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鳳影空來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07: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22419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41
八〇

  聽得久遙的叫喚,久迤冰冷的眸子裡泛起一層淺漪,但他瞬即斂去,依舊是冷冰冰的重複:“王說已逐你出族,請即刻下山離去!”

  久遙心底沉了沉,看著兄長,清澈的眸子裡難掩傷痛,輕聲再喚:“二哥。”

  聽著弟弟的呼喚,再看著弟弟眼中流露的傷感,久迤雖然面孔依舊是冷冰冰的,心裡頭卻是糾結萬分:大哥自己做不來的事為何要叫他來做?眼前的人可是五年不見的弟弟!看他滿面風塵,可是已比五年前長高長大了許多,他想做的是走過去拍拍弟弟的腦袋說一聲“你總算是回來了”而不是一臉絕情的趕人。久玖,你快來幫我……

  正在這時,忽有一漢子大步奔來,一邊大聲叫道:“二殿下,我家婆娘方才吃了飯就說肚子痛,可把我急得六神無主的,去醫館裡找你,玖王妃卻說你在這裡,可算是找到你了!二殿下,我家婆娘才懷了六個月啊,還不到生的時候,怎麼這會就肚子痛呢?你快去我家看看吧。”那漢子跑到跟前一把拖了久迤便跑,轉身之際看著了久遙,“啊!

  三殿下回來了?!回來就好!一會上我家來吃飯吧,我釀了好酒請你喝!”口中叫喊著,腳下卻沒停,轉眼間便拖著久迤跑遠了。

  久遙看著遠去的人影,眨了眨眼,然後臉上盪開歡笑,這個久玖,還是那麼鬼機靈的。他轉身,抬頭仰望山峰之上那些依峰而建古樸典雅的樓閣殿宇,片刻,抬步拾級而上。

  九、昊天不惠2

  邁過長階,穿過宮門,再拾級而上,繞過小亭,穿過長廊,便到了一棟六角樓前,樓閣一半嵌於峭壁之內,一半懸於峭壁之外,樓外雲霧飄遊,彷彿是天外仙閣。

  久遙在樓前站立片刻,然後鼓起勇氣推開門,抬頭望去,一眼便見一名男子背身立於窗前,正遠望樓外的雲霧及雲霧之下的田野。

  久遙跨門而入,喚著那名男子,“大哥。”

  久遙的大哥亦即久羅族現任的王—— 久邈,在聞得身後的喚聲時,本來立定主意不能心軟的,可依舊忍不住轉過來身。他年約二十七、八歲,形容不似久迤之俊秀飄逸,亦不似久遙之俊美無儔,卻直若窗外的碧空流雲,清淡素雅。

  看著眼前五年不見的弟弟,久邈禁不住眼眶發熱,但面上卻不顯情緒,只是冷冷淡淡的道:“二弟果然放你上來了,但我早已逐你出族,你速速離去。”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如同天外傳來的綸音佛語,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尊貴威嚴。

  若換作五年前的久遙,數翻遭逐,大概真要傷心離去了,可此刻是已在山下紅塵裡歷過五年的久遙,世人察顏觀色的那一套早是學會,所以此刻兄長面上雖然冷淡,可眼中流露的情緒卻是瞞不了的,於是心頭頓吃下了定心丸,不以兄長的冷言為意。況且他的大哥便等於這座山的神,有任何人進入此山他大哥都能夠知曉,若非大哥的默許,他根本上不了山,此刻也不能站在這裡。想來,這五年的放逐他思唸著家鄉親人,這些親人也在唸著他的。

  於是,久遙耷拉著腦袋,“大哥,我走了好多天的路,走得腿都要斷了,才回到這裡,你就要趕我走嗎?”他聲音低低軟軟的,配著疲倦的神色,凌亂的衣鬢,以及一路的風塵,倒真是十分的可憐。

  儘管久邈知道,憑著他們久羅王族的能力,弟弟肯定是用不著走路走回來的,只是此刻看著弟弟狼狽可憐的形容,心頭早是軟了七分,只是他身為久羅族的王,卻有著不能不顧的原則,“你違背租訓與族規,早已不是久羅之人,這裡不能留你。”

  久邈的話雖是說得狠,可語氣卻並不冷,而且目中透著期盼之色,久遙一眼便看明了。兄長這是在等他的承諾,只要他認個錯,許個永不再犯的承諾,兄長便會原諒他,便會允許他重歸這片生他養他的故土。

  他看著兄長,腦中閃過一念,於是道:“大哥,破除閉山鎖族的祖訓,我們也融入山下的百姓之中吧。”這就是被全族視為大逆的話,亦是他被驅逐出族的原因。

  久逸聞言,看著久遙,滿臉失望之色,“這一方淨土絕不許山下那些醜陋自私的人玷污。”他聲音變冷,目中已顯嚴厲,“看來你依舊沒改,你還是盡速下山吧!”

  果然。久邈暗想,臉上卻立時展開笑容,“大哥,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急著趕我了。”他走上前一步,看著兄長,斂起眉頭擺出委屈之色,“我是想跟大哥說,這樣的話我再也不會說了,我以後肯定會嚴守族規祖訓。大哥,我這些年在讓下,日夜都想唸著族人,想唸著你與二哥,只恨不得能插翅飛回。大哥,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犯了,你別趕我走。”

  久邈愣了愣,看著面前一臉誠懇認錯的弟弟,然後慢慢反應過來。他是誤會弟弟了,弟弟是說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他一生居於這久羅山頂,不曾踏出山外,不曾接觸世人,所以心思純粹簡單,此刻聽得弟弟的話,完全沒作他想。更何況他這些年本就唸著弟弟,日夜憂心,日夜盼著,如今他肯認錯回來,他怎有不同意的。

  “只要你不再宣揚那些與山下融合的想法,我便允你重回歸族裡。”

  “大哥。”久遙聽得兄長的話心緒激動,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兄長,聲音沉沉的卻透著歡喜,“我再也不會說了,你讓我回家吧。”

  久邈被弟弟抱住,不由呆了呆,只因五年沒見,弟弟早已長高大了許多,倚著的身體也重了許多。想起當年只及他肩膀的清瘦少年,再看如今高挑俊美的男子,他心頭又熱又軟,由不得伸手攬住弟弟,“好。你要是再敢犯……我就……我就打斷你的腿!”

  嘴裡這樣說著,可聲音卻是啞了,只因太想念了,也太捨不得了,這是他一塊兒長大的弟,是他從小看著寵著的弟弟,卻是一去五年不回。如果再來一次,他真的寧肯打斷了弟弟的腿把他留在山上,也舍不得他再離開。當年雖是發下狠話把弟弟趕出去,可那不過是想逼他認錯,想著他一出山必會被山下人嚇回來,結果這小子卻嘴硬心硬,真的一路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反讓山上的親人、族人為他擔驚受怕了五年。

  “我終於可以回家了,再也不用流浪,再也不是無家可歸的人了!”被兄長摟著,久遙只覺得彷彿是置身在一片溫暖輕盈的柔波里,放鬆了心神,放開了一身的束縛與緊崩,那樣的舒適安寧。

  是了,這就是家的感覺,這就是親人的力量。

  以往在山下,無論他住著多麼華麗高大的房子,無論他的周圍有多少同伴,他心裡頭都是空的,都覺得身子彷彿浮在半空,怎麼也沒有腳踏實力的安心感。

  如今他終於是回家了!

  兄弟兩靜靜的抱了一會兒,還是久邈先回神,放開弟弟,凝眸細看他的容貌。還是那張臉,卻又顯得不一樣了,堅毅了些,也更俊些,更有擔當些,是個男子漢了。

  “你這狠心的傢伙,一走就是五年,回頭看久玖怎麼個懲治你法!”

  久遙聞言不由縮了縮膝子,那個青梅竹馬的可怕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能逃一時是一時,他扯著兄長的衣袖,頗有些少時撒嬌的模樣:“大哥,我好餓了,你做飯給我吃吧。”

  久邈看了看漏壺,“這還不到飯時呢,你難道路上沒吃?”

  “嗯。”久遙點頭,自動略過那頓與金虎共用的午膳,可憐兮兮的看著兄長,“大哥,好久沒吃過你做的飯了,我好想念的。”

  “唉。”看著弟弟那與往日無什不同的姿態,端雅威嚴的久羅王嘆了口氣,“好吧,我去做。”

  久遙頓時眉開眼笑,“我給大哥當幫手。”

  兩兄弟出了六角樓,還能聽得久遙的嘮叨聲,“還是大哥對我好!二哥好無情的,一看到我就趕我走。哼,回頭我找久玖告狀!”他似乎完全忘了眼前的大哥也趕過他,而且他二哥是連照大哥的吩咐趕人的。

  那日,久羅三殿下吃到了久違的兄長做的美味佳餚。

  飽食一頓後,兩兄弟便回到六角樓裡,一起飲茶消食。

  飲完了一杯茶後,久遙以一種非常閒散的語氣道:“大哥,我在山下聽說頡城府的府史及五百官兵盡段於久羅山中。”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凝惑,“有山下的人闖進來了嗎?”

  久邈頷首。那些山下人就好比老鼠,老鼠闖進了家門,自然是要盡數消滅的。

  久遙看看兄長的神色,斟酌了一會兒,然後一臉赤誠的望著兄長,“大哥,我保證不再說那些話我便真的不會說。但我現在卻有幾句話要說,還請大哥不要動怒。”

  久邈看弟弟如此鄭重其事,倒是有些稀奇,“三弟你要說什麼?”

  “大哥,我這些年在山下,日夕與他們接觸,所以我熟悉他們,也瞭解他們。”久遙望著史長,目光清澈而平和,“大哥今次取了五百多人性命,必然在山下民間掀起軒然大波,此舉實於我久羅百害而無一利。”

  久逖聽了,眉頭一皺,道:“這有什麼?祖先有訓“山下之人,欺善怕惡而貪生怕死,凡入山者殺之以儆”,百餘年來,我族皆以此法震懾闖山者,才保我族的長久安寧。”

  聞言,久遙一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以至只能無奈嘆氣。他的兄長雖是長於他,可這數年閱歷,已讓他看盡世人閱盡世情,所以於世事之上,其實他更長於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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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兄長取那些人的命非關性惡,非為噬殺,不過是遵循祖輩傳下的“凡入山者殺”的祖訓,以為只要嚇住了山下的人,山中便可恢復清淨安寧。

  這是一種極為純粹簡單的思維,拿來應對山下複雜多變的世人,卻是危險至極。

  因為“欺善怕惡”只適於一般人,還有很多是“遇強則強、遇惡除惡”的強者。

  “大哥,這條祖訓只適於以前。以前是亂世,山下的人只顧著爭奪天下,誰也不會注意小小一座久羅山,更不會在意這山中有無死人。而現在山下已是一統,你一次取五百士兵性命,此事非同小可,若驚動了大東的皇帝,他必然會派人前來探查。若他知道了我們一族之事,那時他又怎容得我們盤踞這久羅山,怎容得我們在他眼皮底下自立一國自稱為王。”久遙語重心長的道。

  他這番話,若換作其他人聽了,定知事態之嚴峻,定然動容生畏,可此刻他面前的是久邈,是一個自出生以來不曾涉塵世不知外間世態的人,他對久羅山以外的一切皆不感興趣,他對山下世人的態度全來自於祖輩的遺訓。所以他會在厭煩了山下人連番犯山時傳下那幅儆誡的麻布朱書,而近月來再無入山者在他看來是他的懲誡與警告奏了效,因此久遙的話於他連危言聳聽都算不上。

  “山下之人的事與我們無關。久羅讓乃我族居住之淨土,絕不許山下之人玷污。”

  久邈的神情與聲音裡都自然而然的帶著對山下之人的鄙夷與冷漠。

  久遙聽著,頓苦笑不已。

  他們一族隱居這山頂之上,與世隔絕,族人生性淳樸,相互友愛,從無糾葛爭戰,所以絕不知什麼是帝王心性,也不知什麼是權謀之術,更不知什麼是王圖霸業,他們只是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住在這山上不與世人相爭,世人便也該住在山下不來打擾他們。而且族人世代皆受祖輩所訓,認定了山下之人自私貪婪爭利好鬥,都對山下之人充滿了畏懼、厭惡,所以才斷絕與山下的一切往來,只守著這一片淨土安居樂業。他這五年亦看多了山下人的劣性,知道族人這樣的想法、做法並無過錯。

  可是……世事無常,而今時勢已與從前不一樣了。

  憑著他這些年的閱歷,他有滿籮筐的道理,若換作山下的人早就明白了,可在與世隔絕的兄長、族人面前,卻是說得再深再透澈也是毫無用處。他的族人絕不願與山下人往來,他的兄長認定了自己的力量可以保護族人,保護這片淨土不受侵犯。

  沉默了片刻,他放棄了說服兄長的念頭,因為百多年的觀念怎可能一朝一夕便改變的。所以他看著兄長,滿臉懇切,“大哥,我是久羅人,我是你的兄弟,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我都是為族人著想,絕不會害我們的族人。你信我嗎?”

  雖奇異三弟為何這樣問,但久逸還是點頭,他當然不會懷疑這一點。

  久遙鬆了一口氣,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久邈微怔,道:“三弟要說什麼直說就是,為何要說個“求”字,大哥能幫的自然會幫你達成。”

  “我只希望著這一次的事,即算頡城府上報了帝都,大東的皇帝也只視作小小匪患隨意派個將領前來處理。因此,從現在起,無論誰入山,無論有多少人,我求大哥不要再取他們性命。反正久羅山這麼大,又有大哥在,他們絕找不到這裡,等他們找不到匪徒之時,自然就會離開。”那個時候,久遙並不知,帝都裡因群臣的彈劾而引來了一位他完全未曾料想到的人—— 鳳影將軍風獨影。

  久邈聞言倒是一愣,“三弟為何這麼關心山下人的生死?”

  “因為我不想山下人的生死給久羅族人帶來災禍。”久遙看著兄長一字一字道,極是慎重,“大哥,我求你應我一次,我只想我們的族人安然。”

  久逖沉吟片刻,終於頷首。在他看來,近期內都不會有人敢入山的,而且弟弟如此懇切的請求,他又怎忍心相拒。

  得到兄長的應承,久遙自從聽聞了頡城府的事後,高高吊起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他想著,等頡城府這事淡下後,他便去帝都找風獨影,將一族情況相告。他知道風獨影不是噬殺好功之人,她在聽完了他的苦衷後,定能理解並原諒他們一族的行徑。而有她從中穿針引線,到時再說服皇帝與其他七將便是輕而易舉的事,他非常清楚風獨影在他們七人心中的份量,他也清楚鳳影將軍在大東王朝舉足輕重的地位。

  想起風獨影,想起海邊那個對著他時常擺出無可奈何神情的女子,他心頭頓湧起一股似甜還酸的滋味。

  等到大東皇帝不再追究久羅族的事,他便帶她來久羅山,讓她看一看他們一族的居地,她一定會喜歡這一片與世無爭的土地,這裡會是她的休想之所。他的兄長與族人定也會喜歡她的,那個看似很冷漠高傲實則善良體貼的姑娘。

  想著想著,久遙目光望向窗外,唇邊銜起自信開懷的微笑。

  從那日起,在外流浪五年之久的久羅三殿下久遙便算是回家了。

  離家太久,所以回來一切都覺得新鮮,每日裡就在族裡這家竄來那家竄去的。族裡的人眼見著多年不見的三殿下回來了,家家熱情招待,個個關懷備至的詢問他這些年在山下過得如何?於是久遙便把這些年走過的山山水水遇到的奇人奇事拿出來說,族裡人都不曾見識過,自然覺得十分的新奇有趣,那些孩子們更是愛聽,日日跟著要聽故事,他也樂得講。

  不過,他確實再也沒有講過“與山下人往來”的話,他知道說這話族中誰都聽不進去的,他只講“故事”。他想這些故事會讓族人們瞭解山下人的,一日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兩年、三年……總有一日,族人會認同山下人,願與山下人交往融合的。

  在他的計畫裡,一切都那樣的妥當而美好。

  九、昊天不惠3

  九月二十七日。

  風獨影一行到達青州,但她只在青州停留了半日,點齊了兩千“雷動騎”後即直奔青州最南邊的頡城。

  兩日後,風獨影抵頡城。

  頡城府尹安猜雖說是奏請帝都派能將剿匪,可他萬萬沒想到派來的會是威名遠颺的鳳影將軍,所以他受寵若驚之餘趕忙誠惶誠恐的出城親自迎接這位帝都貴客。

  風獨影到了頡城府後,即命安靖去尋幾位七十到百歲左右的老人。

  安靖雖不解,但對她的命令豈有不從,於是趕忙派人去尋,果然當日便找到了四位老人,最小的七十八歲,最大的九十五歲。

  將四位老人請到府衙,風獨影親自接見,待飲過一輪茶水後,她詢問幾位老人可有知曉久羅山的,無論是什麼事都可說。

  幾位老人說的大多是差不多,只說祖祖輩輩們都說久羅山是進不得人的,至於為什麼進不得,那說法就多,山裡有虎精啦狐妖啦鬼怪啦等等。

  只那位九十五歲的老人說的略有不同。他道在他的父輩口中曾聽說過他的爺爺是采參人,常年都在久羅山裡采參,但在百多年前,忽然有一日,無論是打獵的采參的砍柴的……進山的時候都像鬼打牆似的,轉來轉去就是進不了山。都以為山中出了什麼髒東西,便請來和尚術士作法,可都沒用,照舊進不去,偶有一兩個能進去的,卻再沒回來了。於是久羅讓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入山了,這久羅山便成了無人的荒山。

  風獨影聽過後,目光瞬一眼府尹。安靖不由打了個寒顫,只是他並非本地人氏,又今年六月才自幽州府調任這頡城府尹,哪知這久羅山是進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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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送走幾位老人後,風獨影默默思索。從久羅山上飄下的“麻書”並結合這幾位老人的說詞來看,大約可推敲出盤踞久羅山的匪患是“久羅王”。他們能霸佔久羅山百餘年足可見不同尋常劫財掠物的山匪,這麼多年來入山者皆有去無回,要麼為其所殺,要麼為其所關;至於那些轉來轉去入不得山的,定是山中談有機關或陣法,尋常百姓不識這些只當是妖鬼作怪。思量過後,她決定將雷動騎暫留在頡城,自己領著杜康與一百親兵先去久羅山探探情況,否則貿然領兵入山,只怕會犯前車之鑑。

  於是十月二日,風獨影與杜康及一百親兵出了頡城,奔行了一個多時辰,便到了久羅山下。

  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的大山,在明麗的秋陽之下,滿山樹木青翠與金黃相間,顯得無比的瑰麗雄偉,實不像鬼魅妖魔所在。他們一行歇息了片刻,便將馬匹留在山下,徒步上山,可才踏入樹林裡,便一股浸骨的寒意襲來,明明還未立冬,卻冷如深冬,百名親兵頓全都打起寒顫,身上的鎧甲亦因顫動而叮叮作響。

  風獨影頓時止步。她與杜康內力深厚,自不懼這點寒意,可這一百士兵乃是鳳影騎裡挑選的精兵,皆是身經百戰功夫過人,跟隨著她風霜雪雨走過,絕不至因這一點寒意而禁受不住打顫的。

  看來這久羅山很不簡單。

  她當即命令百名士兵回到放置馬匹的地方等待,她與杜康上山一探。士兵們雖不敢抗命,但臉上的表情明顯是不願意讓主將去冒險而自己呆在山下。

  “將軍,還是讓我等跟隨您一道去吧。”士兵的領頭百夫長道。

  風獨影搖頭,“山中若有險,你們跟去反受牽制。”她與杜康一身功夫可於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若山中真有絕世高人或是凶險機關,鬥不過時也足可自保逃命。

  聽了她的話,士兵們自然再無異議。

  風獨影看一眼前方神秘莫測的密林,又加上一句:“若萬一……天黑之前我們沒有出來又未發信號,你們絕莫入山相尋,即刻稟報帝都。”她回眸看住百夫長,聲若金石,“這是本將的命令!”

  “是!”百夫長領命,與眾士兵出山等候。

  風獨影與杜康繼續上山,沿途雜草過膝,到處都是參天古木,枝繁葉茂,將天空遮住,以至光線十分暗淡,腳下踩過都是軟軟厚厚的腐葉,杳無人跡。

  兩人走到約莫兩刻,風獨影忽然停步,杜康自然也停步。

  儘管樹林裡光線暗淡,但處久了習慣了便也能看清了,何況以風獨影的功力黑夜視物亦很尋常,所以這一片樹木在她目下無所遁形。看了片刻後,她道:“看來這山裡的“妖怪”還懂奇門遁甲之術。”

  杜康移目看她。

  風獨影再往前走出十步,然後站住,目光在前方、左右仔細巡視,片刻後才道:“果然如此,這些樹皆是按九星八門八方而排出的“迷蹤陣”。每一株樹都有數尺粗,顯見樹齡百年以上,那麼這“迷蹤陣”便是在百年以前種下這些樹時便排下了,八方八陣,再八陣八方合一陣,整個久羅山都在這“迷蹤陣”之中,難怪無人進得了山,常人哪裡懂奇門遁甲,自然是有來無回。”

  “這陣法厲害?”杜康問。

  “百多年都無人進得了,你說厲害嗎?”風獨影鳳目裡射出亮光,那是遇見厲害對手時的興奮。

  杜康一聽,便道:“那我們去尋了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人再來。”

  風獨影搖頭,唇邊彎起淺淺弧度,“奇門遁甲術當世無人能出玉先生之上,我從師於他,雖不似三哥、四哥那般精通,但要入這久羅山卻是不難。”

  杜康只重她的安危,跟隨她多年自然知她的本事,所以見她如此自信,當下不再說話。

  “等下入陣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有反應,你只要跟著我的腳步走就是了。”風獨影囑咐她。

  杜康點頭。

  “那走吧。”風獨影抬步前走。

  杜康跟隨其後,一走入陣中,便覺四周樹木彷彿會自行移動一般,瞬間便換了位置,方才看到的與眼前看到的已完全不一樣了。他當下趕忙收斂神思,一步一步踩著前面風獨影的腳印走。只見她一忽兒左走幾步,一忽兒前行幾步,又一忽兒卻是後退數步,走得十分的雜亂無章,若非她先前已叮囑過,杜康這會只怕要走錯跟丟了。就這樣,彷彿是昏頭昏腦的走著,一路上還撞見一些白骨腐屍,顯見便是以前那些入山後再也沒回去的人。過了約莫四刻的樣子,耳邊聽得風獨影一聲輕語,“是了,生門在這。”然後便感覺肩頭一緊,接著身子騰空而起,卻是被她提著躍過了數丈,落地時,只覺周身一鬆,呼吸間的不再有那些陳腐腥臭之氣,草木的清新沁入脾肺,瞬間心神一爽。

  風獨影回首看著方才走過的樹林,“這山這麼大,這陣這麼廣,年復一年下來,亡魂只怕不比我劍下少。”

  杜康默然。

  “走吧。”風獨影轉身。

  兩人繼續上山,這一路上卻滿佈灌木荊棘,幾乎是讓人寸步難移,兩人只得拔出寶劍劈開一條路來,如此又行了約莫一刻,終於穿過了那片荊棘林行到了開闊之處,還沒得來及鬆一口氣,忽然耳邊聽得有野獸鳴嘯,鼻間亦聞得腥氣頗重,兩人頓生警覺,停下腳步。似乎只是眨眼之間,四面八方的密林裡忽然走出許多的獸群,獅子、老虎、豹子、豺狼……不下數百隻,只只盯緊了兩人,凶狠低吼。

  “呵……”風獨影輕笑一聲,“若是有幸運者走出了‘迷蹤陣’卻也難逃虎口……”她話音未落,那些猛獸已向兩人撲來。兩人提氣縱身躍上高樹,野獸頓時撲空,然後一隻隻仰頭望著樹上的兩人,便又往樹上爬來,動作敏捷。兩人趕忙往別的樹縱去,地上、樹上野獸窮追不捨,兩人便以高樹為點於半空中飛躍前行,其速如風,底下那些野獸再快卻也是追趕不及。

  約莫飛躍了兩刻,再也聽不到野獸的鳴嘯,兩人才停步,饒是功力深厚,落地時也有些氣息急促。

  休息片刻後,杜康望向風獨影。

  “在深山老林遇上幾隻虎獅不奇怪,但遇上這麼一大群便奇怪了,定是受什麼驅使。”風獨影聲音冷澈,眉間銳氣如劍,“本將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鬼怪’有如此神通!”

  再往上走去,山勢陡峭,兩人步步小心。走著走著,山中忽然起了霧氣,先是薄薄的,但可看清一丈以內之物,可慢慢的越來越濃,到最後觸目儘是白茫茫一片,兩人近在咫尺卻也看不清對方。好在兩人耳目靈動又長久相處自有默契,才不致走失了。

  風獨影正覺這濃霧有些奇怪時,忽見前方豐極穿雲拂霧而來,墨裳玉面風神蕭散,她心頭驚喜,不禁前走幾步,驀然豐極身旁又現一人,卻是鳳冠霞帔清麗無雙的曲殤。她膛目,不敢置信,想這定是幻覺,趕忙閉目斂神。可方才所見,是她不能承認卻又深深恐懼的,一時如墜冰窖,身冷心顫神思浮動,忍不住再次睜目想要確認,便見一丈之外,豐極、曲殤兩人執手相牽,衝她盈盈一笑,然後轉過身,仿似仙人般於白霧之上飄然飛行。她心頭一痛,神思大亂,不由自主的便飛身追去,剎那間腳下一空,身形急劇下墜,而豐極與曲殤卻是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往九天之上而去。

  “四哥!”她大聲叫喚,驚惶而悲慟。

  “公子!將軍!”杜康循聲撲向風獨影。

  濃濃的白霧裡,兩道人影一閃而逝。

  那時,在久羅山頂,於幽室靜坐莫想的久邈澄若明鏡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他的眉心,亦浮現一道青色靈痕,然後倏忽隱去。

  那時,久遙正對著他的二嫂、曾經的未婚妻說:“久玖,我在山下認識一個女子,她長得比你高,比你苗條,皮膚比你白,頭髮比你黑,眼睛比你亮,眉毛比你長,鼻子比你挺,氣勢比你強,武功比你厲害,名聲比你響……總之,她什麼都比你高強十倍。”

  “那她願意嫁給你嗎?”久玖挺著五個月的肚子問。

  久遙殿下頓垂頭喪氣,“她有心上人了。”

  “那你窮炫耀什麼。”久玖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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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九、昊天不惠4

  日頭一點一點西墜,時光一點一點流逝,久羅山下的士兵最初的信心滿滿隨著天光的黯淡慢慢變得焦灼心慌,當天全黑下來時,所有人一顆心都沉到了谷底。

  “羅汜!沈丁!你們速回頡城,以星火令將此事飛報帝都!”百夫長當即下令。

  “是!”兩名士兵領命後。

  報信的兩名士兵飛馳而去後,餘下的人在原地搭起帳篷,燃起篝火。儘管在此之前,那些入山者都是有去無回,但風獨影在他們心中是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們依舊抱著一絲希望,相信他們的將軍會平安回來。

  他們並不知,這世間有著蓋世武功亦無法抗衡的力量。

  帝都裡,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寧靜遠。那會,他正與府中一名美姬在鑑賞一尊白玉觀音,聽得稟報後,那尊價值連城的無瑕玉觀音自他手中脫落,瞬間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大人。”美姬驚呼。

  可寧靜遠聽不到她的叫喚,他定定看著趙空,似乎不大相信他稟報的事,可是趙空是他的親信,怎麼可能會騙他,那麼七妹是真的出事了?腦中這麼一想,頓眼前天旋地轉,全身如被抽了力氣,直往地上倒去。

  “大人!”趙空忙扶住他,並問,“可要派人去稟報?”他問的自然是另幾個兄弟。於是寧靜遠回過神了,然後轉身便往府外跑,“快,快去找老四……不行,這回找老四也沒用!快,備馬車,我要去二哥府上。趙空,你快去老五那裡,讓他快去老四府裡守著!”

  “是!”趙空忙答應了。

  但帝都裡並非寧靜遠一人收到了頡城報來的消息,有的人與他幾乎在同一刻知曉,有的人比他稍晚一刻。有的人深思熟慮後決定保持沉默,有的人撫掌雀躍機會來也。當某些人以“鳳影將軍失事”而籌劃謀算之際,寧靜遠的馬車駛到了皇府。車還未停穩,他便跳下了馬車,跨過門檻便叫喚著“二哥!二哥!”

  皇府裡的人眼見他衝進來都是驚論不已,有僕人上前招呼,“寧大人,我家大人在後院練功,小人這就去喚,大人您先去廳裡用茶……”話音未落,寧靜遠已直奔後院而去,遠遠的瞅見了皇逖,“二哥!”

  皇逖聞聲抬頭,望見他不由皺眉,“怎麼了?”

  “二哥,不好了,七妹出事了!”寧靜遠一張白臉透出青色,聲音都打著顫,隻眼神依舊維持著冷靜。

  皇逖當即面色大變,“出什麼事了?”

  “暫時還不大清楚,但二哥你快先入宮去,大哥那裡就靠你穩住了。”寧靜遠扯著皇逖便往外跑。

  “大哥只有四弟才勸得了……”皇逖話未完,寧靜遠已打斷了他的話,“二哥,這時候還能指望上老四嗎?出事的是七妹!老四那裡我已吩咐趙空去喚老五了!”出了府門,他即把皇逖推上馬車,“二哥,這時候你得保持冷靜,千萬得勸住大哥!”

  皇逖目光冷冷的,“回頭你給我說清楚,要是七妹真出事,我踩平了久羅山!”

  想著頡城傳來的消息,寧靜遠心底一沉,可這時沒法也不敢深思,只吩咐車伕,“去皇宮!”

  “駕!”車伕揚鞭,馬車奔馳而去。

  寧靜遠看著馬車遠去,胸膛裡的心砰砰的急劇跳著,可腦中卻無比的清醒,反覆告誡自己,這時候不能亂,千萬不能亂,他還得去六弟、八弟那裡!吩咐皇府的人另給他備馬,然後直奔華府、南府而去。

  只是他騎著馬在街上被一群百姓攔住了。

  “寧大人,聽說風將軍被久羅山的山匪殺了,是不是真的?”

  寧靜遠愣住,看著圍在他馬前的百姓,想他們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

  “還說風將軍死得極慘,被山匪五馬分屍後將碎屍拋下山來!”

  寧靜遠眉頭一皺,望住那說話的漢子,“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就方才有人在說……”那漢子轉頭去尋人,“咦?人呢,怎不見了?”

  可圍著的百姓卻顧不上尋方才放出消息的人,只管追問著寧靜遠。

  “大人,風將軍真的出事了嗎?”

  “大人,風將軍真的被山匪殺了?”

  “大人,風將軍真的死得慘嗎?”

  這些都是些平日敬慕風獨影的百姓,方才聞得消息十分的震驚,正難以置信之際卻撞上經過的寧靜遠,於是有了這攔路求證的一幕。

  寧靜遠沉默的看著馬前圍著的百姓。七妹失事的消息不過剛剛傳回帝都,此刻卻已在街頭巷尾傳說,而且故意說成“五馬分屍後拋屍荒山”這等淒慘死狀,顯見是有心之人的有心之為,而為的是……他心頭一沉,頓顧不上回答這些百姓,鞭馬前行,只盼著能趕得上。

  當寧靜遠趕到華府時,正撞上從裡急急奔出的華府總管。“何事這麼匆忙?”他穩住身形。

  “寧大人?對不住了,撞著您了。我家大人吩咐我趕快去請大司農丞黃綬大人過府。寧大人,您來了就好,快去看看我家大人,他把腕上的豹頭金鐲子全都捏成了碎沫了!”華府總管一臉驚恐的說完便又快步出府而去。

  寧靜遠暗嘆,還是遲了一步。能讓愛金如命的華荊台碎金成沫,定是那“五馬分屍”的消息已傳入了華府。

  等他從華府出來趕到南府時,卻被南府的總管攔住了,“寧大人,我家將軍的劍和馬都備好了,他讓我跟您說,出兵的時候叫他一聲。”

  寧靜遠頓住,“你家將軍在哪?”

  南府總管搖頭嘆氣,“我家將軍把自己關在房裡,吩咐了誰來也不見。”

  寧靜遠默默轉身離去。別看這個八弟平日裡最愛哭鬧,可他真正痛哭之時卻是不肯給任何人看到的。他想,這刻只怕不止帝都街頭有此傳聞,皇宮裡的大哥定也聽到了。

  已無法阻止了。他輕嘆,翻身上馬,往豐府而去。

  到達豐府裡,府裡看起來很是平靜,就如同往常一樣,府中僕從各自忙活,見著他來了亦如平常一樣熱情招呼。問及大人在哪時,答曰書房。於是寧靜遠往書房走去,到了院前便見石衍木樁似的站在門外,見他來了也沒什麼反應。

  書房裡”白意馬坐在正對門的一張坐榻上,正愁容滿面眼神憂傷。

  寧靜遠走入書房,悄聲問他:“怎樣?”

  白意馬默默指指書桌。

  桌前豐極正在作畫,寧靜遠一愣,想這種時刻他竟還有雅興畫畫,於是移步走了過去,待看清桌上的畫紙時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書桌上滿滿一桌的畫,每一張畫的都是陰森可怖的“閻王斬小鬼”,而豐極正在畫的依舊一樣,只見他提筆一掃,小鬼的頭顱便斷落於地,一灘朱色在紙上暈開,就彷彿是流出的殷紅鮮血!

  “四弟。”寧靜遠喚一聲。

  豐極抬眸,那目光無法形容,彷彿是浸著寒冰的利劍,又彷彿是燃著烈焰的火山,看人一眼,便似可刮一層皮燙一層肉!“三哥,大哥怎樣?”

  聽他這樣問,寧靜遠暗想他果然是他們兄弟中最為理智的,“二哥去了。”

  “喔。”豐極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作畫。

  “四弟……”寧靜遠剛開口,豐極便打斷了他,“三哥,這回該你坐鎮帝都了。”

  寧靜遠一呆,半晌後只能默然頷首。

  轉眼間又一幅“閻王斬小鬼”完成,豐極擱筆,“那我們入宮吧。”

  皇宮裡,自皇逖入宮,便將棲龍宮的所有內侍、宮女全趕出,命令他們十丈以內不許留人,所以並無人知曉棲龍宮裡如何。當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走入棲龍宮時,曾經富麗堂皇的皇帝寢宮彷彿遭遇狂風掃過,已是一片破敗狼藉,到處可見寶劍砍劃過的痕跡。

  見此景況,寧靜遠已徹底的明白那些人謠傳七妹死得慘烈的原因了。

  痛令智昏!怒令心迷!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41
八四

  那些人要的就是他們兄弟的失智之為!

  即算他們在下一刻便清醒回神,懷疑消息的真實,可在最初聞知的剎那生出的悲痛與震怒已刻在心頭!更何況隨後而來的真實消息是“風獨影如同頡城府的那些府史及五百士兵一樣,入了久羅山後再沒出來!”

  所以,他們依舊不會改變決定。

  因為出事的是風獨影,是他們七兄弟最寶貝的妹妹!

  一路靜悄悄的無一絲人影人聲,直到走入寢殿後的迴廊才看到皇逖的身影,他靜靜的如一桿槍一樣筆直矗立在迴廊的盡頭,而在迴廊下方的台階上東始修抱劍而坐。

  當他們三人走到跟前時,東始修抬頭,長發披散,雙目赤紅,如噬血修羅,“朕要蕩平久羅山!”

  天子之怒,必流血干裡!

  天子之痛,必伏屍百萬!

  “七妹的本事你我兄弟最是清楚,這世間能……”寧靜遠頓住,一個“殺”字怎麼也出不了口,他心中亦不能也不敢相信風獨影會就這樣死了。“這世間能打敗七妹的寥寥無幾,所以久羅山上定有不尋常之處,大哥,我們必得有萬全之策才行。”

  聽了寧靜遠的話,東始修移眸看住豐極,語氣森冷,“四弟,久羅山中便是住著神佛,朕也要叫他們血濺三尺煙飛灰滅!”

  豐極頷首一笑,仿若碧落天人拈花微笑,慈悲卻又無情,“大哥,傷七妹者,是神殺神,是佛殺佛!”

  棲龍宮裡的幾兄弟此時此刻侯是目光冰冷,他們是大東王朝的主宰者,他們掌握著天下的命脈,他們的滿腔仇恨普天之下無人能承受。

  九、昊天不惠5

  元鼎三年十月五日。

  大東皇帝東始修率兩萬鐵騎自帝都出發,隨行有豐極、皇逖、華荊台、南片月。這便是一生大小征戰無數,功勛蓋世的威烈帝與七王在被後世崇仰之餘最令後世爭議詬之的一次血腥征伐——久羅夷族。

  而那時刻,久羅山上依舊如往日美好無憂。

  久遙躺在草地上,與孩子們說著山下的奇聞趣事,他滿心的期待著族人與山下人融合的一日。

  十月十二日,東始修抵達頡城。

  皇帝御駕到來震驚了整個頡城,百姓夾道圍觀,人人爭睹天顏。當看到萬軍之前那並肩而行的五騎時,百姓們雖是認不出誰是誰,可馬背上五人的英姿雄風已叫他們驚嘆不已,暗讚他們的陛下與將軍真是英偉無倫。

  可與世隔絕的久羅山上,並不知山下鐵騎逼來,並不知血禍即至。

  十月十三日大早,久遙去尋大哥久邈,卻見二哥久迤也在,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皆是雙眉微鎖,似為什麼所困擾,這樣的神情極少在兄長臉上出現。

  “大哥,二哥,怎麼了?”久遙問。

  見他來了,久邈微有猶豫,但最後還是道:“山中有兩個人。”

  久遙聞言頓時緊張,“大哥,你答應我不再傷人性命的。”

  久邈看著弟弟眉頭一皺:“山下‘迷蹤陣’我撤去了術法。”

  久遙一聽放心了,“那麼那便是普通的‘迷蹤陣’,有人入山也只會在陣裡轉來轉去最後轉出山去。”他看久邈依舊鎖著眉頭,生怕兄長又要出手,便又加上一句,“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大哥你隨他們去就是了。”

  久邈聽了露出一絲無奈,道:“那兩人過了‘迷蹤陣’,也過了‘百獸林’,而且也入了‘迷心陣’,但到如今已十來天過去,依舊活著。”

  久遙頓時揚起眉頭,有些不敢相信,因為自他們一族隱居至此,別說過這三關,便是第一關都從未有人進得了。“這兩人是本事好?還是運氣好?”

  久邈閉目凝神,然後眉心浮現一道青色靈痕,片刻,他睜眼,道:“那兩人其實已出了‘迷心陣’,如今他們只是陷在‘霧障’之中迷失了方向在山中亂走,否則只怕早就找到這裡來了。”

  聞言,久遙暗暗心驚,於是起身道:“大哥,我去找那兩人。”

  嗯?久邈、久迤都疑惑的看著他。

  “我去把那兩人引出山去,他們平安出山後自然會向世人炫耀宣揚,如此一來,山下的人便只會認為以首的人之所以沒能回去,只是因為山中地形過於險峻複雜,他們迷失了方向餓死在山中,還有的可能是被猛獸吃了。”久遙解說道,“這樣久羅山也就只是一座平常的大山,不會再引起東朝皇帝的注意了。”

  聞言,久邈、久迤沉默。

  可久遙不給兄長拒絕的機會,轉身就往外跑去,“大哥,你快撤去山中的‘霧障’,我才好尋人,不然我也得迷失在山裡。”

  眼見眨眼間幼弟便跑得不見影兒,房中兩個哥哥面面相覷。

  “撤去了‘霧障’我便再也感應不到山中任何動靜了。”久邈猶豫著。

  久迤想了想,道:“只是一日應該無事,等到三弟引人出山後再施就是。”

  久邈想只是一日,便也就應了。

  他們卻不知,那一天清早,已有兩萬鐵騎自頡城出發,直奔久羅山而來。

  卻說久遙下了山項,果見山中霧氣散去,只是久羅山方圓數百里,卻是去哪裡尋那兩人?唉,剛才跑得太急,都忘了問大哥那兩人的大概方位了。不過他也沒想回頭去問,這個把月來一直呆在山頂,讓這些年在外周遊慣了的他有些悶了,正好趁這機會四處轉轉。這麼想著時,前方樹林中一頭渾哥燦金的老虎忽然冒出,直衝他奔來,到了跟前圍著他直轉,虎頭時不時蹭著他。

  久遙見正是那日馱他上山的金虎,當下腦中靈光一現,大喜過望,“老虎弟啊你來的正好。”他跳上虎背,抬頭撫了撫虎頭,“老虎弟啊,你既是這山中之靈又是百獸之王,就請你帶我去找那兩個人吧。”

  金虎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點了點頭,便馱著他往山下奔去,還不時的虎嘯兩聲,然後周圍林中亦不時響起獸鳴,一呼一應的仿似交談。

  在金虎馱著久遙飛縱於山林之時,在久羅山的北面山腳下,兩萬鐵騎浩浩奔至。大東皇帝與皇逖、豐極、華荊台、南片月四將仰頭觀望著矗於眼前寧靜雄偉的大山。

  “便是這座山裡,七妹沒 了消息。”皇逖手落在腰間劍柄上。未找到風獨影屍首前,他們心中依然存著一絲希望,所以從不肯說一個“死”字。

  “把這山踏平了,便找到七妹了。”

  豐極的聲音平靜而冷峻,不同於往日寬袍緩帶的風雅蘊藉,此刻他身披玄甲腰懸長劍,神清韻遠威儀自若。

  “老四。”,東始修看著他。

  豐極點頭,馬鞭一甩,便縱馬入山,華荊台、南片月領五百精騎緊隨其後開路。

  半個時辰後,東始修抬臂一樣,與皇逖率兩萬鐵騎馳往山中。

  那時,久遙騎著金虎已遠在數座山峰之外。

  從朗日高懸到日暮偏西,眼見著一天都快完了,可久遙卻還是沒尋到那兩人,而金虎一直馱著他住南走,一點也沒停下的意思,只是一路不時虎嘯,與山中野獸呼應。

  “那兩人到底走到哪去了啊。”久遙坐在虎背上喃喃自語著,“這都到南峰了,從北走到南,幾乎都貫穿了整座久羅山了,這可是有一兩百里遠了,他們也太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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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說話間,金虎已馱著他到了一處山谷,然後停在一座丈高的丘上。久遙正疑惑時,忽然從前面山岰傳來了話語聲。

  “這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老走不到頭?”

  “屬下也不知,但屬下以為,我們先爬上峰項,到時登高一望便可知方向了。”

  久遙聞聲大喜,終於找著人了。

  那邊說話的兩人轉過山岰,一眼便看到前邊山丘上一個紅衣人騎著一頭金色的大老虎,山風獵獵,衣襖飛揚,仿似是山神降世般威風凜凜。

  “易三?”

  “是你!”

  兩邊的人看清了對方都是驚異不已。

  “原來是你!”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卻在此時此刻現身,久遙心頭抑制不住狂喜之情,跳下虎背便往風獨影那邊跑去。風獨影本也是往他這邊快步過來的,可只隔三丈遠時,她猛地停步,喝道:“你站住!”

  久遙聞聲忙收步,“怎麼?”

  風獨影抿了抿嘴,猶豫了片刻,道:“本將……有幾日不曾洗手了。”

  久遙愣了愣,看著風獨影,上下一打量,頓時明白,不由捧腹大笑,“哈哈哈……你直接說你許久不曾洗澡身上臭不就行了……哈哈……沒洗手,這等接口虧你找得出來。”

  被戳破了藉口,風將軍惱羞成怒,抬袖一拂,一道勁風掃過,隔著三丈遠也將久羅三殿下掃翻在地,摔個五體投地。

  那金虎眼見她攻擊久遙,忙自山丘上跳下,對著風獨影便撲了過去。風獨影還不曾動,杜康已上前一拳便將金虎擊倒在地。

  “別,老虎弟,是自己人。”久遙趕忙自地上爬起去安撫金虎,並望著風獨影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風獨影問他。

  這一問卻是兩人同時問出,話落之際,兩人同時一怔,然後看著對方不語,心中皆是驚疑不定。

  “你不是回帝都了嗎?為何會在此?”久遙心頭生出不好的預感。

  風獨影看著他,眼神慢慢變得清明冷利,默然片刻,她才道:“頡城府數百人喪命久羅山,本將奉旨剿匪。”

  久遙心底一沉,他雖知數百官兵在久羅山無聲無息的沒了頡城府定會奏稟帝都,可他卻怎麼也想不到派來的人會是風獨影,按理講這等“小小匪患”,怎麼也輪不到鳳影將軍出馬。“你既然奉旨剿匪,那怎麼就你兩人?”

  “入山之時,覺得山中古怪,便只領著杜康入山探查情況,其餘將士皆在山外等候。”風獨影道。

  久遙鬆一口氣,想幸好來得及,但轉念一想,不由又大叫不妙,“你們是不是已經入山十來日了?”

  風獨影點頭,“這山中霧氣很是怪異,十來日都不曾消,好像是故意圍著我們,直到今日才是散去,可我們這些天一直在霧中亂走,現在也不知道走到那裡了。”

  那日霧中,風獨影與杜康被幻覺所惑,神志迷亂中失足跌下山谷,但跌落途中冷風襲面頓讓兩人清醒過來,危急之刻兩人拔劍刺入山壁,然後再攀著壁上的藤蔓安然落地。雖是性命撿回來了,但濛濛白霧裡,根本無法辨清方向,兩人便等在原地,想等霧氣散了再走,可等了兩日霧氣一直不散,所帶乾糧與水也只三日份量,即算是仗著體子好功力深可以省著吃喝,那最多也就撐十餘天,所以一直等也不是辦法,便只有不管不頓的繼續走了。自然,這種事風獨影是不會說,她不是在戰場被名將打敗,也不是決鬥中被高手真刀真功夫的擊敗,而是被幻覺攻破心防而至迷失神志,那予她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糟了糟了,你的那些將士可千萬別亂來呀。”久遙大為著急,“快快,我們快出山去,讓你的人知道你平安無事。”

  風獨影卻不動,只盯住久遙,問:‘“易三,你為何在這山中?”暮色裡,她一雙鳳目明利如寶劍,直刺久遙心頭。

  久遙頓了一下,知道不說清楚,這位鳳影將軍是絕不會走的,於是道:“我本名‘久遙’,就是這久羅山上久羅族之人,‘易三’是我在外遊歷時用的化名。”

  風獨影一怔,片刻笑了笑,略帶譏誚,“易名換姓之易,果然。”

  “至少我排行第三是真的。”久遙看著她,心頭一時有些理不清的苦,可此刻卻不是細究這個的時候,“我們馬上出山好嗎?路上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的。”

  風獨影冷哼了一聲,然後席地盤膝坐下。

  久遙一見她這姿態不由更急了,“這真是趕著救命啊,我們快走吧。”

  一旁的杜康默默嘆了一聲,替他家將軍那貌似任性無理的行為作出解釋:“我們困在霧中十來天,現在又累又渴又餓,哪有力氣健步如飛出山去。”

  久遙恍然大悟,趕忙貢獻出自己帶來的乾糧與水。

  “你可以在我們吃東西的時候把要說的一次說完。”風獨影淡淡睨他一眼。

  “好。”久遙點點頭,先轉身拍了拍金虎的頭,“老虎弟,煩你再找兩個同伴來。”

  金虎伸舌舔了舔他的手,然後轉過身跑了,很快便不見影兒。風獨影看著久遙的舉動,想起這座神秘莫測的久羅山,問道:“你方才說你是這山中久羅族之人,是否你們一族皆有異能?”

  “你聽完我的話後便能知道原因了。”久遙走到她的對面坐下。

  “你坐開點。”風獨影卻抬腳踢他。

  久遙卻不生氣,反是看著她,脈脈含情似的道:“我們久別重逢,你雖然十來天沒洗澡了,我也會不嫌你臭的。”

  聞言,風獨影耳根一熱,冷冰冰的喝道:“滾出本將一丈以外,否則本將割了你鼻子!”

  眼見風將軍又要惱羞成怒,久羅三殿下識時務為俊傑,“是是是,我滾開,你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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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九、昊天不惠6

  “怎麼說我也救你兩次了吧,你就不能對我溫柔客氣點?”久遙坐遠了故作抱怨,“我記得你們女子常愛說一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願以身相許’,我說要是我救你第三次,你要不就以身相許算了?”他說著那話時,面上笑盈盈的,眸光清澈而深幽,叫人分不清他說的是真還是假。

  “哼。”風獨影一臉不屑,‘“說不定下次就是我救你了,到時你要不要嫁給本將軍以報大恩?”

  聞言,久遙擺出認真思考的神色,然後頗是苦惱的擰眉,“怎麼說本公子也是個大男人,哪有嫁你的道理。”

  “入贅就是了。”風獨影唇角微勾。

  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令得久遙心神一蕩,但好在神智未失,忙連連搖頭道:“入贅後定要被你那些兄弟欺負得很慘,想當初……”他話一頓,才道,“入贅不划算,還是我娶你的好。”

  一旁的杜康看著他們頗感奇怪。他跟在風獨影身邊這麼些年,熟知其性,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對將士那是令出如山,對百官那是公事公辦,除去她的兄弟,對其他的人從來是不假顏色的,可便是親近如她的兄弟,似乎也不似此刻隨意輕鬆。想到這,不由“咳咳”兩聲,然後將水囊遞給風獨影。

  就要沉默的看了一眼這個面無表情的男子,然後注目風獨影,神態極是端肅:“你心裡有什麼一直記掛著的願望嗎?”

  風獨影一愣。

  久遙卻又自顧道:“我一直記掛的便是族人的平安,否則無論我走到哪裡,無論我國的有多逍遙快活,我都不能安心。”他說完凝眸看著風獨影,“這便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只要能實現則可死而無憾。”

  風獨影聞言微怔,心頭剎時有思緒萬千,望著眼前那雙如琉璃無垢仿能照見人心的瞳眸,她緩緩道:‘第一願天下太平,第二願八人情誼永在,第三願死去的人能安息。””她的話說完,杜康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目中有什麼幽幽閃過。

  聽得風獨影的願望,久遙微微驚訝,然後淡淡一笑,似乎對於她這樣的三願並不奇怪。

  風獨影提起水囊仰首灌下一口水,然後看著久遙,“現在說說你們久羅族吧。”

  久遙頷首,輕聲啟口,從而揭開了久羅讓的神秘面紗。

  “大約是在一百三十年前,我們的祖先從碧涯海上來,定居久羅山,這便是久羅族的由來。”’

  風獨影略略思索,道:“一百三十年前正是前朝崩亂之時。”

  “嗯。”久遙點頭,“‘據族中文獻記載,祖先是因厭倦了權利爭鬥所以帶著族人渡過碧涯海,想尋一片淨土安靜度日,上岸後見這久羅山幽靜遼闊杳無人煙,於是便領族人上山,隱姓埋名拋卻過往在山項住下。一族安頓後,祖先主張閉山鎖族,即是要族人永遠不離開久羅山,外人也絕不允許進入久羅山,這樣與世隔絕,才可保族人不受外間名利私心的影響,永保淳樸友愛,永保久羅的乾淨安寧。”

  風獨影聞言挑眉,有些不以為然。

  “祖先的這一主張遭到了他好友的反對,好友認為即算與世隔絕締建一個世外桃源出來,獵戶、參戶、樵戶等等穿峻山中又怎能保證他們不會有一日碰巧進入族人居地?那時候,若知有如此隱密安樂之鄉,反會招致貪婪之輩的窺圖。祖先便道施下術法,讓外間之人永遠也入不了山便好。好友更是反對,認為施以術法會傷害那些入山的無辜性命,有失仁德,這樣的殺戮只會為族人招致災禍。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國之君怎能容得他人盤踞其下山嶽,當他派兵征討時,你的術法可敵千人、萬人,可你敵不了百萬之軍!所以好友認為,這久羅山如此之大,族人居於山頂,平常絕少有人進出,已可保清淨安寧,無須再施術法阻絕,而該是讓族人知曉外間世事,也讓外間之人知曉久羅一族,這樣互為往來和睦相處,才是長遠之道。”

  “你祖先的這個好友倒是看得透想得遠,你的祖先倒是過於偏激狹隘。”風獨影直言道。

  久遙苦笑一聲,繼續道:“祖先與好友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便召集全族徵詢所有人的意見。那時族人好不容易自爭鬥中擺脫,得這一片安寧淨土,所以全都支持祖先的意思,結果祖先的好友被族人驅趕出山。”

  風獨影聽到這頓想起了久遙也曾說過他是被家裡趕出去的,“你難道也是因為這樣所以被趕了出去?”

  久遙點頭,面上現出淡淡無奈之情,“好友被趕出後,我們一族便稟承祖先理念,閉山鎖族,居於山項。我們的祖先便是久羅族最初的王,他生有三個兒子,這三個兒子分別生有一個兒子,然後代代相傳,歷代王族皆只有三位,傳到如今,便是久邈、久迤與我。每一代的三人雖非同父同母至親,但同為王族一脈相承是以代代兄弟相稱,且自幼一同長大,其情份與親兄弟無異。而我們久羅王族的血脈有點不同常人,我們血脈裡天生帶有一種靈力,可令鳥獸對我們生出親近之情從而驅駛他們,另外最大的用處便是方便施展術法。平常人要施術法必是要選極有慧根之人經過許多年的艱苦修練,有些強大的術法更是要修幾十年的功力才能施展,但對我們久羅王族的人來說,天下間的術法,只要我們學會了,我們就能施展。”

  風獨影擰起眉,想了起來,“那些霧。”

  “對,那是我大哥施的‘霧障’。”久遙承認。

  於是風將軍便有些咬牙切齒了,因為那些霧將所向披靡的她困在山中十來天,這是風將軍自少時縱橫沙場到如今最為窩囊的一次“敗績”。

  久遙一看風將軍眉鋒揚起,於是趕忙又道:“我們久羅王族每代三人,雖說是王族,但與你們山下人不同,並非高居其上受族人供奉,平日裡自食其力外還要各行其職。靈力最強的當王,負責守衛久羅山守護一族;靈力次之的習醫,負責為族人治病;靈力最弱的一個習文,負責教化族人。我的靈力不僅是三兄弟中最弱的,而且是歷代以來最弱的一個,因為連最簡單的術法由我來施展,那都是時靈時不靈的。”’

  “半吊子。”武功絕項的風將軍嗤笑一句。

  “是是,半吊子。”久遙不以為恥,他向來對自身的靈力也不怎麼看重,“族人雖對我的靈力很失望,但當個先生本就不需要會術法,所以還算勉強認可。要教化族人,先要有淵博的學識,我自小就終日泡在藏書閣裡,然後我看到了當年祖先的好友留下的手扎,看過之後我很是認同他的觀點,所以等我長到十八歲,繼承先父之職時,我便在族中宣揚與外間融合的想法,結果我被族裡視為大逆之徒,將我趕出山去。”

  他說這些話時神色坦然聲音平靜,曾經有過怎樣的努力、堅持與最後得到的驅逐,於他都已是風輕雲淡的往事。

  “原來這就是久羅山上的秘密,因為你大哥的靈力與術法,所以令得所有入山者都有來無回。”風獨影聲音冷冷的,可她看著久遙的目光並不冷。她想,眼前之人的這份豁達與寬容,她的兄弟中無人兼具。

  久遙看著她,安靜的面容如神靈俊美,還有著一份端凝肅穆的孤高,語氣亦是無比認真嚴謹,“前些日子我聽說了頡城府的事趕忙趕回來了,如今我大哥已答應我不再取入山者的性命,我也會勸我大哥放棄“久羅王”的稱號,我們一族向大東稱臣。所以,風將軍你能否不再討伐我們一族?你們可否就當我們是你們萬千臣民之一,讓我們可以長居久羅山?”

  風獨影沉默。那聲“風將軍”已表明立場,眼前之人不再是東溟海邊的易三,而是久羅族的三殿下久遙,而作為大東王朝的鳳影將軍,她要考慮的便是王朝的萬世基業與天下之安定。

  久遙又再道:“這些年我走過許些地方,以我所閱所歷來說,比之山下,比之世人,久羅山頂真是世外桃源,我們的族人當得‘淳樸友愛、善良無私’這八字。”

  風獨影抬眸看住久遙,那雙清澈深廣的瞳眸直直正視著她,眼神懇切而無私慾。她靜靜嚥下最後一口乾糧,然後再仰頭灌下最後一口水,道:“我可以不討伐久羅族,你們亦可永遠居住久羅山,但是久羅山不再只屬於久羅族,山下百姓可自由出入山中。”

  “可以。”久遙想也沒想便應承。

  “那麼……”風獨影站起身,修長的身姿如擎天之松柏,“你去說服你的兄長與族人,我也會勸服我的兄長。如若……”她語氣一頓,讓久遙心頭一緊,“你們一族不能答應,那麼我們便會率領大軍踏平久羅山!”她聲音乾脆目光明利,“不要妄想術法可護你們,這世間沒有任何術法可阻我四哥!而我們大東的鐵騎,必要馳往碧涯海!”

  話音落下,久遙不由自主心頭一顫,只為這一刻她神情的冷斷決然。

  風獨影說完後,看著久遙,心頭另一個凝問再次浮起,於是問他:“你們久羅王族擁有靈力,又會術法,那是不是可以隨意變幻容貌?”

  久遙聞言心頭一跳,對上風獨影明利得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不由得喉間微澀,怔凝片刻,他輕輕一笑,然後拉過風獨影的手擱在他的臉上,凝眸深深看著她,聲音柔若春水,“你摸我的臉是假的嗎?”

  手掌之下,是溫暖光潔的皮膚,是那張俊美得令人失魂的面孔,風獨影只覺得一股酥麻的感覺自指尖傳遞,瞬間便傳遍四肢百骸,等她發覺時,一張臉已如染胭脂赤霞,豔不可方物。她猛的抽回了手,足下一點,身形便瞬退數丈,深吸一口氣緩和了心跳,才道:“本將軍知道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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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眼見她退開,久遙幽幽道:“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怕什麼?”

  “誰說本將怕了!”風獨影一抬下巴,“本將是要……出山去!不然山外守著的將士可要等急了……”她說到這猛的想起上山前的吩咐,那些將士等這麼多天不見她回去已飛報帝都,那兄長們……剎時她背生冷汗,“快!快領我們出山!”

  “現在請你帶我們出山,山外守著的將士可能急得……”風獨影說到這猛的想起那些將士不知她生死之時定已飛報帝都,那兄長們……霎時她背生冷汗,“快!快領我們出山!”

  “好。”久遙眼見她神色突變,知定有原因,忙向樹林招手,很快那頭金色老虎便奔了出來,它的身後還跟著一白一黃兩頭大老虎。他走過去,在白虎、黃虎頭上各撫摸一下輕輕低語一聲,然後對風獨影、杜康道:“我們騎虎出山會更快些。”

  風獨影頷首,飛身落在白虎身後,杜康自也上了黃虎虎背。

  “走吧。”久遙一聲輕喝。

  於是三人三虎便往北奔去。

  九、昊天不惠7

  元鼎三年十月十三日酉時,豐極到達久羅山項,身後是華荊台與南片月率領著開路的數百精兵,破除了山中層層迷陣與兇猛獸林,此刻到達山頂的只餘三百七十五人。

  立於那高聳入雲的山壁之前,豐極微揚著頭,俊美驚人的面容沐著淡淡緋霞,風神懾目。

  “四哥?”見豐極立於山壁前沉默不動,南片月與華荊台上前一步。

  作為八人中唯一修習了術法的豐極自然一眼便看穿眼前的山壁不過是一道“幻障”,而在山中設下層層迷陣,又可驅獸護山,足見這山壁之後的人不但精通奇門遁甲,更擅術法,這種敵人比戰場上那些執刀槍的更為可怕。

  靜立片刻,豐極吩咐:“當我破開‘幻障’後,大家要千萬小心。”

  華荊台、南片月聞言頓手握劍柄肅然戒備,身後眾士兵亦嚴陣以待。

  豐極前行幾步,在離著山壁一尺之距站定,舉手結印,閉目凝功,然後左掌前推,右手捏訣,一聲“破”,瞬間眼前高大的山壁消失無影,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眾聳立高空的遠近高低各異的山峰,晚霞如錦,暮雲如緞,環繞著群峰疊翠,顯得無比的綺麗絢爛,讓方才經歷山中重重險境的眾士兵眼前一亮,驚異當場。

  豐極卻微微皺起眉頭,在他剛才解開“幻障”的剎那,感覺到一股極其強大的靈力,是他自習術法以來從未曾遇到過的,甚至比之玉先生還要強大。

  這一片美景之後,只怕是更為凶險的所在!

  “這樣的地方……住著的到底是仙還是妖?”儘管是懷恨而來,可眼見如此景象,華荊台又不得微作感慨。

  南片月卻不為美景所惑,冷嗤一聲:“不是妖就是匪!我們這一路所歷之險豈是慈悲為懷的仙家所為。”

  豐極靜立不動,方才感受到的那股強大的靈力令他心生頓忌,可他們兄弟跋涉千里至此為的是七妹,所以即使前方千難萬險他們亦不能半途而廢,他側首叮囑一句:“我未下令之前刀劍不許出鞘!”

  話落率先踏入那一片雲霧中,華荊台與南片月領著三百餘精兵緊緊跟隨。夕陽投射的金光灑下,將雲霧染得緋豔異常,那些士兵走在錦雲霞霧裡,只覺得自己彷彿是行走雲端的天兵天將般,心情戒備之餘更有些新奇,畢竟此等經歷他們從未有過。

  而在山壁消失的剎那,久羅宮裡的久邈便已同時感應到了,頓時面色大變。

  “大哥,怎麼啦?”一旁久迤見之忙問。

  “有人闖山。”久邈自雲床上起身。

  “又有人闖山?”久迤倒不甚在意,“那叫隻鳥兒傳信給三弟,叫他一起帶出山去。”

  久逸搖頭,“不是一兩人,而是……”他閉上眼片刻,再睜開眼睛時,清雅的面容已是一片凝重,眉峰緊鎖,“山頂有數百人,山中還有……難以計數之人!”

  久迤冰冷的面孔上頓顯驚震之色,望著兄長,半晌才愕然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這是怎麼回事?”

  久逸也不知,只是此刻已無暇細想,他當即吩咐久迤,“二弟,你速去鳴鐘召集族人於雲台……”他說到這,胸腔裡一陣心悸發冷,這是大危之兆,不由得收聲,目光看向久迤不再平淡冷靜,抬手緊緊握了握弟弟的肩膀,“今日非同小可,你到了雲台再見機行事。我先去阻住那些人,能將之殲盡或趕出山去最好,否則……”他沒有說完,便轉身離開。

  “大哥!”久迤心頭一慌,可兄長的身影瞬間便消失了,他忙收斂心神,先按兄長的吩咐行事。

  而雲霧之中,豐極、華荊台、南片月與數百精兵步步小心,相互照應,可才走了片刻,方才還緋豔無比的雲霧驀起變化,絲絲縷縷的凝聚,眨眼間已化成了無數白蛇,往眾人頸脖纏去。

  “啊!”

  驚叫聲頓此起彼伏,有的趕忙閃身躲避,有的揮拳擊向襲來的白蛇,有的伸手去抓纏在頸間的白蛇,但是 …揮拳的拳頭擊在了虛空,白蛇卻迅速纏上了頸間;伸手去抓去扯,手卻不能抓住任何東西,反是抓傷了自已的脖子,而那白蛇依舊緊緊的纏統著,不過片刻,便有許些士兵窒息倒下,還有的強自掙扎喘息……

  眼見雲霧化蛇,豐極立知乃是有人施以術法,馬上取笛吹奏,“嗚嗚嗚…”尖銳的笛音響起,那些雲霧化作的白蛇鬆開了身子,然後又化作雲霧四散開來,可即算如此,方才的三百多士兵已被白蛇絞死近乎半數,餘下之人無不帶著劫後餘生的膽寒與驚慌。他們雖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可這與他們往昔刀劍嘶殺的戰場完全不同。

  “快衝!”在白蛇重化雲霧散開之時,豐極輕喝一聲。

  眾士兵聽令趕緊往前衝去,可頃刻間,雲霧已再次聚斂為蛇,纏向了眾人。豐極立時再奏笛音,可顯然驅蛇之人此次已加大靈力,有的白蛇在笛音裡消散,有的卻依舊死死纏在士兵的頸間。

  “走中間!”

  華荊台與南片月同時喝道,兄弟兩人一左一右跨步前行,同時各自揚掌揮拍,掌上蓄滿內氣,白蛇觸及,頓化雲霧。於是眾士兵便在華荊台、南片月以掌力劈開的通道上跟隨著他們的步伐前行,豐極走在最後面,以笛音化蛇阻雲。

  如此行了約莫四刻的樣子,已可望見前方一片鮮花草地,眾士兵心頭大喜,加快步伐往前衝去,可那些衝到草地邊的士兵驀然如撞在無形的牆壁上,一個個反彈倒地,抱頭淒厲慘叫,他們的面孔都如同被烈火焚燒過一般,焦臭可聞。

  “狗娘養的!老子最討厭這些神神鬼鬼的把戲了!”憤怒之下華荊台髒話都吐出,他恨恨地瞪著前方看不見的敵人,咬牙切齒道,“有種就現身,老子定要宰你一千遍!”

  “六哥別把工夫浪費在罵人上,快幫手!”南片月抬掌揮開那些眼見有機可趁迅速纏來的白蛇,一邊又喚,“四哥快來!”

  豐極飛身過來,凝目一看,頓長眉鎖起,“這是‘獄火琉璃鏡’!”這等高深的術法,以他二十年的修為都無能施展,本以為當世僅有他的授業恩師玉言天會,卻想不到這久羅山上竟也有人能施。

  “管什麼獄火什麼琉璃的,四哥你快破了這鬼東西!”華荊台大吼一聲。只不過眨眼間便又有數名土兵被白蛇纏上,片刻窒息而亡。

  要破這“獄火琉璃鏡”,破術之人的功力必要在施術之人的功力之上才行,可方才的較量已讓從無敵手的豐極清楚認識到,施術之人的修為在他之上,其功力之高只怕便是玉師亦不及也。可戰場之上任何示弱都會動搖軍心招至滅頂之災,豐極冷靜的思索著,想著過往所學之中,可有能通過這“獄火琉璃鏡”之術?

  “四哥!”長時間施展內力,南片月已難支撐。

  豐極腦中一念閃過,眼眸一抬,目中鋒芒畢露。他抬手劃破左掌掌心,鮮血汩汩流出,他以指沾血,在前方無形的鏡牆上劃下一道符印,然後雙手沾血上下左右一劃,最後舉手拈訣,咬破舌尖,“噗!”一口鮮血噴灑而出,剎時無形透明的鏡牆上現出一道發著懾目紅光的門來。

  “快從此門通過!”在眾人還為眼前異象驚詫時豐極喝道。

  於是眾人回神,趕忙從那道發著紅光的門中走過,這一回他們安然通過了。而當華荊台、南片月領著一眾士兵衝出鏡牆踏上草地的同時,耳中傳入聲聲神嗚,仿是自天邊傳來,渾厚低沉,氣勢恢宏。然後在那悠悠鐘聲裡,一人自草地的盡頭走來,暮色蒼蒼裡,仿若流雲行於碧空。

  眾將士方自那恐怖之處逃脫,誰知一出來見著的人竟是天人風姿,不由驚愕呆立。

  最後走出的豐極只看了對面那人一眼,立時心神一動,喚道:“六弟。”

  華荊台會意,即刻自懷中掏出一指粗的金色圓筒,用火石點著引線,片刻一道如虹的金光升上高空,在藹藹暮色裡顯得格外的明亮顯眼。

  對面走來的人自是久邈,他抬頭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那道金光,然後目光冷漠的掃過這一眾犯山之人。既然這些人已闖到了這裡,那便不能再遵守與三弟的約定,只能殺盡這些闖山者才可保久羅族的安寧!

  他打定主意,左手一抬,五指指尖靈氣汩汩溢出,然後匯成一股,再右手捏訣自靈氣上一抹,那股靈氣頓如活物般扭動,漸漸變長變大,然後化出頭化出足化出尾,最後化成一條數丈之長數尺之粗的巨大青龍飛騰於半空,全身流溢著炫目的青色光芒,氣勢凜凜中有著無法言述的超然與威嚴,就彷彿是上天降下的神龍,讓人瞬間生出敬畏退縮。

  “這…是…”眾土兵瞠目結舌,皆要以為自已是在夢中。

  豐極看著半空上盤施的那條青龍,心底亦是一沉,此人術法之高強舉世無二,足可以一敵千!

  “真的會妖術啊!”南片月脫口叫道。

  他的話才落,久邈冷喝一聲“去!”半空上青龍昂首低吟,然後張開大口,剎時噴出無數道明的水箭,如同密雨般飛射而來!

  “快閃!”豐極低喝,同時雙手齊揮,氣蘊廣袖,仿如墨雲蔽日,飛射而來的水箭遇袖即折。有過雲霧裡白蛇的遭遇,華荊台、南片月亦知這些水箭非平常刀劍可斬,當下真力貫注長劍,各自於身前舞出一道劍牆,護住了眾多士兵,但依舊有十人被水箭穿胸而過,頓時鮮血噴湧,倒地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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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眼見不過半個時辰內數百精兵已死傷大半,華荊台握緊劍柄,沉聲道:“四哥,我先去探探。”

  豐極頜首:“小心。”

  眼見青龍又昂首張口,華荊台縱身一躍,直撲青龍而去,同時一蓬水箭已噴射而來,“六哥!”南片月心頭一驚,剎時便見半空上一道金色劍光劃那一蓬箭雨,如長虹貫日般劈向龍首。

  久邈手腕一扭,青色巨龍騰飛而起,頓避開了劍光,同時龍尾一掃,便沖華荊台撲頭蓋臉掃去。那巨大的龍尾挾萬均之力橫掃而來,捲起一陣狂風吹得地上眾人幾站不穩,半空中的華荊台更是險在眉睫,若被掃中,只怕便要當場碾為肉泥!危急之刻,身經百戰之名將的威勇便顯現出來,華荊台瞬間消去前衝之勢,讓身體如風中落葉般隨著龍尾掃來之勢往後飄去,然後再使出千斤墜之功,於是身形急速下墜,龍尾便掃了個空,那股狂風不但掃的地上的花草折了腰,更帶的華荊台在地上翻滾著。

  久邈手指一彈,半空上的青龍又張口一噴,一道水箭直射地上的華荊台。豐極迅速縱身一躍,左掌劈下,將水箭砍斷,順手扯著華荊台後退,一邊吩咐南片月等人,“退到門後!”

  眼見那青龍又是一大蓬水箭噴出,南片月趕忙領著餘下的士兵退至方才豐極以血劃下的門後,飛身躍至的豐極一掌將華荊台推了進去,那時旁人肉眼無法看見的鏡牆已化作碎雨慢慢消失,豐極知施下這“獄火琉璃鏡”的人定就是這幻出青龍的人,此刻撤下了鏡牆以方便青龍攻擊,他迅速抬掌拈血,在門上劃下一道結界,於是鏡牆消失後,卻獨留一道閃著紅光的門,青龍的水箭噴至,都在紅門之前無功墜落。

  此情形久邈自是看到,他指間法訣一拈,那門後雲霧瞬即又幻化成蛇,襲擊眾人。

  華荊台、南片月見之,暗暗唾罵一聲,爾後各自凝氣揮掌,以掌中發出的內氣將那些白蛇揮散,如此一來,倒是保全了那些無能抵擋的士兵,可他們功力也消耗極快,於是乎南片月大聲對著門外揮袖抵擋青龍噴來的水箭的豐極道:“四哥,你快變出一條龍把那妖人制服了!”

  豐極聞言苦笑,“我若有此能耐,那早就撒豆成兵了,何需我們兄弟這般辛苦。”

  幻龍之術豈是常人能施,那是要百年以上的功力,便是玉師也不能,可眼前這人看年紀與他們相當,竟有如此本事,難當真是山中修煉了千百年的妖靈不成?

  “我才不管,那妖人會,你也要會,否則回頭找著了七姐,我要告訴她四哥你打不過妖人!”南片月一邊揮掌橫掃一邊喘息道。

  華荊台也跟著道:“四哥你再不動手,累死了我看以後誰來掙錢養你們!”.

  面對兩位弟弟的威脅,豐極嘆了口氣,“我討厭打鬥,會出汗,會弄亂頭髮,會弄皺衣裳,而且打鬥是野蠻人才幹的事。”

  聞言華荊台、南片月同時吼道:“你那完美的殼子難道比弟弟還重要?!”.

  “當然是前者重要了。”豐極理所當然道。可說出話時,他那如畫般的眉眼間卻瞬間溢著迫人的氣勢,他緩緩踱步上前,姿態如閒庭信步,右手拔出腰間長劍,就彷彿拈一枝花在手,優雅而瀟灑。

  九、昊天不惠8

  眼見豐極無視半空青龍的攻擊,悠然踱步行來,久邈由不得心神一凜,凝眸注視著他。從方才交手便可知,這些士兵能上口來定是因為此人,不但破了山中迷陣,也解了山門幻障,還以笛音散了雲中霧蛇,更是通過了“獄火琉璃鏡”,可說是他此生未遇的強敵,也是久羅百多年來最厲害最可怕的—— 精通術法的敵人!

  看著眼前這些身披鎧甲手持刀劍的敵人,久邈腦中想到的是三弟說過的那句“你一次取五百士兵性命,此事非同小可,若驚動了大東的皇帝,他必然會派人前來探查。”這些人定就是東朝皇帝派來的人,卻偏偏那麼巧,就在他撤去了山中所有術法之時闖了進來,否則怎容他們如此輕易上山!

  換作常人,或許這刻定會以為是久遙背叛了他們,認定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可久邈沒有這樣的想法,他所想的是如何將這所有闖入山中的人殺掉或趕出,然後在整座久羅山布下術法,再不讓任何人入山!便是三弟再如何求情也不能同意!

  豐極在離久邈六丈遠的地方站定,仰首望著半空上盤施的青龍,左掌微抬在長劍上輕輕撫過,劍身上頓抹下一道血痕,他指尖再在劍身上劃下一道符印,然後抬臂劍指久邈,“吾為大東太宰豐極!”

  這一刻,若是久遙在此,他會知面前之人身份之重,他會知面前之人所為何來,他會立刻回報名姓身份,爾後雙方交涉,便可免除一場血戰。可在此的是不涉塵世的久邈,是清高孤遠的久羅王,是視山下一切為蛇蠍不願有任何一絲沾惹的久羅人,所以面對豐極,久邈只是五指揮下,一聲沉沉龍吟嘯空,青色巨龍撲向豐極。

  豐極長眉一揚,不退不躲,持劍而立,如青鬆勁竹挺拔凜然。當青龍已撲近三尺之距時,他驀然飛身躍起,手中寶劍凌空揮下。紅門之後的華荊台、南片月等人只看到半空上一道劍光似雪直劈青龍,可久邈卻可看到如雪的劍光裡夾著的一道赤色血虹,他立即抬手,青龍猛然縮首後飛,避開了那一道劍光,可豐極身在半空,卻劍勢不收,只是後腕一轉,劍招變化,瞬間劍光如焰,劍氣縱橫,如蒼穹華光,將青龍籠罩!

  “這一回該是可以看清四哥的真本事了!”紅門後南片月感慨著。

  “也許這回能知道我們八人中誰的功夫最高。”華荊台則道,這樣下次開賭時定會穩贏不賠。那刻久邈全神貫注對付豐極,分不出心神操縱雲霧,於是兩人可緩一口氣了。

  “反正我知道功夫最差的是六哥你。”南片月斜著眼睛看著兄長。

  他們八人皆是武功一流,但八人來排高低的話最差的確實是華荊台,輕功最好的是寧靜遠,劍術最好的自然是皇逖與風獨影,但是豐極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卻是他們幾個兄弟也不清楚,因為悟性最高的是他,學得最多最刻苦的也是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比之皇逖、風獨影只高不低。

  久邈眼見青龍為劍光所籠,立時五指一張“破!”,瞬間青龍身上發出一團耀眼的青色靈光,掙破了豐極的劍氣騰飛而出。半空上豐極冷冷一笑,提氣縱身追去,飛落青龍背上,長劍再次劈向龍首,久邈趕忙五指一彈,青龍於半空上急速翻滾,避開長劍的同時亦要將背上的豐極抖落,可豐極怎肯被擺脫,施身飛躍不離龍身一丈之外,手中長劍招招如電,一時半空中龍鳴劍嘯,劍光青影交縱,直讓地上眾人看得眼都不敢眨。

  “六哥,你見過龍嗎?”

  “當然沒見過。”

  “那你見過能化出龍的人嗎?”

  “也沒見過。”

  “可是我們眼前真的是有一條龍啊。”

  “那人肯定不是凡人,是妖怪!”

  “四哥卻能跟龍和妖怪交手且不敗,他果然是最厲害的。”

  “所以以後寧肯得罪七妹也不要得罪四哥!”

  “那是,得罪了七姐最多被她扁一頓,可得罪了四哥……唉,可能倒霉了都不知道為什麼。”

  紅門後南片月與華荊台竊竊私語,忽然背後隱隱嗒嗒蹄聲傳來,兩人頓時欣喜,知是援兵到來。

  同一時刻,久羅全族已被鐘聲召集於王宮前的雲台下,久迤開啟了雲台的機關,那裡藏著百多年前他們的祖先收起的兵器。

  那時若有人見到這一幕,定然是嗤笑並憐憫。

  嗤笑這些只握過鋤頭的人,這些完全不懂兵戎相見的殘酷、完全不曾知曉戰爭的血腥與可怕的久羅族人,卻笨拙的拿起了兵器,無異於是自行送命!

  憐憫這些純樸的人,他們本是與世無爭,本是安居樂業,卻只因祖先那不知該說是對還是錯的遺訓,而有了今日的災禍。

  孩子躲入雲台秘道里,男人女人老人們拿起兵器迎向他們未知的戰鬥。

  而在草地前,久邈眼見豐極於半空上與青龍纏鬥,他靈力化出的神龍竟然無法制服那人,不由得心頭驚駭莫名。卻不知豐極亦是辛苦萬分,他的術法不足與天生即帶靈力的久邈匹敵,能倚仗的只有一身功夫與劍術,卻也有了意外的收穫,只因久邈完全不懂武藝,所以豐極那神出鬼沒的劍招,往往讓他措手不及,只能憑本能操縱青龍躲閃、攻擊,又因豐極選擇近身相鬥,於是青龍再也無法噴出水箭,如此倒讓雙方打成了個平手。

  時光悄逝,夜幕降降,淡淡星月升起,天地籠於朦朧暗淡之中,只半空上縱橫的劍光與飛騰的青龍格外醒目。

  “去!”驀然響起一聲清喝,半空中忽然又多出一條青龍,張口噴出一道鋒利雪亮的水箭直射豐極背後。

  “四哥!”地上華荊台、南片月驚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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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千均一發之際,忽一道熾烈如日的銀光挾著前所未有的澎湃劍氣橫掃半空,那如芒刺一般的劍意籠罩蒼穹,那炫目的光芒刺得眾人睜不開眼,頃刻間只聞得龍嘯九劍吼山野,激起狂風怒掃,地動山搖。

  而那刻,一道火光冉冉攀上山頂,蹄聲嗒嗒而來,可山頂無人注意到。

  片刻,當龍嘯止歇,當劍芒散去,眾人才睜開雙眼,眼前草地已裂開一道丈寬的橫溝,到處草折花萎一片狼藉,可最讓人驚震的卻是半空之上,兩條青龍昂首嘯鳴,然後首尾相合化成了雙頭龍。

  朦朧的夜色下,豐極橫劍於胸,他此刻髮髻散開,血披於面,夜風拂衣,鬢髮亂飛,不再是優美清雅如畫,可雙眸裡流光盈轉間滲出一股華美凌厲的氣勢,矗立於地,別有著一種雄視天下的傲岸與高貴。他看著半空中的雙頭龍,不再驚訝,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目光如極淵之底的寒潭裡淬煉出的寶劍,冰冷而鋒利。

  如此之高的術法,世間罕有的靈力,如果山項之上皆是如此之人,大東豈能安!

  “你之術法當世獨一,但我亦曾立誓,要做世間最強者,再不讓任何人危脅到我以及我所擁有的一切!”

  話落,他張口,噴出大蓬鮮血灑於劍身,然後拈訣劃印,豎劍於額前,“今日,吾要斬靈龍於劍下,諸方神鬼聽吾之命!附魂!”剎那間,豐極手中本如秋水般長劍化作了赤朱之色,劍身緋芒盈繞,華美炫目。

  “你為何會‘血靈術,?”久邈驚訝至極脫口問道。

  可這刻豐極無暇理會,久邈化出的第二條青龍已讓最理智的豐極崩緊了神經,因為世間凡人決無此能,這人的術法太過可怕!他此刻要做的便是拼盡全力打敗眼前之人,才可能保得他的兄弟不受術法所害,才能找到他的七妹,才不至有第二次無能的悔恨!

  “斬!”

  “破!”

  半空上,劍光、龍影再次纏鬥。

  那時,已看得神魂快要出竅的華荊台、南片月忽然聽得喚聲傳來,“六弟!八弟!”

  兩人聞聲大喜,“二哥!大哥!”

  話音未落,耳際蹄聲如雷,震得山搖地動,東始修與皇逖領著大軍趕到,火把將山頂照亮。

  “二哥,大哥,你們可來了!”兩人迎上前去。火光裡卻見東始修、皇逖眉峰緊鎖,一眾士兵亦神色有異,有的還盔甲歪斜,不由疑惑,“這是怎麼啦?”

  “山中折了千餘人。”皇逖沉聲道,“若非你的信號,只怕此時還出不來。”

  華荊台、南片月頓時明白,定是被施了術法,於是華荊台道:“大哥,二哥,此刻妖人與四哥在斗,正是我們衝過去的好機會,只是這山上卻不知有多少會術法的,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他們施術法之前便搏殺之!”

  東始修與皇逖目光望去,便可看到半空之上全身流溢燦目光華的青色巨龍,兩人不由都是一震。

  若叫山下百姓見著,必然天下震動!

  若叫懷有異心者知曉這等神技神人…則大東必然生變!

  兩人心頭驚駭。

  東始修看一眼正與青龍交戰的豐極,對皇逖道:“你留下看著四弟,其餘等隨朕來!”

  “是!”

  大軍頓縱馬馳去,久邈眼見數以萬計的士兵沖上山頂,一貫淡定無波的心境早已波瀾驟起心急如焚。這些人,他不怕,可當這麼多人衝殺而過時,從不知驚懼恐怖為何物的他這刻終是心慌神亂了。他不能殺盡這些人,便意味著他的族人、親人危險!還有去山中尋那兩人的三弟,此刻也不見消息,是否已被這些人殺害了?只是如此一想,便忍不住胸口發涼,只能順著本能操縱雙頭青龍噴出水箭攻擊大軍,可顧此失彼,剎那間豐極的劍光追至,刺穿龍尾後劍勢不絕,直刺久邈。

  久邈閃身躲避,可他的速度豈能快過絕頂高手,背上終是被劍氣劃過,頓鮮血直流,可他這刻顧不得己身,凝聚靈氣於青龍,一陣綿綿不絕的密雨似的水箭頓將士兵射倒一大片。可此刻是近兩萬的大軍,豈是水箭射得完的,而且馬蹄如飛,片刻便已衝過草地,迎面而來的是那些手持矛戈的久羅族人,已被術法嚇得恐懼又憤恨的士兵們揮著手中兵器砍殺過去,於是久羅山頂一場血戰開始,頃刻間便是血流成河!

  久邈眼見族人出戰,立時雙手拈起背上的血,迅速結印,“久羅之神,吾以血為祭,化神龍禦敵!”一聲叱令,他十指間射出染著赤血的青色靈氣,然後化作了十條飛龍,“去!”十龍騰空飛起,直撲大軍而去。

  “你的對手是我!”豐極提劍追來,遠處皇逖按劍壓陣。

  “我先殺你!”久邈聲若寒冰,左手結印,擋住劈下的劍光,右手召回雙頭青龍與豐極再戰。

  元鼎三年十月十三日,晚。

  沉寂了百年的久羅山上,響起金戈鐵馬,颳起腥風血雨!

  而當大東的戰士們明白那些拿著兵器與他們交戰的非是妖人而是普通百姓,已為時晚矣!

  那一戰,慘烈而無辜!

  那一夜,久羅染血,靈山悲泣!

  那一戰,大東征服了久羅山。

  那一夜,久羅亡了族。

  《東書·本紀·威烈帝傳》載:元鼎三年十月,帝征久羅,而通碧涯,利後世征服四海。

  一場令久羅悲泣的大戰,一場讓久羅滅族的大禍,在濤濤史河之中,不過滄海一粟,在大東朝的無數戰役中,亦不過小小的無關緊要的一戰,所以無論它有多慘烈多悲痛,於歷史它不過短短的一剎,留下的亦只短短的一句話。它唯一能引起人們注意的是,出戰之人是開國帝王東始修並皇逖、豐極、華荊台、風獨影、南片月五位名將。

  千百年後,當大東已成歷史,後世的史家們翻開史書,看到這短短一句話,這小小一場戰爭,卻出現了六位風雲人物之時,不由都感奇怪,於是遍翻史書與當時的野史、傳記,想知道這樣小小的一場戰爭為何會驚動開國的帝王與名將。

  當他們平湊出一個大略的真相後,不約而同感慨:那一場悲劇本可避免。也因此有些史家曾就此戰前因後果辯論雙方的責任,但各說紛紜。而且,隔著千百年的時光,他們又怎能體會當年之人的心境,所以站在遙遠的後世的他們,最後亦只如史書所記“利後世征服四海”為此戰作結論。

  九、昊天不惠9

  元鼎三年十月十三日,深夜。

  久遙、風獨影、杜康三人騎著老虎奔了約莫兩個時辰,才回到北峰。儘管那時夜色濃重,可藉著天上的星月光輝,他們依可看出北峰與先前不同了。原先茂密的灌木荊棘枝幹全給砍去或是給踩平了,山中出現了一條寬敞的路來,顯得開闊了許多。

  久遙驚疑的目光望向風獨影。

  只看那些刀痕與蹄印,風獨影便知定是有大軍經過,“快!快領我們去你族人居地!”

  久遙一震,頓一股恐懼襲上心頭,當下驅虎直往峰頂馳去,風獨影、杜康緊跟隨其後。一路急奔,沿途儘是橫倒的草木,經過上次兩人遭遇猛獸的樹林時,便見滿地伏著的獸屍,還倒著許多的身著鎧甲的戰士屍身,血腥撲面,三人心頭驚駭,不敢有絲毫停頓。

  到達峰頂,眼見山壁不存,隱有金戈慘叫之聲傳來,久遙胸膛裡如灌了冰水一般,禁不住全身冷顫,腦子裡已不敢有任何思量,跳下金虎便往月夜下那一片灰濛蒙的雲霧裡奔去。

  那金戈之聲風獨影、杜康自然也聽到了,可風獨影卻依舊坐在虎背上。

  “將軍?”杜康喚一聲。

  風獨影目光眺望著久遙背影消失的方向,聲音輕淡而飄忽,“杜康,無論前方是久羅的亡還是我朝將士的傷,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不是!”杜康立時反駁。

  風獨影卻反常的笑了笑,月光照著她冰雪似的面容,目光清冽而孤峭。“走吧。”

  她縱身追著久遙而去,杜康忙跳下虎背跟上。

  穿過那一片灰濛蒙的雲霧,如銀的月色裡,暈紅的火光下,曾經的世外仙源已化成了煉獄,到處是斷刀殘骨,到處是赤紅的鮮血,到處是橫陳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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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