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1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39
七〇

  八、我心匪鑑3

  廳裡幾人正笑鬧著,忽聞喳喳兩聲脆啼,一隻通體青碧的小鳥從外翩然飛入,繞著廳飛翔一圈後,斂翅落在風獨影肩頭。

  幾兄弟正奇怪著怎麼會有隻鳥飛進來時,卻見風獨影抬指輕輕的戳戳那鳥兒,那鳥於是轉過頭,衝著風獨影喳喳鳴叫,那模樣倒像是跟她問候一般。

  南片月頓時驚奇的叫道:“七姐,這鳥竟然不怕人呢。”說著他也伸出手去,想摸一下那鳥兒青碧的羽翅,不想那青鳥卻撲騰著翅膀飛開,然後落在風獨影另一邊肩膀上。

  “好你只臭鳥,竟然躲開我!”南片月來氣了,換手又往青鳥摸去,青鳥立時又張翅飛開,這一回卻是落在房樑上去了。“你這家伏是欺我不能飛嗎?那我就飛給你看!”南片月於是足下一蹬,頓時躥起丈高,手一伸便攀在樑上,然後又往青鳥抓去,青鳥又一展翅膀,卻是飛落在窗前。“看我不抓住你!”南大將軍看來是跟這青鳥扛上了,縱身又往窗前飛去。

  於是一人一鳥便在廳裡你飛我追起來,那青鳥彷彿也跟南大將軍扛上了,它若是飛出庭外去,那麼廣的天地,南片月自是拿它沒辦法,可它就是在這側廳裡撲騰著,一時樑上,一時窗前,一時桌上,一時椅上……把廳裡的角角落落都飛了個遍,最後又落回了風獨影的肩上。

  南片月自是跟著撲向了風獨影,卻被風獨影抬腳一擋,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七姐……”他抬頭委屈的看著倚在美人靠上的風獨影。

  風獨影指尖劃了劃青鳥的羽翅,讚賞了一句,“真是只聰明的鳥。”然後垂眸睨著南片月,“小八你倒是越長越回去了,不但跟隻鳥兒鬥氣,而且還鬥輸了。”那隻青鳥好似聽得懂她的話一般,先用頭蹭了蹭風獨影的手掌,表示親近,然後衝著地上的南片月喳喳兩聲,順便張開雙翅扇了扇,表示了鄙視。

  “七姐,難道這隻鳥是你養的不成?”南片月這會很有將軍肚量,不與一隻鳥兒一般見識,只是十分好奇著這隻鳥怎麼就親近他的七姐。

  而幾個兄長則更是奇怪,要知道他們的這個妹妹雖是個女孩兒,但她對女孩兒都會喜歡的那些個小貓小狗小兔小鳥的從不感興起,再漂亮再可愛的擺她面前也會被她一腳踢開,而今日她竟在逗弄一隻鳥?幾兄弟面面相覷,只覺得七妹此次回來後,隱約的有點變了。

  “七妹,這鳥真是你養的嗎?看它爪似銀勾,長大了定是只猛禽。”寧靜遠湊近了些看那隻青鳥。

  “哦?”風獨影聽了這話不由看向青鳥。

  這便是易三自東溟海中撿來誕生於她掌心的那隻小鳥,東溟海邊分別時易三送於了她,一路上都養在籃子裡,前幾日會飛了,竟是極通靈性,認定了風獨影為主人,飛來飛去到最後都會飛回她的身邊。

  寧靜遠指著青鳥的爪子道:“你看看它的爪子,那些百靈鳥、黃鶯兒可沒這麼利的爪子。”

  聽了他的話,不但風獨影側首往青鳥的爪子看去,便是其它幾個兄弟也移目看去,果見那鳥兒的爪子上長著尖銳的指勾,顯然是非常適合去抓獲獵物的。

  “原來他送的是一隻猛禽。”風獨影微微一笑,比起那些清啼如歌的鶯鳥,凶狠的猛禽更合她的心意。

  “七姐,誰送你的?”南片月問出幾個兄長都想問的問題,“難道是那個救你的人不成?”

  風獨影點點頭,“這也不知是什麼鳥,都不需養在鳥籠裡,它好像是認得我。”

  幾兄弟聽了,大為驚奇,一時圍著青鳥各自猜測。

  “也許是鷹。”皇逖認為只有鷹才可稱為猛禽。

  “可能是雕。”白意馬則道。

  “那梟也很兇猛啊。”華荊台道。

  “可是這鳥全身羽毛都是青色的,有這樣的鷹、雕、梟嗎?”南片月反問道。

  “四哥你來看看這是什麼鳥?”白意馬轉頭問豐極。

  在諸位兄弟圍著青鳥細看時,豐極卻遠遠站著,安靜沉默。

  寧靜遠看一眼他,又看一眼風獨影,然後無聲嘆氣。看來他的七妹雖然是聰明,但顯然不大瞭解男人的心思。無論這隻鳥是鷹也好,是雕也好,重點在於它通體青碧,是一隻“青鳥”。

  豐極怔怔看著美人靠上倚坐的風獨影。

  白色的羅衣,雪白的面容,墨色的眉眼,漆黑的長發,素淨得如同一幅水墨畫,可那她清眸流盼,唇若粉菱,腰間紫帶繡金飾玉,於是畫上便生了明輝豔色,而成華美綺麗的彩巷。

  他一直知道她的美,一直知道她絕頂的出色,一直知道她是世人矚目的鳳凰,可是她一直離他最近,她一直在他的心底、身旁,就如同此刻圍繞在旁的幾位兄弟一般,同是畫中人,亦是賞畫人。可是此刻,看著她垂眸凝視青鳥的神色,一時忽覺遙遠,心頭生出一絲驚慌。

  “四哥?”白意馬見豐極怔愣著不由奇怪。

  豐極回神,然後勾唇想笑,卻不甚成功,“我也不知是什麼鳥。”

  華荊台一聽最是博學的豐極也不知,不由道:“竟連四哥都不知道啊,看來這鳥甚是稀奇。”

  “七姐,我要也養一隻這樣不須關著養的鳥。”南片月扯著風獨影的衣袖撒嬌。

  “你去養就是,又沒人阻著你。”風獨影抬手扯回自己的衣袖。

  “那你把這隻鳥給我養吧。”南片月又扯住她的衣袖。

  “它瞧不上你。”風獨影再次扯回自己的衣袖。

  “怎麼會?”南片月伸手想逗弄青鳥,照舊得到青鳥的鄙視,於是南大將軍惱了,“七姐,這鳥不聽話,拔了毛烤了吃算了!”

  “那我先扒了你的皮。”

  “七姐……”

  “別把鼻涕抹我袖上。”

  在風獨影與南片月將衣袖拉

  來扯去時,白意馬看著神情隱露落寞的豐極,心頭模糊想到什麼,便順口問風獨影:“七妹,這鳥兒叫什麼名字?”

  風獨影跟這青鳥已相處許多天了,倒沒想過這個事,所以白意馬一問,她愣了一下,然後道:“它通體青色,就叫“青鳥”是了。”

  寧靜遠一聽就笑了,“七妹你以後若生了兒子長得黑,是不是就叫“黑兒”好了?”

  “哈哈哈……”風獨影還沒反應,南片月已先自大笑起來,“三哥說得對,七姐真不會取名,要換成我,就給它取名“小碧、小青、小鳥、小銀爪”之類的。七姐,是不是比你取的要可愛多了。”

  他的話一落,幾位兄長都擺出鄙夷的神色,便連一向端正寡言的皇逖都忍不住拍了他腦門一巴掌,道:“八弟,你以後有了兒女可千萬別自己給他們取名,可以找你三哥、四哥、五哥幫忙。”

  “哈哈哈……”華荊台大笑,“二哥言之有理,小八你要謹記。”

  “小碧、小青不好聽嗎?”南片月頗是不服。

  “那我寧肯叫它“青鳥。”風獨影撇著嘴道。

  “青鳥”兩字劃過耳際,白意馬腦中閃過一句話,於是脫口而出:“不學蘭香中道絕,卻教青鳥報相思。”他的話頓讓廳中幾人側目。“七妹,這名不可,換一個為好。”白意馬想那救七妹的男人送她這麼一隻“青鳥”,只怕是“心懷不軋”,作為兄長有責任保護妹妹不被陌生的臭男人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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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聽了白意馬的話,風獨影一愣,由不得移眸看著肩頭的青鳥,思及易三,一時不由呆在那兒。難道他有此意?

  而其他幾兄弟聞言,頓齊齊移目望向豐極,然後又不著痕跡的移開目光,暗想這個救了七妹(七姐)又送青鳥的臭男人可千萬不要出現在他們面前,否則……定要將之砍了!剁了!炸了!再喂狗!

  “五哥多慮了,不過是一隻鳥兒,哪裡需要什麼名字。”風獨影已收斂神思,面色淡然。

  “就是!”南片月立時點頭,“七姐,我看到這些個鳥雀就想烤了吃…唉呀,我真餓了,快叫廚子做點好吃的送來吧。”

  “是呢,今日的午膳我們可是定在你家了。”華荊台腦中立馬盤算著,“你不知道你離開這段日子六哥有多忙多累,所以今天弄道“白山人參燉老雞”給六哥補補。”

  “六哥你這鐵公雞,自己捨不得買參,便想吃七姐的!七姐,我要吃烤得金黃金黃的烤雞!”

  “七妹,三哥就點道“剪雲斫魚羹”。”

  “七妹,五哥點“玉板蟹”。”

  轉眼間,幾人便拋了先頭的事紛紛點菜,那姿態彷彿定要吃垮了風府才行。風獨影不急不惱,等他們點菜完了,手一招,“杜康,你讓管家吩咐廚房準備,回頭別忘了去六哥府上支今天的酒菜錢。”

  “哈哈,六哥你慘了!”

  “七妹,做哥哥的吃你一頓飯也要算錢嗎?”

  “七姐,別心軟,你看六哥一身的金光,就該吃他的。”

  “小八,你今日不但嘴癢,而且皮癢了。”

  “怎麼?六哥想打架?你那本事不及二哥一半,我才不怕你呢。”

  “二哥,你再不管管小八,他就要飛上天了。”

  “你們倆儘管打,打完了我命人抬你們入宮,大哥才是一家之主。”

  “二哥……”

  風府裡嬉鬧不斷,儘是開懷歡喜,為著風獨影的劫後歸來,為著兄妹的久別重逢。

  八、我心匪鑑4

  當日幾兄弟在風府用了午膳,然後才告辭離去,離去前無不是鄭重囑咐風獨影“大哥那裡早點去,他擔心得要命,氣得更是不輕。”

  等幾個兄弟走後,風獨影略略午睡了片刻,便入宮去了。到了皇宮,直入棲龍宮尋東始修,卻被告知陛下去了鳳妃宮中。風獨影想了想,便轉去御花園逛了逛,大約過得半個時辰後,估摸著宮人該是稟報了東始修,應該也從鳳妃宮中回來了,便再往棲龍宮去,卻又被告知陛下半途轉去了謝妃宮中。這回,鳳影將軍不等了,直接打道回了自己的鳳影宮。

  奔波了許多天今日才趕回了帝都,本有些疲累,午覺又睡得不長,所以回了宮後便倒頭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只覺得有人輕搖著她的肩,然後傳來宮女輕細的聲音:“將軍醒醒,陛下來了。”

  風獨影迷糊睜眼。

  宮女見她睜眼,忙道:“將軍,陛下來了,正在前殿等候。”

  風獨影聽清了,卻轉過身又睡去。

  宮女見之急了,又伸手搖她,“將軍,陛下來看您了,就等在前殿,您快起來接駕呀。”

  可風獨影就是不動,直把小宮女急得欲哭。

  “好了,你退下吧。”驀然有聲音從後傳來,小宮女轉頭便見東始修站在寢殿門口,忙起身行禮,然後悄悄退下。

  東始修走到殿中,自顧找了張椅子坐下,而床上的風獨影閉著眼睛側躺著,安安靜靜的似乎睡得很熟。

  寢殿裡靜悄悄的,沙漏汩汩流洩。

  許久,東始修直坐得腰酸背痛了,可床上的人卻沒一絲轉過身來的意思,他嘆了口氣,“好了,知道你醒著,起來吧。”

  風獨影不動。

  東始修於是又放軟了聲音,“從你受傷失蹤,這都快個把月了,大哥擔心得要死,你一回來就擺個後腦勺對著我啊。”

  聽了這話,風獨影終於起來,轉過身看著東始修道:“大哥不是忙著嘛。”

  從她端麗的面容,到冷淡的神情、語氣,絕對看不出、也絕對沒人敢說她是在撒嬌,但憑良心說,冷靜威嚴的鳳影將軍這刻確實在衝她的大哥耍小性子。

  東始修一聽倒是笑了。

  她受傷失蹤讓他日夜憂心,等到知道她人在沛城那高懸的心算是放下一半,怒火卻又上來了,只為她不顧安危出海追敵之舉。今日一早得知鳳影將軍回來的消息,他一顆心才算是全放下,於是等在宮中,想著她回來第一個要見的該是他這個大哥才是。結果左等右等,一刻過去,又一刻過去,一個時辰也過去了,直等到中午了,卻還沒等到人。心裡都等出火來了,正好鳳妃命人請他去宮中用膳,於是他一甩袖去了鳳妃宮中。

  用膳時,鳳妃見他神色不豫悄悄詢問宮人,得知了原因,便開解他道“風將軍連日趕路定是疲倦了,怎麼也得休息一下緩緩氣吧”。他一聽想想有理,倒是放鬆了心情。用完了膳,出了鳳妃宮,半路上撞著謝妃派來的人,說宮裡的“五色芙蓉”開了花,請他去賞花,於是便轉道去了謝妃宮中。才到了謝妃宮門前,便有宮人追來稟報“將軍入宮了”,他看著宮門前等候著的謝妃與二皇兒東天琮,自出征後已有數月不曾見了,總不能過門不入的。

  等到他從謝妃宮中出來,也料定了他這個七妹不會乖乖等在棲龍宮,所以直接打道鳳影宮,果不然,宮女告知“將軍一回宮便睡下了”。

  唉,或許當年她的哥哥救了他而害她失去親生的哥哥,他便已欠了她。這一生,這個妹妹於他重逾這世間任何一個,而他這個大哥於她卻只是七個最親的人之一。

  他不能苛刻她,亦不能強求她,他只能一如繼往的做她如父如兄的大哥。守著她,護著她,疼著她,直到白髮齒搖黃泉碧落。

  所以他站起身,露出一個兄長的疼愛笑容,“過來,讓大哥看看你的傷。”

  風獨影自床上下地,走到東始修身前,指了指腦袋,道:“早脫疤了,好全了。”

  東始修扒開她的頭髮,在太陽穴後半寸處看到了一道兩寸長的粉紅色傷疤,暗道好險,再前一點就性命堪憂,一時心生後怕,面上便顯出來了。

  “沒事了。”風獨影自然看得,她不想見兄長露出這樣的表情,退後兩步移開了腦袋,“我倒是一回來就聽說大哥納了璇璣公主,這是怎麼回事?”語氣裡含著淡淡的責備之意。

  “四弟不用娶公主,那我納之又何妨。”東始修淡淡道。

  風獨影抬眸看住東始修。

  “鳳凰兒,你懂大哥的意思的。”東始修笑道,神色頗是悠容,心頭卻有些苦,“等明日上朝了,大哥便宣佈你和四弟的婚事。”

  風獨影一震,本應是驚喜雀躍才是,可苦澀悲傷卻同一剎那湧入胸口,一時看著東始修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東始修看她這神色不似歡喜,不由大是奇怪,“難道鳳凰兒不喜歡你的四哥了?”

  風獨影搖搖頭,本想說曲殤之事,但想起大哥對她的愛護,只怕為著她與四哥的婚事,會對曲家有所動作,於是只道:“大哥,現在不是時候,再等等吧。”

  “還等?”東始修濃眉斂起,“如今就剩你和四弟還在蹉跎著,難道要等到我們兄弟都抱孫兒了不成?”

  風獨影心頭如針刺般,可要在這個時候與豐極成親卻是怎麼也不能。“大哥對我的愛護之心,我自然知道。只是這件事,請大哥再緩緩。”

  “為何要緩?”東始修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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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七妹與四弟的情早在多年前便已起,這麼些年過去,兩人皆不曾對別的男女有意,亦都至今未婚,其原因自是不難猜。而如今他好不容易能放開手,七妹又為何要緩?他們

  不在乎緩個一朝一夕,可他卻不知自己會否反悔。

  “你與四弟雖是有情,但兄妹名份天下皆知,即算有大哥的旨意,亦將受天下誹議。如今征伐北海凱旋,正普天同慶舉國歡喜,你亦是北伐最大功臣,正可趁此良機宣佈婚事,於喜上加喜,則可化天下人之非難。”

  風獨影怎不知兄長用心良苦,怎不知此機一失,或此生無望。她轉過身,仰起頭,強抑眼中酸意,“大哥,我此次算是死過一回了,所以有些事要好好想想,就請大哥緩一個月吧。一月後我會告訴大哥,我要不要嫁四哥。”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四哥想清楚,便是他要去尋曲殤,要把她接來帝都,那也足夠時間了。

  “你!”東始修動了怒,抬步轉到風獨影面前,才要說話,可目光觸及她的面容,頓心頭一痛,“鳳凰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風獨影移步走出寢殿,秋日的麗陽正灑落滿庭芳樹,映得綠的更綠,紅的更紅,分外炫麗。她站在廊前,看著庭中一樹白芙蓉,想起那鬢簪芙蓉麗若秋月的曲殤,想起她最後的那句“日後無論他喜歡哪個女子”但窮其一生,他都忘不了我”,心頭如浸冰水。

  “鳳凰兒!”東始修緊跟其後。

  “大哥,答應我。”風獨影轉身看著東始修。

  東始修一頓。方才還神色微淒的風獨影,此刻雙眸之上仿若凝結寒冰,雪白的面孔冷靜得近乎無情,這神情如同她往日面臨大敵之肅殺,直令東始修又驚又疑,可看著她的眼睛,他只有點頭應允。他雖是這天下的皇帝,可她能令他百依百順。

  “我與四哥的事,一月後我會告訴大哥。可若一月後我什麼也沒說,那大哥再也無須為此事操心。”風獨影的聲音如寒潭之水,清澈而冰涼。她風獨影寧願孤老一生,寧願痛苦一生,也不願嫁一個終生懷著愧疚、心中永遠都記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

  東始修伸出手,輕輕的拂去她額前那因風而動、遮擋她清澈瞳眸的發絲,“大哥答應你。”

  那日的後來,東始修問了些她受傷被救的事,風獨影只簡略答道是被漁民所救,爾後便在那裡養傷。

  當日晚膳,兩人在鳳影宮用的,東始修又直坐到酉時才離去。

  那時候,七兄弟都是歡喜的,因為北征凱旋,因為妹妹安然歸來,朝中亦無大事,一切都是平靜而安然的。

  八、我心匪鑑5

  元鼎三年九月十七日,早朝。

  寬廣的金殿裡,滿滿一殿的國之棟樑,在百官恭迎皇帝臨朝後,東始修要封賞北征最大功臣風獨影的詔書還不及頒布,御史台的監御史嚴玄便排眾而出:“陛下,臣有諫書要上!”

  “呈上來。”御座上飄來東始修渾厚有力的聲音。

  侍在御座前的內侍忙步下台階接過嚴玄的諫書。

  “今日臣見風將軍安然歸朝,臣為國喜,亦為君喜。但臣更要就風將軍受傷失蹤一事冒死直諫。”嚴女在內侍將諫書呈到東始修手上時便凜然陳言,“風將軍是國之功臣、重臣,其受傷失蹤自是要派人尋救,但陛下卻為一人而發告全國,勞動普天臣民,此君之大謬!古有國君為搏紅顏一笑而戲天下諸侯,謂為昏君;今陛下為一將而驚天下臣民,亦非明君之為也!”

  嚴玄一番話朗然正氣,而且是直指當朝皇帝與位高權重的大將軍,一時滿殿靜寂,可那些微垂的頭顱下正各自思量。

  “嚴卿是在指責朕嗎?”東始修的聲音淡淡的。

  “臣為監御史,無論君臣,有錯者臣都當直言進諫,才不負陛下封臣做御史!”嚴玄的回答擲地有聲。

  “哦?”東始修的語氣還是很平靜,“那卿是指朕為昏君是嗎?”

  “陛下是昏君是明君,那由陛下於國於民之功過決定,由後世之人來評定。臣為監御史,只為天下向陛下進諫!”嚴玄慨然無畏色。

  東始修拎著摺子冷眼看著殿下的嚴玄。

  正在這時,殿中又一人出列,“陛下,臣認為嚴大人所諫乃是為國為民,陛下應納逆耳忠言。”那人四十出頭,身形欣長,白面微鬚,眉目疏朗,正是鳳家之主“英侯”鳳荏苒,亦為鳳妃之長兄。

  “臣也認為嚴大人所諫有理!”

  “嚴大人所諫乃是良言,陛下不可為一將而勞動天下!”

  “陛下一國之君,一言一行皆系天下,更應慎重之。”

  有了鳳荏苒的帶頭,附和的官員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殿中六兄弟聽了這些諫言,不由目光相視,然後皆保持沉默,風獨影則更是面沉如水。

  嚴玄的諫言雖不中聽,可一國之君為一將之安危而舉傾國之力去搜救,此舉確是“君有違失”,他不過做了“臣需極言”的監御史本份。只是當初憂切風獨影的安危,哪裡顧得這些,也因此這會面對著殿中群臣的諫言,不但幾兄弟不能開口,便是東始修本人亦不能堂然否決。

  而殿中群臣一言接一言的彷彿無休無止。

  “砰!”猛然的一聲巨響自上方傳來,震得百官心頭一跳,紛紛收聲望去,觸及東始修冷峻森嚴的目光,無不垂首避開,卻只嚴玄一人挺立殿中,無畏天威。

  “嚴卿的諫書朕收到了。”東始修冷冷道,“諸卿還有何要奏的嗎?”

  殿中靜了片刻,東始修正示意內侍頒詔之時,卻又一人排眾而出,“臣有本要奏。”卻是另一監御史管宣。

  “呈上來。”

  御前內侍步下台階接過管宣的奏本。

  “臣要彈劾鳳影將軍風獨影!”管宣的話比之方才嚴玄的進諫更令群臣震驚。

  嚴玄是本朝有名的讒臣,鐵骨錚錚,向來敢犯顏直諫,雖常讓當朝皇帝下不了台,但其所言所諫有理有據,事事忠君為民,朝中上下皆無話可說。而此刻管宣卻要彈劾當朝大將,而且是剛剛立了大功、重傷歸來的鳳影將軍,是以話才出口,頓如重石砸湖,在殿中激起巨大迴蕩。群臣面上有的鄂然,有的平靜,有的微笑,有的莫測高深,而皇逖幾兄弟則面色疑重。南片月更是身子一動,便要出列,卻被華荊台拉住。

  “管卿要彈劾誰?”御座之上,東始修的話如從齒縫裡逼出。

  管宣一抖,目光悄悄往太常梁鐸望去,見他神色從容篤定,想起他的分析與許諾,膽氣一壯,道:“臣要彈劾鳳影將軍風獨影。風將軍在追擊北海王途中,先是料敵失當,任其逃出北海;爾後又恃勇逞強,在熟知海性的漁民提醒了有暴風雨的情況下依舊下令追敵,才有了受傷落海,才致使我軍將士陷於暴風雨之危境中;最後則是追敵無功,讓一船北海遺臣逃遁而去。只此三事足見其無將者之能,臣請陛下撤去其官職與大將軍封號,並嚴懲之!”

  管宣一番話道完,大殿裡靜得可聞彼此呼吸之聲,滿殿的朝臣皆等待著御座上方的反應。而被彈劾的本人,卻只是面無表情的靜立大殿,對於那彈劾她的人更是看也不曾看一眼;而殿中六兄弟聞言則無不是氣憤難當卻暗壓怒火。

  半晌,御座上方才飄下東始修喜怒難辨的聲音,“隔著千里,還知曉了當日漁民提醒過什麼,管卿倒是有心了。”

  那聲音讓管宣心生畏縮,“臣……臣只是據實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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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哦?”東始修捏緊了那本摺子。

  眼見管宣現了怯色,梁鐸忙出列道:“陛下,管大人之所以有此一本,亦是為著我朝千萬將士的性命著想。風將軍武藝高強,自可在暴風巨浪之中保得性命,可那些為我朝灑下熱血的士兵們卻無此能耐,跟隨著只顧自身功勛而不愛惜部下的將領,只會令得我朝勇士無辜送命。所以,管大人之言還請陛下三思。”

  梁鐸一開口,殿中無論是那些跟隨他的,還是那些妒恨風獨影的,或是不滿皇帝對七將的寵信的,皆紛紛附言。

  “陛下,管大人所奏有理,風將軍其性桀驁不馴,不堪為大將也。”

  “陛下,風將軍如此不顧士兵之性命,如何能做統領萬軍之大將。”

  “陛下,風將軍以女子之身為將,本就顛倒陰陽,禍亂天下也。”

  群臣你一言我一語,偌大殿堂一時

  人聲鼎佛,大有今日不罷免了風獨影便誓不罷休的氣勢。

  南片月望著殿中朝臣,幾乎是有一半的都在彈劾著風獨影,心頭驚怒不已,若非華荊台緊緊拉住他,讓他知道此刻不可衝動談事,他真想一人一拳把這些人全都打飛了!

  皇逖幾兄弟聽著朝臣們的言語,深知此刻站出來為風獨影說話,只會為群臣增添話柄,令事態更為複雜嚴重,可就這樣任其污衊抵誨妹妹卻是萬萬不能的,正各自思量時,豐極驀然想起袖中的一本摺子,當下越眾而出,直至御座階下,揚聲道:“陛下,臣也有本要奏,為萬分火急之事。”他的聲音朗朗響徹整個大殿,卻又清和光潤,瞬間掃去一殿的焦躁,直讓人如沐春風般心曠神怡。

  “奏。”聲音冷而厲,讓滿殿的臣子都感覺到皇帝積蘊的怒火。

  “青州頡城府尹以星火令送來急報,久羅山上有匪踞山為王,已傷無辜百姓、將士數百人,請陛下速派能將領兵剿匪。”

  豐極話音一落,寧靜遠便抬手一推,將風獨影推到了御前階下。

  群臣還在怔愣間,風獨影卻是領會了兄長之意,只是滿懷憤慨,實不願此刻低頭,可又心知,嚴玄諫責大哥在前,管宣彈劾自己在後,無論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此刻群臣已抓住了“君謬臣錯”借題發揮,若自己任性而為,不只令得大哥為難,更趁了小人那句“其性桀驁不馴”,只得壓住心頭屈辱與憤怒,於御階前跪下:“臣風獨影願領兵前往……”一個“戴罪立功”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暗自咬牙,“以償北海之誤!”

  群臣這刻反應過來了,可還不及說話,東始修已拍案而起,“準!”那聲音如驚雷貫下,直震得整座大殿都嗡嗡作響,群臣一時驚懼,不敢做聲。

  “鳳影將軍雖北海追敵有小誤,但其功亦不可沒,今允其前往久羅山剿匪,以定頡城安寧!”

  皇帝威嚴有力的聲音傳下,群臣有的瞭然垂首,有的暗自相望,那些竭力彈劾風獨影的則悄悄移目梁鐸。梁鐸目光掃一眼豐極,眉頭籠起,卻也知此刻要見好就收,若逼急了皇帝,只怕到頭吃虧的會是自己這一方。畢竟這麼些年,他們五大家族也是跟著皇帝走過來的,自然知道這個皇帝對弟、妹的護犢。反正已將風獨影弄出了帝都發往邊地,而且阻了陛下對她的封賞,虧得她這一回為著征討北海出力流血,最後卻只得個戴罪立功。想到這,他淡不可察一笑,不著痕跡的微微搖首。

  而御座之上的東始修已再無聽取朝臣奏本之興,“今日朝會到此為止,退朝!”話一落,當即甩袖離座。

  “臣等恭送陛下。”百官跪送。

  八、我心匪鑑6

  皇帝退朝後,金殿裡群臣魚貫而出。有的疾步出宮不想沾惹是非,有的搖頭嘆氣,有的三倆相伴小聲議論著今日的朝會,有的意氣風發眾人圍拱。

  而七將則是留在了最後,直到所有的朝臣都離去時,才自金殿步出,然後一同往凌霄殿去。

  南片月一踏進凌霄殿便憤聲道:“七姐征討北海刀林箭雨之中過來,差點連命都搭上,給他們一說,卻是誤事害人,世上有這麼不講理的事嗎?!”

  其餘兄弟各自在殿中找著慣坐的椅子坐下,並不答話。

  “七姐不顧安危追擊北海王,為的便是永除後患,可到了這些人嘴裡怎麼就成了“恃勇逞強”了!還說什麼七姐“只顧自身功勛不愛惜部下”,這些人是瞎了眼了嗎?七姐待部下如何,看看將士們對七姐的崇仰便知道了!他們都沒跟隨七姐出戰過,憑什麼在那裡顛倒黑白妄加評斷!七姐沒為將之能?那這天下難道是他們這些小人打下來的不成?那他們倒是去帶幾天兵,我倒要看看他們這些只長了嘴沒長腦的有什麼能耐!最可恥的是這些人還拿七姐是女人來說事!什麼“顛倒陰陽、禍亂天下”,我呸!虧他們還是男人!虧他們說得出口!你不如一個女人不敢承認不說,還要誣衊女人是禍水這才叫無恥!說出這種話來的男人簡直把我們男人的臉都丟盡了!可惡!可惡透頂!明明不是那麼回事,為什麼就被他們反著說!這些小人!這些烏龜王八蛋!我要踢死他們!踢死他們!”

  整個大殿裡,只聞得南片月滔滔不絕怒火衝天的叫罵,他就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在殿中衝來衝去,碰著了擋路的桌子椅子一律抬腳踢飛,砰砰噹當的桌椅飛撞聲響個不停。

  而其餘七人卻皆是沉默而坐,各自目光看著一處,神情嚴肅。

  雖說朝臣們對他們七人的妒嫉他們也都早有耳聞目睹,可今日的早朝卻讓八人看清了朝臣對他們的忌恨有多深,而當這些人集結起來反對他們時那力量又有多大。有時候勿須刀劍,口舌便可殺人,也勿須你行差踏錯,只要有需求他們自可編排捏造置你於死地令你萬劫不復。

  明明知道事實不是那樣,可當這些人反過來解說之時,你卻幾乎無言反駁。這便是朝堂政局,永遠都不可能黑白分明。而面對群臣讒議,有時候便是天下至尊亦無能為力。

  南片月後來罵累了,也不說話了,坐在地上,兩手撐在下巴,仰著頭望著殿頂,雙目灼亮,眼珠子不住的轉動,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最先開口的卻是風獨影,“四哥,說說久羅山上踞山為王的山匪。”

  她的話語將殿中諸人的思緒拉了回來,然後豐極起身,將案上的摺子翻出一本,然後連著袖中的那份一起遞給她。“本朝自立以來,重新丈量了全國土地並各城鄉編戶造冊,雖大部分的前兩年已完成,但還有些邊遠地區的延後了些。這頡城便處於最南邊,兩月前收到頡城府尹送來的第一道摺子,奏稟量地與編戶之事在久羅山遇阻。”

  幾兄弟聞言都起身,聚籠了過來。

  “久羅山方圓幾百里,像這種大山都等於寶地,有的會藏有礦山,而且滿山飛禽野獸,更有不少的珍稀草藥,所以頡城府尹派府史前往探查,看有山上山下有無耕地及有多少藥戶、獵戶、農戶,卻不想這些人進了山裡便再沒出來。頡城府尹只道他們在山中迷了路,便再派府史去,照樣是有去無回,府尹這才是緊張起來,以為山中有盜匪,便派了五十名帶刀衙役去尋,結果那五十人亦沒能回來,而守在山下人回報說有聽到了山中傳來慘叫聲。頡城府尹趕緊一道奏摺飛送帝都,我當時便批示頡城都副領兵剿匪。可昨夜再次收到頡城府尹的奏摺,道都副領了五百士兵上山剿匪,結果五百人一樣有去無回,如今頡城裡的百姓已驚惶不已,都說久羅山裡住了吃人的妖怪。”

  豐極的話說完,風獨影沉吟片刻,道:“輕而易舉便取五百士兵性命,這久羅山中的盜匪倒是頗有能耐。”她抬手習情性的以指甲劃著几案,在木案上劃下一道一道密密的細痕,然後抬眸看向寧靜遠,“三哥,這久羅山你那有什麼消息?”

  寧靜遠攤手,頗是遺憾的搖頭,“這久羅山實在是太偏遠了,又不曾有過事,所以不曾關注過,不能提供什麼消息。”

  “無聲無息的就讓幾百人沒了蹤影,難道山上真住了妖怪?”這刻南片月早忘了先前的憤怒,而是被這神秘的久羅山挑起了興趣。

  “有沒有妖怪不知,但肯定是有人的。”豐極從袖中又取出一塊潔白如雪的麻布,麻布上有一行殷紅如血的朱字。

  “這是什麼?”南片月伸過膝子問道。

  “這是隨頡城府尹昨夜的奏本一塊送到的,府尹說是從久羅山上飄落下來的。”豐極將麻布攤在八人中間的長案上。

  幾人目光皆往麻布上看去,只見上面寫著:

  犯山者死!

  —— 久羅王

  看完麻布上的字,南片月即捂著鼻子哼道:“好臭屁的口氣!”

  其餘幾人各自皺了皺眉頭,然後皆往東始修看去。

  東始修面上浮起一個不知是怒還是譏的笑容,“久羅王?好囂張的口氣!在朕的治下也敢稱王!”

  寧靜遠起身,取過大殿牆上掛著的一幅一米長寬的典圖下來,然後攤在長案上。

  幾人皆起身,圍在長案上細看典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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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越過這久羅山,便有一個以漁獵為生的部落叫“山尤”,這個部落緊臨著碧涯海。”寧靜遠指著典圖的最南方。

  “那這久羅山遲早都必須要平的。”東始修抬指點住久羅山,“平了久羅,再拿下山尤,這樣便東可收蕪射、南丹、齊桑,西可進采蜚、元戎,爾後我們大東王朝東臨東溟,南踏碧涯,西橫大漠,已可三方無敵國之憂。”

  “嗯。”幾人皆頷首。

  “再等五年,我們再踏平了蒙成王國,讓蒙成草原成為我大東王朝的馬場,那時整個中原大地便只我大東一國,我們的鴻圖霸業便可謂完成也!”東始修張開手掌蓋住典圖,仿將整個大地納入掌中一般。

  “當然!”

  幾個弟妹伸出手掌蓋在典圖之上,這麼一來,整張典圖便盡覆他們八人掌下。

  而在那一刻,在這凌霄殿裡,豪情滿懷的八人又怎能想到,他們規劃了這一份鴻圖,卻未能來得及完成便已分離,直到六百年後,才有一位被譽“明睿”的帝王,用一位冠絕當世的名將,成就了這一番前所未有的偉大霸業,儘管那已是另一個王朝,但那位帝王是他們其中一人的子孫。

  “七妹,你這回出兵帶多少人馬?”華荊台詢問。每次動兵之初,他這位大司農都會要計算好糧草軍餉。

  “這回不帶兵去。”風獨影卻道,目光望向皇逖,“青州那邊有兩萬“雷動騎”,那是二哥帶過的兵,我從那邊點兩千人馬即可。”

  “嗯,這樣也好。”皇逖點頭,“那邊現在的統領是程魯,七妹你也認識的。”

  “那便這樣定了。”東始修抬眸看住風獨影,“只是這久羅山頗有些奇怪,七妹你去了要小心謹慎,可別……”他本想說“別像追擊北海王一樣”,話到口邊想起早朝時的情景,頓濃眉一皺,嚥了。

  “我知道。”風獨影垂眸看著典圖上的久羅山。

  “七妹你何時出發?”華荊台又問。

  風獨影想了想,“就九月二十吧。”

  “那便是兩日後了,才回來便又要走。”華荊台嘆氣。

  風獨影沒吭聲了。

  殿中一時又沉默了,思及早朝上群臣的彈劾,想著兩日後的離別,幾兄弟心頭都有些不是滋味。

  南片月見兄姐的神色,眼珠一轉,然後一臉雀躍的道:“那我們選個日子為七姐餞行吧?”

  “嗯。”東始修點頭,“你們看哪日合適,我讓宮中早做準備。”

  “別,大哥,我們這幾日暫且不入宮了。”寧靜遠卻阻止了,“七妹昨日既然入宮了,那這兩日也照舊住在宮中,大哥也好與她多商議一下青州那邊的情形。我們六人另選個妥當的地方為七妹餞行就是。”

  幾人一聽自然是明白,便都應了。

  那日各兄弟離去後,風獨影回到了鳳影宮。

  她才步入宮門,便一隻鳥兒撲飛過來,衝著她喳喳啼鳴數聲,然後落在她肩頭。

  “你入宮後它一直在你房前啼叫,所以把它送來了。”杜康站在庭中,手中一隻鳥籠,估計是把鳥捉了提來的。

  風獨影抬指劃了一下青鳥翅膀以示安撫,“過兩日要去青州,你回去準備一下。”

  杜康雖有些奇怪,但並沒問什麼,只是點點頭,然後看著風獨影,遲疑了一下,道:“顧雲淵不見了。”

  風獨影聞言一愣,看著杜康,直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你去追擊北海王那夜便不見過,他的營帳裡只留下這個。”杜康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風獨影。

  風獨影接過,紙上只八字:

  鳳飛雲行,九霄遙遙。

  看著這行字,她怔忡出神,耳邊聽得杜康繼續道:“他雖是走得突然,不過顯是早有準備,陛下隨後任命了新的文曹,其很順利的便接手了所有事宜。他也不曾帶走什麼,回帝都後屬下曾去他府上,也就是賃了一個小院落,就一個管事與兩個僕人。府上的管事似乎早預著有這麼一天,聽得消息後,也沒驚訝,即將兩個僕人召來,說按大人的吩咐平分了府中財物,然後各自散了。如今帝都朝臣有所耳聞的,大多稀鬆平常,有他無他皆是一樣。”

  風獨影聽著,眉頭不自覺斂起,心頭有些空落,又有些茫然,就這麼捏著紙片怔怔站著。

  杜康看她神色,沒再說什麼,而是出宮,回府為兩日後的出行做準備。

  風獨影站在宮門前許久,直到青鳥在她肩頭啼喚,才是回神。側首看著青鳥,驀然心頭一動,想起東溟海邊的易三,想起他領著她做的那些事,耳邊頓又響起出征前夕顧雲淵對她說的那些話。

  顧雲淵說的話,是易三做的事,難道他們是同一人?

  如此一想,心頭震動,再細細思索,似乎有很多蛛絲馬跡。

  她目光看著紙上的字,按其所說,他乃是追隨她而去,以顧雲淵之聰明,他不可能不知道一個書生是追不上可日夜奔行的戰士的,但如果他擁有異能,可馭鳥飛行,那便絕對可趕上並超越他們的速度。在東溟海上,她性命垂危之際,是易三突然馭魚而至救下她,以顧雲淵對她之心意,自是情理之中。且他以易三的面貌出現,是因為在場將士皆認識他,若叫朝中及天下知曉他有那等近乎於神的異能,必然天下震動驚駭。而一個陌生的異能人,除了那些親眼目睹的人外,其餘聽聞時大都會當作誇張的傳說。

  若他倆是一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顧雲淵說的話會是易三做的事;還有那日帝都效外她對那些浪浪人說的那句“有手有腳……憑己之力換取衣食”才會被易三還給她;易三與顧雲淵身高、體形、聲音確實頗為相似……

  想到這,她忽然又搖頭否決,只因兩人的容貌完全不同。何況她親自確認過易三的面孔,絕非易容。而顧雲淵這麼多年在他們跟前晃動,若他是易容了,便是她沒看出來,也絕對瞞不過三哥、四哥的眼睛。

  那顧雲淵哪裡去了?難道他並非追著她而去,而是以此為藉口離開了他毫無興趣的仕途官場,獨自雲遊逍遙去了?以他瀟灑不羈的個性做這樣的事倒很有可能。而他的離開,顯是早有準備,府中又是如此安置,擺明了隨時能抽身而退。只是……他入朝來到底幹麼?不為富貴權勢,不為天下百姓,難道只為體驗一番紅塵世俗?又或如他常掛在口邊的…為她而來?她再厚顏也不覺得是如此,否則他不會這樣不辭而別,前後想想,只覺這人行徑著實令人費解。

  顧雲淵與易三是同一人?是兩個人?又或者是……同胞兄弟?

  反覆思來想去,卻沒個結論,倒想得頭昏腦脹的,最後長嘆作罷。

  無論他們是什麼人,只要不是她的敵人,那都隨他們去。

  這麼一想,她收斂了神思,在庭前的長廊坐下,吩咐一名內侍去取些生肉回來。內侍得命趕忙去了,不一會兒便用油紙包著四、五塊生肉回來了。風獨影接過,帶著青鳥回了寢殿,然後將生肉攤在窗前,“三哥既說你會是猛禽,那便該是食肉的。”

  那青鳥仿似聽懂了她的話,雙翅一展便飛上窗前,衝風獨影喳喳兩聲,然後便低頭啄著生肉,片刻功夫,一塊巴掌大的生肉便吃完了。

  風獨影倚在窗前的斜榻上,看著青鳥啄食生肉,一邊對它道:“今日早朝很是生氣,數月艱辛只換得“失當連連”,但猝不及防時只能忍下,可我風獨影非忍讓退縮之輩。”

  青鳥嘟嘟啄肉。

  “有時候真覺得這朝堂比戰場更是凶險難測。”她繼續說道,“可是朝堂上卻不能如戰場上那樣揮劍殺個痛快,真是讓人煩悶。”

  青鳥繼續啄肉。

  “其實活成易三那樣也很快活,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也不能做那樣的人。所以我不殺他,讓他活得好好的,做一些我不能做的事,過一些我不能過的日子。”

  “你要是真的長成猛禽,那我以後帶你上陣殺敵。”

  “喳喳……”青鳥抬頭啼叫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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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怎麼?你怕嗎?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我其實保護過很多人的,當然,不能和我殺的人相比。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我會下地獄,可是希望我的兄弟他們不要跟來。”

  八、我心匪鑑7

  於是眨個眼便到了九月十九日,這天六兄弟便在朝華街的“如意樓”定了雅間,為風獨影踐行。

  “還是蕭大姐姐做的菜香。”對著滿桌佳餚,南片月狼吞虎嚥著。

  “怎麼?不是謝茱姑娘做的菜更香?”華荊台取笑他。

  南片月灌下一口酒,才道:“謝茱做的菜自然香,可蕭大姐姐做的“炊蓮花雞”是天下第一呀。”說著又挾了一筷子放進口裡,滿臉享受的嚼著。

  “確實,這“炊蓮花雞”吃過許多,但只有蕭大姐姐做的最好吃。”風獨影吃了一口雞肉也道。

  “你看,七姐也是這樣認為呢。”南片月沖華荊台挑了挑下巴,然後又轉頭對皇逖道,“二哥,你要是當年娶了蕭大姐姐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常吃到……”

  他的話還未說完,坐他旁邊的白意馬便抬手拍了他一下,打斷了他的話,“還沒喝上幾杯呢,你就醉得要說胡話了。”

  “我倒喜歡這道“紅松鱖魚”,魚肉色白咸鮮,豬肉色紅質松,一菜雙味更是妙絕。”寧靜遠挾起一塊魚道。

  豐極也指了指面前的一碟菜道:“這“寶箱豆腐”滑嫩而清爽,很是美味。”

  “是這蝶“松子鴨頸”最好吃,外酥裡嫩,香而不膩。”華荊台則道。

  幾兄弟一人一句的評價著菜餚,南片月自也省起方才失言,於是吐吐舌頭不說話了。而皇逖如未聞般,只是一派平靜的飲酒吃菜。

  風獨影看看幾兄弟,又看看皇逖,然後問:“二哥,你喜歡哪道菜?”

  皇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後又掃一眼幾個弟弟,道:“都好吃。”

  聞言,南片月頓撇了撇嘴,“二哥眼中啥都一樣的,就沒個喜歡的。”

  “那也比你今日愛東明日愛西的好。”華荊台挾起一塊豆腐直接塞他嘴裡。

  “我……不 ……喜歡…豆腐……”南片月含著豆腐萬分痛苦。

  “不許吐出來,這可是蕭大姐姐做的。”寧靜遠閒閒道。

  南片月可憐兮兮的看向白意馬。

  “八弟,想想當年我們食不飽腹的日子,所以不能糟踏吃食。”白意馬很是慈愛的摸摸弟弟的頭。

  於是,在幾個哥哥姐姐關愛的目光下,南片月只好努力嚥下口裡的豆腐。

  看著南片月委屈又為難的樣子,風獨影故意伸手揉揉他的腦袋,“八弟真乖,七姐再喂你一口。”然後迅速的挾起一片豆腐又塞進了南片月口中。這一回,含著豆腐的南片月已是淚眼汪汪。

  幾個哥哥姐姐欺負弟弟正開懷時,忽然一陣喧鬧聲從外傳來。

  南片月為免再次被強喂豆腐,立時跳起來跑到窗邊,將窗門一推開,街上的喧嘩立時湧入房中。“唉呀,有熱鬧看啦。”南片月趴在窗檯上頗是歡快的叫道。

  “你這賤人!你這不要臉的賤貨!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訓教訓你這白眼狼!”

  一道尖細的罵聲傳來,房中幾人不由都皺了皺眉頭。

  “這是哪家的女人,這麼潑辣?”南片月稀奇的叫道。

  於是華荊台、風獨影也起身走至窗前,望向街上。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最若眼的是兩個女子。一個年約三旬出頭的樣子,徐娘半老,一身俊羅,滿頭珠翠,富貴逼人;另一個雙十年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巴,細細的眉毛,杏仁似的眼,身段嬌小纖瘦,頗是惹人憐愛。這兩個女子正在吵鬧著,正確的說是那貴婦模樣的女子在揚打謾罵那年輕嬌小的女子。

  “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拉拔了你,如今翅膀還沒長硬,你便想飛了啊?!你這不要臉的騷貨,你也不撒把尿照照你這狐狸精的樣子,若不是有我,你能有今日嗎?!”

  貴婦的言詞不堪入耳,一邊罵著一邊伸手又是抓又是掐那年輕女子,惹得街上許多人停步,圍著指指點點的。

  “這個女人的嘴真臭,那個女人就可憐了。”南片月聽了頗有些打抱不平的。

  “雖不知年輕的那個做過什麼,但這女人當街使出這般潑婦手段,那些罵詞用在她自己身上倒是合適了。”風獨影望著街上的兩女人直皺眉頭。

  “這兩個女人我知道。”華荊台看清了街上女子道。

  “哦?”風獨影、南片月皆轉頭看向他。

  “八弟你還沒娶妻,七妹平日又不與帝都裡的貴婦小姐們往來,所以你們不知。街上這兩個女人在帝都裡可是十分有名的。”說到這,華荊台回頭衝著房裡道,“二哥、三哥、五哥你們家的幾位夫人定也時常在你們耳邊嘮叨這梁二夫人與尹蔓箐姑娘了。”

  想來這兩人確是名聲響亮,不但皇逖、白意馬皆點頭,寧靜遠更是起身走至窗前,而豐極則露出深思的神色。

  “這兩人到底誰呀?”南片月更是好奇了。

  “年紀大的是梁鐸的妾室,年紀小的便是帝都名妓尹蔓箐。”華荊台道,“此兩人在帝都達官貴人的圈子裡那是人人如雷貫耳。”

  “梁鐸納了妾?”風獨影眉一擰。

  “對。”華荊台點頭,“這梁二夫人本是一名沿街賣唱的歌女,九年前梁鐸遇上納之為妾,另建外宅養著。而這女人頗是有些能耐,常會弄些時新的敘環首飾、綺羅香料等,讓帝都裡的貴婦小姐們趨之若鶩。又經常在府裡弄個什麼賞花會呀品茗宴呀鬥棋會的,反正是花樣百出,請這些個貴婦們攜帶夫婿同來玩耍,如此一來,這帝城裡的達官貴人、富賈豪商皆是其座上客,手段頗是靈通廣大。而且她還為梁鐸生有一子,今年八歲了,而梁家正室只生了一個女兒,所以梁鐸對她也甚是倚重,”

  寧靜遠摸了摸下巴,看著街上那氣焰囂張的女子,道:“這女人倒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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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華荊台又指了指那一直任憑梁二夫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是躲閃的年輕女子,“這尹蔓箐是舞妓出身,擅跳“綠腰舞”,又生有幾分姿色,在章台街頗是有名,與這梁二夫人兩年前結識。那時梁二夫人弄了個品茗會,請這尹蔓箐跳舞助興,想來兩人投了契,從那以後但凡梁二夫人弄什麼會什麼宴的都叫上這尹蔓箐,是以這尹蔓箐便也結交了不少的權貴富賈,一時裙下之臣多不可數,便自章台街脫了身,開了家酒樓叫“聆風閣”,有著梁二夫人的幫襯,又兼自己豔旗高掛,那是客似雲來,兩人更是姐妹相稱極是親熱,倒是不知今日怎麼是這副嘴臉了。”

  “你這賤人,你還真是吃了豹子膽了啊,敢背著我耍花招了啊!你也不看看我是什麼身份,自己又是什麼下賤胚子!還敢跟我對著干啊……”

  街上樑二夫人的謾罵一直未止,兩手不停的掐打著,那尖尖的指甲更是在在尹蔓箐白嫩的手腕、臉蛋劃出了好幾道血痕,而尹蔓箐只是一聲不吭的躲閃著,眼中含著洞,卻只是忍著,更是顯得我見猶憐。

  於是街人的人群便分成了兩派。一派知曉梁二夫人身份的自然是站在她這一邊,指責著尹蔓箐不要臉忘恩負義;而不知梁二夫人身份的眼見她氣焰滔天的對一個纖弱女子凶狠打罵,而尹蔓箐完全不回嘴,只是楚楚可憐的躲閃著,頓若得些憐香惜玉的人大罵梁二夫人是潑婦蠻橫無理……一時街上的吵鬧愈演愈烈,眼見著雙方人馬捋袖擦掌的,顯然一場混戰即刻暴發。

  八、我心匪鑑8

  樓上窗前,華荊台捅捅南片月,“八弟,我們要不要睹一把,看哪邊會贏?”

  南片月眼珠子轉轉,問寧靜遠:“三哥,你看好哪邊?”

  “兩邊都不看啊……”

  寧靜遠的話音還未落下,風獨影已足尖一點,飛身落在街上,也不言語,甩手便一巴掌拍在梁二夫人的臉上,那一巴掌之力直將她甩得連退幾步。

  這一變故發生得太突然,街上的人還未曾突然有人從天而降中回過神,眨個眼便又見梁二夫人被打,一時全都呆住,街上終是安靜了。

  “你……你竟敢打我?!”靜悄悄的街上,梁二夫人回過神來,頓怒火滔天,衝至風獨影身前便要還上這一巴掌,只是手才抬起便被捏住,那力道痛得她尖聲厲叫,抬頭看清了掌摑她的人,頓啞了聲。

  “不過一個小妾,竟敢當街依勢凌人,打的就是你!”風獨影冷冷看著梁二夫人,如同看著陰溝裡的一隻臭老鼠,那樣的目光令梁二夫人又恨又羞,卻又在那樣的目光下不敢動彈。

  而街上的人回過神來,也認出了眼前之人,畢竟“鳳影將軍”在這帝都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許多人為了看她那是天天等在宮前必經的路上。

  而尹蔓箐見有人出手相助,而且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女將軍,暗思方才自己的一味忍讓果是生效了,忙嬌嬌怯怯的上前,衝風獨影婀娜一禮:“多謝將……”話未說完,風獨影側首看來,那冰冷厭惡的目光頓讓尹蔓箐一口涼氣堵在喉間,別說出聲,便是大氣也不敢出。

  “滾!”風獨影冷冷喝道。

  尹蔓箐嚇得連連後退。

  一旁的梁二夫人見風獨影叱退尹蔓箐,立時又起聲大罵“賤人還不快滾……”話說到一半,只覺眼前涼風一掃,卻是風獨影反手又一巴掌拍在她臉上,頓時兩邊臉都腫得像發酵了的饅頭,襯著那滿頭珠翠紅脂白粉的,十分的醜陋可笑。

  “這副丑惡嘴臉,別污了百姓耳目,滾!”風獨影周身滲著寒氣。

  梁二夫人身子一抖,直覺眼前這人似乎下一刻便會殺了她,忙收了一身的囂張與怨怒,轉身呼喝著隨從回去。尹蔓箐自也不敢再留,悄悄上轎離去。

  這一下,沒有了熱鬧可看,人群自然也就慢慢散了。

  風獨影回到樓中,皇逖便一臉責難的看著她道:“七妹,我以為會衝動犯事的只有八弟。”

  風獨影冷哼一聲,道:“我是為鳳家三姐姐不服。當年那梁鐸為娶三姐姐,指天劃地的起誓,說什麼“此生侍卿一心一意天荒地老至死不渝”,結果呢,原來他還沒等到兩年便又納了別的女人,而且還是這等潑婦,依我的脾氣,我只恨不得一劍殺了這女人!三姐姐真不該嫁梁鐸這小人!”說完了,她轉過頭看向白意馬。

  當年東始修娶了鳳妃後,因著親戚關係,

  年少的風獨影與鳳家的幾位小姐常是一塊玩耍,其中最是親近鳳家三小姐鳳兼蔭。

  而那時候,白意馬亦對鳳家三小姐有意,只是卻被梁家大公子梁鐸一番山盟海誓搏得了美人歡心。

  白意馬聽了風獨影的話,輕輕嘆息一聲,道:“七妹,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豈能插手。而且你今日當街打人,只會讓梁鐸心生忌恨,日後必然又要生事。”

  “他忌恨我等又不是一朝一夕了。”風獨影不以為然。

  “就是!七姐,梁鐸若敢找你的麻煩,我一定出手幫忙。”南片月向來喜歡熱鬧,打架鬥毆的事則更是喜歡了。

  “小八你別亂奏熱鬧。”寧靜遠抬手一巴掌拍開他。側首目光看著街上,唇邊不著痕跡的彎起一抹冷笑,移回目光時往豐極望去,兩人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光。

  而風獨影聽了寧靜遠的聲音便猛地轉過頭來盯住他,“三哥,那尹蔓箐既然名聲這等響,你是不是也是她的入幕之賓?”說著她目光一一掃過幾個兄長,被她目光掃過,幾個兄長趕忙搖頭以示清白。

  寧靜遠也連連擺手,“七妹,絕對沒有。”

  “哼!”風獨影目光冷冷的,“以前沒有最好,要是以後敢有,我就閹了你!”橫眉冷目,煮氣逼人。直嚇得寧靜遠冷汗直冒,但寧將軍向來擅於面上功夫,所以依舊是風流自若淺笑迷人,“七妹是連三哥的醋也吃嗎?七妹放心啦,三哥雖是娶了好幾個老婆,但在三哥心中,這世上最重要的女人只有七妹你一個的!”

  風獨影不屑的睨他一眼,“也就是因為有那等不知自愛甘作卑賤的女人,才縱容出你們這些朝秦暮楚的臭男人!”說完了她又盯住南片月,“小八你娶了謝姑娘後要是敢再納其他的女人,七姐我就代謝姑娘閹了你!”

  南片月打了個寒顫,連忙表明忠心,“放心放心!我對謝茱一心一意,絕不會另娶的,就不敢煩勞七姐記掛了!”

  日後,南大將軍一生果然只一位夫人,但不知是因其用情專一,還是因鳳影將軍這話的餘威所致。

  而華荊台看著風獨影嘆氣道:“七妹啊,你這麼凶,可怎麼嫁得出去啊。”

  “七妹,不要動不動就是打打殺殺的,女兒家還是要溫柔嫻靜些好。”白意馬也溫言勸說。

  “溫柔嫻靜的對著男人惟命是從、慣著他三妻四妾?”風獨影嗤之以鼻,“若是我的男人敢有第二個,哼哼!”

  聽著她的冷哼,南片月小心翼翼的問道:“難道……七姐也要閹了他?”

  風獨影答得冷若寒霜乾脆利落,“殺!”

  話音一落下,幾個兄弟都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的都往豐極望去,然後不約而同的想:四弟(四哥)至今未娶,身邊卻連個姬妾也沒有,是否便是因為這個?寧靜遠更是想著,他當日在蒙成王庭說的那些話可還真不算冤枉七妹啊。

  而被幾個兄弟望著的豐極,只是從容的挾起一筷子“炊蓮花雞”,細細咀嚼,那神態顯然極是享受。

  正在這時,“咚咚咚!”響起叩門聲,然後一名婦人推門進來,白皙清秀,風韻猶存,正是酒樓的老闆娘揚門蕭艾。她一進門便問道:“今日的菜味道如何?”

  “蕭大姐姐做的菜自然是沒話說,好吃得我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南片月衝著她笑道。

  “你就是嘴甜。”蕭艾愛憐的拍了拍南片月。

  “小八說的實話呢,蕭姐姐別不信。”白意馬滿臉感謝道。

  “其實你看看這些空碗就知道了。”寧靜遠則道。

  蕭艾看桌上的菜果然是吃了大半,還空了好幾個碗,不由得歡喜,“那我收拾一下,再給你們添幾個菜。”

  “好呢,好呢,多謝蕭大姐姐。”南片月眉開眼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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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就會貪吃。”風獨影彈了彈南片月額頭,然後對蕭艾道,“蕭姐姐你再多做一道豆腐,我們小八最愛吃了。”

  “對對對!這道必不可少!”華荊台趕忙附和。

  “我才……”南片月想開口否認,可寧靜遠抬手摀住了他的嘴,衝啊蕭艾道,“小八一聽說有豆腐吃就愛犯激動。”

  “唔唔……”南片月在寧靜遠掌下激動的扭動著,可怎麼也扭不出寧將軍的掌心。

  蕭艾一邊收拾著桌上空碗,一邊看著幾人的玩鬧,滿臉縱容的笑,“好的,記下了,再加一道豆腐。”

  皇逖對於弟妹的小打小鬧向來是聽之任之,自顧提了酒壺倒酒,不過只倒滿了半杯,當下放下酒壺,道:“酒沒了,我去拿罈酒上來。”

  蕭艾聽了也沒停手,只道:“那你順便把酒窖裡第二排順數的第五罈酒拿來好了,那是我前年釀的“芙蓉醉”,酒性不烈,女兒家喝最適合了。”

  “嗯。”皇逖起身往門外走,“還有醬臘肉沒?”

  “有呢,知道你喜歡吃,都存在櫃檯的隔間裡。”

  兩人一問一答間透著一種熟稔與默契,風獨影看著,不由自主的便往豐極看去,見他也望著自己,心頭一顫,想起曲殤,忙自移開了目光。

  皇逖去取酒了,蕭艾收拾了空碗後也離去。

  “唉,蕭姐姐人真好啊。”寧靜遠放開了手,南片月終於是能開口了,卻是這麼一句嘆息。

  風獨影淡淡道:“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人好就可以了。”

  一時房中靜默。

  當年八人在天支山下的村莊裡住下來,拜玉言天為師。那時,皇逖常上山打些獵味,吃不完的便賣與鎮上的蕭家酒樓,得幾個錢貼補生計。他常來往蕭家,久了便熟了,蕭家有個女兒與他年紀相當,生得白皙娟秀,每次皇逖去賣獵物時,她總為他端上一碗茶,或是留幾個肉膜。

  時日久了,蕭家夫婦自也看出端倪,但看皇逖年歲雖不大,可已長得高高大大,相貌又生得英武,為人端方忠厚,所以也就聽其自然。那時他們兄妹幾個知道蕭家酒樓裡有個常送他們肉膜吃的蕭姐姐,雖都不懂什麼兒女情事,卻也常學著村裡的那些童子衝著二哥唱“皇家哥哥打獵,蕭家姐姐做膜,哥哥姐姐呀,趕明兒是一家啊…”

  被取笑的皇逖從來是一聲不吭的,照舊打獵,照舊賣到蕭家,照舊喝蕭艾的茶,照舊帶回肉膜給弟妹吃。那時候,他們兄妹幾個等著將來有個二嫂,而蕭家也等著將來招個女婿,似乎一切都將是水到渠成的事。誰知那樣過了兩年,鎮上桐油鋪的楊家請了媒婆去蕭家提親。原是楊家的兒子楊林與蕭艾一起長大,早就喜歡了她,所以求他爹為他提親。

  比之來歷不明的皇逖,楊家家世清白,在鎮裡也算是頗有家底的人家,楊林也是個勤勞樸實的好小夥,所以蕭家父母便有些心動了。而他們幾兄妹聽說了消息後,便趕忙趕著皇逖去鎮上,叫他一定不能讓蕭家姐姐被搶走。

  可是……最後蕭艾嫁了楊林為妻。

  那時候幾兄妹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個結果?蕭家姐姐不是中意二哥嗎?蕭家老爺與夫人為人很好,他們一直很喜歡二哥啊,為什麼會變了卦?

  直到多年後,他們已是一方豪雄,在天支山下重逢已為人妻為人母的蕭艾,那時風獨影剛歷情傷,所以她忍不住問了蕭艾當年的事。

  “當年我待你二哥的心意,不說你們知道,便是鎮上的人也都知道,但那些年你二哥卻從未對我有過什麼表示。總是來了就把獵物交廚房,然後我端茶他喝,接著他去櫃檯收錢,再然後酒樓裡若有什麼重活我爹做不了他便順手幹了,完了後我給他肉膜,他接過離開。過了幾百日,日日相同。而當聽說楊家提親,他那日來了我家,總算是唯一一次來我家手中沒有提著獵物,我本是歡喜的,可他來了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站著,看著我發呆。我心裡又是急又是氣,直想掐著那個呆子問他到底要不要娶我。可我一個女兒家,總做不出這些事的,而那時刻,楊林聽說了你二哥來了我家,便急急趕來了,他到了門口也不進來,只是在外邊大聲喊著“蕭艾你出來!蕭艾你快出來!蕭艾!蕭艾……”那樣的急切。那時我就想,你這呆子我人在你面前你也沒個話,可別人卻是那般的緊張我,所以啊我就賭氣走了出去,而你二哥就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蕭艾說起那段過往時已是波瀾不驚,那時候她與楊林夫妻和睦,兒女雙全。

  再過了些年,風獨影歷經世事,明白了皇逖當年為何總是一聲不吭。

  只要你好了,我就無怨無悔。

  而今,看他們各自成家立業,卻依舊保著一份往夕的默契,風獨影不由感慨萬千。

  正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八、我心匪鑑9

  等到皇逖一手一壇搬回了酒,於是幾人又開始了吃喝嬉鬧,直到傍暮時分才散了。

  走出酒樓,眼見著幾兄弟各自上馬,準備打道回府,寧靜遠扯過豐極道:“四弟,我有些醉了,騎不得馬,便順道坐你的馬車吧。”

  豐極自然應承,伸手讓了讓,“三哥請。”

  於是兩人同上了馬車,往寧府而去。

  到寧府,寧靜遠自然逛豐極進去坐坐,豐極也就沒有推辭。入了府後,寧靜遠引豐極往書房去。府裡的侍婢輕手輕腳的點著燈,又奉上香茶,然後趙空一揮手,眾侍婢退下,房中便只留兩人。

  兩人靜靜的品了一會兒茶,然後寧靜遠移步書桌前,抽出一張白紙,提筆寫了幾個字,遞給豐極。豐極看後,目中閃過驚異,形狀優美的眉頭微微鎖起,沖寧靜遠點了點頭,接著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字。

  於是兩人不發一言,只是以紙筆交談,最後,寧靜遠將紙自燭上點著了火,放在桌上的一隻白瓷盤上,片刻便化成紙蝶,他又走到窗前,開了窗門,衝著瓷盤上的紙蝶吹了一口氣,那紙蝶便化作了細灰灑落塵泥。

  “我想你大略也知道。”

  “是知道,但不如三哥詳細。”

  “我們與他們,各自張了一張網,最後就看是哪一方能一網打盡了。”寧靜遠的聲音甚是平和,只一雙眸子極是冷酷。

  “這是必然會有的一戰。”豐極輕輕嘆了口氣,“一個不小心,都將是滅頂之禍。”

  “我省得。”寧靜遠點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重新坐回椅前,端起微熱的茶水,慢慢飲著。

  又過得片刻,書房門敲響,然後一名身材中等面貌普通的年輕男子走入。

  “怎樣?”寧靜遠望著那人問道。

  “屬下已查清了。”那年輕男子垂首答道,“幽州有一符姓富商,兩年前來帝都經商,自然是要疏通各路關係,聞說梁二夫人神通廣大,便找上了她。梁二夫人替他辦了事,他自是感激萬分贈上厚禮,梁二夫人見這人伶俐,又中年喪偶,便將身邊一個心腹婢女嫁給了這富商做填房。今年秋初,這富商來帝都辦事,又正好梁二夫人生辰快到,便攜了夫人一起來,不想祝壽的當日卻遇見了尹蔓箐,這商富對尹蔓箐一見鍾情,昏了頭似的不但是送了許多的價值連城的珍寶,而且還跟尹蔓箐山盟海誓的說要休了家中那位,娶尹蔓箐做夫人。他家裡那位自然找上樑二夫人這座靠山哭訴,而梁二夫人提攜尹蔓箐與城中權貴、豪富相交,那到手的財物向來是要“梁八尹二”分賬的,可這一回尹蔓箐將那符姓富商送的全瞞了不說,還勾得符姓富商要休了她的心腹婢女。於是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當下帶了人馬便要去教訓尹蔓箐,不想尹蔓箐正自嚴家獻舞回來,兩個當街碰上,這梁二夫人衝動之下當場將她拖下轎打罵起來。”

  “哦。”寧靜遠頷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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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是。”年輕男子退下。

  “三哥心中可是有了計較?”豐極看向寧靜遠。

  “嗯。”寧靜遠面上淺淺一抹笑,然後又玩笑道,“我若成了尹蔓箐姑娘的裙下之臣,七妹是不是真要砍了我啊?”

  “三哥放心,我會替你拉住她的。”豐極忍笑道。

  兩兄弟相視一眼,然後哈哈大笑。

  “時辰也不早了,我先告辭了。”豐極起身。

  “我送送你。”寧靜遠也起身。

  於是寧靜遠送豐極出了門口,看著他登上馬車離去,才轉了身回府。

  豐極回到府中,剛進門便聽管家說風將軍來了,等候已久。

  豐極一驚,暗自奇怪才是散了怎麼這會又來了?但腳下卻已快步往書房去。

  而那時候,在書房裡,一直沉默著的杜康忽然開口,“不要說。”

  風獨影愣了愣,才醒悟過來他是對自己說的,一時心頭驚訝。杜康雖是在她身邊有些年頭了,但與她說的話從來都是應答或是稟報,從無說過私事,今日這是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看著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頗是有些感動。

  杜康見她沉默,又再次道:“不要說,說了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風獨影搖頭,“我必須說,否則我一生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偷竊者。”

  杜康看著她,抵緊了唇。

  而書房外已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然後書房的門打開,剎時如洩明輝耀華,陰暗的書房一下明亮起來,門口的那人仿似是玉樹寶珠,華光熠熠。

  “影。”豐極聲音明快,淡淡笑容裡縈著脈脈柔情。

  這一刻,風獨影看得如此的清,這個風華無雙的男人在她的心中是如此的重要。而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能拒絕得了這樣的人,即算是那個說已放下的曲殤。

  “難道今日的酒喝得不夠,你來找四哥暢飲通宵不成?”豐極雙眸明亮,顯然心情愉悅。

  “四哥,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風獨影站起身。話出口的那刻,她感到胸口上有無形的絲線纏來,密密的繞著,慢慢的收緊。

  “哦?什麼事?”豐極挑眉,依舊是淺笑吟吟。

  “我在沛城時遇到一位姑娘,年約二十六、七,生得清麗雅緻,極擅箜篌,她現在名喚“曲殤”。”風獨影說完,胸口已窒息似的喘不過氣來。

  隨著風獨影的話,豐極面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到最後,已只餘震驚之色。

  “我已證實,她便是當年閩州的那位小姐,她並沒有死,如今與韋騰夫婦化作曲姓一家,定居在東溟海邊的沛城。”一口氣說完,風獨影不看豐極的神色,迅速轉過身,疾步往外走。

  豐極呆呆站在房裡。

  出了豐府,風獨影跳上駿馬,疾馳而去,朦朧的暮色裡,一騎仿如電逝。杜康趕忙鞭馬追去。

  到了風府,風獨影跳下馬,卻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杜康忙跳下馬扶起她。

  風獨影借助杜康的挽扶站起身來,如此靠近,杜康可真切的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慄,不由大驚。

  一路,風獨影手搭著杜康的臂膀,站得直直的,走得平平穩穩,可一回到臥房,她便渾身失力,倒在地上。杜康趕忙抱起她往床榻上放,躺在床上的風獨影手抓在胸前衣襟,氣息急促,滿臉痛苦,直覺胸口被無數的無形絲線勒住,密不透風,緊得見血,似乎下一刻,這種痛苦便要她窒息而亡,便要她心痛而死。

  杜康見她這副模樣,又是痛惜又是焦急,卻也不能喚人,只忙倒了杯水過來,扶風獨影起來,喂她喝下。可才喝了一口,風獨影便嗆住了,頓時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彷彿要將心肺咳出一般的劇烈,咳得她伏在床上不斷嘔吐。

  杜康大急,趕忙扶她坐起,將她抱住,伸手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風獨影趴在他的肩頭咳著,乾嘔著,一聲一聲,極盡痛苦。杜康一動也不動,只掌心蘊著薄薄一層真氣,在她的背上撫著,為她疏通心肺的氣脈,然後過得片刻,咳嗽慢慢的緩了,換成了粗重的喘息,最後終于歸於平和。

  風獨影雖不再咳了,可杜康一直不敢動,就那樣抱著她,聽她氣息慢慢平緩,感覺她全身不再痙攣。他以為這般痛苦,她會哭,可她沒有淚水,也沒有聲息,只是靜靜的伏在他的肩頭,所以他也就靜靜的坐著。

  許久之後,他放開了她,她已神色平靜,如果忽視那一雙木然的眼睛。他為她解開發髻,替她寬去外衣,扶她在床上躺下,然後替她蓋上被子,最後輕步離去。關上房門後,他便站在房前,靜靜矗立如一尊門神。

  那一夜,就在一片沉寂中過去。

  九、昊天不惠1

  元鼎三年九月二十日。

  這一日,清晨天剛亮,城門剛開,風獨影便帶著杜康及一百親信出發了。等到幾個兄弟聞訊趕到時,他們早已遠去。

  同一日清晨,令頡城百姓心生恐懼的久羅山下走來一人,天青衣袍,烏髮垂肩,容顏俊美近乎神靈,正是東溟海邊才與風獨影分別不久的易三。他站在山腳下,長久的仰望著眼前雄偉蒼翠的久羅山,許久後才輕輕自語一聲,“終於還是回來了。”

  然後他抬步往山上走去,而神秘的久羅山卻似敞開了懷抱,歡迎他的探訪。

  久羅山的主峰有數百丈之高,儘管易三熟悉路徑,儘管他身強力壯腳步敏健,可到了中午時他亦只爬到了半山腰。在一塊爬滿苔鮮的山石上坐下,取出乾糧與水,慢慢進食。吃了一會兒,忽然一聲虎嘯傳來,林中一陣悉悉索索,然後走出一頭金色的大老虎,正午的陽光透出樹梢枝縫灑落,老虎的毛皮便如同最純的黃金一樣光燦燦的耀眼。

  易三看到這頭金虎,也不害怕,反是露出了笑容,衝著老虎招手,“過來。”

  那金色老虎本是對著眼前的獵物一臉凶狠,準備隨時撲過去撕咬,這會易三沖它招手,它低低吼了兩聲,然後警惕的向著易三慢慢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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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老虎兄,哦不對,應該是老虎弟。”易三招著手,沖老虎微笑道,“老虎弟過來,我請你吃肉。”

  金色老虎本是虎目圓瞪,低聲嘶吼,身軀放低,擺出蓄勢待發的撲食狀態,可易三一直沖它微笑招手,它慢慢的放鬆了凶狠、敵對的神態,然後隨著距離的接近,它的神態便越發的和緩,等到它走到易三跟前時,已是一臉的溫馴表情,並湊過頭,伸舌添了添易三的手。

  “真乖,這給你吃。”易三將牛肉乾全都取出來,喂給老虎吃。

  金虎當即叼遷,然後埋頭大吃,不過片刻便將一包牛肉乾全吃了,易三又取出一包肉包子餵牠,也不過片刻便吃完了。

  “這下可沒了。”易三拍拍金虎的頭。

  金虎伸舌舔了舔他的手,然後跳上山石,四肢一收便在他腳下趴臥著。

  “你吃飽了,我也走累了,我們都睡片刻吧。”易三摸摸金虎的背,然後轉過身躺下,頭枕在金虎的身上,閉上眼睡去。而那金虎竟是無比乖馴,蜷著身子,也閉上眼睛睡去。

  於是一人一虎便臥在山石上,沐著枝縫裡灑下的秋陽,酣然入夢。

  過得半個時辰後,易三睜目,看著頭頂繁茂的參天大樹與自枝縫汩汩而下的陽光,一時神思茫然,然後頭下枕著的溫暖虎身讓他回過神。他坐起身,那金虎便也跟起來,伸著腦袋蹭著易三的身子,哪還有先前的凶狠模樣,直似是他馴養的寵獸。

  “剩下的路你馱我吧。”易三抬手順了順金虎脊背上的毛。

  金虎舔了舔易三的手,跳下山石,在地上蹲下然後回頭看著易三。

  易三一笑,自山石上跳下,然後爬上老虎寬厚的背坐下。金虎站起,馱著易三便往山上走去。

  濃密蒼翠的森林裡,一隻金色大虎馱著一名俊美的男子悠然穿行著,若給平常百姓看著,定會以為這是山中神靈出行。

  越往上去,樹木也越發的高大濃密,陽光照不進來,且林中瀰漫著淡淡的薄霧,人若行走其中,定會因辯不清方向而迷失其中。可那金虎卻馱著易三毫無阻礙的直往山上奔去,在巨石峭壁間穿梭跳躍,如履平地般敏捷穩健。而易三亦是神色安然的任金虎馱著,只是在霧氣濃得遮住前路的時候,會抬手揮袖,然後眼前的霧便會兩邊分散,露出一條通道來。

  金虎馱著易三,又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抵達山峰高處的一道山壁前。

  “好了,辛苦你了。”易三跳下虎背,抬手拍拍虎頭,“回去吧。”

  金虎伸頭蹭了蹭易三,然後吼嘯一聲,便下峰而去。

  易三待金虎走得不見影兒才轉過身,望向眼前那高達十數丈仿如天屏的山壁,然後抬掌按在山壁上,“開!”一聲輕喝,讓壁瞬間消失,露出峰頂的真貌。

  遠處近處,許多大小不同形貌各異的山峰聳立於層層雲霧之中,明麗的陽光自天際灑落,映得那些高峰蒼翠如碧筍,雲環霧繞之下,光彩絢爛而俊渺,美得讓人以為到了天上。

  易三抬步前走,身形瞬間隱入雲霧之中,周圍儘是雪白一片,肉眼完全無法辨認方向,可他只管一直往前走去,約莫走了兩刻,隱隱約約已有歡聲笑語傳來,如此的乾淨愉悅,仿如天籟。他心頭一喜,疾步往笑語聲處走去,又行了一刻,終於自雲霧中走出,眼前豁然開朗。

  若是換作另一人到此,定會以為是到了仙境。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是一片廣闊的草地,青翠的綠草之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許多的男童女童在草地上玩耍嬉戲,都是約莫六、七歲的年紀,一個個眉目晶瑩玉雪可愛。在草地左旁的盡頭,連接著山峰之處有一片湖泊,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藍天、青峰,還映著碧草、野花和那些嬉戲的孩童,清風吹拂,微波繾綣,彷彿是絢麗多姿的畫圖。

  “我終於回到這裡了。”易三喃喃著,緩步走在草地之上,看著周圍這熟悉依舊的景色,一時心湖起伏。

  “看,那裡來一個人!”

  有孩子發現了他,於是一個個都往他看來,對於眼前忽然出現的陌生人,他們沒一絲害怕,而是純然的好奇,然後蹦蹦跳跳的圍了過來,仰著一顆顆小腦袋看著他。

  “你是誰?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你從哪兒來?”

  “你叫什麼名?”

  孩子們圍著他問話,而易三心頭卻頗為感慨,一走五年,回來時卻已成陌生之人了。他衝著孩子們微笑,然後眨眨眼睛回答道:“我從天上來的,我就叫神仙哥哥。”

  孩子們信以為真,紛紛問著“你是怎麼來的”、“你會飛嗎”、“你有翅膀嗎”、“你能帶我們也上天玩嗎”等等問題。

  “我會飛呀,坐上鳥兒就會飛了……”易三一邊回答著一邊往前走,那些孩子們也跟著他走。

  越過一個草坡,前方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是一片坐落在群峰環繞之下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在這深秋之季,這裡彷彿是春天,到處都開著桃花李花,爛漫如粉霞白雲,桑槐松竹點綴其中,鬱鬱蔥蔥充滿生機,遠處良田沃土,阡陌交錯,牛羊哞咩,還有無數的木屋竹樓,整整齊齊矗立,有男男女女於田間勞作,有老老少少於屋前閒坐玩耍,一派安寧歡樂。

  “爹!娘!有個從天上飛來的神仙哥哥!”

  孩子們的喚聲引來了大人,當看到那被孩子們牽著的男子時,一個個驚喜的叫道:“三殿下!是三殿下!”

  “三殿下,你終於回來了!”

  “三殿下,你這些年過得可好?”

  “三殿下,自你走後,族人們都掛記著你,擔心著你,你回來可不要再走了。”

  許多的人奔來,將易三圍在其中,一個個滿臉歡喜,關切的詢問著他這離開的五年如何度過的。

  在久羅山頂,這一片有如仙境般的土地上,住著久羅族人,而易三即是久羅族的三王子久遙。他此刻被族人圍簇著,亦滿懷激動,一一回應著族人的關懷。

  好一會兒後,他才別過那些族人,直往平原的遠處,那最北邊的山峰走去,那高高的山峰上住著久羅的王族,那裡便是他的家。

  當他走到峰下,不出所料的已有人攔在了長階之前,那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形容俊秀,眉間氣韻彷彿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冷逸出塵。

  “王說已逐你出族,請即刻下山離去!”那男子氣質清冷,說出的話也冷冰冰的。

  “二哥。”久遙看著階前的男子卻難掩激動情懷。

  這男子正是久羅族的二王子、久遙的二哥 —— 久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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