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〇
八荒塔前,凌霄殿裡,玉言天親自將封王詔書封存於大殿,自此凌霄殿成為皇宮禁地。
當殿中所有侍從退下,玉言天回首望著殿中矗立的東始修,“你今日封王分國,日後恐遺禍後世。”
“玉師,天下臣民拜朕時總呼“萬歲”,可朕知道一百歲也活不到,世上沒有什麼千秋萬世,同樣也沒有永遠的一家天下,更沒有哪一個王朝能萬世不崩,自然也沒有萬世的太平。”東始修望著存著詔書的白玉盒,神情間有著一種超然的平靜,“若幾十年、幾百年後,東氏有不肖子孫荼毒天下,又或子孫無能駕馭七王,那他們也不配坐在玉座之上。那時,我寧願是我們八人中的後代來改朝換代,至少我們辛苦打下的天下依舊是在我們的子孫手中。”
玉言天靜靜看著他,半晌後他道:“這幾年閒暇,為師寫了兩本書《玉言仁世》、《玉言兵書》,謄寫了八套,便贈你們一人一套。”他緩步踱至殿前,“為師把師曠也帶來了,就讓他與你的皇子們一起讀書吧。”
東始修一震,然後驀然醒悟,誠摯的躬身行禮,“多謝玉師。”
他讓自己的兒子輔佐帝室,他以自己的著說教化七王之後,為的不過是讓這大東王朝能延續長久太平。
玉言天拉開殿門,殿外的冬陽與寒風同時湧入,明光裡伴著冷峻。他輕輕嘆息一聲,“今日種因,他日結果。”
語畢即跨步離去,身後東始修依舊矗立殿中,靜靜的,許久後,他的輕語在殿中悠悠迴響:“是善因還是惡果,千秋之後自有定論。然縱天下人垢之朕亦如是。”
十、德音莫違9
玉言天離開了凌霄殿後,便出了皇宮。穿街過巷,一路來到風府,府前正遇上提著幾副藥回來的杜康。
風府的書房裡,風獨影坐在書桌前,手中捧著一巷書,可目光卻怔怔望著窗外出神。
窗外的院中有一株梅樹,是白梅,雪白的花瓣在風中搖曳,就彷彿是雪花於半空飛舞。
發呆了好一會兒,風獨影收回目光落在書上,卻看不進一字,無奈放下。
起身之際,一片梅瓣自窗外飛入,飄飄蕩蕩的落在桌上,她拈起那雪白的花瓣,靜靜看了片刻,然後放在桌上潔白的玉帛紙上,提過筆,蘸上墨,便在紙上寫下: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豔。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去年,探梅時節。
一首詞還未寫完,窗外便響起杜康的聲音:“將軍,玉先生來了。”
她筆下一頓,手一抖,一滴墨便墜落紙上。擱下筆,移步門前拉開門,便見杜康站在廊上,他身後的院子裡,玉言天負手立於梅下,仿似梅之君子高潔若雪。
“玉師。”風獨影跨出書房。
玉言天仰頭看著一樹梅花,道:“鳳凰兒,陪為師在這樹下賞梅飲酒如何?”
風獨影頷首,然後轉頭示意杜康去準備。
不一會兒,杜康便領著幾名僕人搬來了桌椅、屏風,椅上都鋪著厚厚的墊子,屏風圍在樹下擋著風口,然後又一名婢女端來了溫好的酒。
師徒兩人在梅下相對而坐。
“你們都下去吧。”風獨影吩咐。
“是。”杜康領著僕人們退下。
風獨影取過酒壺斟滿了兩杯酒,然後端起一杯送至玉言天跟前,“玉師請。”
玉言天抬手接過風獨影遞過的酒,先聞了聞,道:“梨花釀。”
“嗯。”風獨影端起另一杯。
“清冽醇香,妙。”玉言天飲一口後讚道。
風獨影也飲了一口,才道:“這是今年春蕭艾姐釀了送過來的。”
“哦?”玉言天微微挑眉,“倒是沒有想到今日還能喝上她釀的酒。”
“有很多事,都是當年想不到的。”風獨影靜靜的道,微垂的眉眼間籠著淡淡的疲倦。
玉言天聞言移眸看她。
“當年我們乞討流浪時,又怎想到有朝一日會坐擁江山。”風獨影垂眸看著手中酒杯,清澈的杯中倒映著頭頂如雪的梅花,手輕輕一晃,杯中頓生花漣雪漪,一圈圈,一層層,彷彿無窮無盡。“玉師,天支山下相逢之時,你是否又算到了今日呢?”
玉言天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風獨影。
這時,一隻青鳥忽然喳喳飛來,繞著梅樹飛翔,在花枝間清脆鳴叫,瞬間啼破庭院裡的清寂,令人剎那間以為是到了春天。
玉言天抬頭,看著滿村雪梅裡那輕盈翹飛的一抹青翠,唇邊露出一抹淡如浮雲的微笑,看那青鳥飛落在風獨影的肩頭亦沒有驚奇,只是伸臂抬手,那青鳥歪頭望了他一眼,然後展翅飛起,落在他的手掌上,嗜喳啼鳴之餘還輕輕搧動羽翅,那姿態顯得極是愉悅。
風獨影見之訝然,這是第一次見到青鳥親近別人。
“好有靈性的小東西。”玉言天看著掌心清啼如歌的青鳥,輕輕讚一聲,然後抬手,“去吧。”青鳥乖乖飛起,在半空中繞飛一圈後落在梅樹上。
“鳳凰兒。”玉言天眼眸自枝上青鳥移向風獨影,目光清澄如鏡,“當年天支山下,你我都不曾想到會有今日,可久羅山上,你定已料到了今日。”
風獨影一震,猛然抬眸看向玉言天,心頭驚愕又茫然。
玉言天看著風獨影的神色,顯得極為平靜,“你們八人是我一手教出的,這天下最瞭解你們的自然是為師。”
風獨影怔怔看著玉言天,張口,卻又閉上。
“這些年我雖居於山野,可這天下之事大略也是知道的。”玉言天靜靜道,“當年離開之時你們兄妹誓言同心同德永不相負,我自然欣慰,可有今日之局面,卻也並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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