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14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9
一〇

  “都起身吧。”

  這一回,所有的人都聽從風獨影的命令,自地上站起身來。

  “這位大哥,聽方才你唱的歌,想來是個讀書人?”顧雲淵忽然道,目光看著人群裡那個身形瘦削背有些躬拱著的漢子。

  聞言,風獨影先看了一眼顧雲淵,然後目光也望向那漢子。

  “回稟這位大人。”那漢子眼見這位公子與鳳影將軍是相識的,想來定也是朝中的官員,於是面向顧雲淵拱手作禮,雖是聲音粗啞,但儀態卻是添了份斯文,“小人父輩原是開書坊的,是以自小讀了幾本書。”

  “原來如此。”顧雲淵笑笑,然後目光看向風獨影。

  風獨影心頭一動,想他倒是細心了,於是對那漢子道:“既然你是讀過書的,看你的樣子估計也背不動堤石,那便去做些記帳的事。”說著她抬手撕下一塊衣袖,袖上一片金色鳳羽,她遞到漢子面前,“你帶上此物,去找監河官王茴王大人,他看到自會作安置。”

  那漢子想不到竟能有如此安排,猛地抬頭看著風獨影,眼中已是溢滿淚珠,“撲嗵!”再次當頭拜倒,“小人拜謝將軍與大人的再生之恩,來生必啣草結環相報!”

  “起來吧。”風獨影目光再掃向人群,“你們中若習有技藝者,到了渭河後便要報與監河官,他自會量才安置。”

  “小人明白!多謝將軍提點!”眾人再次跪謝大恩。

  風獨影抬步,無聲的轉身離開,等眾人自地上起身,眼前已只那位曾勸說他們要好好活著的公子。

  “天無絕人之路,望各位大哥珍重。”顧雲淵沖那些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如輕風拂過長空,掃去陰霾與抑鬱,令人頓生碧空如洗之清朗。“告辭了。”他拱手作別,然後抬步離去。

  身後,那群流浪人兀自沉浸在驚喜與激動中。

  出得那一片斷牆,顧雲淵加快了幾步,追上前頭的風獨影與杜康,“將軍這就回城去?”

  風獨影懶懶的不想答話,伸手接過杜康遞來的韁繩

  “好駿的馬呢。”顧雲淵看著那匹全身雪白的駿馬讚了一聲,同時一步跨過,人便站到了馬旁,伸手摸了摸馬鬃,一派熟捻之態。而白馬竟也歪頭蹭了蹭他的手,顯得極是親近。

  風獨影見之長眉一擰,肚子裡嗤了顧雲淵一聲: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它!眼睛卻是瞪著白馬:平日裡一派生人勿近的姿態,為何獨對這顧雲淵沒有脾氣?!

  顧雲淵的目光從白馬身上移向風獨影,面上笑意盈盈的,可在風獨影看來,這笑是怎麼看都不懷好意的,立時頭皮一麻,抬足便欲上馬離開。“這馬如此雄駿,馱兩個人肯定沒問題,將軍就把我捎帶上吧。”

  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入耳,於是風獨影本來跨上馬蹬的腳便掛在那不動了。

  “從這裡回城得走上大半個時辰,只怕等我走到時城門已關了。”顧雲淵抬頭看看暗下來的天色,然後又摸了摸肚皮,“唉,可憐我還未用晚膳呢。”

  風獨影額角邊的青筋跳了跳,瞬即飛身上馬,“杜康,你帶上他。”話還未落盡,手已甩下馬鞭,白馬頓撒開四蹄飛馳而去。

  顧雲淵目送白馬馱遠去,然後回頭嘆一口氣問杜康:“你說她到底是討厭我呢還是怕著我呢?”

  杜康一臉漠然的沉默。

  顧雲淵看了看杜康牽著的馬,頗為惋惜道:“杜康你要是不在就好了,風將軍定會攜我同乘一騎。”

  沉默的杜康依舊沉默,只是將目光看了一眼顧雲淵,考慮著是否要助他上馬。不想顧雲淵卻是跨上馬蹬一個翻身便已上了馬背,那利索的身手倒完全不像他外表呈現出的文弱書生形象。

  不過杜康可沒心思去探究,抬掌拍在馬臀上,於是馬兒飛馳,他卻是施展輕功,與馬並排奔行。

  馬背上,顧雲淵穩穩坐著,並不驚訝杜康的舉動,他一邊攬著韁繩,一邊和杜康道:“杜康,這麼些年你日日夜夜都跟隨風將軍左右,她那些善妒的兄弟何以不動你分毫呢?”

  杜康沉默。

  但顧雲淵完全不以為意,又道:“唉,可憐我從未伴過她一日,更不曾做過什麼出格之事,數年來卻是被她的兄弟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好不冤枉啦。”

  杜康繼續沉默,只是鼻吼裡終是忍不住微哼了一聲:你顧大人做的那些事在她的兄弟眼中那是出格到死一百次也不足惜的!

  “杜康,你說我已貶到八品文曹了,下回還有沒有可能貶得更低?”

  ……

  “杜康,你這樣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的,她怎受得了你?”

  ……

  第二日早朝,那招以退為進並未用上。

  玉座之上,東始修見著殿下那一黑一白並肩而立的身影之時,已主動與她說話了。儘管只是一句“有這樣不穿朝服就來上朝的麼”,殿下六兄弟已齊齊鬆了一口氣,知道這場兄妹僵局總算是過去了。若是往日,對於這樣的詰問,風獨影大概也就隨性答一句“這樣舒服”了事,而今日,在兄長好不容易肯理她的時刻,她也只得乖乖的“哦”了一聲,未有多言。

  早朝散了後,七人都收到了內侍的傳話“陛下請將軍去凌霄殿一趟”。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9
一一

  六兄弟應承了後都沒有立刻就往凌霄殿去,而是不約而同的緩了緩。

  比如皇逖經過明經殿前見幾位皇侄在習武,於是順手指點了幾招;寧靜遠很不小心的在宮中“迷路”了,於是數位女史爭先為他領路,一路上嬌聲軟語走走看看好不愜意;豐極半道上摺去御花園賞了賞牡丹花;白意馬去琅孉閣尋了幾本書;華荊台去國庫裡瞄了瞄那些光閃閃的寶物以滋養眼睛;南片月摸著肚皮到了御膳房,一臉愁苦地說“早膳沒吃呢,好餓”,於是下一刻他坐在滿桌珍肴前據案大嚼。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六兄弟又不約而同的到了凌霄殿。

  推開殿門,寬廣的大殿裡安安靜靜的,鋪著赤色軟毯的地上,風獨影頭枕一人睡得正香。

  看來已和好了。

  六人微微一笑。

  那被風獨影枕著腿睡覺的人正是當朝皇帝東始修。雖是坐在地上,卻依然讓人感覺到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披著長袍,散著頭髮,像個不愁溫飽而窩居在家的閒漢,只是周身一股凜然氣勢迫人眉睫,讓人無法將之視為閒漢。他這會一手勾一縷風獨影的長發把玩著,一手翻看著摺子,見六人進來,抬抬下巴指指地上那幾堆摺子,道:“一人一堆。”

  鋪著赤色軟毯的地面上,除了擺有幾張置著茶果點心美酒的矮幾以及一些散亂的軟墊外,便全是摺子了。

  “我就知道,被大哥叫來定沒好事!”最先叫起來的是南片月,他是八人中最小的弟弟,儘管已二十一歲了,可因為長著一張圓圓可喜的娃娃,所以他看起來依舊像個少年。這刻他看著那一堆堆的摺子,把娃娃皺成一張苦瓜臉,“為什麼搬出了皇宮還要看這些東西?”

  批閱奏摺,那是皇帝才做的,也只能是皇帝做的,可他們的大哥顯然是個異類,做什麼事都要拖著他們兄弟一起。從當年他們八人同住皇宮時起,便日日被大哥拖著一塊兒看摺子,經常是看到半夜三更的,無人能偷懶。而他之所以那麼想搬出皇宮,原因之一便是不想再批摺子,只是沒想到搬出了後,他們幾兄弟也還是經常被叫來這凌霄殿。凌霄殿是皇宮裡的禁地,除卻他們八人能自由出入外,任何臣子、妃嬪都不得入內,便是侍候的宮人、內侍,未得宣召亦不得近前。而每每他們被傳到凌霄殿,人人只道他們八人正在“商議國事”,卻無人知曉他們幾兄弟是被壓迫著操勞“皇帝的份內事”。

  “你嚷什麼,哪回被叫來凌霄殿能倖免的。”寧靜遠頗是認命的嘆一口氣,然後用他那雙似乎永遠都帶著笑意的眼睛一掃,趕緊了在一堆看起來份數要略少一點的摺子前坐下,這種苦活,能少一點是一點。

  寧靜遠坐下時,南片月正跳到那堆摺子前,眼見著慢了一步,又鑑於“三哥是僅次於四哥後不可得罪之人”的教訓之上,他只得另挑一堆坐下,口裡卻還是不忘嘟囔一句:“一點都沒兄長的樣子,都不會先讓弟弟挑。”

  寧靜遠只當沒有聽到,手一抖展開摺子,那抖開的響聲令南片月腦後汗毛豎起,於是不再說話,乖乖的撿起一本摺子,眼睛卻骨碌碌地窺著其他兄長,想看是否有機可乘。

  那邊皇逖、白意馬並無多言,已各自坐在一堆摺子上認真的批閱起來。

  華荊台也坐在一堆摺子前,卻不忘提醒東始修:“大哥,這可不是我份內之事,替你看完這些,那這月的俸碌得多加一百石。”他穿著一身金衣,髮束金冠,臂套金環,以至他身形稍一動便有金光閃耀,晃得人眼都睜不開。

  聽了他的話東始修不置一言,倒是寧靜遠好心地提醒弟弟:“六弟,你這一身的金光可是讓御史台的那些人盯好久了呢。”

  華荊台一聽頓想起那些釘在身上的帶刺的目光,不由指著豐極:“明明四哥腰上那塊玉珮抵我十身行頭都有餘,可那些個御史為何就認定了我是貪官,時刻盯緊了我?”

  寧靜遠搖頭:“虧你一向自認精明,可這麼簡單的道理竟會想不明白。”

  “還請三哥指教。”華荊台甚是誠懇的拱手。

  於是寧靜遠以一種悠長的聲調嘆息的語氣向弟弟傳道授業:“世人向來以姿色的高低定人品的高下。”

  南片月很響亮地“噗哧!”一聲,然後又裝模作樣的趕忙捂嘴,眼珠子在摺子與豐極間游移。

  “噢!”華荊台作恍然大悟狀,然後大度的揮了揮手,“那我只能服氣了。”

  而豐極卻好似沒聽到這些話一樣,他撿著摺子隨手翻一下,接著便放下,如此這般,片刻工夫便將一堆的摺子分成了幾個小堆,然後他將這幾小堆摺子一一抱到幾個兄弟跟前:“二哥,這些都是武官上的摺子;三哥,這些是官員陞遷任免的你斟酌吧;五弟,這些刑案是你解廌府的;六弟,這些是請求減免賦稅的;八弟,太常府祭祀事宜你也學學。”於是乎,他的那堆摺子便如此分派乾淨了。

  對於摺子又有添加,皇逖只管看著批著,沒什麼反應;白意馬也只是搖搖頭笑了笑便作罷;寧靜遠抬眸看著弟弟,開口之前,卻看到了弟弟眼中“下次巡視換你”那赤裸裸的威脅,權衡過後,覺得比之數月的舟車勞頓,看幾份摺子要輕鬆得多,於是不語;華荊台則更簡單了,直接道:“四哥,你種出的那墨雪牡丹我要一株。”他這要求,在座之人無不露出了然神色。那稀世奇花全天下就豐極府上有,他要了去,定會拿去換出千金來。

  “財奴。”南片月小聲嘀咕。

  “是財神將軍!”華荊台頭也不抬的更正。

  南片月瞄了瞄他那一身的金光,決定不與之辯論,而轉頭對豐極道: “四哥,明明是一人一堆!”

  “兄長有事,弟弟服其勞。”豐極笑得極是溫柔和煦。

  南片月被這過分溫柔的笑臉嚇得心肝兒顫了顫,但還是不甘的問道:“那你怎麼不幫二哥、三哥?”

  “弟弟有事,兄長服其勞。”豐極答得理所當然的。

  “我就是弟弟!而且是最小的弟弟!”南片月特意加重“弟弟”兩字。

  “兄長有事,弟弟服其勞。”豐極很是坦然的重複前言。

  南片月瞪目結舌。

  他很想嚷叫:四哥你就是個兩面派!

  他還想大叫:真該叫天下人來看看他們眼中完美無缺的大東第一人私底下是如何的厚顏無恥的欺壓兄弟!

  當然,這些話他只敢在肚子裡嚷叫。

  他這會只是萬般委屈的望向東始修:“大哥,你就不管管?”

  “我很公平地分成六份了。”東始修不緊不慢地翻著自己手中的摺子。言下之意即你們六人負責批完就行,至於誰看誰不看他是不管的。

  “那為什麼七姐就可以不看?”南片月看著睡得香甜的風獨影很是不平。

  可東始修的回答卻令他更加鬱悶。

  “妹妹才一個,自然要好好寵著。弟弟這麼多,累死一個,還有好幾個。”

  說完了,東始修還抬手撫了撫風獨影的發鬢,一幅慈愛兄長的模樣。

  “嗚嗚嗚……”南片月頓掩臉悲泣,“我要割袍斷義……明明我才是最小的嘛,為什麼沒人疼我,嗚嗚嗚……你們一個個就只會欺我年紀小打不過你們……嗚嗚嗚……都沒一個人關心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9
一二

  殿中幾人紋絲不動,如未有聞,只有白意馬轉頭無奈地看著八弟,雖然明明知道袖子底下的那張臉上肯定沒有半滴眼淚,可還是忍不住說:“八弟,五哥幫你分擔些。”面貌斯文的白意馬在八人中排行第五,也是性格各異的八人中最為溫厚的。

  果然,南片月立馬放下手,笑開了一張娃娃臉:“還是五哥最好了。”說著趕忙把面前的摺子全往白意馬跟前搬,最後意思一下的留了一份在手,歪在一旁懶洋洋的翻看著,打定主意等兄長們全批完了他才揮硃筆。

  “小八,聽說你看上了某酒坊賣酒的姑娘。”冷不防寧靜遠忽然道。

  南片月聞言頓坐正了身子瞪圓了眼睛:“三哥想幹麼?”

  他那模樣很像那被踩著了尾巴的貓,豎起了全身的毛,防備的看著周圍的人。

  其實也怪不得他如此。

  鑑於幾位兄長的親事,他認定了那些出身高貴的長相美麗的名門閨秀都是些不好相處的人,所以打定了主意要娶個平常女子為妻,而且還不要托媒人說親,要自己去相。只是……在他剛對某家女子有些上心時,他的幾位兄長們便全都以“替八弟把關”的名目跑去圍看,結果可想而知,這些故意顯擺的大將軍把那些個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嚇得瑟瑟發抖,一個個再也不與他往來,都言“不敢高攀”。所以這次,他一直悄悄的,就怕又被幾位兄長給破壞了,只是……看來還是沒瞞過耳目最靈的三哥。

  “不干麼。”寧靜遠閒閒道,“我就是想,你這潑皮耍賴的模樣若給那位姑娘看到了,不知人家還敢不敢嫁。”

  “哼哼,什麼潑皮耍賴,我明明是乖巧可愛。”南片月的臉皮向來是八人中最厚的。

  “啪!”他的話一完,頭上便被華荊台砸上一份摺子,“小八,我實在忍不住想抽你,你也別怪我。”這個弟弟明明都二十出頭的大男人了,卻老是頂著一張娃娃臉裝嫩賣傻,臉皮厚得近乎無恥。

  南片月嘴一癟,又想來場哭鬧,那邊廂風獨影翻了個身,於是東始修手一揚,一份摺子貼在南片月嘴皮上。

  “做事,睡覺。”他喝叱一聲。

  南片月眼珠子滴溜一圈,想想吵醒了風獨影的後果,又看看一旁斜倚案几,閉著眼睛,貌似悠閒品茗的豐極,決定暫時見好就收,於是把手中摺子硃筆一揮,抱頭睡去了。

  大殿中一時靜悄悄的,只有摺子翻動聲,硃筆沙沙聲。

  一、人間龍鳳4

  一個時辰後,各人身前的摺子都批完了,殿外亦響起了敲門聲,然後內侍喚道:“啟稟陛下,午膳已傳來。”

  一陣香味隱隱傳來,本來睡得正酣的南片月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用膳啦。”快步跑到殿前打開門,果然門外擺著兩條長案,案上滿是熱騰騰的佳餚。“六哥,來幫我。”

  華荊台伸展了一下四肢,走過去幫南片月將兩條長案抬了進來。

  “鳳凰兒,醒來。”那邊廂東始修搖醒了風獨影,又體貼地遞過茶水給她醒神。

  於是八人便席地圍坐在長案前用膳,八個人便有八種形態。

  酒菜並用十分之豪爽的是東始修;一口飯一口菜用得一絲不苛的是皇逖;連挾個菜也要顯出從容不迫的是寧靜遠;吃相優美如一幅畫的是豐極;稟承“食不語”細嚼慢嚥的是白意馬;不浪費一粒飯一滴湯又動作迅速彷彿風捲殘雲的是華荊台;只撿著自己喜歡的吃的是風獨影;敞開肚皮滿面笑容滿嘴讚歎吃得最歡快的是南片月。

  一頓飯,最快的用了半刻鐘,最慢的用了半個時辰。

  等到全部用完了,殿外侍者又送來了茶水。

  撤去了長案,八人或坐或倚地品著茶。一輪茶水過後,寧靜遠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到東始修面前:“這是今晨收到的密報。”

  東始修接過展開掃了一眼,眉頭一挑,然後遞給皇逖;皇逖看過平靜地傳給豐極;豐極看了唇角勾起優美的弧度,遞給了白意馬;白意馬看了雙眉皺了皺,打算再仔細看看時華荊台手一伸搶了過去,等看清了,財神將軍頓擺出了肉痛的模樣,然後拋給風獨影;風獨影一邊喝茶一邊以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便扔給了伸長著脖子的南片月;南片月捧著那張紙,從上看到下,從右看到左,一雙圓圓的貓眼越來越亮,並歡聲叫道:“蒙成與北海結親!北海的公主要嫁給蒙成的王!那我們去搶親吧,把公主搶來了收在大哥的後宮裡!”

  他話音一落,腦袋上便挨了東始修一巴掌:“你爭氣一點也該說搶來當自己的老婆!”

  “才不要!”南片月立馬跳了起來,“那種小兔子我才不養!”

  “你以為這種小兔子遍地皆是啊?”寧靜遠斜睨一眼弟弟,“你想養也沒得養。”

  “其實……”白意馬忽然開口,“五哥倒認為你娶個你口中小白兔樣的公主也比你看上的那酒坊裡的女子要讓我們來得放心。”他乃七人中最具文人稟性的,一向認為娶妻當娶賢,所以更希望弟弟娶個身家清白的女子。

  南片月聽得這話倒不跳腳了,而是很不屑地撇撇嘴:“五哥,這世間如緋霓公主那樣純潔簡單得像只小白兔的公主沒幾個的,當年我們又不是沒見過,那些豪雄霸主家的公主可有不少頭腦心機不輸男兒的。況且……”他悄悄轉頭覷著對面的人,小聲嘀咕,“還有某個公主手段之強悍個性之彪悍那是男兒都遠不如的好不。”

  “啪!”的一聲,緊接著便見南片月撫著額頭“哎喲!”痛呼,同時一個茶杯蓋“嗖!”的從他額前飛離,回到風獨影的手中。她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把玩著茶蓋,鳳目微眯,唇角微微勾起:“小八,你說什麼?”

  “七姐,我說……我說我不要娶公主。”南片月癟著嘴帶著哭腔道,一邊眼淚汪汪地揪著一旁白意馬的衣袖,“五哥,我痛……嗚嗚嗚……好痛啊……”

  那圓圓的娃娃臉上,一雙又圓又大的貓眼裡盛滿了委屈,眼淚在眼眶裡轉著,要掉又不敢掉似的,好不可憐。於是一到弟妹跟前便心腸慈軟的白意馬頓忘了這個弟弟的年齡與本性,趕忙伸手疼惜地揉著弟弟的額頭:“不痛,揉揉就不痛了。小時就教過你了,偏你不聽話老要去惹你七姐,你看看,又受教訓了吧。”

  “嗚嗚嗚……五哥,都沒人疼我,老打我……”

  南片月的委屈裝得正有勁時,一直不出聲的皇逖驀然喝道:“都坐好!說正事!”他抬眸橫掃一眼眾弟妹,滿面肅然:“若叫百官看著,你們有何面目統御天下?!”

  他那一眼,利光如刀,頓令南片月的“嗚嗚”全都滑溜溜地嚥回肚中。

  而這刻,東始修一杯茶品完,於是也頷首附和:“是呢,先說正事,別老記著玩。看看你們,一個個坐沒坐相的,哪像國之重臣,叫天下人看見了,哪敢放心將天下交於你們之手,必要興兵反了。”

  皇逖聞言銳利的目光刮了東始修一眼,那眼神不言自喻。

  東始修摸摸鼻子,不吭聲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9
一三

  而其他幾個弟妹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然後都趕緊了正襟危坐,就連懶散盤踞在長案上的風獨影也直起了腰。

  八人中最年長的是東始修,可是最有兄長威嚴並讓弟妹們畏懼的卻是二哥皇逖。

  坐好後,白意馬先開口發表意見:“大哥,蒙成與北海結了親,於我朝來說非是喜事。”

  “狼狽為奸,必有圖謀。”寧靜遠閒閒道,“早前探子曾回報,北海秘密練有精兵十萬,已在三月中悄悄地屯在離我朝最近的鎬城、僰城、癸城。顯而易見,北海這個時候嫁位公主去蒙成,乃為示好,一來出兵我朝之時蒙成不會偷襲北海,二來或是要與蒙成結成盟軍,一起攻打我朝。”

  “那就打啊,我好久沒打仗了,都閒得骨頭要生鏽了。”南片月一聽頓叫嚷起來。

  “那可不好,一興兵必要錢糧,那不等於割我肉嗎。”華荊台馬上反對。想想國庫裡這兩年經過他的努力越積越多的財物,若一打起仗來必要減少不少,他心頭頓是“難分難捨”。

  皇逖皺著眉頭掃了他倆一眼,南片月縮了縮頭。為免兄長利眸削來,華荊台趕忙轉頭看向豐極作詢問狀:“四哥你如何看?”

  “蒙成、北海覬覦我朝又不是一朝一日之事。”豐極淡然道,“只是而今他們借和親結盟,合兩國之力與我朝形成勢均之勢,這於我朝不利。”他抬手輕叩几案,和著那極有韻律的叩擊聲繼續說道:“區區北海不成威脅,但蒙成兵強馬壯,國人又勇猛善戰,卻是不容小覷。若他們聯兵來犯,我們即算能阻之,必也要損兵折將。況且我朝剛立三年,根基未穩,國力尚弱,若經如此大戰,則大傷元氣,動搖國本。”

  “嗯。”聽得他的分析,幾人皆頷首認同。

  東始修一手懶懶倚在几案上,側首問一旁沉默的風獨影:“七妹呢?”

  風獨影高踞几案上,一條腿屈著,一條腿垂著晃悠悠的,聽得東始修問話,她長眉一挑,道:“北海我領兵去平了就是,其他的你們的事。”

  “這我喜歡!七姐,我和你一塊兒去!”南片月立馬響應。

  “八弟你不許去。”華荊台一聽趕忙阻止,“你那散財童子的架式,每次出兵不知要糟踏我多少糧草輜重,還是七妹好,又打了勝仗又少耗錢糧。”

  “我不每次都給你劫回了許多敵方的輜重嗎?”南片月不服氣。

  “可你糟踏的還是糟踏了,你若不糟踏了,那繳回的就更多了。”華荊台恨不得一毛不拔才好。

  “六哥,你想要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兒吃草,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打仗打的就是錢糧,你……”南片月正說得起勁,耳邊卻聽得皇逖重重“哼!”了一聲,腦中迅速警醒,趕緊收聲,轉頭笑開一張乖巧討好的臉看著皇逖道,“二哥,我一向最服你啦,還是你說了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嘖!”華荊台不恥的嗤一聲。

  南片月悄悄瞥他一眼,嘴一歪,橫掌做了個刀切狀。哼,哥哥姐姐當然是可怕的,可他最不怕的就是這個愛財如命的六哥。

  東始修沒有理會他倆的小動作,問皇逖:“二弟你有何意見?”

  皇逖掃了一眼兄弟妹,答得更是簡單:“先破,後交,再收。”

  他話一出,幾人頓了一下,然後微笑點頭。

  只東始修托著下巴沉吟著。

  幾人於是把目光齊齊望向皇逖。

  皇逖接收到弟妹們的眼神,眉頭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然後看著東始修:“大哥,你心中所想,於現在時機不對。”

  東始修沉默著,因為以他的稟性,很不喜歡這種迂迴的手法。

  “你別忘了你現在是皇帝。”皇逖一見他那神色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趕忙提醒一句。

  東始修看著皇逖,皇逖冷冷看著他,兩人互不相讓的對視了片刻後,東始修移開目光看向其他弟妹,想尋點支持。可惜……

  寧靜遠與豐極無視他的目光,自顧品茶。

  “大哥,為君之人一言一行皆足以影響國本,所以必要三思而後行。”白意馬只是溫和的勸說。

  “大哥,要不我們也與蒙成結親吧,侄女們都太小,那就讓蒙成的公主嫁過來。一來你又多位妃子侍候;二來兩國結盟後雙方和和氣氣不動干戈不損錢糧於國有利;三來又化解了當前危機;四來……也最重要的是———可順便賺得蒙成公主豐厚的嫁妝啊!這可是一舉數得,你何樂而不為呢?”華荊檯面前,利益永遠擺第一位。

  “大哥,我站在你這一邊,我們領兵一起去踩平了蒙成、北海!”南片月向來只管煽動,而不顧後果。

  至於風獨影麼,她這刻正研究著她的衣袖,那繡著華麗鳳羽的潔白衣袖上有一塊指甲大小的醬黃油漬。她看了片刻,抬首盯住南片月:“方才用膳時坐在我旁邊的是六哥和小八。六哥是連不要錢的口水都舍不得漏一滴的,自然不會有要錢買的油濺出來,所以這油漬定是小八你剛才濺到的。”

  呃?南片月愣愣的有點反應不過來,其他幾人卻是習以為常的撫了撫額頭,保持沉默。

  “小八你回頭去找杜康,問清了布料的鋪子、做衣裳的裁縫、以及刺繡的繡工,然後做一件一模一樣的送至我府中。否則的話……”風獨影抬手拍拍南片月的腦袋,眯起鳳目,“那賣酒的姑娘我就送去蒙成和親!”

  “……”南片月張口卻吐不出話來。就因為他剛才說了那句“某個公主手段之強悍個性之彪悍那是男兒都遠不如”嗎?

  討完了衣裳,風獨影撥出了空閒,先轉頭看向皇逖責備一句:“二哥,你當年若肯當了皇帝,如今不知要省了我們多少麻煩。”說完了她再移目望向東始修,很是不耐煩的道:“大哥,你要固執又固執不過二哥,要說道理又說不過三哥、四哥,就少磨蹭了,爽快點下決定,否則我可出宮回府了。”

  皇逖聞言只能瞪她一眼,表示對這等“大逆之言”的不悅。

  而堂堂大東皇帝也只能認命的嘆了口氣:“若再過個五年或是三年就好了。”

  “兩軍交戰,本就要攻其不備,又怎會等你養足了氣力磨利了刀劍才開戰。”寧靜遠慢條斯理的將信折好封好再收好。

  “好吧,此事便如此定了。”東始修也不再堅持,然後目光掃向寧靜遠與豐極,不加思索的便道:“三弟,四弟,那‘破’與‘交’就交給你們了。”

  寧靜遠與豐極未有推托,皆點頭應承:“是。”

  “那今日便散了,餘下的各做準備。”東始修交待一句便起身。誰做什麼誰配合什麼,勿須言明,八人默契足夠。他走向風獨影,笑得溫柔:“鳳凰兒,大哥送你回宮。”

  風獨影一甩袖逕自出殿去:“我認得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9
一四

  東始修能這麼爽快的原諒了她提劍衝出宮去,風獨影自也是做出了點讓步,答應以後常回宮中住住。而東始修也另給她賜了將軍府。

  “我們兄妹許久都沒說話了,大哥陪你聊聊麼。”大東皇帝陛下追著妹妹走了。

  “是你不肯和我說話,可不是我不和你說話。”風獨影想起這兩月的憋屈心裡便不爽。

  “那也是給你氣的。”東始修想著兩月的忍耐心裡同樣的不痛快。

  “究其源頭也不在我。”

  “好好好,是大哥不好行了吧。”

  ……

  眼見兩人漸說漸遠,殿中幾人亦紛紛起身,魚貫而出。

  豐極出了宮門,往鳳影宮的方向遙望一眼,只望見漸行漸遠的背影,默默立了會,目送那兩道身影隱入重重宮闕。收回目光之際,卻在移首的一瞬瞅見長廊後的樹蔭裡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隱沒,他微微一頓,卻並未出聲,亦未前去搜尋,而是回身,抬首仰望宮前的匾額,“凌霄殿”三個朱漆大字氣勢磅礴。

  “怎麼?”最後出來的寧靜遠見豐極神色有異,不由問道。

  “但願這凌霄殿不是一個錯誤。”豐極語氣悵然隱晦。

  寧靜遠一怔,然後與他一同仰首看著匾額,許久,他語氣堅定:“這是大哥的心意,是開天闢地以來的唯一,我們絕不能辜負!”

  豐極未語,只是頷首。是的,這一份心意之珍貴,無可比擬,前不曾有,後亦不會來,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珍而重之,又才會如此陷入兩難之境,可是……他們不想亦不能辜負!

  “走吧。”寧靜遠抬步跟上遠去的兄弟。

  “嗯。”

  兩人離去。

  身後凌霄殿的宮門由守宮的侍衛輕輕合上,午後灼熱的陽光透過門縫悄悄射入,就如同那些無處不在的目光。

  ①參考《世新語說·容止》

  ②《詩經·小弁》(大意:那些鴉兒多快樂呀,群飛歸巢多悠閒。人們的生活都美好,我卻獨憂愁。何事得罪於老天,我的罪過是什麼呢?心裡憂傷啊,又能如何?大道平平坦坦,青草豐荗兩路邊。我心裡煩憂啊,就如棍子心上搗。閉眼躺著長聲嘆,憂思使我顏容衰。內心憂傷啊,煩悶心頭髮漲。)

  二、雲淵攀鳳

  半月後,蒙成與北海結親的消息傳到了帝都。

  蒙成與北海同為大東北方鄰國,蒙成在大東的正北,北海在大東的東北,兩國以白龍山為界,蒙成在西,北海在東。三國彼此間都談不上和睦鄰友,年年邊地皆有戰事,只是都是些小摩擦,不曾大動干戈。

  大東地大物博,乃三國中最大國,只是前遭百年動亂,新朝又才立三年,百廢待舉,是以暫只能算是一個貧弱的大國。

  蒙成以國土來算僅大東的三分之一,但其國內沃野千里最適耕種,更有遼闊的蒙成草原孕育肥美的牛羊及強壯的戰馬,又兼民風彪悍,一直是強國勁敵。

  北海國土又比蒙成小,僅約大東半個州大小,它西邊是蒙成,南邊是大東,而北與東邊卻是濱臨浩瀚的大海———北海,它之國名亦由此而來。其境內多山地,又氣候寒冷,一年中有大半時日為白雪所覆,本是個貧瘠的小國,但這一代的北海之君自繼位以來奮發圖強,一邊鼓勵國民開山闢田大興耕種,一邊又以北海之中產出的鮮美海魚及海中珍珠、珊瑚等等珍稀之物銷往他國以累財富,歷二十年精治,如今亦是國富民強。

  蒙成與北海對於大東這一塊廣袤、肥美的鮮肉一直虎視眈眈。當年中原動亂之際,蒙成即趁機出兵,侵戰了納谷關及周邊六百里土地,只是在東始修平定了北方諸雄後,即派皇逖出兵納谷關,斬五將,收五城,終是將蒙成趕出關去,收回所有土地。也因此,蒙成一向十分忌恨大東,總欲伺機反撲。而北海則因國土的狹小貧瘠,更是覷覦著大東的大好河山。

  因此,在這等情況下,蒙成、北海結親的消息傳到大東後,群臣皆驚。

  那一日的朝議中,東始修就此事徵詢百官意見。

  百官意見紛紛,但說來說去可總結為三種:一是在蒙成與北海中選一位結盟或結親,以杜孤勢;二是先發制人,北伐北海,再攻蒙成;三則是既不結盟亦不北伐,只屯兵邊城以防萬一。

  但這三種意見都受到不同意見的朝臣的反駁。

  反對結盟的曰“堂堂天朝大國,豈能媚下和盟”,反對北伐的曰“蒙成、北海結親必是共同進退,而我朝初立,國勢尚弱,豈能兩面拒敵”,反對不結盟只屯兵的則曰“此舉過於保守畏縮,反受制於人”。

  朝議從大清早一直議到大中午,三方各有各的理,舌戰不休,最後還是皇帝開了金口,才讓鬧哄哄的金殿安靜下來。

  東始修先曰“天下初定,貴在太平”,又道“鄰國有喜,自當相賀,此為禮儀”,再來即言“堂堂天朝大國更應胸懷寬廣氣量恢宏”,因此他決定派寧靜遠出使蒙成,一來賀蒙成王與北海公主大婚,二來以示我朝和睦之意。

  皇帝玉言一出,主張結盟的頓是理直氣壯,大加贊言“陛下聖明”,於是此事便如此定下。

  四月二十六日午時,東始修在慶華宮賜宴,百官同殿,為寧靜遠及隨行官員餞行。

  未時寧靜遠出宮,攜著貴重的賀禮,領著眾隨行官員起程前往蒙成。而皇逖、豐極、白意馬、華荊台、風獨影、南片月幾人卻是一直送出城外。

  目送寧靜遠的隊伍遠去後,華荊台對身旁的兄、弟、妹道:“我們好久沒一塊兒喝酒了,去喝一杯吧。”

  “好呀。”南片月立刻歡喜應承。

  皇逖、豐極、白意馬也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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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不如就去那家‘柳謝酒坊’吧。”風獨影則提議道。

  南片月頓漲紅了一張娃娃臉,結結巴巴的道:“七……七姐……你……你想幹麼?”那酒坊正是他中意的那女子家開的。

  “我聽帝都裡人說那兒的酒特別香,引得南將軍日日前往,所以我就想去瞧瞧到底怎麼個香法。”風獨影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華荊台立時會意:“好,我們就去那兒。”轉過身看著皇逖、豐極、白意馬,“二哥,四哥,五哥,我們走。”

  因有豐極同行,為免路上又遭圍睹,於是六人一同上了白意馬的馬車,前往“柳謝酒坊”去,半途中風獨影想起今日又得去宮中住了,便與杜康先回府一趟安排些事,一會兒喝完了酒便直接回宮,讓他們先行。

  馬車行了一刻鐘便到了一座酒樓前。

  “到了。”南片月先跳下了馬車。

  餘下四人魚貫走下馬車,便見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從樓裡迎了出來。

  那女子不高不矮,身段苗條,白皙的面孔上嵌著一雙盈盈妙目,容色雖無十分,卻是清淡如菊,讓人瞅著便格外的舒心怡目。

  想著這女子很有可能成為八弟妹,於是四個做哥哥的都目光炯炯的打量著。

  在八道或威嚴或評估的目光下,那女子神態落落大方,目光先落在南片月身上,眼神交會之際眸中漾起一絲歡喜,然後轉向皇逖、豐極、白意馬、華荊台盈盈施禮:“幾位裡面請。”她顯然是知道幾人身份的,但神態語氣既不太過熱情,亦不刻意冷淡,梨窩微露,如午後清風,帶來恰到好處的舒適。

  四位哥哥互看一眼,然後不著痕跡的微微點頭。

  “謝茱,樓上還有雅間嗎?有的話給我們來一間。”南片月問那女子。

  “自然是有的,請幾位隨我來。”謝茱笑答,並前頭領路。

  那刻還不到午時,是以店中客人不過三五個愛酒的老主顧,並未對五人多加注意。五人跟著謝茱靜靜穿過大堂,上了二樓,然後進了一間臨街的雅間。

  “謝茱,好喝的酒,好吃的菜,你拿捏著份量上來。”南片月剛一坐定便又道。

  “好的。”謝茱一邊答應一邊快手快腳地拉開窗閂,將窗門推到合適的位置,既不讓對面窺得雅間裡面情況,又可通風透氣明光灑入。

  後邊早有伶俐的夥計提著茶水上來。

  “幾位請稍坐,酒菜片刻就來。”謝茱為幾人斟上茶水後帶上門離去。

  等腳步聲遠了,白意馬笑著道:“這姑娘倒像個宜家宜室的。”

  “嗯。”皇逖點頭。

  “這姑娘形容大方眼神明正,不錯。”豐極亦表同意。

  “而且開酒樓的,會做生意,八弟跟了她,餓不死。”華荊台考慮得最為周到。

  本來在心上人面前一直擺出從容神色的南片月頓又漲紅了一張娃娃臉:“六哥,你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我跟了她?”

  “唉呀!”華荊台拍了一下腦門一副猛然想起來的模樣,側首看著南片月,“小八,六哥都忘了你是個大男人了。唉,你一向就會哭鬧撒嬌像個孩子,若你與她成親,那可不就是你跟了她,她帶著你嘛。”

  “你……你……”南片月嘴一癟,習慣性地望向白意馬求助,可立刻又想起了華荊台方才的話,一時哭不得鬧不得,頓時僵在那了。

  偏華荊台還不放過他,又道:“小八,這姑娘六哥看著是不錯的,只不過你得給六哥說清了,到底是你嫁給她還是她嫁給你啊?若是你嫁她,那六哥得找她家父母要聘禮去。若是她嫁你,那我們幾個兄長就得備好聘禮了。”

  “當然是我娶她!”南片月拍桌而起,昂首挺胸,揚眉怒目,大張威勢,“我堂堂大將,難道還娶不起一個女子不成!”

  “嘖嘖!”華荊台斜著眼睛看他,“八弟你這會倒是想起你是堂堂大將軍了,平日裡又哭又鬧的時候怎麼想不起你都二十出頭的人了。”

  南片月語塞。

  “哈哈哈哈……”

  皇逖、豐極、白意馬頓都衝著幼弟善意的哄笑著。

  於是南片月撐不住,眉毛塌下,眼皮放下,照舊嘴一癟,擺出泫然之態:“二哥四哥五哥六哥你們都欺負我!哼,等著,下輩子我做了老大,一定把你們一個個都欺負回來!”

  白意馬好笑地搖著頭:“八弟,你都要娶媳婦了,以後可不要動不動就哭鼻子,要穩重懂事才是。”說完沖華荊台道:“好了,六弟你就少刺他兩句,這是酒樓,可不比家中。”

  聽了白意馬的話,南片月臉紅紅的,睜著圓圓的眼睛,似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般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地抓著白意馬的衣袖問道:“五哥,你是說你也中意謝茱是麼?”

  “是啊。”白意馬揉揉南片月腦袋,“五哥本來想著酒坊裡出來的女子定不安份,可今日一看,這謝姑娘端莊大方,你若能娶了她……”他說到這微微一頓,目光望向幾個兄弟,然後帶著隱約的嘆息道,“八弟若是娶了這位謝姑娘,日子定是過得平順安寧,幾個做哥哥的都要羨慕你了。”

  “嘿嘿……我的眼光可比你們好!”聽得兄長的話,南片月一雙圓眼笑眯成一道細細的縫兒。

  “等八弟娶了妻,就只剩四弟你了。”皇逖目光望向豐極,隱隱帶著勸誡,“四弟你年紀也不小了,早點選個好女子成了親的好。”

  “也是。”白意馬輕輕嘆息,“這麼多年了……四哥,你也該娶親了。”

  豐極垂眸靜靜看著茶杯裡碧綠的茶水,面上淡淡一抹笑,“怎會只我一個了,不是還有七妹麼。”

  他的話頓令房中一靜。

  皇逖眉鋒一緊,將杯中茶當酒一般仰首一口灌下,白意馬、華荊台亦不約而同端茶就飲,便是南片月也微微斂了斂眉頭。

  一時,房中陷入沉默中。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叩門聲,然後謝茱領著夥計端著酒菜魚貫而入,頓時酒香菜香盈鼻。

  “好香。”華荊台吸了吸鼻子。

  “這酒是二十年的女兒紅,勁頭應該是足了。”謝茱將酒菜擺上,“這些菜算不得珍肴,但都是小店裡拿手的,甚得老客的喜歡。”

  華荊台率先挾起一筷子“玉麟香腰”,入口即讚:“嫩!香!”

  謝茱聞言微笑,一雙梨窩裡盛滿歡喜,又一一替幾人斟上酒,斟到南片月時,悄悄看過去,兩人相視一笑。幾個兄長看得,不約而同的笑笑。

  “幾位慢用,有事喚一聲就是。”斟完酒,謝茱又退下。

  “我們先干一杯。”華荊台舉杯。

  於是幾兄弟同舉杯,再仰首一口乾盡,然後都讚一聲“好酒!”

  “八弟,你打算何時成親?”白意馬放下杯時問道。

  南片月撓了撓頭:“謝茱說春日裡桃花開的時候最美,所以啊我就想,要是可以就明年春吧。”

  “嗯,不錯。”白意馬點頭,“你若是認定了這家姑娘,那便早給大哥說了。如今你成親總不能草草了事,得早做準備。”

  南片月一聽,頓橫目掃視幾位兄長:“你們可別像前幾次那樣,又來壞我好事。”

  幾個兄長聽了不由都是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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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八弟放心,這次不會。”豐極開口,眼中儘是笑意,“謝姑娘不同於你先前看中的人,八弟大可安心,只等著明年春做新郎就是。”

  聽了豐極的話,南片月眉開眼笑:“四哥說的話我信。”

  “誒,說到親事我倒想起來了。”華荊台忽然道,“三哥這回出使蒙成,若是那蒙成王也說要聯姻結盟,你們說三哥會不會答應?”

  幾人停杯,揣摩了一下寧靜遠的心思。

  然後南片月率先道:“三哥呀……若有那種省心省力好處多多的事,他向來都樂意應承的。只不過侄女們都太小,那只能是蒙成的公主嫁過來了。”說完了搶先挾起一隻雞腿放在自家碗裡。

  白意馬卻道:“據我所知,這代的蒙成王正值壯年,兒子有七個,最大的十四歲,女兒卻只一個,才七歲,而他的姐姐妹妹們也都已嫁人生子,所以聯姻一事應該不大可能。”

  “老五,你忘了我們還有位公主。”華荊台趕在南片月下筷前挾過了另一隻雞腿。

  南片月看著被華荊台挾走的雞腿不甘心地皺了皺鼻子,退而求其次的挾起一隻雞翅,一邊道:“是呢,七姐也是公主,按年歲來說,配那蒙成王倒也合適。”

  聽得他的話,一直沉默著的皇逖抿下一口酒,道:“他不敢。”

  南片月一口咬下雞腿,然後一邊嚼一邊道:“三哥……嗯……敢不敢先不說,你們說若真有這事……嗯……七姐會是啥反應?”

  幾兄弟不由同時在腦中想像了一下風獨影可能的反應,不約而同都是一笑。

  然後華荊台頗是感慨地道:“說到七妹的親事,我就想起了顧雲淵。”

  他話音一落,南片月來勁了,雞腿也不吃了,直叫道:“哎呀,那個顧大膽啊!我都佩服他啊!一次又一次的向大哥請婚,然後一次又一次被大哥訓斥貶官,那小子卻一點畏縮也沒有,那膽兒夠壯骨頭也夠硬!唉,其實我更想叫他顧瘋子!”

  幾兄弟想到顧雲淵,頓有的皺眉,有的搖頭,有的嘆氣。提起這個人,還真不知該說他勇氣可嘉還是說他愚蠢透頂,又或者像八弟說的,根本就是個癲狂的瘋子。

  元鼎元年,東始修頒布求賢令,一時天下才俊雲集帝都,顧雲淵便是那個時候自青州到來。當年金殿一番策論,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皆贊此人有經國之才。

  東始修先封他做一個六品蘭台史,結果不到半年時間,他便編修出蘭台史令曾言需五年才能編完的《丹台雅集》,於是破格升他四品少司以示嘉勉。那時候多少人羨慕著他,想他日後必是平步青雲。只是東始修封他四品少司的話剛一落下,這顧雲淵便開口向皇帝請降“鳳影公主”。可想而知,這一大膽請求不但讓六兄弟不豫,更是惹來了東始修的勃然大怒,不答應不說,當場便將剛升至四品少司的顧雲淵降到了七品廷監。

  換作一個人,大抵要哭喪著一張臉了,可這顧雲淵卻是毫不在意,反是衝風獨影道:“下官向陛下請婚那是介於長兄如父,其實只要將軍首肯,下官今日此刻,就可與將軍拜了天地成了夫妻。”結果,震驚之下的風獨影未及反應,震怒之下的東始修已大聲喝令侍衛把他給趕了出去。

  不想,這顧雲淵一到解廌府就連破疑案,不但百姓呼其為青天,便是白意馬也大加讚賞,親自為他請功。東始修當初降他的官,只不過因為這小子竟敢窺視他最寶貝的妹妹,對顧雲淵的才幹還是很賞識的,於是同意白意馬的奏請,進顧雲淵五品郎官。

  你看這降了的官職好不容易升上來了,別個人還不是誠惶誠恐的跪謝隆恩。偏這顧雲淵啊,皇帝封官的金口剛一合上,他便再一次請降“鳳影公主”。這次……東始修直接遠遠的把他發送回老家青州做個小小的琥城七品府尹。

  從天子腳下發配到邊遠小城,這對任何一位朝臣來說都是滅頂的打擊,因為這意味著一生的仕途便就此斷送了。顧雲淵卻是毫無沮喪之色,眼見著要哄他出殿的侍衛已近前來,他還不忘衝風獨影喊一聲‘雖陛下不同意,可將軍若有意,何不隨下官私奔琥城去也’。風獨影自然是充耳不聞,可玉座上的東始修卻是氣得臉都綠了,而殿中諸臣無不是背身掩笑,便是其餘六兄弟也是無奈嘆氣。聽聞顧雲淵離開帝都時,沒一個人送行,就背著個包袱,騎了匹瘦馬,單身赴任去了。

  也不知該說顧雲淵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他到任不過兩月,琥城便連降暴雨,導致瀾河決堤。他抗洪、救災、安民,事事妥當,等洪災過後,又領民修堤、導水,不但解了琥城往後的洪災之憂,更是在江邊墾出了數百畝良田。可想而知,琥城的百姓是如何的愛戴這位父母官的,城裡的士子、鄉紳更是聯名上奏朝廷為顧雲淵請恩。摺子一層層上報,一直送到了太宰豐極手中,想著這人連番受挫不但不怨天尤人,反而政績出色,實為難得。於是也就將摺子遞給了東始修,順帶也讚賞了一句“良才也”。

  東始修不是昏君,有功之臣自然是要賞的,所以將顧雲淵喚到帝都,照舊進他四品少司,只是……這顧雲淵啊照舊又請降“鳳影公主”,於是乎……這回東始修已經懶得為他大動肝火了,揮揮手把他貶到禁衛北軍去做八品文曹。

  四萬禁衛北軍的最高統帥是一等大將軍風獨影,自然……這八品文曹也就是風獨影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官。滿朝的人都明白,皇帝此舉不外乎告知顧雲淵:“鳳影公主”就是天上的鳳凰,而他不過地上的蛤蟆,兩人之間有天壤之別,就不要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攀鳳了。

  對於皇帝這樣嚴苛的處置,顧雲淵反而是滿臉歡容,當殿拜謝皇帝大恩,然後便衝風獨影道:“將軍,從此下官可日日陪伴將軍也。”

  這話一落,不止玉座上的東始修氣綠了臉,其餘六兄弟也是氣紅了眼。於是,等顧雲淵到了禁衛北軍營,六兄弟常借公務之便去走一遭,時不時刁難一番,可這顧雲淵卻是應付得從從容容,把北軍營裡的文案事宜也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時不時帶點東西送到風獨影帳中。今日是周家鋪子裡做的灌湯包子;明日是李家鋪子裡雕的憨態可拘的木偶娃娃;後日是西街劉嬸子做的胭脂……雖然這些東西最後都落得個被杜康處理的下場,可顧雲淵屢敗屢戰,沒有一絲罷休的意思。

  “如今北軍的同僚們一說起他都是豎拇指,看來這顧大膽不久又要陞官了,不知道這次他是不是又要請降‘鳳影公主’呢?”華荊台兩眼放光。看來他倒是很樂意見那樣的一幕,畢竟這顧雲淵數次惹得他們的皇帝大哥跳腳震怒卻又沒有殺他,連降又連升,算得上是個奇人了。

  “誒,你們說這顧大膽這樣一次次請婚,到底是因為什麼?真是喜歡七姐嗎?我乍一點也看不出來?”南片月卻道。

  “顧雲淵喜不喜歡七妹,你看看他望著七妹的眼神便知道了。”白意馬伸手拍了拍弟弟腦袋,順便替他擦去臉頰上沾著的肉屑。

  南片月摸了摸額頭:“我可還真沒注意過什麼眼神,這朝上朝下的男人看著七姐的眼神不都差不多麼,又敬又怕的。”

  “顧雲淵是不一樣的。”白意馬拎起筷子挾向一碟“琵琶蝦”。

  “所以……”冷不防皇逖開口,“若顧雲淵他敢再次請婚,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此話一出,白意馬挾菜的動作頓住了,南片月口裡的雞腿掉下了,華荊台一口酒嗆得他咳出眼淚,豐極握杯的手一抖,杯中頓漣漪不止。

  幾人同時呆呆看著皇逖,見他不似玩笑模樣,南片月首先叫嚷起來:“二哥,你說真的假的?你願意那個顧瘋子娶七姐?”

  華荊台也同時叫道:“二哥,每次你一開口總要嚇我們一大跳。”

  皇逖眉頭都不抬一下的道:“我說的話自然是真的。”

  皇逖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所以幾兄弟都明白他是認真的了,於是南片月的眼睛鼓得圓圓的:“那顧瘋子哪裡配得上我家七姐!”

  “他哪裡配不上了?”皇逖反問他。

  “他沒一樣比得上七姐。”南片月噘嘴道。他非常不樂意,他的七姐是天上的鳳凰,這世上沒一個男人能匹配!最好一輩子留在家裡,由他們七兄弟陪著就這樣一輩子相親相愛的過下去!

  “那顧雲淵除了膽大一點,其他的還真沒一樣及得上我們七妹的。”華荊台也道,“要是把七妹嫁給他……”他腦中想像了一下妹妹從此以後和那顧雲淵相親相愛夫唱婦隨生兒育女的情景,然後頭搖得像拔浪鼓似的,“我也不樂意!”哼!他的妹妹雖然有時候強悍了一點凶了一點,但那也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寶貝,怎能被其他臭男人染指了!

  皇逖劍眉一斂:“雖然那顧雲淵地位及不上我等,相貌及不上四弟,論武藝疇略也及不上七妹,但是他對七妹之心卻是常人難及。”他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豐極,繼續道:“這世上沒幾個明知會觸怒皇帝還敢不怕死的向皇帝請婚的,只憑他的膽量與氣度,便已世間少有,更何況他還有滿腹才華,若得妹婿若此,我等夫復何求。”

  聞言,南片月、華荊台沒了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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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皇逖說的是實話,這顧雲淵只憑他那一份無畏從容的氣度與數年如一的心志便足勝世間諸多男兒。

  “顧雲淵這個人,說老實話我挺欣賞他的。”一直沒發表意見的白意馬忽然道,“只是啊……只要想想他要娶我們的七妹,我這心裡呀……就覺得他忽然間面目可憎起來。”

  “哈哈哈……”

  華荊台與南片月同時大笑起來,他們可不也是這樣的心思。

  “五弟你也說這等任性話。”皇逖頗是無奈的看著兄弟中本是最讓他省心的弟弟。

  白意馬苦笑著揉揉眉心,對著自家兄弟自是可以毫無顧忌,“七妹可以說是我們兄弟一手帶大的,一想到她要嫁到別人家,這心裡頭就是不舒服。”

  “誒,老五你也別難過。”華荊台灌了一口酒,“先不說我們同不同意,首先大哥就不會同意。”

  皇逖拎過酒壺一邊斟酒一邊道:“大哥再捨不得七妹也不能誤她姻緣。七妹再了得,她也是個女兒家,總是要嫁人成家的。”

  “可是……”白意馬目光望向豐極,見他垂著眸不發一言,心底不由得惋嘆難抑。“二哥,這事你還是細細思量了再行不遲,否則大哥那裡只會適得其反。”

  “咚!”酒杯重重擱在桌上,皇逖擱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你們想七妹蹉跎到哪年哪月?”

  幾人見皇逖面上隱露怒容,不由都愣住。

  “我們八人雖非血脈,但結義的那一日起,我們便已是兄弟、兄妹,這麼多年過來,我們早已勝似親生。可即算如此,我們也沒法陪著七妹一輩子,她終會與另一個人相伴相守。”他目光緩緩看著幾個弟弟,“我們疼愛七妹,又怎忍她孤獨終生?有好兒郎傾慕她,願守護她,我們自應樂見其成。所以……大哥他再捨不得七妹,也不能留她一輩子誤她一輩子!”

  話音落時,他的目光落在豐極身上,豐極如有感知,抬眸。

  兩人目光相對,一個鋒銳如劍,一個深沉如潭,互不退縮,各有堅持,只是所為的都是同一個人。

  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怔怔看著兩人,一時卻不知要說什麼,又能說什麼。

  因為……風獨影的婚事,一直是他們兄弟心頭的一塊心病,提不得,亦放不下,小心翼翼的維持著,如今,二哥終是要打破這份平靜嗎?可是,一個顧雲淵能行嗎?即算他人才難得心志堅定,可大哥的數次貶壓便已表明態度,更何況……

  三人心頭沉甸甸的,既想認同皇逖的做法,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許久,豐極輕輕啟口:“七妹不會同意的。”那聲音平穩,可在皇逖的目光下,就如同豔陽下的薄冰,如此的不堪一擊。

  “沒試過怎會知道她同不同意?”皇逖的聲音冷峻堅定。

  豐極唇動了一下,卻又是沉默。他看著皇逖,兄長的目光利得彷彿能剖開他的心,胸膛裡一陣陣涼意透來。

  房中一時靜得可怕。

  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你望我,我望我,互使眼色。

  最後,還是南片月打破沉默,衝著皇逖道:“二哥,七姐……”他的話剛開頭,門吱嘎一聲推開了。

  “喚我幹麼?”風獨影大步跨入,身後杜康替他們把門重新關上。

  南片月愣了愣,然後衝著風獨影笑道:“七姐,方才我們說,要是三哥與蒙成王達成和約,要把你嫁給那蒙成王做王后,你樂意不樂意?”

  風獨影眼角瞟一眼南片月,唇角彎起一個不屑的弧度:“做王后沒興趣,若是做蒙成王那還可將就。”

  “哈哈哈……”

  五兄弟聞言同時放聲大笑,這一笑解了房中僵局,亦掃了胸中煩悶。

  “果然如此,不愧是七姐。”南片月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珠。

  “七妹,你看這‘芙蓉鯽魚’我們都沒動,專給你留著呢。”華荊台將魚往風獨影面前送。

  “這女兒紅很香,來,五哥給你倒一杯。”白意馬斟了杯酒遞給她。

  “七姐,我給你留了一隻雞翅。”南片月將碟中最後一隻雞翅挾了給她。

  嗯?風獨影挑起眉頭,看著忽然間慇勤起來的兄長與弟弟,又瞅見了對面皇逖、豐極柔和愛惜的目光,心頭頓起疑云:“你們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什麼?”

  南片月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天真無辜的道:“七姐,你怎可質疑我們對你的一片友愛之心呢?”

  “是啊是啊,七妹你也太多心了,難道我們做哥哥的不能對自家妹子好不成?”華荊台亦打著哈哈笑道。

  “就是,來,喝酒。”白意馬端起酒杯送到她手邊。

  幾兄弟怎能說:因為剛才提到了你要嫁人,所以我們心中都生出了不捨之情。

  風獨影狐疑地再看他們一眼,然後也就放棄了,舉杯示意干。

  於是,喝酒吃菜。

  因許久不曾相聚,是以六人心頭都十分歡快,聊著些朝中家中的趣事樂事,彼此間搶菜灌酒,一直喝到日頭西落才散。

  六人結了帳出酒樓,迎面正碰上了數人打門前經過,彼此一照面,皆是怔了怔。

  “好巧呀,竟在這裡遇到幾位大人。”那幾人中為首的一人率先招呼行禮,他身後跟著的人亦紛紛向六人行禮。

  “是有些巧,梁大人。”豐極微笑回禮,皇逖、白意馬亦沖幾人頷首作禮,身後華荊台、風獨影、南片月卻只是淡淡掃一眼便作罷。

  那為首的人年約四旬,白面微鬚身材微胖,看起來和藹可親,正是當朝五大家族之一梁氏家族的梁鐸,亦即梁妃的長兄,在朝中任職太常。

  “幾位大人這是?”梁鐸目光故作疑惑的打量著幾人。

  “我們兄弟好久不聚,難得今日碰上,便在此喝了幾杯。”豐極目光掃向梁鐸身後的人,亦作疑惑狀,“梁大人你們這又是?”

  “哦,朱大人新作一篇斌文得大儒秦老先生讚譽,我們幾人正打算去‘聆風閣’喝上幾杯為他慶賀一下。”梁鐸回首看向身後一瘦高男子道。

  “那真要恭喜朱大人了,秦老先生難得誇人,可想而知朱大人此斌定是絕世佳作。”白意馬聞言不由沖那瘦高的朱大人道。

  “哪裡,白大人謬讚了。”朱大人趕忙抱拳作禮。

  “哈……幾位大人可真是雅興不淺呀,這吟詩作賦的雅事還真不是我等粗人做得來的。”華荊台不冷不熱的插了一句。

  “華大人此言豈不令我等慚愧。”梁鐸笑得甚是和藹,“幾位大人日理萬機,哪得空閒做此閒事。”抬頭打量著身前的酒樓,又道:“這酒坊看著普通,可有六位大人至此便不啻是訣議軍國大事之金殿,幾位大人說是不是呀?”他邊說邊回頭望向身後跟隨的諸人,面上笑容可掬,可目光閃爍言詞隱晦,顯得別有深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30
一八

  “哈哈……梁大人此話有理,六位大人所在之地豈同尋常。”眾人皆呵呵附和。

  皇逖、豐極、白意聞得此言,皆不著痕跡的眉頭微斂。

  “梁大人這話倒有意思。”風獨影忽然開口,似笑非笑看著梁鐸,“這酒坊因我六人在此可比金殿,卻不知聆風閣裡有梁大人與諸位大人又可比之何處?是朝秦樓還是暮楚館呢?”

  一句話,頓讓梁鐸面上的笑掛不住,臉脹得通紅,眼睛如蛇般盯緊了風獨影,卻又發作不得。而他身後幾人卻是面孔紅了又青,青了又白,頗有幾分畏色。

  一旁的華荊台與南片月抿緊了嘴竊笑,甚是快意。

  “本將還得回宮,就不耽擱幾位品賦聽曲了。”風獨影一招手,“杜康我們走。”說罷她轉身即走,杜康自是如影隨行。

  “誒,七妹(七姐)你等等我。”華荊台、南片月趕緊追去了。

  “告辭。”

  豐極、皇逖、白意馬有禮道別後跟上弟妹的步伐。

  身後,梁鐸的目光變得陰沉。

  “梁大人……”有人試探著輕喚一聲。

  “幾位大人,我們也走。”梁鐸一轉身便換回那和藹可親的面容,“我特意囑咐弄了幾罈好酒,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哦……好。”幾人呵呵附和,一道往聆風閣去了。

  而那邊,一走出了這條街,華荊台便是嗤聲不斷:“他們小聚那是雅興,我們飲酒便是謀國!你們說說,這世上理也沒這麼個偏法吧?”

  皇逖、豐極、白意馬沉默著。

  “唉,我這會開始想念三哥了。”南片月則望向城門方向擺出思念模樣,“對付這等小人,還是三哥最在行。”

  “二哥,就因為這些人,所以我們便要疏遠嗎?”風獨影卻看住皇逖。

  最先搬出宮的是皇逖,率先減少兄弟間相聚的亦是他,原因他們七人心知肚明,自也不曾怪責,只是想想卻甚是不甘。

  皇逖看著弟妹,面色平靜,淡淡道:“七妹,我們活在這世間,而這世間並不止我們八人。”

  風獨影唇抿緊,想說什麼,可瞥見兄長冷峻的面孔上那雙溫柔疑視自己的瞳眸,終是忍了。轉身昂首,大步而去,“杜康,我們走。”

  杜康向幾人行禮後幾步跟上風獨影,身後幾兄弟沉默的目送她的背影遠去。

  片刻,皇逖收回目光:“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是呢,明日還得早朝。”華荊台喃喃道。

  於是兄弟幾人各自告辭回府。

  那時刻,寧靜遠的馬車已離開帝都數十里,他倚在車窗邊,看著暮色裡匆匆掠過的景色,思索著此行的目的。

  風獨影回到皇宮,經過景辰殿前時,遠遠便瞅見一行人迎面行來。

  “七姑!”

  還未看清是何人時,一聲歡快的呼喚響起,然後一個小身影飛快的奔來,到身前時一把抱住了風獨影的腰。那是一個七、八歲男孩,錦衣珠冠,玉白的面孔上嵌著烏黑的眉眼,十分惹人喜愛。

  “天珵。”風獨影停步,拉開腰間的小手時順勢牽住。

  “七姑,你今日是住在宮中嗎?”當朝的五皇子———東天珵仰頭殷切地望著風獨影。

  “嗯。”風獨影點頭。

  前頭一年約二十六、七的女子領著數名侍從娉婷行來,隔著丈遠時衝風獨影微笑頷首以示招呼,然後停步,含笑看著東天珵粘著風獨影不停發問。

  “七姑,我今天可以去你宮裡玩嗎?”

  “七姑,你今天教我練劍嗎?”

  “七姑,我今天還要默書,你陪我嗎?”

  “七姑,你什麼時候帶我出宮玩?”

  “七姑,你宮外的住處也帶我去住住呀。”

  ……

  小小人兒問題一個接一個的,縱是風獨影也舍不得不於理會,只得無奈的按按眉心:“你既然還要默書,又怎麼跑這裡來了?”

  “我要先去看父皇,回頭再默書,母親答應我了的。”東天珵抓著風獨影的手不放。

  風獨影抬眸看了一眼對面婉麗秀雅的女子,亦即東天珵的生母———鳳妃。

  “七姑,既然你今日住宮中,那我去你宮裡玩好不好?”東天珵扯著風獨影滿是期盼的問道。

  “好了,珵兒你就別再煩你七姑了。”鳳妃移步前來,牽過東天珵,“你七姑都被你煩得頭痛了。”

  東天珵一聽這話頓時急了:“七姑,你煩我嗎?父皇是不是也因為煩我所以不來看我啊?”

  風獨影眉一斂,望著鳳妃。

  “這孩子大半月沒見到他父皇了,這不吵著要見,可陛下忙於政務哪裡得空,所以便帶他來這邊走走,若碰巧遇上了陛下,也就算他見著了。”鳳妃淡笑解釋,這樣的話說來,未有窘迫未有郁色,清清淡淡的一派從容之色。

  若說東始修的眾多妃嬪中有讓風獨影另眼相看的,便只這鳳妃一人了。倒並非她無為不爭,而是此女甚知分寸,一言一行總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

  風獨影垂眸看一眼東天珵,那小臉上滿是黯色。他還太小,不能如他的母親那樣從容面對父親的冷落,也不能如他母親那樣以淡然來掩飾自己對父親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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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你父皇這會估計還在忙著,不如七姑教你練劍如何?”她對東天珵道。

  果然,一聽此言,東天珵兩眼放光,面露喜色:“好啊好啊!七姑。”他一把拉住風獨影的手,一邊轉頭望向鳳妃,“母親,我和七姑去練劍,明晨再默書可好?”

  鳳妃抬手撫摸了一下兒子的腦袋,道:“你保證明晨一定默書,而且要認真練劍,不能惹七姑生氣,我便答應你。”

  “嗯,我保證。”東天珵鄭重點頭應承。

  鳳妃替東天珵理了理頭上的束髮珠冠,然後抬眸看著風獨影道:“那便麻煩將軍了。”

  風獨影淡淡點頭,牽起東天珵往鳳影宮去:“若是練劍晚了,天珵今日就睡在我宮裡。”

  鳳妃心頭一動,衝著風獨影離去的背影垂首一禮:“多謝七妹。”她知道,但凡風獨影回宮的日子,東始修無論多忙都會去看望妹妹的,今日自也不會例外,那住在那兒的東天珵自然就能見到許久不曾見到的父皇。

  風獨影擺擺手,未曾回頭。

  到了鳳影宮,剛踏進門,東天珵的肚子便咕嚕叫起來,原來先前為著見他父皇,一直忍著不肯用晚膳。風獨影彈了彈他的額頭,有些好笑又好氣地叫人傳膳。

  雖則先前耍了賴皮手段不肯用膳,但這會再餓,東天珵也不肯失了儀態,小小的身子挺直坐著,因胳膊短,所以讓侍從先將菜挾到近前的碗碟中,然後再自己動手,一口飯一口菜地細嚼慢嚥,一點也不挑食。

  等用過膳,休息了會兒,東天珵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如同向太傅行禮般向風獨影一禮,道:“七姑,教我練劍吧。”

  其實風獨影說是教他練劍本不過藉口,此刻見他那小小面孔上一派認真模樣,暗想這孩子倒是言出必行。於是叫杜康尋了把短劍出來給東天珵用,領他到空曠的庭院裡,然後演練了一套簡單的劍招。

  東天珵舉著短劍,跟著她的動作一招一式的老實練著,等到他記住了後,風獨影便停了招式在一旁看著。

  小胳膊小腿使來,自然看不出什麼威力,但東天珵一遍又一遍的練,既沒嫌枯燥,也沒有一絲偷懶的意向,那等端正認真的姿態一點都不像個八歲孩童,讓風獨影面露微笑之餘,亦不由輕輕嘆息。鳳妃倒是教養出了個好兒子,可平常人家裡的孩子又豈是這般模樣。

  練了一個時辰收劍,天已全黑了,宮裡的侍從早就準備好了香湯,侍候兩人沐浴。

  等洗沐後出來,漆黑的天幕已掛起銀色月輪。

  風獨影披著還有些濕的長發,就坐在廊下擦拭隨身寶劍,東天珵便也學著她的樣子,擦著方才風獨影給他的短劍。

  東始修踏入鳳影宮時,便看到廊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不由得有些恍惚。

  那刻雖是漆夜,但天幕上有明月,廊前掛著宮燈,所以庭院裡的光線便是朦朦的一種灰白,不甚明亮,卻也不黯淡。

  廊下的橫欄上,風獨影倚柱而坐,手中絹布細細擦拭著長劍,寬大的雪袍,長長的烏髮,在夜風裡微微飄動,昏黃的燈光灑落在她冷淡的眉眼,顯得寧謐慵懶,可手中長劍折射出銀月冰冷的光輝,又顯出冷峻森嚴。那彷彿是一卷古畫,畫著遠古戰神大戰之後片刻寧靜的休憩,在那卷古畫裡,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倚在戰神的腳旁,衣貌形態,如出一轍。

  這樣的景象,落在當朝皇帝眼中,是如此安寧靜好。

  東始修來鳳影宮時從不許侍從高聲傳呼,所以此刻,院中侍候著的幾名侍從見著陛下到來,亦只是無聲的屈膝行禮。東始修揮揮手,便都靜靜退下。

  輕悄移步,慢慢近前,怕驚動了那畫卷裡的人。

  只是再輕的腳步,於耳目靈動的人來說,與咚咚大響並無差別。

  風獨影抬首,見到他來倒也沒驚訝,只淡淡喚一聲:“大哥。”依舊坐著,手下擦劍的動作並未停止。

  倒是東天珵聽得這聲驚了驚,一抬頭便見著許多天沒見到父皇,趕忙放下劍,起身恭敬的行禮:“孩兒拜見父皇。”

  東始修沖東天珵擺了擺手示意起身,然後問風獨影:“天珵怎麼在你這?”

  風獨影沒有抬頭,目光注視著雪亮的劍身,一下一下輕柔的擦拭著:“我回宮時正碰上他,想著好久沒教他練劍了便帶他過來。這不剛好練完,大哥來了正好,天珵還應承了她母親今晚要默書,你呆會順道把他送回鳳妃宮中。”

  東天珵聽得風獨影的話頓有些驚訝,想反駁說七姑你答應了我今晚住在你宮裡的,但一瞬間腦中忽閃現母親燈下等待的身影,於是嚥下了衝到嗓子眼的話,沉默的垂首。

  而東始修聽了這番話並沒什麼反應,幾步走到廊前的石凳上坐下,然後揉了揉有些僵的脖子,道:“天珵,過來給父皇捶捶背。”

  東天珵愣了下,緊接著便滿心歡喜的應道:“是,父皇。”走到東始修身邊,舉起兩個拳頭,不輕不重的給父親捶起背來。

  一時庭中又靜下來,東天珵認真的給父皇捶背,風獨影安靜地擦拭寶劍,而東始修目光靜靜地平視著,似乎看著風獨影,又似乎落在遠遠的夜色裡。

  許久,風獨影收劍入鞘,將劍拋給一旁的杜康,抬目看了看東始修的神色,她站起身來:“大哥,你有話要與我說?”

  東始修沒有答話,而是沉吟著,似乎在想如何開口,過得片刻後,他才顯得漫不經心地道:“昨日與二弟商議了一下兵馬之事,完了後他忽然對我說,你年紀不小了,我們做哥哥的該為你的終身大事好好考慮了。”他說著邊抬眸看著風獨影,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她的想法。

  可風獨影聽了,面上未有任何反應,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東始修等了片刻,然後又很是平淡地道:“二弟還說你早過了成親的年紀,我這大哥若真為你好,就該替你找個好男兒做夫婿。”

  風獨影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她的目光移開了,片刻才淡淡道:“二哥他是有了妻兒日子過得舒坦,便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要如他一般才叫快活。”

  東始修目光定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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