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2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47
一一〇

  “你站住!”久遙快步上前拉住他。

  杜康只是輕輕一甩,便將久遙甩開,只不過他沒有再走,而是站住看著久遙。

  久遙瞪著杜康,胸膛起伏,顯然是情緒激動,可叫住了杜康,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說什麼。

  杜康也不動,更不言語,只是站著。

  許久,久遙回身撿起地上的紫芍,輕柔的拂過花瓣上的塵土,那動作看在杜康眼中分外刺目,不由冷嘲道:“你待一枝花都如此溫柔,待一個救你性命的人卻冷言冷劍相向。”

  久遙手下一頓,然後繼續拂去塵土,輕輕的帶著無盡的惆悵道:“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仇人,我與她之間橫著無數冤魂,可我與她還是夫妻……我能如何待她,你又叫我如何待她。”

  聽著久遙的話,杜康微有怔忡。

  看著那個茫然撫花的人,想起久羅山頂遍野的屍首與血伯,不由憤恨消失,心頭沉澀,靜默片刻,他道:“當日久羅山上她說久羅的亡是因她而起,雖她不曾殺你族人,可這一份罪孽她已背負著,她會永遠記著久羅山上的血禍。所以我只求你,安安穩穩的過你的日子,不要再去刺痛她,因為…”杜康說到這語氣一頓,片刻後才艱難而苦澀的道,“天下人對她的仇恨她都視若無物,能讓她痛並苦的寥寥可數,而你便是那能傷她的人。”

  久遙全身一震,撫著花瓣的手都不由顫慄。

  “她今日雖立於大東帝國的頂峰,雖受萬人臣拜,雖享富貴榮華,可在我看來,這些遠不足以償還她二十多年來所速受的痛與苦。”杜康平平無波的聲音裡終是帶出的痛惜,“若她真如外表那樣冷酷無情,或她還能過得舒坦些。”

  “為什麼……”久遙依舊背著身,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聲音裡隱隱約約流露痛楚,“這世上最恨她的是她自己?”

  杜康沉默。

  “為什麼?”久遙啞聲追問。

  許久,杜康才開口:“七年前的她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可跟在她身邊的這七年我卻看得很清楚。每有戰事,她都身先士卒,每有危險,她都立於最前方……”

  久遙的手不由捏緊了花瓣。

  “無論是在北海還是久羅山上,她身為大將,可她總是親身涉險,而讓士兵站在她的背後。她自己或許都沒有發現她心底裡藏著的自毀之心,可我知道她是想死,而她那等個性之人又豈會自絕於世,所以唯有馬革裹尸才不愧她百戰身名!”

  久遙心頭一顫,猛然轉過身來,盯著杜康,滿目驚駭,“為什麼她會想死?”

  “一將功成萬枯骨!到今時今日,她腳下有多少枯骨亡魂,那是數也數不清!陣前斬敵,殺孽如山之重!部眾失亡,折骨斷筋之痛!這些,有的人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她卻是日積月累壓於肺腑!更何況……”杜康微微一頓,才看著他,無比艱澀的道,“當日帝都她不是已親口告訴過你,她的親哥哥死在她的劍下。”

  “那是……”不知為何,久遙心頭寒氣沁出,“風青冉當年乃是雍王劉善旗下的人,他與她……自是兩軍對壘之際死於戰場。”

  杜康搖頭,“是攻破青州,他們兄妹相認後,由她親手所殺。”

  久遙又是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望著杜康,“既然兄妹相認了,那為何要親手殺了他?”

  杜康不語。

  可久遙作為顧雲淵時已歷紅塵已參朝政,早非不解世事之人,所以只需往下一想,心中便已明白了。

  風青冉,世稱“青冉公子”,亂世裡慧冠群倫驚才絕豔的人物,雍王劉善的義子,雍王軍中的第一人。劉善與他這一對異姓父子,自始至終,父予子以信任,子回報父以忠誠,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都是一段恩義佳話。而風青冉與風獨影,自襁褓分離,十數年生死不知,可再相逢時,卻一個在雍王旗下,一個在東王陣中,血親變敵人,造化弄人,何其無情。

  “她曾說過,她的哥哥那麼小便以血養她以命護她……”久遙喃喃著。當日她說起時面上一派驕傲之情,以她的哥哥為榮,那麼……當她親手殺了自己的親人,殺掉自己尋了十幾年、曾以血養她以命救她的親哥哥時,那該是何等痛徹心扉!

  想起風青冉,杜康那七情不露的面孔上終是流露出眷懷之情。“風王的七個兄弟自然都是人中之龍,豐四更是被譽大東第一人,可在我看來,他遠不及青冉公子灑脫,青冉公子才是真真正正風標絕世之人。”

  聞言,久遙略感驚異,不由抬眸看著他。

  杜康這刻眼睛望著遠處,眼神中儘是追憶,顯然他的神思已飄回了昔日。

  “公子當年沒能回去找迴風王,是因為他被亂兵欲斷了一條腿,垂死之際被當年還只是一名百夫長的劉善所救。劉善待公子視若己出,公子亦視他如父,因此當年亂世群雄裡劉善雖是才幹最為平庸的,但有公子助他,他一個小小百夫長也變成了坐擁青、雍兩州的雄主。”

  久遙聽著,忍不住開口追問:“那……他們兄妹又是如何相認的?”

  “公子打出名聲後,曾佈告天下找尋浦城失散的妹妹,風王當年只是幼兒不知道詳情,但陛下怎會忘記,當年雖是當掉了襁褓裡的玉環和銀鏈,但一直留著襁褓,那便是相認的憑證。只是 ……”杜康輕輕一嘆。

  “只是什麼?”久遙忍不住追問。

  “陛下看到佈告後便將身世相告,風王思量後派南宮秀送信與公子,而公子得知親妹為當世名將,他當即大笑開懷,道“從今可放心也”便燒燬信件,再不提兄妹相認之事,是以天下間只數人知曉他們的關係。陛下兵圍青州之際,曾私下寫信與公子,想以他們兄妹之情勸服公子,公子斷然報絕,道“生不做叛臣,死亦為雍鬼”而死守青州。爾後城破,公子不惜性命,與陛下道“汝當殺我,才可坐穩江山,才可斷雍王舊部之念”。”杜康說到此,眉目飛揚,顯是對風青冉敬仰至極。

  久遙聽得怔怔出神,好一會兒才嘆道:“這風青冉確實瀟灑果斷,不愧為亂世英豪。”

  杜康聽得這話,不由轉頭看他一眼,“當年雍王帳下良將能臣寥寥可數,自是無法與陛下他們相比,不但八兄妹個個名將,其部下亦是英才濟濟,所以當年戰到最後,公子是無將可派,無人可用,青州才是城破人亡。”

  久遙聽到這已是明白了因果,忍不住長長嘆息:“是以為免兄妹生隙,最後是她親自殺死親哥哥?”

  杜康點頭,目光變得沉鬱悲傷,“那日傍暮,夕陽紅得像血一樣,公子就坐在窗前,窗外有一樹梨花,白得像雪,她推開院門進來,那是他們兄妹第一次相見,亦是他們兄妹的死別之期。她用的是鳳痕劍,公子的血濺上梨花,那時刻她的神情……就彷彿是殺死了她自己。而這些年,我恨著她,又守著她……到了今日我卻只願她餘生能得歡愉安寧。”

  久遙心頭生出複雜的感覺,怔怔看著杜康。眼前的人欣長英挺,武功高強,本是一個許多人都會敬佩欣賞的優秀男兒,可他摒棄這世間的繁華與慾念,冷漠而沉默的做著一個女人的影子,一生以她之憂歡為己之憂歡。

  “你何以待她至此?”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47
一一一

  杜康沉默,許久後,他才沉聲道:“我自幼即被劉善選為青冉公子的死士,本是命若草芥之人,可公子待我親厚如兄弟。他死前不許我跟隨,把我託付給他的妹妹,也把他的妹妹託付給我,讓我們彼此依存。所以我與她同命,她痛我亦痛,她悲我亦悲,年年月月的累加著,若有一日她再也無法承受時,我便一劍帶她離開。”

  久遙震駭無語,呆呆看著杜康,心頭腦中,混亂一片,杜康轉回頭,看著久遙,那漠然的面孔上有一雙亮如冷電的眼睛,“你刺她一劍,她面不改色,不是她冷心冷血,而是她已習慣了世間一切的疼痛苦難。”他說完這句話後,再不理會久遙,逕自離去,轉眼間便消失了背影。

  十二、悲歡一線隔5

  英壽宮裡,久遙呆呆站立許久,然後彎腰拾起那株紫芍,又尋來了花鋤,將紫芍種在庭中的花壇裡。灑了些水,洗淨花瓣上沾著的泥塵,看著亭亭立於土中的芍藥,暗想或許到明年,這花壇裡便會開滿了紫色的花朵,只是明年他又在哪呢?

  拍了拍手,他轉身走出英壽宮。

  穿過重重庭院宮闕,來到了鳳影宮前。抬首仰望眼前華麗氣派的宮殿,想著曾聽人說過,此宮的格局、內裡的擺設一一比照帝都皇宮裡的那座鳳影宮。其實不止風王宮,聽聞其他各州的王宮亦都是比照帝都裡各王曾經居住過的宮殿,日後史書將如何評價大東的開國之君暫還不得而知,但他待其弟妹的情義倒真是無話可說。

  鳳影宮前的侍衛及侍從看到階前立著的人皆是一愣,他們自然知道這是清徽君,可請徽君雖是風王的夫婿,卻從未來過鳳影宮。一時左右都還在猶疑著是先稟報風王還是直接迎他入女王宮中時,久遙已逕自跨入宮門。

  久遙雖是不曾來過鳳影宮,可他已聽得有鳥鳴之聲,循著聲音他徑往裡走,不一會兒便到了風獨影的寢殿前。

  殿前庭院裡一株高大的梧桐村,村上棲著一隻通體青碧的美麗大鳥,一雙金色的瞳眸蘊著熠熠明光,顧盼間如冷電四射。眼見著久遙前來,那青鳥張翅飛下,直撲向久遙,衝他“嘎嘎”啼鳴,極是親熱。

  久遙看著青鳥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你我還有相見之日。”一年多的日子,已讓當日東溟海邊上的小鳥長成了大鳥,此刻身長三尺有餘,羽翼豐盈,利嘴鐵爪,已頗有猛禽風範。

  青鳥一邊鳴叫,一邊圍著他繞飛數圈,仿若在歡迎他。

  “好了,好了。”久遙笑著揮揮手,青鳥才是飛回梧桐樹上。

  穿過庭院,步上台階,從敞開的殿門便可看到床榻上怔坐出神的人,那抱劍而坐的孤傲姿態,瞬間灼痛了久遙的眼睛,胸勝如有無形利刃翻攪,一陣陣的撕痛,卻看不見鮮血。

  腳步聲驚動了風獨影,她抬首,一眼便看著了門口站著的久遙,頓時她抱劍的手緊了緊,可人依舊坐著,也沒有說話,只是冷然看著久遙。

  久遙跨步入殿,緩緩走至風獨影跟前。

  從宮前一直跟在久遙身後的侍從悄悄往殿內望一眼,見兩人神色都平靜,想來女王不會怪責,便又悄悄退下。

  殿中兩人,一坐一站,一時皆無言。

  久遙看著風獨影懷中的寶劍,古樸的青色劍鞘上雕著一隻鳳凰,鳳凰的目中嵌一顆鮮紅如血的寶石,形態栩栩如生,彷彿隨時便會展翅飛去翱翔九天睥睨萬物。

  當日東溟海中救起她時,昏迷著她的手中依舊緊握著的此劍,想來這就是鳳痕劍。

  她憑此劍征戰天下,建不世功業,她亦是用此劍了結她唯一親人的性命。

  這是一柄殺人的劍,一柄飲無數鮮血的寶劍!

  而名震天下的風王,就這樣抱著她的劍,仿如抱著她的半身。

  久遙驀然心頭髮酸,一股憐惜油然而生。

  “我並不恨你。”

  寂靜的殿中,忽然響起久遙的聲音,如同水滴深潭。

  風獨影微有震動,移眸看他一眼,入目的人敞開的外袍裡一角中衣雪白,眉籠哀色,顯得格外的清瘦。自醒後,他穿白穿黑穿青穿褐,但再不著紅衣,曾經他喜歡的熱情溫暖的紅,如今在他眼中大抵就是冰冷的血海。

  久遙的目光自鳳痕劍上移開,看著風獨影,神色平靜裡帶著深沉的苦楚,“我恨的是我自已,久羅的浩劫完全是我一手造成。”

  聽了久遙的話,風獨影沒有反駁與不爭辯。她並不想與他理論久羅的浩劫到底是誰造成的,在慘劇之後來說這個毫無意義。

  “其實我心裡也很清楚,若我們久羅族人一直盤踮久羅山上閉山鎖族,大東是容不得國中有國,總有一日會要派兵踏平了久羅山的,就如同你們征服北海一樣。”久遙眼中的苦楚越發深重,“可是……山尤部族就彷彿是另一個久羅族,本是無憂無慮,偏偏禍從天降。”

  風獨影垂目默然。

  “我的族人本只是單純的想不受干擾的生活在山上,可一夜之間,便血淹青山,屍填碧湖……”久遙說到此處忍不住抬手捂目,“我不能忘那一夜的久羅山,忘不了山上那些死去的族人……我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是你的兄弟殺死了我的族人,是我讓大哥撤去了霧障才釀成慘禍!我看著臣民對你的山呼跪拜,我就會想起這金璧輝皇的王宮全是鮮血與屍骨堆徹!無論我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我眼前,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親人的冤屈聲總是縈繞在耳!”

  風獨影靜靜的聽著,靜靜的維持著抱劍而坐的姿態。

  “我恨著我自己,我想救我的族人,可最後害了族人的卻就是我!”久遙放開手,眸中蘊著深沉的痛楚,偏又是一片清明。

  風獨影抬眸。

  兩人靜靜對視,彼此眼中的悲涼疲憊一目瞭然。

  顧雲淵與風獨影可以無忌相交,易三與風獨影可以坦承相待,可如今隔著血海深仇,交纏著恩義情怨,無論是身與心都已不復當初。他與她,是久遙與風獨影,是世上最近又最遠的人—— 夫妻。

  許久,風獨影道:“淺碧山的風景不錯,你去那邊休養一陣吧。”

  久遙一笑,淡淡的辯不出喜憂,“好。”

  爾後,兩人又是沉默。

  又過得片刻,風獨影起身,將懷中寶劍掛回原處。

  久遙目光看著鳳目上那如同泣血的紅寶石。

  “我若要找你的兄弟報仇,你會殺我嗎?”

  “會。”

  “你殺了我可會傷心?”

  “會。”

  “我死了你會哭嗎?”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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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一問一答,如此乾脆,可隔著一丈之距相對而立的兩人心頭早已是百轉千回歡痛交夾。

  “傷心了為什麼不哭?”久遙面上有著淡淡的笑,看著對面清姿素影的女子,一顆心如泡在鹽水裡,又軟又酸,還夾著陣陣火燎似的疼痛。

  “本王不哭。”風獨影下頷微抬,自然流露出傲氣。

  “傻瓜,你不哭別人怎知你傷心。”久遙輕嘆,嘆息裡縈著脈脈憐愛之情。

  那樣的語氣與目光令得風獨影微有怔愣,可還不及領悟,久遙又一聲深深的嘆息傳來:“可就是這樣的你才讓我心痛難禁。”

  剎時,風獨影呆立當場,滿目驚愕的看著久遙。

  可久遙卻已轉身離去,悵悵幽幽的吟道:“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殿中風獨影呆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心頭亂緒紛紛,正是理不清,剪還亂。

  十二、悲歡一線隔6

  元鼎五年五月初,清徽君舊疾復發,前往淺碧山休養。

  及至後世,風氏王族將淺碧山別院又作添建,這淺碧山便成歷代王族休養之行宮。

  久遙走後的第二日,風獨影於含辰殿處理政事時,內侍來報,國相徐史求見。

  “宣。”

  不一會兒,徐史便到了,“臣徐史拜見風王。”

  “國相免禮。”

  七州國相裡,徐史是最年輕的一位,現年三十六歲,為人端方持重,頗有君子之儀。

  “臣謝風王。”徐史起身。

  “國相何事求見?”風獨影看著階下的臣子問道。

  “臣今日來,是為勸諫風王勿要出兵征伐山尤。”徐史抬首望著風獨影道。

  “嗯?”風獨影挑眉看著他。那日紫英殿裡商議之際,徐史作為國相,卻一直不曾發言。

  “是征伐山尤還是締結邦交,臣也一直猶疑難決,及至昨夜收到清徽君的信後,臣才是憂然大悟。”徐史一邊說道一邊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雙手呈上。

  風獨影聞言不由一怔,久遙給國相寫了信?

  而一旁侍候著的內侍早是上前接過徐史手中的書信,然後走至王座前呈給她。

  取過信紙,凝眸看去,所謂的信,其實不過就兩字:王、將。

  看著這兩字,風獨影正疑惑,徐史卻已開口:“將者,需能兵善戰,為的是護國拓邊;王者,需仁德賢明,為的是百姓安康。”

  風獨影心頭一動,凝眸看著信不語。

  “風王此刻是青州之主,一州百姓皆仰望於風王,百姓所求者莫過於衣食豐足,一家平安。而戰事一起,必然是要徵糧徵兵。徵糧,即從百姓口中奪食;徵兵,戰場刀劍無眼,必令百姓痛失親人。此皆非王者之德也。”徐史慷然而道。

  風獨影抬眸看向徐史,瞬間,腦中忽然掠過昔日金殿上侃侃而談的顧雲淵,那時是何等意氣風發。若是……沒有久羅山上的血禍,那麼此刻向她敘說王將之分的必然是久遙,一時神思怔忡。

  徐史一番長論後,卻見風王只是怔坐不語,倒有些費解,他垂首再道:“臣若言語衝撞風王,還請風王恕罪。臣為青州的百姓請命,請風王體恤百姓之艱難,一票一兵,皆為百姓之命。況且征伐山尤,乃是對外用兵,須得請旨於陛下,即算陛下允旨,朝中亦少不得“君逾臣伐”之論。”

  聽得最後一句,風獨影一驚,思及了帝都的那些彈劾。誠然,此刻確實不宜出兵山尤,無論是朝局還是她自身……默默嘆一聲,她道:“本王允你所諫。”

  聞言,徐史側是愣了愣,他素知風獨影之稟性,決非如此容易勸說之人,可抬首目光掠過她手中的信,心下倒有些明了。

  “王與將,各司其職,而本王則要棄將為王,如此論調……”風獨影微頓,然後淡笑搖頭,“雖是新鮮卻也有理。”

  徐史聽得,放下心來,拜倒於地,“臣為青州百姓叩謝風王。”

  風獨影起壽步下玉階,伸手扶他,“其實該是本王替青州的百姓謝謝你這位賢相才是。”

  “不敢。”徐史不敢真讓她相扶,忙自起身。

  “自至青州以來,本王肩上便擔下了一州重擔,幸而有國相在,本王肩上的重擔才是卸了一半。”風獨影道。這徐史當初於朝中任職侍中之時,亦常見他進諫於皇帝,只當他是嚴玄那樣剛正不阿的直臣,如今至青州一年,倒是見識了這位國相的出色才具,堪當賢相。

  聞得如此誠言,徐史心頭震動,可面上卻力持平靜,躬身垂首道:“臣能輔佐風王,乃是臣之幸。”

  風獨影移步走回王座,“國相便替本王上書奏請陛下,於久羅山南面設置邊城。既然此城對著碧涯海,有道是“碧血丹心化忠魂”,它守護的是我大東的邊疆,便叫“丹城”吧。”

  “是。”徐史垂首應道。

  “你去吧。”

  “臣告退。”

  送往帝都的奏摺很快便批下來了,皇帝允風王所請,於是久羅山南面坡地而起修建了一座城池,爾後又遷萬戶過去,此城便為丹城,及至後世果然起到護邊守疆之用。

  十三、盈盈一水間1

  六月裡,天氣頗是炎熱,香儀這日得了空閒,便跑到章華園納涼。泱湖中的亭子裡如往常般空無一人,她站在湖邊的樹蔭下,目光看著水面上的浮萍出神。

  看得許久,忍不住輕嘆道:“宮裡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這樣的三年可怎麼過完啊。”說完了,她扯過池邊一朵凌霄花,無聊的扳著花瓣數花蕊,一邊喃喃自語著,“唉,清微君走了一個月了,也不知他在淺碧山過得如何。”

  “姑娘很關心清微君?”驀然有人在她身後道。

  香儀嚇得身子一抖,手下用力,花被扯下落在地上,她猛地轉過身去,便見一個年約四旬左右的男子立於跟前,頭戴高冠,身著緋色官袍,氣度不凡,一看便知是朝中大臣。

  “奴婢拜見大人。”香儀不識得是朝中哪位,於是只管拜倒。

  “免禮。”那男子抬了抬手。

  香儀起身,想起剛才的自言自語定然都叫此人聽去了,更是心慌神亂,於是屈了屈膝,道:“奴婢先行告退。”

  她轉身欲離開,不想身後男子卻喚住了她,“姑娘且慢。”

  香儀沒法,只得站住,回轉身面對那人,“不知大人喚奴婢何事?”

  男子打量著香儀,見她眉目秀麗,卻一團天真稚氣,臉上更是一臉極欲離開的表情,完全不同於一般宮人的沉靜老成,想來入宮不久。當下他微微一笑,溫和問道:“我方才聽姑娘的話,很是關心清徽君,姑娘原是英壽宮侍候清徽君的宮人嗎?”

  香儀搖頭,道:“奴婢是聞音閣的侍女。”

  “哦?”男子目光閃了閃,又道,“原來是聞音閣裡的,我還道姑娘是清微君身邊的人呢。”

  香儀聽了這話不由微微抬頭,看面前男子神色和善,目光清明,倒是稍稍定了定神,答道:“奴婢是曾在此園裡偶然遇見過清徽君,只是每次見他都甚為傷心,因此聽說他舊疾復發去了淺碧山休養了,心裡稍有些擔心。”

  “喔。”男子瞭然,目光依舊看著香儀,“姑娘貴姓?多大年紀?入宮多久了?哪裡人氏?”

  “回稟大人,奴婢名喚香儀,今年十五,入宮三個月了,青州本地人氏。”香儀見男子神情語氣都甚為和煦,便消了心頭懼意,一一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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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喔。”男子聽後又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著香儀沉吟不語。

  香儀微垂首站立片刻,見男子沒有再說話,便道:“大人,奴婢可以告退了嗎?”

  男子聽了這句問話忍不住又笑了。只方才幾句話,只看這姑娘臉上的神情,便可知這是個簡單得近乎透明的人,任何一個稍諳世故的人絕不會問出這樣的話的。肯定了心中猜想,於是他道:“香儀姑娘可識字?”

  香儀不解,但依舊點頭。

  男子微笑頷首,“既然姑娘很關心清徽君近況,不如就請姑娘去淺碧山照顧他如何?”

  “啊?”香儀呆住,抬頭愣愣的看著男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男子笑容不變,問:“姑娘可願意去淺碧山照顧清徽君?”

  這回香儀聽清了,不由瞪大眼睛,“可……我才入宮幾月,得三年後才能出宮呢?”驚奇之下,她又忘了自稱。

  男子的笑容加深了些,眼角顯出一道深刻的紋路,“姑娘是作為宮人去淺碧山照顧清徽君,可不算是出宮。”

  “真的?”香儀頓時眼情一亮,“那我願意!”話一說完,她馬上又想到了難處,“不行呀,宮裡可是有現矩的,怎能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姑娘不用擔心。”男子面上的笑容不變,“宮中所有內侍、宮女都由內庭總管調度,我請他給你調令,派你去淺碧山就是。”

  “啊?”香儀一雙杏眼這會瞪得圓溜溜的,“總管大人也聽大人的話?大人您是誰?”

  男子卻沒有答,只問:“姑娘可是真的願意去?”

  香儀趕忙點頭,“我當然願意去!淺碧山那裡肯定不像王宮這樣呆板煩悶。”

  “哈哈哈……”男子聞言大笑。

  香儀醒悟,忙低了頭,“其實我不是說這裡煩悶,我是說淺碧山那裡好玩些……不對,我是去侍候清徽君的不是去玩……我是要說王宮裡……嗯,王宮裡太…太那啥啦,你看風王住在這裡,又有這麼多的挎著刀劍的侍衛,還有那些見著就要拜的大人們……啊!我也不是說你,我是說……我是說……”吱吱唔唔的,卻是越說越亂,頭也越垂越低,都快要碰著胸口了,卻還是沒說出個道理來。

  “我明白。”男子顯然是不想為難香儀,一臉理解卻暗自忍笑的神情,“那就這樣定了,回頭我去跟內庭總管說這事,只是姑娘能否也應我一宗事?”

  “什麼事?”香儀忙抬頭看向男子,生怕他反悔了。

  “姑娘到了淺碧山後,請每月寫一封信給風王,就寫些清徽君的日常閒事即可。”

  男子收斂了笑,面上的神情便帶出幾分嚴肅。

  香儀又愣了,“為何要寫信給風王?而且……我……奴婢是一個侍女,又怎能寫信給風王?”

  男子看著香儀,目光冷靜而端重:“清徽君既是去淺碧山養病,別院的總管自然是每月要向風王稟報清徽君近況的,我跟總管招呼一聲,讓他每月順便也將姑娘的信一起送至風王跟前。”

  “既然總管大人會稟報清徽君的近況,那為啥還要我寫信告訴風王呢?”香儀一聽不由疑惑。

  男子沒有作答,只是重又微笑道:“姑娘寫信時,就寫姑娘所看所想就是,勿須顧慮其他。”

  “喔。”香儀點頭,看著男子,心裡很奇怪,“大人,您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安排?”

  男子微微一怔,然後移開了目光,越過凌霄花樹,越過波光粼粼的池面,遙遙的落在某處。

  好一會兒後,香儀才聽得他低沉的聲音:“風王已讓這天下許許多多的人得到了平常的幸福,作為這許許多多中的一人,我亦希望風王能得到平常的幸福。”

  呃?香儀聽得似懂非懂的。

  “更何況……”男子的話到這卻是止了。他目光遠遠的望著,思緒卻回到了帝都的那日,名重天下的帝師深夜到訪,將愛徒相托。

  君子重諾,無論在公在私,他都希望風王的日子能過得舒心。

  香儀等了片刻,那男子沒有再答,只是回眸望著香儀一笑,微微揮手,示意她可退下了。

  兩日後,香儀被派往淺碧山,照顧養病的清徽君。

  十三、盈盈一水間2

  時光總是靜悄悄的流逝。

  當青蓮謝盡,黃葉飄飛,才發現夏天已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微冷的秋天已然到來。

  自從久遙離開去往淺碧山後,青州王都的王宮裡便顯得更加的沉悶安靜。

  偌大的王宮裡,有很多守護的侍衛以及侍候的宮人,但住在王宮裡的人卻只風王與她的近身侍衛杜康。曾經有朝臣向風王進諫,杜康身為侍衛,怎能宿於王宮,便是宿於王宮亦當往侍衛宿值之所,豈能與王同宿鳳影宮。

  對於這道諫言,風獨影只是冷哼一聲:“誰說杜康只是本王的侍衛了。”便不再理會。

  對於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群臣頗多猜測:杜康樣貌不俗,身強力壯,日夜伴於風王左右,而清徽君卻是遠在兩百里之外,只怕還真不只是侍衛這麼簡單。

  當然,這也只是猜測,因為你若去質問杜康,他看也不看你一眼便無視而過,更沒人敢當面去問風王,而且自風王封國以來,除卻這一點外,實在算是一位英明賢達的王者。

  論治國之才,風獨影自然是不及豐極、寧靜遠的,雖然當年玉言天對他們八人一視同仁,既教文武之道,亦教治國平天下之策,她卻是以武將成名,一統天下後亦一直任武職,不曾掌過政事,所以如何治理國家她甚是生疏,但她有一個優點,便是能聆聽群臣的聲音。每有需要決策之事,她都會召集群臣商議,聽取他們的意見,而她生於民間,長於草莽,深知底層百姓之疾苦,是以做下決斷之時多從百姓的角度考慮,其策自然是行之有效。

  而說到駕馭群臣,她清楚自己的性格,也知朝臣不比將士非嚴令重賞即可,所以國相徐史的存在便是不可缺少的。選拔官吏、決斷朝政、調節群臣、封蔭臣族等等她皆倚重於徐史。

  在暴怒的東始修面前徐史也敢諫言,所以其剛正的稟性滿朝皆知,而這一年多來,於朝政上敏銳的目光、果敢的決斷令群臣信服,其為人開明通達氣度泱泱亦令群臣敬服。因此,有他輔佐,風獨影無論是治理青州還是統御群臣,都是得心應手事半功倍。至於王者的威信,“白鳳凰”的威名普天皆知,無論臣民,皆是崇仰有加。

  是以,自風獨影到青州以來,主明臣賢,又多利民之舉,深受百姓愛戴。

  在日復一日的朝政裡,風獨影每月的十五日都會收到淺碧山送來的稟報。

  十月中旬的時候,淺碧山的稟報裡夾帶了一封信,風獨影打開一看,便見紙上筆跡稚嫩,似乎是才習字不久的人寫的,一筆一劃甚為笨拙,正奇怪時,看到信上的抬頭,卻是寫給自己的。

  風王敬啟:

  奴婢名喚香儀,原是聞音閣的侍女,後來一位大人讓我來淺碧山照顧清徽君,所以奴婢現在是淺碧山別院照顧清徽君起居的侍女。

  奴婢雖然小時有跟著爺爺讀過幾天書,但也就是看著書能認得幾個字,都沒怎麼動過筆,這寫信更是頭一遭,因此奴婢的字不好看。啊,對了,風王看過清徽君寫的字嗎?奴婢前些天有看到,他的字可好看了,以後奴婢會向清徽君學的,下回寫信的時候一定會寫好看一點的。

  其實來之前,那位大人要求奴婢每月寫一封信上呈風王,可奴婢來這都好幾個月了,卻一直沒有寫。這絕不是奴婢偷懶,說話不算數,而是因為奴婢到了淺碧山後,看到清徽君每日依舊是醉酒沉睡,和在王宮一樣很是不開心,而且還常做惡夢,每次夢中醒來都悲傷落淚,奴婢看著都很揪心,風王看到了肯定更加憂心。  奴婢小時在書上看到一句話叫“君憂臣死”,奴婢猜那意思就是說“君王憂傷了,臣子就得死”,奴婢可不願意讓那些大臣們都尋死呀,而且讓香儀來淺碧山照顧清徽君的大人是個好人,奴婢更不能讓他死,所以奴婢就沒有寫信。

  這月的初五,一大早的,清徽君連早胳都沒用便又喝酒了,空著肚子喝酒傷身,更何況清徽君有病在身,更不宜喝酒,可是別院裡上至總管下至奴婢,都勸說無效。這天早上,眼見著清徽君一口氣便喝下了半罈酒,奴婢與總管正著急時,忽然別院外傳來一陣歌聲,清徽君抱在懷裡的酒罈便“砰!”的掉碎了在地上,然後他就愣愣的站著,凝神聽那歌聲,緊接著他猛地便往外跑去,奴婢和總管趕忙領人追了出去。

  清徽君一路循著歌聲往山中走去,似乎是想找到那唱歌的人,奴婢與總管雖然奇怪,但也只能跟著。後來走了半刻鐘的樣子,終於是找著了唱歌的人,是一群撿柴的孩子,都是八、九歲的樣子,一邊撿柴一邊唱歌,聲音清脆,歌聲童稚動聽。

  清徽君站在樹下,聽著那些孩子們童稚的歌聲,聽著聽著,竟然就哭了。奴婢常見喝醉了後的清徽君很悲傷的哭,可這一回的哭卻有些不同,哪裡不同奴婢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清徽君看著那些孩子的目光似乎很開心又似乎很悲傷。

  那些孩子後來看到我們,便停止了唱歌。清徽君走過去,問他們這歌是誰教的。  孩子們回答說,是山中穿著白衣服會飛的神仙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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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清徽君聽了後,先是疑惑,而後又似乎是明白了。他後來對孩子們說,我幫你們撿柴,你們就唱這歌給我聽,以作回報如何?孩子們都應承了。於是那一上午,清徽君一直跟著那些孩子們,幫他們撿完了柴,又陪他們撿野菌,直到午時孩子們下山回家了,他也一直目送著。

  後來回到別院,清徽君一整天都顯得神思恍惚,不吃不喝的,總管和奴婢都很焦急。

  只是,到了第二日,清徽君竟是沒有要酒喝,雖則還有些恍神,但飯時吃飯,茶時喝茶。而且從那天起,一直到今日,都九天過去了,可是清徽君都沒有喝一滴酒!風王,我已經把別院裡的酒全部藏起來了,保證清徽君以後想起來要喝也找不著!

  現在清徽君每日裡睡覺多了,而且不怎麼做惡夢了,也不再只是呆在別院裡,每天都去山中走走,有時候在書房裡看書畫畫,還教別院裡的侍從煮茶、品茶,前天還吹了一回笛子,可是好聽了,只是他偶爾還會坐在一處發呆,也不知是想些什麼,但比之從前已是大大不同。昨日大夫來看時說他的氣色好多了,所以奴婢今日趕緊了寫信向風王您稟告。

  還有啊,這幾天清徽君愛去山中走走,奴婢猜他是想找那個穿白衣服會飛的神仙,但一直沒有遇到。不過孩子們唱的那首歌清徽君也會唱,那天回了別院後,奴婢就聽清徽君在哼著,這幾天他一坐著發呆就會無意識的哼唱,聽得多了,奴婢便記下了。

  那首歌是這樣的:

  籜兮籜兮,風吹其女。叔兮伯兮!倡於和女。

  籜兮籜兮,風漂其女。叔兮伯兮!倡於要女。

  奴婢聽著那曲調,甚為簡單,像是童謠,可奴婢小時候卻沒有聽過啊。風王聽過嗎?

  嗯,奴婢要向風王稟報的就是這些。

  清徽君一日日好起來,奴婢祝願風王安康無憂。

  奴婢香儀跪呈

  風獨影看著信,呆坐許久後,她長長舒一口氣,將信擱下,起身走至窗前。

  推開窗門,展目望去,越過宮牆,遠處是碧空如洗,白雲飄浮,令人看著便心曠神怡。不自覺的,她唇角浮一抹淡笑。

  送久遙前往淺碧山休養,倒不完全是託詞,久羅山上受的傷雖是癒合了,可他自到青州後便一直酒不離口,又飲食不定,憂心傷神,身體已不大好。

  淺碧山裡,日對青山碧空,看曠野無垠,夜對朗月繁星,聽蟲鳥清歌,於生長高山深林裡的他來說,自然是比困於宮牆之內要好。如今從信上看來,想已是在慢慢好轉,許不久後,帝都裡那個瀟灑的狂生,東溟海中那個破水而出披著一身金光有若天神的人,俱將復來,只是心境……

  想至此,心頭輕嘆一聲。

  她能做的,是保他命無危身安健。餘者,她無能為力。

  若有朝一日,他能放開仇恨,放下悲傷,從此海闊天空,雲淡風清,她自當成會。

  站立片刻,她轉頭問立在一旁的杜康,“國相今日可在宮中?”

  “這個時辰,應該是在擷英閣那邊處理政事。”杜康答道。

  “喔。”風獨影微微頷首,然後道,“你讓人將前些日帝都送來的茶“碧青蘿”給國相送一壺過去。”

  “是。”杜康應道,正要轉身吩咐下去,風獨影卻又喚住他,“不,還是你親自送過去吧。”

  杜康微愣,目光瞬過案上的信,隨即點頭,“好。”

  十三、盈盈一水間3

  此後,每月收到淺碧山的稟報的同時都能收到香儀的信,說的都是些日常小事。

  比如今日下雪,清徽君堆了個雪人,用紅蘿蔔做鼻子可好玩了:今日天寒,清徽君去河邊敲開冰面抓了幾條魚,煮出的魚湯鮮美無比;今日梅花開了,清徽君領著大家在梅花樹下烤鹿肉,又飲酒彈唱頗為開心:開春了,清徽君親手稼接了一株桃花……等等皆是稟報上不會寫的,在香儀的筆下卻是鄭重其事的稟告著,而且言語稚氣直白,往往令人看著會心一笑。

  日子就在繁忙的朝政與淺碧山的稟報裡慢慢渡過,當冰雪消融,寒梅謝去,便春風拂原,柳綠花紅。

  元鼎六年的四月中,香儀的信又如期而至。這半年來,風獨影已養成了先看信再看稟報的習慣,這次也不例外的先拆開了信。

  通過大半年的練習,香儀的字已日趨工整纖秀,與當初的稚拙已不可同日而語。

  風王敬啟:

  上月給您寫的信裡,奴婢告訴您清徽君吹的笛曲好聽得把許多的鳥兒都引來了,這回奴婢要告訴風王您,清徽君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自開春以來,清徽君早晚皆會去山中散步,有時興致來了會去山下的村鎮看看,上月底還去了一趟×城,挑了好些筆墨紙硯回來。

  昨日用過早膳後,清徽君便收拾了筆墨紙硯,說要去畫山下路邊的那株茶花,前兩日經過時已長了花苞,這兩日應是開花了,那可是茶中名品“雪皎”,實是難得。

  奴婢便與趙總管陪著他下山,路上經過一間書院……哦,對了,淺碧山腰上有個“碧山書院”不知風王您知不知道?有時候,書院裡的學子齊聲讀書時,那朗朗的聲音山上山下都能聽到。

  這次經過書院前,卻見到一個年約十二歲的少年跪在書院前的青石地上,挺直著腰桿,一直看著書院關著的大門。

  清徽君見了便走過去,問少年為何跪著,是背不出書被先生罰了嗎?

  那少年聽得清徽君的話便轉過頭來,說他不是書院的學生,是想去書院讀書,只是書院裡的先生不肯收,所以他跪在這裡,想以誠心感動先生,允他入院讀書。

  清徽君聽了這話便打量了少年一番,那少年雖身上的衣裳補丁頗多,卻洗得乾乾淨淨的,頭髮也一絲不芶的紮在布巾裡。打量後,便問他為什麼書院裡的先生不肯收他?

  少年低下了頭,過得一會兒才輕聲道:“因我出身卑賤,是煙花巷裡妓女之子。”
  
  清徽君眉頭一揚,便命奴婢去敲書院的門,可奴婢敲了好多下,書院裡也無人應門。於是清徽君揮了揮手,道:“總管,踢門!”趙總管可是練過功夫的人,所以他一腳下去便將書院的門踢飛了半扇,“哐啷!”一聲巨響,這下可驚動了書院裡的人。一會兒功夫便跑出了許多的人,有老有少,最老的頭髮鬍子花白,最年少的才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全都是男人,沒一個女人。

  那些人看到我們都有些吃驚,然後當中一個頷下掛著山羊鬍子的老頭本是直衝我們吹鬍子瞪眼睛的,可看到清徽君後,卻又變了臉色,然後拱拱作禮道:“請教這位公子,尊介何以踢壞吾書院大門。”

  清徽君也拱拱手,臉上還帶著微笑,道:“只因敲門許久,明明聞得裡面有人聲,卻不見有人應門,只當是有妖鬼作祟。吾居於此,豈能任些妖鬼青天白日下污穢了淺碧靈山,不得已才破門一探究竟。”

  哈哈哈哈……奴婢當時聽了清徽君的話便忍不住笑出聲了,對面那些人臉上掛不住,直瞪奴婢,可奴婢不怕他們,哼,依舊笑給他們看!

  那山羊鬍老頭也是又氣又愣的,偏又理虧,無話反駁,只好道:“請教公子,敲門有何貴幹?”

  清徽君便指著地上跪著的少年,道:“我看這少年人誠心向學,貴書院何以拒他?”

  山羊鬍老頭看了少年一眼,道:“他乃娼妓之子,出身污穢,而書院乃是清白學子向學之所,豈能收留這等卑賤之人。”

  少年一聽那話,頭幾乎要埋到胸口,奴婢便有些氣不過,可清徽君卻反是滿面笑容地看著山羊鬍老頭,道:“哦?這少年生母為妓,是以出身下賤,那請問先生出身何等門第?”

  那山羊鬍老頭聞言,頓搖頭晃腦的數擺起自己曾祖是誰誰誰,自己的祖父是誰誰誰,他的父親是誰誰誰,他的母親又出身何地何族……一長串的聽得奴婢頭昏腦脹的,沒能記清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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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等老頭說完了,清徽君連連點頭,道:“原來先生出身如此不凡,是在下眼拙了。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山羊鬍老頭便撫著山羊鬍子,一臉的洋洋得意,“小姓翟,名諱上青下程。“喔,原來是瞿先生。”清徽君微微頷首,“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先生。”

  “請說。”山羊鬍老頭飄飄然道。

  “既然先生出身這般不凡,何以到今時今日也不過山野村夫,不曾有才名賢跡顯於天下?”清徽君便慢吞吞的問道,每一個字都讓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楚,“在下這些年遍游天下,實不曾聽說過瞿先生之大名也。”

  哈哈哈……奴婢當時笑死了。

  清徽君這話一說完,那山羊鬍老頭頓漲紅了臉,瞪著清徽君,又惱又羞的就是說不出話來。

  清徽君接著又道:“大東百姓皆知,當今的皇帝與七王,少時艱辛,曾乞討為生,若按先生之論,這乞丐與娼妓可都是卑賤之輩,先生可是比皇帝與七王更要高貴千百倍。”

  這話一出,剛才還趾高氣昂的山羊鬍老頭頓“撲嗵!”跪下,直朝著東北方叩首,道:“陛下恕罪,老朽絕無此念!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連連拜了幾拜,才轉身望著清徽君,道:“這位公子快莫再有此言,否則老朽一死亦難抵罪!”

  清徽君擺了擺手,道:“先生何必這般害怕,皇帝與七王又聽不見。“那山羊鬍老頭卻又直衝著東北邊連連恭拜,道:“此乃大不敬也!吾等讀書人,豈能對陛下與諸王不恭!”

  “哦,原來先生是飽學之士。”清徽君笑了笑,“那在下還有一事不明,要請教先生。以先生與皇帝、七王的出身來論,先生好他們百倍,可今日,汝與當今帝王相比,孰聞名天下?孰造福予天下?孰又功在千秋百代?“山羊鬍老頭看著清徽君,頓啞口無言。

  清徽君再道:“想先生即要教化學子,定是熟讀先賢之書,難道竟忘了先賢曾雲“有教無類”嗎?這少年雖母為娼妓,可他青蓮出污泥不染,一心向學志氣可嘉,你卻拒之門外,如此狹隘之輩,有何面目為人師表?“山羊鬍老頭聽到此處,已是滿臉羞愧,不敢抬頭。

  清徽君繼續道:“當今帝王出身卑微,可玉言天先生不曾看低,於是他教出了名傾天下的八位奇才。這曾微不足道的八人,習得文武後,征戰天下,終結亂世,讓這片動盪了百年的土地重得太平,讓歷盡苦難的百姓過上安康的日子,他們締造了今日的大東王朝,成為天下的主宰,何等煌煌!”

  風王,你是沒看到那日的清徽君,奴婢當時看他負手而立,高談闊論,意氣風發,真像是……嗯,像書上說的那些仗義執言的俠客,不,比俠客更瀟灑!

  而那山羊鬍老頭聽後,當即掩面大呼:“羞煞吾也!”然後衝他身後那群人躬身作禮,“吾再無顏任此山長,今別君等去也!”說罷他就真的以袖遮著臉,直斧山下而去,任那些人怎麼呼喊也不應,不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

  清徽君看他離去,只是袖手淡笑。

  那群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然後其中一個頭髮鬍子像雪一樣白的老頭走出來,沖清徽君一禮,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山長已去,吾添為書院最年長者,便作主,收此子入院讀書。”

  哈哈哈……風王,他們後來真的把那少年留下了,清徽君好厲害的,只是一番話便把那些人全震住了。唉,可惜那日情景風王沒能看到,奴婢要是會畫畫,就畫給風王看了。嗯,清徽君畫的畫也非常的好看,昨日畫的茶花跟活的似的,只可惜畫到一半時,清徽君也不知怎的忽然擱筆不畫了,而且一直皺著眉,似乎很是不高興。唉,他明明幫了那少年,還掃了那腐夫子的做氣,奴婢看著都很解氣,可他為啥不開心呢?而且茶花畫到一半不畫了,怪可惜的。不過,回頭奴婢要跟清徽君學,等學會了畫畫,便把那日的清徽君畫給風王看!

  今日奴婢要稟報風王的便是這些,恭祝風王安康。

  奴婢香儀跪呈

  信寫完後,末尾卻又添上了一句“風王,原來清徽君笑起來看著比奴婢還要小啊!”

  風獨影閱罷信,目光盯在最後一句上,半晌後無聲一笑,將信放置書桌,移目往殿外望去。

  雖不曾看得書院前款款而談意氣風發的久遙,可她看過當年金殿裡激揚文字揮斥方道的顧雲淵,無論是哪一張面孔,都改不了這人骨子裡的灑脫不拘。至於其後的不開心,她大約能猜到,他是氣憤自己竟然在人前推崇了自己的仇人。想至此,徽微嘆息一聲。

  十三、盈盈一水間4

  翌日,她召徐史,問:“國相可知碧山書院?”

  徐史答道:“為天下六大書院之一,頗多學子前往求學,歷朝亦曾出過許多名士大儒,只是亂世之人食不裹腹,便是有些餘錢者亦是聘請武師,習三招兩式以保性命,是以這些學院都日漸聲微無人問津。及自本朝初立,太宰……雍州豐王當年任太宰時曾頒令重建各府學院,元鼎二年時又以文取士,一時天下學子向學,文氣漸起,這六大書院才漸復聲名。”

  “哦。”風獨影頷首。

  她師從玉言天,亦是文武雙修之人,只是本性更為偏好幹脆利落的武學,但不代表她不知文學之重要,是以聽了稟告後,腦子裡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但當時也只是想想而已。只因當前除卻朝政勞碌外,還頗有些閒事令她煩悶。

  開年不久,朝中便有些言語,許多大臣們更是旁敲側擊:風王成婚已是兩載,卻未有子嗣,而清徽君久居淺碧山養病,長此以往,王嗣何求?

  對於這些話,風獨影是不加理會。

  朝臣們卻未自動消音,反是越發重視,甚至有朝臣說,清徽君久病難歸,女王應休夫,另行婚配,還有的大臣乾脆將自家容貌俊俏的兒子領至宮中,道願奉子以侍女王。

  風獨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日叱退了後,便對著殿中本為議事而來的國相徐史道:“難道皇帝王侯們妃妾成群,本王亦要弄二、三十個男人養在宮中才像樣不成?”

  徐史默然片刻,道:“清徽君久居淺碧山養病,如今國中安泰,風王何不去探望?”

  風獨影怔了怔,卻沒有應答,轉而繼續方才商議的政事。

  到五月中,淺碧山送來的稟報附帶了一個尺多長的木盒,風獨影啟開木盒,裡面一封信一個紙卷。她知道這肯定是香儀的信,便拆開信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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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風王敬啟:

  自從清徽君在山下的學院裡教訓了那些人後,這一月來每天都有人來別院拜訪“易先生”,他們竟然到現在都不知道清徽君的身份,可清徽君說不許說破了,只說自己姓易,新近遷來淺碧山定居的。那些人許多捧著書來找清徽君探討學問,還想請清徽君去書院裡當先生。前者,清徽君倒是歡迎,常與他們坐一處品茶論文,後者卻是婉拒了。書院裡這些人常來倒也好,有他們伴著清徽君,日子過得更是開懷。

  前兩天,終於是得了一天空閒,於是清徽君便去山中走走。走到朱楓潭時,便見潭轉別院。

  回來後他便經往書房去了,還吩咐不讓打擾。到了晚間,奴婢去送晚膳,清徽君一人坐在窗前的榻上,看著窗外不言不語的,而書案上卻攤著一幅畫,畫的便是今日見著的翠鳥。奴婢看那畫,比在王宮裡見過的那些名家名畫更好看,所以奴婢收拾時,便說這麼好看的畫應該也送給風王看看,清徽君沒有作聲,奴婢就當他默認了,所以將此畫隨信一起呈給風王。

  風王要是覺得好看,一定要跟清徽君說。

  奴婢香儀跪呈

  風獨影看完信了,便取出盒中那一尺長的紙卷,於書案上展開,頓時眼前一亮。

  一池碧水,一叢杜鵑,一隻翠鳥。

  清波澄澈見底,紅花如霞似火,而翠鳥羽翅鮮妍,神態靈動,簡單直是呼之慾出。

  畫中的景物簡單,可色彩明麗,入目生揮,令人驚豔無比。

  風獨影看著畫片刻,目光一轉,便見畫的右旁一行蠅頭小字,字跡清逸,行於白紙,若墨龍游於白雲之上,仿隨時都會破紙飛去,待得看清,頓時心頭巨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她看著那行字,耳邊忽然響起當日帝都風府裡五哥白意馬唸過的那句“不學蘭香中道絕,卻教青鳥報相思”便有些神思恍然。

  當年,他還是顧雲淵時,金殿裡數次請婚,大膽張狂;風府石榴花前,更是當面直舒心意,恣情妄為。

  大海裡,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她在狂風大浪面前無能為力時,他馭魚而至,救下命懸一線的她,彷彿海中之神無所不能。

  東溟海邊,他化作遊子易三,“逼”她喝最討厭的藥,陪她悠閒逛街,引她飛針繡花,讓一隻雛鳥誕生於她的掌心……做那些事,他總是溫柔又從容,而她似乎總是無可奈何,最後卻又是心甘情願。

  他還贈她青鳥,讓她把那些無人可訴的“故事”說給它聽。

  他還說就是這樣的你才讓我心痛難禁……

  輕狂的,深情的,強大的,溫柔的,從容的,瀟灑的……各種面孔的久遙,就隨著那些相處過的點點滴滴湧入腦海。當年當日不曾上心,此時此刻才發現,原來他是那樣的瞭解她,懂得她,關心她,總是以他的方式告訴她,他要與她……並肩而行。

  便是如今,她與他,恩怨情仇難分,可他依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時由不得心被搖曳,意動魂馳。

  垂眸再次望向畫紙,目光掠過那火似杜鵑花,掠過那碧藍翠鳥,最後落在那一行字上,心神動盪間,不由抬手握筆,於畫的左旁添上一行字: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寫罷擱筆,筆落在筆架上的清響令她驀然回神,看著墨跡淋漓的那行字,她頓心跳如鼓,瞬即便伸手欲毀墨跡,可指尖觸及畫圖,目光觸及翠鳥,心弦一顫,竟是不能下手。

  看著一左一右的兩行字,耳根處慢慢發熱,然後一點一點蔓延,直至暈生兩頰,如畫上杜鵑,明豔不可方物。

  心慌意亂下,她把畫圖一卷,重塞回木盒,然後擱置書架上。

  只是心跳依不能平復,抬步往殿外走去,迎風涼爽的夏風一吹,竟還不能消面上的熱度,於是乎,風王快步離去,彷彿這含辰殿裡有烈火灼背。

  而在她身後,杜康跟隨著的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書架上的木盒,然後走了回去,啟開木盒,展開畫圖,定定看著半晌,將木盒放回原處,畫卷卻握在手中。

  他遠遠跟著風獨影,看她徑往泱湖方向走去,於是他腳步一轉,去了鳳影宮。殿前梧桐樹上棲著的青鳥已與他熟識,見他到來,撲騰著翅膀飛近,“嘎嘎”鳴叫。

  看著青鳥,他將畫卷舉起,“你若真有靈性,便將這畫送回給他。”

  青鳥歪頭看了他片刻,然後“嘎!”的一聲,探爪抓過畫紙,一個展翅飛起,片刻間便不見蹤影。

  十三、盈盈一水間5

  薄暮時分,久遙用過晚膳,便走出別院,沿著山道慢慢散步。香儀這會煮茶去了,所以只兩名侍從遠遠跟著,並不挨近了。

  他一人走在山道上,不一會兒便走到了一處山坡上,立於坡上,眺望著遠處山崖。此刻夕陽是淡金裡帶著緋紅,將青山翠樹染映上金紅色,初夏裡涼風徐徐吹過,枝葉婆娑作響,遠處倦鳥歸巢,翩躚飛過,幾聲脆鳴啼破山間幽靜,一切顯得淡寧悠遠。

  靜靜矗立,這一刻,靈台是久違的空明澄靜。

  或許,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這麼一想,心頭仿被什麼揪住,空明的靈台頓起淺漪,還未能理清時,空中一聲“嘎!”的清鳴傳來。抬頭,便見一點碧影遠遠而來,片刻便已近前,卻是一隻通體青碧的美麗大鳥。

  久遙雙目一睜,有些不敢置信,可青鳥眨眼間便已飛至跟前,直繞著他“嘎嘎”鳴叫。

  “想不到一年不見,你已長成如此雄姿。”他輕嘆一聲。

  昔日東溟海邊的雛鳥今日已是身長近兩米的大鳥,目光銳利,羽翅搧動時便颳起大風,鳴聲嘹喨,於半空迴響不絕。

  “嘎嘎嘎嘎……”青鳥衝他歡快鳴叫,有如好友久別重逢,卻是盤旋半空不落。

  久遙目光望去,見其雙爪上抓著一個長長紙卷,他心頭一動,緩緩伸出手,於是青鳥放開爪子,紙卷落於手掌,然後青鳥斂翅落於他的身旁,高度已及他的肩膀。

  他慢慢拉開紙卷,心跳由不得加速,當看清畫圖,當看入畫上新添的字,剎那間心跳停止,腦中一片空白。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反反覆覆看著,幾乎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喃喃輕念,當最後一個“來”字出口,停止的心跳再次響起,腦中頓紛紛亂亂百轉干回。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指尖撫過畫上的字,摩挲半晌,他側首,看著青鳥,略帶期待的問道:“誰讓你送來的?”

  青鳥嘎嘎數聲,他心頭微微一沉,許久才輕輕嘆一聲,“果然……她是做不出這等事來的。”一時也不知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痴痴迷迷地看著畫上的字,呆立不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那日神思動盪下,他寫下那句話。

  自離開青州王都至此,已有一年,他知道別院裡每月都會向王都稟報他的近況,他卻從不知王都裡她的近況,於是那日香儀說要將畫送給風王看時,他不知為何,竟是沒有做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48
一一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如今終有“嗣音”,雖非她授意送來,可畫中之語出自她手,其心已知,其意已達。

  這麼多年,他心中的那股痴念,終於得到了回應,可是……又能如何呢?

  他立在山坡上,遙望遠空,心頭一半兒如蜜甜,一半兒如刀絞。

  儘管有日騁千里的駿馬,可她不會跨馬來此。

  儘管有展翅萬里的神鷹,可他不能馭鷹尋她。

  千里萬里,千山萬水,再怎麼遙遠,再怎麼艱辛,總有一日是能抵達的。可是他與她之間,隔著無邊的血海,繞著無數的怨魂,縱是兩心無間,亦不可跨越。

  只能是“人事多錯遷,與君永相望!”

  十四章、諸生何辜1

  元鼎六年七月初,青州忻城三石村發生了一起舉國震驚的慘案。

  三石村的村民馬大良遭惡霸王腅搶奪妻女霸佔家財,向忻城府投狀,不想王腅賄賂府尹郭遂,郭遂便以誣告良民、圖謀不軌為由治了馬大良的罪,當堂杖擊一百。

  馬大良未能救回妻女,反遭毒杖,憤恨癲狂中舉刀屠戮村塾裡的學童,至十死十二傷,而後自盡。

  徐史將此事呈報風獨影時,風獨影當場拍裂了書案,“愚夫可恨!稚子何辜!”

  書案碎裂的巨大聲響直震得殿中侍候的內侍們膽顫心驚,一個個低了頭,氣都不敢喘一聲。

  “此案已然查明,如何處置還請風王示下。”大殿裡,只有徐史冷靜依舊。

  風獨影氣息不平,憤怒異常,“這等愚夫……屠戮無辜稚子!簡直是卑鄙儒弱至極!他若是提刀斬了那惡霸貪官,本王倒要賞他一個勇士!”

  “風王,此話萬不可出口!”徐史肅然揚聲道。

  被徐史這麼一喚,風獨影醒神,呼一口氣,重重在玉座上坐下,努力平息怒火,半晌後,連下數道詔命:“遣王宮太醫速往三石村為受傷學童治傷;忻城府尹郭遂、三石村王腅梟首示眾;馬大良父母、兄弟、妻女全發配邊城,三代以內皆充苦役;馬大良屍首棄於荒野以飼野狗!”

  前兩道詔令在情在理,只是聽到後兩道,徐史眉頭一斂,然後進言道:“臣以為馬大良父母、兄弟無罪,妻女亦為受害者,即算要受連罪,發配邊城已可,這三代苦役卻是過於嚴苛了;而馬大良其人已死,棄屍飼狗,過於殘忍,有損風王仁德。”

  風獨影聞言不為所動,只是起身,立於玉座之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殿中的國相,“國相,本王為何如此你難道不清楚?”

  徐史垂首默然。

  “本王若從輕處之,只怕從今以後多有倣傚者,但凡心中有怨,即屠戮弱者以洩憤恨。”風獨影玉面含霜,鳳目裡一片冷峻肅殺,“本王此舉就是要詔告天下人,凡敢如此者,親者連罪,死後屍骨無存,永世做那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臣明白。”徐史躬身,“風王此舉自然是能震懾天下,但風王亦將被冠上殘忍冷酷之名。臣為國相,職在輔佐,直言不諱乃臣之本份。”

  風獨影頓了頓,片刻後才道:“國相,本王與你彼此明白,所以勿須多言。去頒下詔命,並為忻城選一位父母官,盡快上任。”

  “臣領命。”徐史行禮後便要退出大殿,不想風獨影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有……”徐史止步,抬首往玉座上方望去。

  風獨影沉吟了會兒,道:“三石村那些痛失愛子的村民,必然悲憤難禁,那些被砍傷的學童及家人,此刻定然是驚惶難消。為除隱患,本王親自前往村中祭奠亡靈。”她是亂世裡走出來的,知道人在悲憤絕望下會有些什麼樣的念頭,畢竟當年他們八人為何起兵,她可是記得清楚的。

  徐史只是怔了一下,便躬身道:“風王聖明,臣馬上去安排。”

  遣太醫前往為傷者治療,村民們心頭的憤恨之情必然會消退許多,再有風王親自前去,挾王威君恩,那餘下的一點悲恨亦會煙消雲散。

  史官記著的是風王的數道詔命,可那些百姓記得的是風王的體恤仁愛。

  一位王者,需有仁名,需得人心,如此才可舉國一體國泰民安。

  七月初三,徐史頒布了處斬郭遂、王腅並嚴懲馬氏一族等四道王詔,同時也宣佈了風王將親往三石村祭莫的決定。一時舉國震動,為除貪官惡霸大快人心之餘,亦為風王之英明仁愛而欣慰。

  七月初四,風獨影起駕前往忻城,國相徐史攝政。

  她一向我行我素慣了,如今雖則貴為一州之王,可出行時的華蓋、儀仗、車駕、侍從等等排場一向為她所厭,所以此次也只帶著杜康及五十名侍衛便動身了,隨行的還有忻城新任府尹張卓。

  這一路上,縱馬飛馳,沿途高山城廓飛逝而過,倒讓兩年來困於宮室的她找著了一些當年領軍出征時的恣意痛快。

  青州王都離忻城不過四百里路,又快馬飛馳,是以初六清早,一行便抵達忻城。

  歇息半日用過午膳後,風獨影便起程前往三石村。張卓本欲同行,但風獨影道郭遂已斬,忻城裡正許多事要理,讓他做自己的事去。張卓臨行前得徐史提點,知道風王行事風格,又一心想做一番事業,於是不再堅持,只派了兩名衙役帶路。

  申時三刻,風獨影抵三石村。

  儘管先前的詔命已讓整個青州的人都知道愛民如子的風王要去拜祭枉死的學童,但在見到人之前,三石村的村民心裡大多是半信半疑的。

  及至那一天,當風獨影白衣白馬,領著一眾侍衛,英姿颯爽的奔抵三石村時,早於村口等候的全村百姓望著有如天人駕臨般的女王,半天不能反應。

  許久後,還是村裡最年長的朱大子先回神,高呼一聲帶頭拜下,村裡的男女老少才是醒悟,然後一頭拜倒在地。

  風獨影下馬,扶起最前頭的朱夫子,“都平身。”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不冷不熱,清清泠泠似早春的微雨,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朱夫子領著村人們起身。他們抬頭看著眼前的女王,白衣如雪,長眉鳳目,氣度高華,竟是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美麗威嚴百倍,一時都呆呆看著,忘了言語。

  風獨影目光掃過,見到朱夫子身後有數十人皆穿素服麻衣,形容哀戚,知定是那些慘遭屠戮的無辜稚子的親人,於是走至那些人跟前,道:“諸位節哀。”

  她這話一出,那些人先是呆了呆,緊接著便都失聲痛哭起來,有的更是悲聲嚎著:“風王,我兒死得好冤啊!風王,我兒死得好慘啊!”

  失子之痛,非是言語可以形容,亦只親身經歷之人才知那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痛苦與人死心碎的絕望,是以這些人涕淚縱橫,嚎聲悲切,直哭得肝腸寸斷,聞者心酸,引得許多的村人也陪哭,一時村口只聞慟哭哀泣,便是那位兩鬢蒼蒼的朱夫子亦忍不住抬袖拭淚。

  若有千軍萬馬於前,風獨影亦可從容應時,可眼前這種場面,卻是她最不善長的,一時心頭惻然束手無策。而她身後的杜康與眾侍衛則更不知如何應付了,只得一個個轉過頭去,不忍看這些悲傷泣哭的人。

  好在那朱夫子哭了會兒便反應過來,轉身對那些啼哭的村人道:“風王前來祭奠我們的孩兒,是為著讓孩兒們安心上路,下世投個好胎。爾等只顧啼哭,而忘了正事,豈不有負風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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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他的一番話頓讓那些村人們止哭,紛紛又叩謝王恩。

  而後朱夫子帶頭領著風獨影前往村中祠堂,死去的十位學童的屍首皆以棺木收殮,寄放於祠堂裡,只待選好的日子到了,再一起安菲。

  風獨影到了祠堂,便見老舊的祠堂裡裡外外皆掛著白花白幡,步入祠堂,可見堂中並排十口小棺木,同時一股腐臭撲面而來。這等盛夏之日,屍身本易腐爛,更何況十具屍首聚於一屋,其氣味之濃,幾讓人聞之慾嘔。

  那朱夫子一入堂中,自然是聞得這股臭味,一時心頭有些忐忑,轉頭往風王看去,卻見其神情肅穆,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似乎完全沒有聞得氣味一般。心頭頓生敬意,他取過香,燃上,然後恭恭敬敬的遞給風獨影。

  風獨影自他手中接過香,舉香於頭頂,再躬身一揖。

  堂中的村民,特別是那些失子的父母,這幾日來日夜以淚洗面,一顆心早已痛得麻木,此刻眼見風王鄭重行禮,胸膛裡終於湧出一股暖暖的感動。

  他們生於亂世,都曾歷過人命如草芥的日子,那些王侯將相、府差衙役,誰不是高高在上的踐踏著他們,而眼前的女子,他們青州之王,卻是如此肅穆的真誠的向他們孩兒的亡魂行禮!

  古往今來,未從有過帝王向百姓行禮之事,村民頓眼眶發熱,胸口痠痛,紛紛跪拜於地,大聲嚎哭起來,只是這哭聲裡卻添了一絲欣慰:我的孩兒能得風王拜祭,今生有了這份福氣,黃泉路上定然走得順坦,來生必能投個好胎。如此一想,終是能稍解悲痛。

  十四章、諸生何辜2

  風獨影上完香,正要轉身之際,驀然間腦後生出一股寒意,那是身經百戰之軀臨危遇險之際的自然反應,她當即身形左閃,一道黑電便從後射過,她心頭一緊,迅疾往前飛掠,伸手擒住那抹黑電。

  這不過眨眼之間,杜康以迅速掠至她身旁,冷目掃視,凝神戒備。而五十名侍衛則紛紛拔劍瞪視祠堂之外,厲聲喝道:“外面什麼人?膽敢行刺風王?”

  “哈哈哈哈……”祠堂外傳來一陣桀桀怪笑,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祠堂裡村人們還不知發生何事,眼見侍衛們拔劍,堂外又傳來怪笑,一時都驚得忘記了嚎哭,於是祠堂裡頓然安靜下來,只風獨影冷靜清澈的聲音響起,“沒事吧?”

  一名村漢呆呆站著,胸前一支黝黑的鐵箭,箭尖已觸及胸前衣襟,之所以沒有再進一分,是因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自後拎住了箭身,然後他便看到女王如拈一根草一般,從容收回了那支鐵箭。

  然後,那名村漢才回神,頓時汗如雨下,看著女王滿懷震盪感激,撲通跪下,“草民謝風王救命!”

  風獨影看了一眼,見其沒事,轉身與杜康相視一眼。憑他們的修為,自然已聽出堂外來了許多的高手,兩人心中都頗為驚異,難道是衝她而來?

  “你們都呆在祠堂裡不要出來。”風獨影目光掃過那些呆愣的村民,然後看著朱夫子,這位老人大約是這村裡德高望重之人,可以領御全村。

  朱夫子也是立國亂世兵禍之人,分得清輕重,點頭應允。

  “你倆守住祠堂。”她再吩咐那兩名衙役。這兩人功夫平常,出去了不能幫忙,反會添亂。

  “是。”兩衙役忙應道。

  風獨影率先跨步走出祠堂,杜康與眾侍衛緊步相隨,身後兩名衙役將祠堂的門緊緊關上。

  出了祠堂,便見外面密密數百黑衣人,團團將祠堂圍住,手中刀劍出鞘,在暮色裡閃著寒光,放目望去,那些面孔陌生而冷漠,而且這些人敢於袒露容顏,只怕是打定了主意不留活口!

  杜康心頭一凜,緊步立於風獨影身後。

  風獨影看著那些黑衣人,面不改色,只是冷聲道:“爾等何人?意欲何為?”

  那些黑衣人群裡,有一男子排眾而出,衝著風獨影咧嘴笑開:“風獨影,我等了好多年了,終於是等到你來了青州,終於是等到了取你性命的一天!”那人身材枯瘦,面上數道疤痕,配上那陰森的笑容,顯得鬼般可怖。

  聽了此人話語,風獨影已然明白,這些人確是衝她而來,至於原因……勿須詢問,她也能知道個大概。能招攬這麼多高手,必然是當年亂世裡那些被他們八人滅亡的霸主之一,潛伏多年。

  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報仇雪恨!

  當年滅掉多少霸主,她已記不清了。

  如今又有多少仇人,她更不曾去想。

  她此刻只想著,看來還真如四哥所說,任何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宣令天下,雖為她博得好名聲,卻也同時洩露行蹤,令有心之人有機可趁。只不過,這些惦記著尋仇的人,即算今日不來,明日、後日也會來,總會要瞅著一個機會取她的性命。

  對面的黑衣人,一目掃去,人數隻怕不下兩百,從他們的呼吸、神態間可看出,身手都非尋常之輩,而己方算上自己與杜康也不過五十二人,敵眾我寡,實力懸殊。可是風獨影卻一點也不害怕,更沒有絲毫擔心,她只是靜靜看著對面的那些黑衣人,想這一次她的劍下又該添多少亡魂?

  “杜侍衛,他們人多勢眾,請護風王速速離去,這裡交給我們。”侍衛首領看清了形勢後便對杜康道。他知今日必是凶多吉少,可身為風王侍衛,便是拼著性命不要,也要讓風王安然離開。

  杜康聽了這話只是緊緊看著風獨影。

  對面領頭人卻又是幾聲怪笑,“風獨影,別說你今日逃不了,你若逃了,就以這全村人的性命來替你吧!”

  “哼!”風獨影一聲冷叱,“本王自領兵以來,還不曾做過一回逃兵!今日本王倒要看看,最後誰將性命留下!”然後抬手,鳳痕劍遙指那群黑衣人,“眾侍衛聽令,與本王將這些鼠輩拿下!”

  “是!”眾侍衛齊聲領命。

  “好!我們就看看最後誰把命留下!”對面領頭人手一揮,“殺!”

  剎時,兩方短兵相接,刀劍叩鳴。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49
一一九

  風獨影叩指彈劍,寶劍“叮!”的悠悠長吟,她垂眸掃過有若秋泓之劍身,“久不飲血,已寂多時。”

  話音未盡,足尖一點,已飛身殺去。她雪衣銀劍,於一群黑衣人中飛縱而過,衣上鳳羽蹁躚,手中劍光如虹,便彷彿白鳳挾著華光飛掠長空,姿態優美,迅若雷電。杜康在她楊劍的同時便已拔劍相隨,不離三步之外。

  祠堂前頓時一番血腥激戰,刀劍聲,喊殺聲,於山谷迴蕩。

  風獨影於杜康兩人武藝絕倫,遠遠高出那些黑衣人,所到之處,必鮮血淋淋,慘叫連連。

  那五十名侍衛卻是另一番景況,他們雖都身手了得,但此刻敵眾我寡,那些黑衣人個個武功不俗,且招式凶狠,不留餘地,圍攻之下,侍衛們傷亡慘重。

  只是此刻身陷重圍,只有奮力拚殺一途,兩刻過後,五十侍衛只餘十三人,但黑衣人卻亦有數十人喪於風獨影、杜康劍下。

  黑衣人的領頭人一直站在圈外冷眼相看,見侍衛們已是強弩之末,於是將黑衣人分成三批,一批繼續圍殺餘下的侍衛,兩批分別圍攻風獨影與杜康,將他們分離開來,以讓他們彼此不得照應。

  此法頗是見效,再鬥得兩刻,侍衛們已是盡數倒地,而風獨影與杜康也已相隔數丈之遠,分別身陷黑衣人的圍攻中。

  那領頭人看得如此情形,頗為自傲的冷笑數聲:“風獨影,昔日你精兵強將逼得我兵敗逃亡,今日也換你來嘗嘗敗亡的滋味了!”

  風獨影抬臂一揮,一顆頭顱滾地,長劍滴血,聲若寒冰:“本王一人一劍,便可令爾等鼠輩再嘗敗績!”

  “好!好!好!”那領頭人不惱不怒,只是手一揮,“與我分兩批圍攻,倒要看看你能支撐到何時!”

  那餘下的黑衣人還有一百二十人,此刻得令,頓分成兩批,每批六十人。第一批又分成三十人一組,分別殺向風獨影與杜康,等殺累了便退下,換上下一批,如此反覆,是打算要生生將風獨影、杜康的功力耗竭,而後是生擒還是斬殺,自然是輕而易舉。

  此方法若換作常人,自然是有效的,只怕兩三輪下來,便已精疲力盡,引進就戳。

  但那領頭人顯然低估了風獨影與杜康。

  每一批上前,是會消耗他們一些功力,但每一批都會喪失數條性命。

  被圍攻的兩人——

  他們腳步一動,必然逼近眼前!

  他們身形一轉,必然避過刀劍!

  他們長劍一劃,必然奪命勾魂!

  他們是亂世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他們一生經歷的戰鬥多不勝數,比之今日更為凶險更為慘烈的戰鬥他們都能殺敵活己!

  所以,他們的每一招,每一式,力道與速度都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他們目光掃過,長劍相隨!

  他們劍光劃過,血肉橫飛!

  半個時辰過後,隨著黑衣人越倒越多,那一直旁觀的領頭人心頭已是驚駭莫名,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

  地上屍首一具疊一具,鮮血已流淌成河,地面一片赤色,空氣裡是濃重的血腥氣,耳邊響起的是尖銳的刀劍叩擊生,是斷臂穿胸的慘叫聲……森羅恐懼之氣溢滿天地,祠堂前已化成修羅地獄!

  而被黑衣人圍困著的兩人,面容冷靜,眼神冷酷,彷彿鬼神附體,永遠都打不倒一般,煞氣懾人。

  領頭人越看越驚,越驚越怕。

  “啊!”又一聲慘叫響起,一截殘肢自半空飛起,然後墜落在領頭人腳前,再血光一閃,一顆頭顱滾落,滿面塵血裡,一雙兀自恐懼的瞪大著的眼睛。

  風獨影長劍一甩,地上甩下一道血虹,“誰再來?”

  她立於屍堆之中,白衣染血,長劍如雪,如玉的面容上無一點疲態,更無一點畏懼,鳳目冷澈如冰亮若寒星,目光掃來,便似劍芒刀光劃過,那些黑衣人不由自主後退幾步,竟是不敢上前。

  噬血鳳凰!

  那一刻,在場之人無不想到了那個外號。

  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噬血鳳凰!

  十四章、諸生何辜3

  “一起上!”領頭人咬牙下令。

  剎時,出了圍攻杜康的十人外,餘下的四十名黑衣人全撲向風獨影,手中刀劍寒光閃閃的罩向她,皆是使出了全力,是以饒是她武功絕倫亦險象環生。

  也在那時,祠堂裡的門忽然開啟,朱夫子領頭走出,身旁與他並肩而出的是風獨影救下的那名村漢,兩人手中各握著一口刀,那是從衙役手中奪來的。他們身後男女老少相隨,有的手中握著木棍,有的拿著木板,有的赤著雙拳,卻一個個滿臉無畏的瞪視著那些黑衣人。而在祠堂裡,那兩名衙役卻是貓著腰悄悄躲在門後,從門縫裡看著門外,那滿地的屍首與鮮血直嚇得他們雙腿打顫。

  圍斗中,風獨影目光渺見,立時喝道:“都回去!”

  可這一回,卻無一人聽從她的命令。

  這些村民,衣貌粗樸,大多都沒讀過書,不識得禮儀,可是比之那躲在門後的食君之祿的衙役們,他們卻更懂得道義更加的高貴。面對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黑衣人,他們自然是害怕的,躲在祠堂裡眼看著那些黑衣人手起刀落,眼看著那些侍衛們一個個喪生卻無一人後退,眼看著風王身陷重圍……他們害怕、恐懼,而後鎮定、憤慨,最後拔刀而起,推門而出!

  這門外的是他們的王!

  他們的王為他們斬了貪官惡霸!

  他們的王親身前來拜祭他們這些草芥之子的亡靈!

  他們的王已為他們打下了這太平天下讓他們可安寧過活!

  他們的王此刻為了保護他們浴血奮戰!

  眼前的人是他們的明主仁君,是待他們有恩有義的風王!

  “爾等鼠輩,休傷我王!”朱夫子大喝一聲,然後雙手舉著大刀,便沖那些圍攻風獨影的黑衣人砍去。

  有為民而戰的王,自然有為王而戰的民!

  “不可!都回去!”風獨影厲聲大喝,就在這一分神間,她背上便中了一劍,她頭也不回,手腕一轉,長劍一刺,瞬間劍氣暴漲,直將擋在身前的黑衣人劈倒,露出一絲空隙,她足尖飛點,迅速衝出往朱夫子掠過,卻依舊晚了一步。

  一名黑衣人大刀一揮,便將朱夫子手中的刀落,再回刀一劍,刀刃自朱夫子頸脖劃過,頓噴出一道血雨,朱夫子倒在了地上。

  “老人家!”風獨影手起劍落,將那名黑衣人砍倒,蹲身扶起倒地的朱夫子,卻見他喉間一道寸寬的血口,鮮血汩汩而出,顯然是無救了。

  “風……王……速離……”朱夫子吃力的唸著,話音還沒落完,頭一歪,氣絕身亡。

  他們自然知道,他們遠非刺客的對手,只盼能阻得刺客片刻,以讓他們的王能得隙逃脫。

  “老人家!”風獨影喉頭一哽,腦後卻已刀風掠來,她身形不動,左手放開朱夫子,右手揮劍掃去,身後一聲悶哼,然後一名黑衣人栽倒於地。

  “打死你們這些賊子!”這時,村民們已全部撲向了那些黑衣人。

  “賤民不要命了!”那領頭人揮刀砍落一個撲向他的村民,看著眼前那些握著木棍或是赤手空拳便衝上來的村民,胸膛裡頓生滿腔憤恨,若非當年……今日青州稱王的便該是他,這些草介本該是匍匐於他的腳下才是!剎時眼中凶光一閃,恨聲下令:“全都砍了!”

  風獨影起身回首,也不過眨眼間功夫,可入目的是許多村民還未及慘叫便已倒在了刀光裡,倒在了血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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