有準備,騰空了所有房子,準備了許多床鋪,只待他們來住。一番安頓後,風獨影即命杜康與諸戰士去休息,她獨自一人坐在房中打坐調息。

  許淮也甚是乖巧,整日都不曾來打擾,只留下幾名聽候吩咐的僕人,安安靜靜的讓鳳影騎的諸戰士飽飽的睡了一天。黃昏時,許淮才與夫人過來,擺了豐盛的酒席,風獨影倒沒拘謹了部下,那些戰士自也就敞開了懷暢飲,一頓飯下來,也是賓主盡歡。

  許夫人一直站在風獨影身後侍候著,十分的周到細緻,中途風獨影飯飽先離了席,她也靜靜跟著。到了花園的長廊裡,風獨影見這邊安靜清涼,便倚著欄杆坐下,“許夫人,我這不用跟著,你自去用膳吧。”

  許夫人卻搖了搖頭,輕聲吩咐隨侍的婢女們取來熱茶,親自奉到風獨影手中。

  風獨影接過茶,抬眸細細打量面前的女子。約莫三旬出頭的年紀,白皙圓潤,秀眉杏目,自有一種端莊持重的大家風範。暗想,這許淮府衙裡的衙役不乍樣,可娶的夫人卻是不錯。而這許夫人侍候如此周到,無外乎是想她這位大將軍能提拔夫婿,他們所思所想所為她自是一清二楚的,若換在少時,她必生厭惡,如今她卻已可坦然處之,何況這許氏夫婦行事雖為討好,但也並未讒媚得讓人生厭。

  許夫人看著靜靜品茶的風獨影,也在暗自思索著。自風獨影現身沛城,許淮便與夫人言道此乃飛黃騰達之機也,只是也看出了在這位鳳影將軍面前,無論是阿諛奉承還是財帛相賄,不但是行不通的,只怕還會適得其反,所以對這位將軍的招待可以熱情周到而不能奢華過度,唯一能行的就是讓她對沛城印象深刻,這樣才會記住沛城,記住許淮,日後才有提點關照的可能。

  因此,眼見風獨影飲完了茶,她趕忙接過了空杯,道:“將軍明日就要走了嗎?沛城好不容易得將軍玉駕至此,妾身本想領將軍四處轉轉,一來盡盡地主之誼,二來也讓將軍看看沛城的風俗民情,三來妾身也可與將軍多多親近。”說到最後一句,想著眼前這人身為女子卻叱咤亂世統領萬軍,心底油然生出敬慕來,“將軍這等人物,妾身身為女子十分景仰,但盼能多得點機會學習一二。”

  “哦。”風獨影只是笑笑。

  許夫人看她神情中並未現厭煩之色,於是又試探道:“將軍明日何時起程?若是午後的話,倒還可以去曲家花園看看。”

  風獨影聞言移眸看了許夫人一眼,這“曲家花園”她已是第二次提到了,於是道:“這曲家花園有什麼好看的?”

  見她發問,許夫人心頭振奮,道:“曲家花園以花聞名,現今菊花開得正好,乃是賞菊品酒的時節。”

  “喔。”風獨影不置可否的應一聲。

  許夫人接著又道:“本城的人愛去曲家花園其一是因園中的四季鮮花,其二卻是因為曲殤姑娘的箜篌。”

  聞言,風獨影驀然抬首望住許夫人,目光如劍,又亮又利,直看得許夫人心頭巨跳,想自己方才可有說錯了話。

  “你方才說誰?”風獨影問她。

  “曲家的……曲殤姑娘。”許夫人微有忐忑,不知本來冷淡的將軍何以驀然變了神色。

  “曲觴?”風獨影鳳目瞳孔收縮,聲音隱帶顫意,“她……她彈箜篌?”

  許夫人點頭,眼見風獨影神色大變,也不知到底何處不妥,只能據實答道:“曲姑娘的箜篌乃是沛城一絕,本城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風獨影猛然站起身,許夫人不由得後退一步,正惶然時,卻見風獨影背轉過身去,一時瞅不見其神色,更是慌張,滿腹疑問,卻又為她氣勢所懾,不敢出聲。

  而背過身的風獨影暗自握緊了拳,腦中兵荒馬亂一片。

  她近來所思所想無不涉及豐極,與之相關的人、事、物自是極為敏感,此刻只不過從許夫人口中聽到“曲觴”二字便立刻想到了“曲觴園”,只聽說那曲家小姐擅彈箜篌便聯想到了閩州那位精通樂器尤擅箜篌的小姐。儘管自己告誡自己,只是一個相同的名,只是會彈箜篌,與那人應該沒有關係,畢竟那人可是死了許多年了,是四哥親口告知的,而且當年攻打閩州時,韋騰夫婦亦死在亂箭之下……可就是止不住心頭思緒翻湧。

  沉默了許久,她收斂心頭亂緒,力特平靜的道:“許夫人你給本將說說這曲家花園,還有那位曲觴姑娘。”

  正自惶然無解的許夫人聞言,忙將這曲家細細說了一遍。

  原來這曲家是五年前遷來的,家資甚巨,來了沛城便賣下城中一座老宅及大片土地,將老宅修葺一翻,便是今日的曲府,又在城裡開了米鋪、綢鋪、當鋪、酒樓等,如今已是沛城首富。曲家人口簡單,就夫妻倆及一個妹子,曲家老爺夫人皆是年近五旬,雖膝下無兒無女,但夫妻頗為恩愛,視其妹子有若掌上明珠,疼愛非常。

  曲家夫人好弄花草,曲家老爺便在曲府的一旁另造了一所園子,專供夫人種養花草。這曲夫人甚有奇能,什麼花都能養,以至那曲家花園裡鮮花絢麗,四季不斷,看過的人無不讚嘆,於是便有些久人雅士慕名前往,又兼得曲殤姑娘尚待字閨中,貌美多才,頗有些君子好逑之意。

  曲家老爺每日裡接待各方來客頗有些煩累,便乾脆敞開了花園大門,讓城中百姓可自由進出觀賞,而那位曲殤姑娘有興致時也去園中與那些文人雅士談經論道,又或是彈奏一曲箜篌以餉眾人。日子久了,這曲家花園便在沛城出了名,不單本地人氏愛去,有些過往的客人也會慕名一觀。

  “哦?”風獨影聽過後,沉吟片刻,道:“那明日本將倒也要去看看。”

  許夫人聞言大喜,忙道:“妾身這就去和老爺說,讓那曲家準備準備。”

  “不用。”風獨影阻止了她,“明日本將就攜杜康前往,只當是普通遊客,勿要驚動任何人。”

  許夫人自然應承。

  於是當日酒罷宴散後,風獨影吩咐部下明日依舊在沛城休頓,後日起程。

  眾部下向來對她敬若神明,自不會有異議。

  當晚各自安歇。

  半夜裡,風獨影睡了一覺醒來,見窗外月色如水,四周靜幽一片,正想翻身再睡時,卻聞得屋外一道氣息,輕緩低長,那是內力深厚者才能發出的。她心中一動,起身下床,推開房門,便見院中杜康孤身而立,見到了她,也沒言語,只是默默靜立。

  “為何還不去睡?”風獨影步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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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隔了片刻,才聽得杜康低低的聲音,“不敢睡。”

  聽得回答,風獨影看著院中靜靜矗立的人,輕輕嘆息一聲,然後移步走至院中,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杜康依舊矗立不動。

  風獨影仰頭,望著夜空上的明月,半晌後道:“你放心,我不會忽然不見,以後無論到哪我都帶著你,便是赴死也會帶著你。”

  她的話一落下,杜康崩得筆直的身體驀然放鬆,彷彿如釋重負。

  風獨影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反應,不由得輕輕一笑,道:“他此刻若能看到你我,必然欣慰。”

  杜康沉默著,只是轉過身面向著她。

  “今日你我終如他所願,相依相存,他必然放心。”風獨影仰著頭輕輕道,彷彿是對著天上的明月說話。

  杜康依舊不語。

  風獨影自然不需要他的應答,兩人一坐一站,自然而安寧,彷彿亙古以來,便是如此。

  “你去睡吧,明日陪我去曲家花園。”

  “是。”

  杜康退下後,風獨影依舊靜坐院中,舉頭望月,神思悠遠。

  七、雲誰之思9

  第二日,一早便起了淡淡的霧氣,許氏夫婦本擔心風獨影會覺得掃興而不去了,不想風獨影並未在意,用過早膳便問曲家花園如何走。

  許淮本想親自帶路,但風獨影道他身為府尹,一經現身必然引起百姓注目,所以問清了大概方向後便與杜康出門了。

  曲家在沛城之南,離城正中的許府並不遠,兩人行了兩刻便到了。

  曲府乃是一座百年老宅,後經曲氏修葺,已是煥然一新,宅院深深,古木森森,望之便生深廣幽靜之感。而附於曲府一旁的曲家花園,白牆黑瓦,有翠枝紅花自牆頭伸展,雀鳥啼鳴,顯得生氣盎然,只是立於園外,便已聞得花香陣陣。

  兩人入園,便見淡淡霧氣繚繞裡,樹木蒼翠,一叢叢菊英爛漫,明麗之餘更增朦朧幽遠之感。雖是時辰尚早,但園中已頗有些遊人了,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輕語闊笑不時傳出,一派歡朗悠閒。

  園中有些遊人見得園門前又來兩人,皆舉目望去,這一望頓感眼前一亮。那一男一女白衣青袍,明明是清淡素雅之色,卻因著那兩人的容顏氣韻而生出綺雲豐豔之感,特別是那女子,周身似有華光盈繞,驅散了霧氣,令她身畔的菊花似也染了明光,格外的鮮妍明麗,一時紛紛注目於他倆。

  眼見園中遊人皆移目過來,風獨影長眉一揚,鳳目一掃,頓時那些目光紛紛避退,無人敢與之對視,只覺那女子的目光如劍,明利非常。

  風獨影領著杜康在花園裡隨意走著,她雖是為“曲觴”而來,但見這園中菊英爛漫,倒也生了閒賞之心。園中菊花有白、紅、黃、淡粉、淡紫等色,皆是地栽,而且一叢叢形成各種圖案,比如一叢純白若弦月,一叢黃菊若金鐲,一叢紅菊如摺扇,那淡紫的依石成丘……各式各樣的顯示著栽種者的心靈手巧,而且這麼大的花園也並非只有菊花,還點綴著或高或低的松柏翠竹,還有牽藤爬蔓的假山,有精緻的亭台長廊小轎,有小溪湖泊,更有依水而栽的各色芙蓉,白的、粉的、黃的……

  滿樹繁華,如雲蒸霞煮。

  緩緩漫步園中,風獨影心情不由得放鬆寧靜,欣賞著花園裡的花木爛漫之餘,亦讚歎這曲夫人的靈巧心思。她自是不知,自己也成了這園中一道令人過目難忘的麗景,讓人傾慕讚歎之餘卻是無人敢上前搭訕。

  就這樣走走停停看看,不知不覺中竟是半個時辰過去了,而這花園卻還未走到盡頭,足見其園之廣,不過兩人已走到花園深處,遊人稀少,而九天之上朗日當空,陽光灑下,霧氣漸散。

  “小姐今日怎一直呆在這裡?”

  “因為還在猶豫。”

  “小姐猶豫什麼?”

  “呵,說了你也不懂。”

  驀然有清脆的話語聲傳來,兩人循聲望去,便見前方幾丈外一座臨水的亭子裡,有一年輕女子憑欄而坐,旁邊一名侍婢懷抱箜篌。

  風獨影心中一動,想大約便是她了,於是抬步前去。

  那年輕女子是面向著湖面側身而坐,聽得腳步聲,於是轉首往他們望來。那刻看得那女子面容,風獨影暗暗讚嘆,所謂“麗若芙蓉、雅若幽蘭”必是如此。

  那女子目光與風獨影相遇,亦暗暗稱奇,衝她微笑頷首,風獨影頷首回之。

  “姑娘面生得很,不是沛城人氏?”那女子問道,聲音清淡柔雅,與其人極是相稱。

  風獨影挑眉,“何以認為我不是沛城人氏?”

  她已步上亭子,此刻近在咫尺,看那女子年約二十六、七,面若秋月,眉淡如煙,烏髮如雲,鬢旁插著一朵猶帶清露的醉芙蓉,著一襲淺黃衣裙,仿若菊英之雅緻,又似芙蓉之清麗,令人見之怡心。

  “這沛城的姑娘我大都知道,卻無一有姑娘這等氣度。”那女子淡笑道。

  “哦?”風獨影在曲殤的對面落座,杜康自是在她身旁站著。“若我沒猜錯的話,姑娘便是曲家小姐曲觴是嗎?”

  那女子見風獨影點明了她的身份,目中波光一閃,然後瞭然一笑,“正是,不過……”她眼中漾起一絲別有深意的笑紋,“是曲樂的曲,國殤的殤。”

  風獨影頗是訝異,她本以為是“曲水流觴”之觴,卻不曾想她竟以“國殤”之殤為名。“國殤之殤太過悲切,很少有人以之為名。”

  曲殤只是看著她一笑,不曾解釋。

  國殤之殤……風獨影看著曲殤,驚異之餘心頭那團疑因卻越發的濃重了。

  兩人一時目光相視,各有思量。

  片刻,曲殤微笑道:“姑娘難得來一趟沛城,你我有緣相見,便為姑娘彈一曲箜篌,以盡地主之誼,只是曲殤技藝粗陋,還望姑娘莫要恥笑。”

  風獨影聞言,暗思她雖是囑咐許淮不要洩露她的身份,但不過三言兩語,這曲小姐便主動為她彈奏箜篌,即算許淮沒有點明她是誰,只怕也是早已暗中相托。因此她倒也不推辭,就聽聽這謂為沛城一絕的箜篌到底是何等的令人難忘。於是亦淡淡一笑,道:“曲小姐說笑了,小姐的箜篌遠近聞名,我能聆聽,乃是三生有幸。”

  曲殤一笑不語,取出絹帕擦拭雙手,然後自侍婢懷中接過箜篌置於膝上,指尖輕拔,頓清音流瀉。

  那曲音初時清淡素雅,可聽過一兩段後,風獨影卻暗暗心驚,看著疑神彈奏的曲殤,心頭那團疑霧隱約的裂開了一絲縫隙。

  曲殤彈奏之曲原是琴中名曲《孤館遇神》,傳說作此曲之琴師在一個雨夜於孤館彈琴,琴聲幽幽蕩於天地之間,有鬼魂聞聲飄然而至,向琴師傾訴冤屈。

  此曲共分為無題、端坐、鬼見、怪風、雷電、喝鬼、鬼訴、鬼出、呼天、曙景、雞唱、擊鼓十二段,以

  琴奏來自是跳脫閃耀,驚心動魄,而且曲風飄忽靈異,以突顯一人一鬼互訴衷腸之山嶽相隔世事兩茫茫之感。

  而此刻,曲殤以箜篌奏來,曲聲陰柔飄渺,與那曲中之意十分吻合。弦動之間,杳渺似空谷微風飄忽悠遠,軒昂之時卻是萬流奔放氣勢萬千,弦振疾響之際,又張狂狷介如雷鳴風嘯,聞者一時心境平靜,一時又意氣激揚,一時又神魂癲狂,只隨著曲音忽憂忽樂忽喜忽悲,仿是弦指揮動之間已驚魂提魄也。

  當一曲畢,水亭寂靜,只餘音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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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風獨影凝目望著對面的曲殤,腦中思緒翻湧,心頭似明還暗。而曲殤懷抱箜篌,氣息微促,顯然方才一曲頗耗精氣。

  許久後,亭中才響起風獨影清澈微冷的聲音:“好一曲《孤館遇神》,曲小姐的箜篌果是絕倫,讓人過耳難忘。”

  曲殤抬首一笑,“姑娘過獎了。”

  “《孤館遇神》本是鬼魂訴冤,而曲小姐這一曲……”風獨影微微一頓,鳳目裡波光隱晦,“難道曲小姐是有何話要與我訴說不成?”

  曲殤秋水似的明眸靜靜看著風獨影,心中有些驚異,又有些開懷,片刻,她輕笑出聲:“呵呵,風將軍果是不凡。”

  昨日傍晚,沛城府尹親至曲家,重禮相贈,言詞懇切,只為“請曲殤姑娘明日一定為帝都貴客彈奏一曲”。什麼樣的貴客會讓一城府尹如此鄭重其事,思量一下近日城中“鳳影將軍現身沛城府衙還懲戒了不少衙役”的傳聞便可知。想起這位貴客的身份,往事便倏忽而至,悲歡難抑,本是不想理會,可如今不過一介平民,寄身沛城,無論是為己為家,皆不可得罪府尹,所以還是來了,只是卻萬般猶豫,她不知自己能否心平氣和。

  枯坐水亭,那貴客卻是自行到來,當看到貴客的那一剎那,心頭的猶疑怨憤瞬間消失,奇異的只有欣賞讚歎:世間之女子,竟也可有如此英姿!

  多年緊緊鎖著她的心結,似乎在看到這位舉世聞名的女將的那一刻鬆動了。

  這個人,與他有著深厚的關聯。

  如此想著之時,指尖拔下,鬼使神差般便彈出了《孤館遇神》,而彈出之際,心頭卻真似有什麼順著曲聲汩汩流出,許是要說給對面的她聽,又或許只是傾洩而已。

  當一曲結束,彷彿跋涉千里終於到了目的地,雖是疲憊,卻又份外輕鬆。

  她想,十餘年過去,終於是可以解脫了罷。

  七、雲誰之思10

  而對面的風獨影被她叫破身份亦無驚奇,只是看著她,語氣平靜:“不知曲小姐有何要訴?”

  曲殤彎眉一笑,眼若新月,“方才風將軍不是已聽過了嗎?”

  “哦?”風獨影鳳目微睨,哂然一笑,“是呢,方才已聽過了,只是……”她微頓,“我亦有些話要與曲小姐說,卻不知小姐願聽否?”

  曲殤微怔,然後亦淡淡一笑,“呵……說來也怪,雖是與將軍第一次見面,可看著將軍就歡喜,心裡頭就如老朋友見面似的。所以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聞言,風獨影心頭一動,看著面前淡若秋菊的女子,亦是滿懷欣賞。“聽曲小姐的口音,可是自閩州遷來?”

  第一句便是單刀直入,曲殤有些意外,可看看風獨影,又覺得如此直接才合她之稟性,微微點頭,道:“是。”其實,方才見到的第一眼、交談的第一句話便已知道,這位鳳影將軍非為箜篌而來,而是為“曲殤”而來,只是心中並無驚畏,倒好似等候久矣。

  見她不曾否認,風獨影鳳目裡亮光一閃,定定看著曲殤。是她,原來真是她!一時心頭五味雜陳,卻又在抬眸間盡斂於心底深處。“曲小姐才貌出眾,卻至今未嫁,是否心有所繫,在候良人?”

  這一問卻可謂唐突,只是風獨影面色平靜,目光專注。曲殤微怔忡,然後搖頭一笑,“不曾候過誰。”雖是答了,卻是避開了前一問。

  風獨影並未追問,只是默默注目曲殤,見她神容雅淡,仿若已萬事看平心靜如水。

  默然片刻,又問:“曲小姐可願見見帝都故人?”

  這一問,終是打破了曲殤的平靜,她眼波微動,神情怔然,許久未曾出聲。

  又默了片刻,風獨影再道:“曲小姐可知,這麼多年過去,帝都故人一直愧疚在懷,一直在等候姑娘。”

  曲殤眼波一閃,半晌後她掩唇輕笑,笑得嬌軀顫動,仿若花枝輕舞。“哈哈哈 ……哈哈哈…”

  風獨影只是靜靜看著,不驚不惱。

  笑了許久,曲殤終是收聲止笑,卻已目光盈盈,秋眸之中水氣氤氳。“將軍可知當年之事?”

  風獨影搖頭,“雖不知詳情,但也能猜著大概。”

  “哦。”曲殤移目望向亭外,浮萍飄遊,隨著秋風在湖面蕩起一圈圈碧紋,就彷彿她此刻的心境。

  “我們都知道當年是四哥負你,我們也都以為小姐已死去,這麼些年,四哥一直未娶,他依是不能忘了小姐。”風獨影輕聲道,胸口卻彷彿堵了什麼般有些氣悶。

  “呵呵……是嗎?”曲殤又是一聲輕笑。

  風獨影目光望去看得她的側面,看她勾起的唇角邊掛掛淺淺的苦澀,心頭便也有些沉重。

  “當年,我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綺夢年華。”曲殤忽然啟口,目光朦朧似夢,“遇上那樣的他,怎是一見鍾情可說,怎是一往情深可喻,只覺天地雖廣麗,萬物雖多姿,可與他相比皆若塵埃。”

  風獨影心頭一跳,默默看著她。

  “所以他盜得那關乎閩州存亡的典圖時,叫我不要聲張我便猶豫;所以他制住我為人質時,我便乖乖從之;所以他挾我逃出閩州被一路追殺時,我還幻想著就這樣兩個人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再不要管什麼閩州、什麼天下,只我們兩個生死相隨。”

  曲殤朦朧的笑著,似是多情似是嘲弄,“因為那時候,在我心中,他是最重要的,為了他我可以不顧一切,可是……”她轉首回望風獨影,目光悲涼,笑容淒清,“在他心中,我卻有若塵埃。”

  風獨影胸口一涼,看著她不能言語。

  “所以啊,他可以放開我的手,任憑我跌下深谷。”曲殤猛然閉目,仿似那一日那一幕又重現眼前,而她不敢、不忍卒睹。

  風獨影呆呆看著她,看著那張臉上浮現的淒楚,想要說點什麼,卻無以成言。

  “當然,在你們看來,身負重傷追兵即至之刻,他如此選擇乃是明智之舉,這樣他才可保得性命,保得典圖……”曲殤睜目,眸中冰涼一片,“可是那於我來說,那便是穿胸之劍錐心之痛!”

  風獨影胸口澀成一團,眉頭亦隨之擰起。

  曲殤看著她,靜靜的看了片刻,她忽然又輕輕笑起來,並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面上那悲楚神色便隨著這一拍而去,“你莫要這樣看著我,那已經過去了,放手的亦不是你,而且我沒有死。”

  風獨影深深吸一口,“你若死了,便等於是四哥親手殺的你,殺一個對他情深意重的女子。”她看著曲殤,鳳目有著淡淡的哀傷,“難怪四哥當年夜不能寐,噩夢不斷,所以才會愧疚多年亦不能忘。”

  曲殤聽得,神情微怔,然後輕輕嘆息一聲。

  “後來你是如何得救的?”風獨影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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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自然是姐夫的人找到了重傷的我,將我救了回來。”曲殤苦澀一笑,“姐夫、姐姐見我如此,不忍責罵,儘管我悔恨不已,卻已難挽閩州的敗亡。那典圖不但詳細的繪著閩州地形,還標明了姐夫因兵囤糧之處,所以你們後來不過兩月便攻下了閩州。姐夫尋了死去的將士換了衣裳扮作他,爾後帶著十名忠士攜著姐姐與我逃出了閩州,隱遁山野,直到五年前才遷來這偏遠的沛城定居。”

  風獨影恍然點頭,當年雖尋得韋氏夫婦屍首,但血污甚重,他們亦不曾仔細檢查,只派人好生安葬了事。

  “說起來,我們該算仇人。”曲殤目望風獨影,卻無怨恨之色,“可我知道,姐夫失去閩州,我才該負大半責任。”

  風獨影眉尖一動,看著她不語。

  “當年因為我喜愛曲樂,才引得他入閩州;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方便了他探查閩州情況;因為我的不忍,才讓他盜圖順利出城。這些年我怨恨過,我恨自己,我也恨他,我還恨你們,我待他情深意重,卻抵不過你們八人的情義。有幾年我活在怨悔之中不能自拔,姐姐、姐夫卻始終對我百般包容、疼愛,我才能重新活了過來,我也才明白,生我的是父母,但這世上待我最好的是姐姐、姐夫,而於我最親最重要的也是姐姐、姐夫。”曲殤側首目望湖面,神色傷感亦惆悵,“若是如今的我,那樣的慘痛往事必然不會發生,可是啊 ……那是年少痴狂的我。而人生,是不能回頭的。”

  風獨影默默不語,只是靜靜看著曲殤,看著她眉宇間的惆悵慢慢淡去,目中的傷感亦化作了平靜,心底不由得欽佩。

  “其實……”曲殤忽又道,“這些若到了說書人口中,不過是一個愚昧的小姐愛上了敵人並被敵人利用、拋棄的濫俗故事。”她唇邊彎起一道淺笑,隱約一點嘲弄,“所以為這樣的故事而傷懷是很愚昧的。”

  風獨影默然的會兒,才道:“在旁人看來自然濫俗、愚昧,卻只有當事之人才知其傷之重,其心之痛。”

  曲殤回首,略帶一點訝然,然後她輕輕嘆氣,“你若不是鳳影將軍,我們一定可以做朋友。”

  風獨影淡淡一笑,“何必執著於“朋友”兩字,人生際遇難測,浮萍相遇,可有片刻交心足矣。”

  “呵呵 ……有道理。”曲殤望著風獨影燦然一笑,笑若花開,風華若水。

  而風獨影看著她,想有這樣美麗解語的女子陪著四哥,有這樣聰慧闊達的女子做她的四嫂,夫復何求呢?所以,她輕聲道:“曲小姐,和我去帝都吧。”

  曲殤一怔,然後只是淡笑。

  風獨影起身,負手身後,遙望水面,“誠如你說“人生不能回頭”,可是人生是可以補救與償還的。”

  曲殤亦站起身來,與風獨影並肩看著一池碧波,“我真的很欣賞將軍,但和你去帝都卻是不能了。”

  風獨影側首,看著她,“小姐已放開了怨恨,何不成全了今生的情緣。”

  曲殤搖頭一笑,笑得雲淡風清,“我是放開了所有的怨恨,但我亦放開了對他所有的情義。我本是不知,可今日看到你,我便知道我已心平氣和,了無愛恨。”

  風獨影一呆,不知是該失望還是該歡喜。

  “而且我雖放開了,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放開了我的手,不會忘記他負了我的情,不會忘記他奪了姐夫的閩州,所以我與他怎能再續前緣。”曲殤望著她,秋眸似水,靜如明鏡。

  風獨影聞言,輕輕嘆息一聲,“站在我的立場,站在身為妹妹的立場,我請你同往帝都,因為我希望他此生能快樂。”她微頓,然後淡淡一笑,“其實站在你的立場來想,我的要求卻是過分了。”

  曲殤一笑。

  “只是我回到帝都後,會告訴四哥你未死。”風獨影再道。

  曲殤聞言不甚在意,道:“我此生不會與他再見。”

  風獨影挑眉。

  曲殤慧黠的眨眨眼睛,“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一生都記著我,日後無論他喜歡哪個女子,但窮其一生,他都忘不了我。”

  風獨影一震,看著曲殤久久無語。這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子。許久,她長長嘆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曲殤淡淡一笑,接道:“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風獨影頷首,有些遺憾,有些瞭然,“今日能聆聽小姐的箜篌,甚為欣慰。望小姐保重,告辭。”她語罷轉身,抬步離去。

  “將軍保重。”曲殤衝她的背影盈盈一禮。

  八、我心匪鑑1

  離開曲家花園後,杜康問風獨影:“可要派人將曲家看起來?”

  風獨影搖頭:“若要生事,不會等到今日。如今他們不過普通百姓,就讓他們平靜度日。”

  兩人回到許府,風獨影即嚴令不許打擾,獨自呆在房中。

  許氏夫婦見此,暗思難道曲家花園裡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一時頗為憂懼。

  而在曲府,曲殤回到家中,便見姐姐、姐夫等在廳中,皆面有憂色,見她無恙返來,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昔日的一方豪雄韋騰、今日富態的曲家老爺曲騰見她進來便起身問道:“許府尹的貴客見到了?”

  “那客人真是當朝的鳳影將軍?”昔日雍容的韋王妃、今日慈藹的曲夫人也凝眉問道。

  “見到了。”曲殤點頭,“確是鳳影將軍。”

  曲家夫婦頓時沉默了,一個在廳中來回踱步,一個坐在椅中凝眉思索。

  曲殤見之,道:“姐姐姐夫勿須如此憂心。””

  “仇人臨門,如何能不憂心。”曲騰重重嘆氣。

  曲夫人則問曲殤:“那鳳影將軍可識破了你的身份?”

  曲殤再次點頭,“她知道我們是誰。”

  聞言,曲騰在廳中站定,道:“那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曲夫人也道:“嗯,馬上喚曲林收拾行裝,今夜就走。”

  “慢,姐姐,姐夫。”曲殤卻喚住他們。

  曲氏夫婦同時移目曲殤。

  曲殤神色鎮定,道:“雖然風將軍知道我們的身份,但姐姐、姐夫放心,她不會對我們做什麼。”

  曲氏夫婦見妹妹如此篤定,一時倒是奇了。曲夫人問:“妹妹何以如此認為?”

  曲殤笑了笑,“因為她是名將,而非鼠目寸光心胸狹隘之輩。”

  曲氏夫婦聞言怔了怔。

  “姐姐,姐夫,妹妹年少時犯過錯,只是這一回請姐姐姐夫相信妹妹的識人眼光。”曲殤目光懇切的看著兩位親人。

  曲騰猶疑,“即算這鳳影將軍不會有何作為,但是其他人……”

  曲殤淡淡一笑,“你我身份風將軍最多會告之她的幾個兄弟。”她眼眸中秋波微漪,“我不信他能殺我第二次。至於其他幾個,若只這一點氣量何配坐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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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聽了這話,曲夫人看著妹妹輕聲嘆息,“妹妹還忘不了那個人嗎?”

  曲殤微微搖頭,“那樣的人誰遇著也忘不了,但姐姐放心,妹妹已放下。”她移步走至姐姐身前,如同幼時般倚著姐姐雙膝坐下,“姐姐,如今我們不過是這沛城裡的普通百姓,守著一點家業過安生日子,不曾有過不法之為,我們何必要張惶如老鼠般逃竄?若他們要殺我們,那無論我們逃去哪裡也逃不出他們的掌心。所以我們就在這裡安安靜靜的過我們的日子吧。”

  “可是……”曲夫人還要再道,曲騰卻打斷了她的話,“夫人,小妹說得有理。”

  他起身走至廳前,望著院裡的蒼翠樹木,“如今他們已是坐擁天下的帝王、名將,而我們不過一方小民,又豈再是他們之敵手,小妹都想得明白,他們自然也懂得。所以我們不用逃,就在這沛城住下去,住到我們死的那一天。”

  曲夫人猶疑了會兒,終是點頭。

  那夜,曲家照常安歇。

  翌日,風獨影一行起程返回帝都,在離開沛城之前,她對送行的許淮道:“為官者,為民謀福祉乃是本份。而御下不嚴,他朝必招禍至。”

  因為她的這兩句話,許淮一改怠情,整頓府制,勤勉政事,日後果然福澤一方百姓,成為一代名臣,這是後話。

  同一日,北征大軍抵達帝都。

  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御駕,當望見那浩蕩大軍,百官伏首叩迎萬歲。

  御典駛近,東始修步出典門,明麗燦爛的秋陽灑落他身,軒昂如日君。他望著著腳下跪服的文武百官,抬手,闊朗的聲音遠遠傳出:“眾卿平身。”

  “謝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起身。

  御典之後的一輛馬車裡,北璇璣悄悄掀開一角車簾,望著前方山呼海喝的大東朝文武百官,唇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容。

  當日巳時,御駕回城,滿城百姓夾道歡迎凱旋歸來的皇帝,一時滿城歡慶喜樂。

  第二日早朝,百官恭賀皇帝陛下北征勝利,又是一番歌功頌德。

  東始修頒布了封賞有功將士的詔書後,又頒下一道詔書,封獻國有功的前北海公主北璇璣為妃。

  皇帝納了北海公主一事,其實百官早有耳聞,如今證實,倒也不曾奇怪,也無人有議異,畢竟人家是“獻國有功”,而且君王納亡國公主為妃歷代常有。

  退朝後,東始修召幾個弟弟凌霄殿見駕。

  午後,六兄弟來到凌霄殿,一進大殿,南片月即跳上東始修的身,一把抱住了他,直嚷著:“大哥,大哥,你不在時六哥欺負我!他剋扣我的俸銀!大哥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東始修抬手,艱難的將纏得緊緊的弟弟自身上扒了下來,“你六哥罰你定是你做了什麼錯事。”

  “他鬧的事也不大,就是在“柳謝酒坊”跟陳妃的侄子為爭一張桌子而大打出手。”華荊台涼涼的道。

  “哼,他坐了我常坐的位子我都沒跟他計較,可他不該出言侮辱謝茱。”南片月哼著鼻子道。

  “所以你堂堂南大將軍便如潑皮無癩般的與人肉搏相鬥,打得驚動帝城。”寧靜遠抬手彈了彈他額頭。

  南片月抬手抬在額前,嘟囔著:“不是將軍時才更舒服,不平時想打就打,當了將軍為著打一架還得伺機而動,一點也不好玩。”

  他的話聲音雖小,但殿中幾人無不耳目靈敏,所以豐極睨著他道:“你打這一架想來還是早有預謀的了啊?”

  “哪有啊。”南片月眨眨眼,一臉無辜狀,“我那不是“年少無知,一時意氣”麼,四哥你明明是這麼跟陳家說的啊。”

  豐極轉過頭,想無視這個拿“天真無知”當武器使的人。

  東始修揉揉眉頭,無奈的看著南片月,“你六哥扣你多少俸銀?你不都要成親了嗎,府裡有什麼準備沒?”

  南片月一聽這話,立馬兩眼放光的望著東始修,“大哥,我府裡要揭不開鍋了。”

  這話一說出,不只東始修怔愣,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頓時噴笑出聲。

  “小八你能不能別這麼誇張,我總共才扣了你那麼一點俸銀,至於揭不開鍋嗎。”

  華荊台頗覺冤枉。

  南片月卻答道:“我把家裡的銀錢都送給謝茱了,你又扣住俸銀不給我領,家裡自然就揭不開鍋了。”

  “啊?全送給了謝茱?!”華荊台瞪大了眼,一臉肉痛。

  不料南片月又道:“可是謝茱不要,所以我全堆在庫房,等謝茱嫁過來後再交給她。”

  幾位兄長聞言無不撫額:日後這個弟弟定然是個妻奴!

  “怎麼啦?”南片月不解看著幾個兄長,“交給了謝茱,以後我就不用管錢了啊,只要管吃管喝管穿管住就行了。”

  幾位兄長搖頭嘆息:都二十二了,我家小八還是長不大啊。

  “大哥,我現在沒錢吃飯了。”南片月可憐兮兮的望著東始修。

  東始修瞪他,“那你搬回宮裡來,大哥管你吃喝拉撒!”

  一聽這話,南片月馬上縮頭,小聲嘀咕,“才不要呢,那我寧肯餓著肚子光著身子。”

  “你說什麼?”東始修目光如電。

  “沒有,我就說六哥扣我俸銀,我以後就專門去六哥家蹭吃蹭喝,把他家蹭窮了才罷休。”南片月大聲道。

  “那也行。”

  “不行!”

  東始修與華荊台的話同時響起。

  “嘿嘿,六哥你等下回家要等著我啊。”南片月笑嘻嘻的蹭到華荊台身邊。

  “去去去!一邊去!我又不認得你!”華荊台頓時翻臉不認人。

  皇逖眼看幾個兄弟又要無休無止的玩鬧下去,忙開口道:“好了,說正事。”

  幾兄弟聞言,忙收起嬉笑,將東始修出征時朝中之事一一匯報,東始修也將北征及北海的事大略講敘了一遍,然後幾兄弟便就北海國的治理商議起來。

  如此一天便很快過去了。

  到申時兩刻,宮裡的內侍來報,御膳已備好,問陛下是移駕還是送到這凌霄殿來?

  東始修吩咐在桂涼閣用膳。於是幾人收拾了,去桂涼閣用膳。

  豐極與東始修走在最後,見前頭幾個兄弟出了殿,東始修喚住豐極:“四弟。”

  豐極停步轉身,看著東始修,“大哥,何事?”

  東始修看著他,話到嘴邊卻是說不出來,想著,還是再等等吧,等到七妹回來再說,能留一刻便是一刻,於是朗朗一笑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豐極微笑,“大哥說的什麼話,我們兄弟要說這些嗎。”

  “也是。”東始修拍拍他的肩,兩人並肩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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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八、我心匪鑑2

  九月十六日,辰時,風獨影抵達帝都。

  回到府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洗去這一路的風塵。沐浴出來,由著侍女們服侍她穿上衣袍,然後便走到側廳,懶懶倚在一張美人靠上,一名侍女蹲在地為她為穿上鞋襪,一名則站在身後輕柔的為她擦乾濕髮。

  而聞得消息的南片月最先衝進了風府,一進門就叫喚“七姐!七姐!”,等衝到側廳見著風獨影,便一把跳了過去抱住了她,“七姐七姐!我好想你啊,你可算回來了!”

  風獨影揮揮手示意侍女退下,然後伸出兩指拎住南片月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再甩手一扔,南片月便被高高拋起,幸好南大將軍身手敏捷,半空中一個鴿子翻身,才免了當眾摔個四腳朝天的醜態。儘管如此,他依舊委屈難禁:“嗚嗚嗚……七姐好沒良心,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待日夜想念你的可愛弟弟?虧得我擔心你的安危而致茶飯不思,人都瘦了一圈了,如今好不容易你回來了,連抱一抱也不肯,嗚嗚嗚……七姐是壞人,是大壞人……”

  眼看著南片月一邊抹臉一邊痛訴,極盡悲傷姿態,風獨影忍俊不禁,招了招手,“過來,這麼久沒見了,讓七姐看看我們家小八長大點沒。”

  南片月頓時喜笑顏開,蹭了過去攔腰抱住風獨影,嘴裡嘟囔著:“七姐,我是弟弟,應該是你抱我才對。”

  風獨影看著這個彷彿永遠都長不大卻總是知道如何讓他的兄姐開懷的二十二歲的“孩子”,不由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然後環住他,“好啦好啦,七姐抱你。”當她的雙手落在南片月的肩上環住他時,他頓時一呆,然後抬頭看著風獨影,滿臉的驚愕,“七……七姐,你……你……你是什麼妖怪變的?你怎麼肯抱我了?”那模樣是驚多於喜。

  風獨影一巴掌拍開了南片月,從鼻孔裡哼出兩字:“妖怪?”

  一見這神情、語氣,南片月立馬跳起來道:“是了是了,你現在是我七姐了,從小到大,每次我要七姐抱時她哪一次不是一腳踢開了我,她怎麼會抱我嘛。要知道我七姐向來對我都是打是疼罵是愛的。”

  於是風獨影冷冷勾勾手指,“過來,本將軍賞你幾腳。”

  南片月扭捏的抓著衣角,擺出被欺的小媳婦模樣,“人家不要過去,人家怕疼。”

  “噗哧!”風獨影崩不住臉笑了出來,“你這臭小子就是不能寵,就得打罵才聽話。”

  “七姐。”南片月又蹭了過去趴在風獨影身邊,看著她難得展露的笑臉,也是滿心的歡喜,“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啊?”

  風獨影彈了彈他的額頭,“打仗殺人能有什麼好事。”

  “你們老是彈我額頭,總有一天會塌下去的。”南片月抬手護住前額,他的哥哥姐姐都喜歡彈這裡。“可我看你回來卻是比以往要開心些。”

  風獨影想了想,便道:“這次在外結識了一位極瀟灑的朋友……”

  她話還沒說完,南片月已蹦起三尺高,“啊啊啊!七姐你在外面認識了什麼臭男人?!”

  “小八你在嚷什麼?什麼臭男人?”庭中傳來華荊台的聲音,然後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跨門而入。

  “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大事不好了!有臭男人迷住了七姐!七姐要被臭男人拐跑了!”南片月一見幾位兄長駕到,立時叫得驚天動地。

  頓時,幾位兄長的目光齊齊盯住風獨影,皆是緊張萬分。

  風獨影無言撫額。

  最後還是皇逖代表幾位殷殷關切的兄長開口:“七妹,你真認識了什麼臭……”猛然醒悟自己也是個“臭男人”,忙改了口,“七妹認識了什麼男子嗎?”

  眼見最為端方嚴肅的二哥都這樣說話,風獨影頗為無奈,“二哥你別聽八弟胡說。”

  “七姐你剛才明明說什麼極瀟灑的……哼!這世上難道有比我更瀟灑可愛的不成!”南片月立馬反駁,極是不服氣。

  於是幾位兄長的目光又緊緊盯住了風獨影,大有不說清楚便誓不罷休,心裡各自尋思這世上有什麼臭男人會讓他們眼高於頂的七妹看得上的,而且還會贊人家瀟灑,一時心頭都是酸酸的,直想著把那個臭男人揪出來狠狠揍幾拳解氣。

  風獨影眼見兄與弟皆目光炯炯的瞪著,無奈道:“是我在海中遇難時出手相救之人,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方才是故意逗八弟玩的。”

  “喔。”幾位兄長放下心來,轉而一想,一顆心又高高吊起了,“七妹你可沒做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只好以身相許”的事吧?”

  難得幾個兄長如此同聲同氣的說同一句話,不止風獨影呆了呆,便是南片月也愣了愣,然後又叫了起來,“什麼臭男人救了我七姐?絕不許什麼以身相許的!”

  風獨影已懶得解釋,直接起身甩袖,“杜康!送客!”

  眼見妹妹冷臉逐客,華荊台趕忙拉住了她,“唉呀,七妹你不要生氣,我們幾個做哥哥的也是太關心你了啊。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你這一路回來可是辛苦?”

  “七姐,只要你不跟臭男人跑了,我們就不問了。”南片月也連忙道。他一口一個臭男人,顯然是沒把自己歸入其列。

  風獨影料定幾個兄弟不敢再追問,便重新坐下,道:“不過是騎馬趕路,有什麼辛苦的。”目光不經意間與豐極相接,看到那雙墨玉似瞳眸中的關切,不由心頭一跳,剎時曲殤的事便跳入腦中,胸口頓如壓了塊重石,沉沉的悶悶的。

  “只說你受傷落海了,你傷在何處?如今可好了?”皇逖目光打量著她周身。

  “是呢,七妹你的傷好了沒?回來有沒請大夫來看?”白意馬也關切的問道。

  “本就是小傷,不礙事,而且早好了。”風獨影答道。

  這時府中的管家領著侍女為幾位貴客斟上熱茶、奉上果品,又周到的將椅子搬近,置在風獨影倚著的美人靠周圍,一切弄妥後又無聲的領著侍女退下。

  幾兄弟落座後,寧靜遠細細看了風獨影幾眼,“看七妹氣色還算好,不過還是請個大夫再看看比較放心。”

  “用不著請大夫,我替七妹看看就是了。”豐極起身走到風獨影身前。

  “真的早好了。”風獨影抬眸看他。

  豐極不語,只微笑著看她。

  風獨影無奈,伸出手。豐極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不一會兒,他放開了手,“傷已無礙,只是氣血稍損,得多喝些參湯補一補。”

  幾個兄弟聞言放下心來。

  華荊台又問道:“七妹,救你的是什麼人?要不要六哥備份禮去謝人家?不過謝禮不能超過十銀葉。”

  南片月頓時取笑道:“七姐,你看六哥這小氣鬼,你的命難道才值十銀葉嗎?大哥至少是許諾千金,由此可見,大哥才最疼七姐。”

  “哼,改明兒你若被人救了,我就出一銀葉謝禮。”

  “六哥你不公平!”

  “小八的話,我看一銀葉也免了,直接把人送給救命恩人就是了。”

  “哈哈哈 ……說得有理。”

  “嗚嗚嗚,你們都欺負我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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