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奇情】埃及豔后 作者:衛風 (已完成)

 
li60830 2019-1-1 17:38: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6 28901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8
一四〇

  這傢伙是來者不善啊。我可不是那個書裡的愛西絲,任人欺瞞哄騙。

  聽曼菲士話裡的意思,是因為這個人剛才就提出了求婚,所以曼菲士才叫我要過來的。

  這的確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就算我不是埃及女王,法老的姐姐,他也不是巴比倫王,即使是普通人家,婚嫁也是大事,曼菲士自然要把我找來。

  拉格修有些歉然的說:“是我太唐突了,一下子提出來,愛西絲陛下如果覺得我冒犯了,我向您表示歉意。但是,我對您的仰慕之心卻是真誠的。”

  仰慕我?我用羽扇遮住唇角的冷笑。

  這個人的心可不是一般的黑,臉龐也不是一般的厚啊!這花言巧語反正不要本錢,說的這叫一個順溜。可惜,你這人的底子我已經知道,絕不會上你的當。就算不知道,我也不會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更何況……我早就對曼菲士說過,這一生,我不會和人結婚。

  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只是知道,我和伊莫頓恐怕沒辦法正大光明的結合,所以我才會那樣說。既然不能和自己愛的人結婚,那麼索性就不結好了。

  而且現在的情形也和書裡不同。

  這裡的我,可沒有對弟弟一往情深,失戀受傷,他又怎麼可能有機會趁虛而入呢?

  “對不起了拉格修王,我感謝你的錯愛,但是我……”我正要說我這一生不會嫁人,曼菲士搶過我的話,接著說:“我王姐是要和我結婚的,拉格修王你沒有機會了,真是遺憾啊。”

  138

  拉格修似乎並不以外,只是說:“哦,那可真是令人意外了,我之前並沒有聽說……”

  “因為之前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一時也沒有將這件事情擺上議程。”曼菲士不急不氣,看起來十分有法老的風範。我空曠的心底覺得有些安慰,又有些悵然……曼菲士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以前動不動就要暴跳如雷,現在居然這麼有耐性和拉格修王蘑菇起來。

  不過……他說要和我結婚,可不是一次兩次,但是這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是巴比倫王……難道他到現在還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那真是我孤陋寡聞了,竟然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就貿貿然的跑來向愛西絲陛下求婚……”拉格修哈哈一笑,“法老真是有福氣,愛西絲女王血統高貴,精明又美貌,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美更好的人來了!”

  我淡淡的說:“拉格修王過獎了。”

  “哪裡哪裡,我這個人不會說話,心裡想的什麼卻說不出來。愛西絲女王的美麗,我就是想要描述誇讚,也描述不了真人的萬一。”

  越說越肉麻了,而且這個人說著這樣的恭維話,臉上竟然還是很誠懇的表情,臉皮之厚,也可見一斑。

  接著他話鋒一轉,卻說:“只是不知道法老與女王的婚事何時舉辦?我一定派人奉上厚禮,以表示我巴比倫對埃及的友好與祝福。”

  這人……還是不死心啊。

  我正要開口,曼菲士大聲說:“我和王姐的婚禮,就定在下一個太陽神的祭日。拉格修王倘若不忙著回國,倒可以參加了婚禮之後再回去。”

  我一愣,手裡的扇子差點脫手落地。

  什麼?

  下一個太陽神祭日?那不就是半個月之後嗎?可已經沒多久了!

  這孩子怎麼說話哪!就算埃及沒有“君無戲言”這說法,他也不能信口開河啊!這裡這麼多人聽著,有臣子有貴族,還有巴比倫王都聽著,這種話……這種話能隨便亂說的嗎?

  我以為他只是玩笑,或是為了打發巴比倫王這個厚臉皮。可是等我轉過頭看他的事後,我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重重的砸了一記,一時間竟然覺得喘不過來氣。

  曼菲士的話是對拉格修說的,目光卻是落在我的臉上的。

  他的臉龐輪廓越發顯得鮮明深刻,目光專注之極的看著我。

  我突然領悟到一個事實。

  他是認真的!

  曼菲士他是認真的,不是隨口說說,不是只為了打發這個居心叵測的巴比倫王。

  他看著我的目光,還有他的表情,身體略微僵硬的姿勢,支著耳朵一副既期待,又要擺出一副堅定的模樣……我能夠明白他無言之中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其實他特意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也是怕我拒絕吧。

  當著這麼多人,尤其是有“外人”在這裡,他估摸著我不能夠這樣當場拒絕他,所以才在這裡說,想要讓我就這樣捏著鼻子咬著牙認了賬,然後就順水推舟借勢成事……

  好小子!玩心機玩到姐姐頭上來了!

  可是,我忽然想起來,曼菲士他不是對凱羅爾也很有好感的嗎?那小丫頭呢?已經被送走了嗎?若是她還在,想必曼菲士是不會提出這個求婚的說法來的。但是……

  曼菲士的時機選得還真對!我就是心裡再不以為然,也不能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反駁他否定他。他是法老,而我則早就表示過,我願意放棄上埃及的統治權,埃及的一切,所有的王權都歸於法老一個人的手中。

  現在的情形真是騎虎難下,我不能說不,否則法老的權威,顏面……都會被我的一句話給否定了。

  這小子是有意的!絕對是故意挑這個時機說這件事情!

  本來,拉格修來求婚又不是搶親,他不答應我不同意,這件事成不了,拉格修就得灰溜溜的打道回府。聽曼菲士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剛才拉格修就提出了求婚這件事,但是曼菲士不一口回絕,卻趁這個機會讓路莫拉把我請來,當著這麼多雙眼睛,一面拒絕拉格修一面說出要和我結婚的決定!

  可是我又怎麼能和曼菲士結婚?不管我的靈魂是從哪兒來的,血統上,我們是親姐弟啊!我看著他長大的,我們相依為命,快樂的時候一起享受幸福,失落的時候彼此安慰,共渡難關……可是,可是,見鬼的曼菲士他就是不放棄這個姐弟結婚的打算!

  我注視著他,用來遮面的羽扇也顧不上遮了。我明明白白的注視裡面,已經表達出了我的無奈和不贊同。但是曼菲士就是堅定的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

  我恍然明了,其實他在賭……賭我對他的態度。看我是不是能把不同意這句話說出口。他把這個機會把握住了,就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原本我是絕不可能答應的事情,放在現在說,我要拒絕的話,就不得不考慮更多。

  我不能和曼菲士結婚的,絕不能!我是可以拒絕的。我現在可以說,不,我和法老並沒有要結婚,我不會嫁給他,我愛的另有其人,但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曼菲士的那種姿態,完全就是把自己坦率的放在我的眼前。

  是同意還是拒絕,他擺出的是一副,完全聽任我的決定的態度。

  就好像小時候他想去宮外,父王不許他去,他就跑來纏我,非要我同意的時候一樣。

  那麼坦率的衝你耍賴,眼神和身體語言都在無言地懇求著,你同意吧同意吧快同意吧……

  拒絕的話我當然會說,可是四周那靜默的,人人注目的氣氛,彷彿一股巨大的壓力,迫得我出不了聲。

  明知道該拒絕的,一定得拒絕。可是心底彷彿有個自暴自棄的聲音,小小的低微的在說,有什麼關係呢?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和那個人在一起了。

  那個我所愛的人,他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死去了。

  而我卻沒有能夠為他報仇,殺死他的仇人,應該就可以確定是密諾亞人……因為我發現了那張密諾亞的海軍軍港的地圖。

  原本我對從格拉多斯嘴裡撬來的答案半信半疑,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也找不到密諾亞人殺伊莫頓的理由。

  但是在我發現那地圖的時候,原因我就已經知道了。

  就因為那張圖。

  密諾亞人為了保住他們最大的軍事機密不外洩,所以……才殺人滅口。

  而伊莫頓把這張圖藏的如此機密……他的僕人都無人知曉,如果我沒有去神殿,如果我不知道伊莫頓習慣的藏東西的所在,那笛子和這張地圖可能永遠都無法被發現。

  伊莫頓當時藏起這張圖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他在想著回到埃及後把這張圖送給我,我會對他說什麼,還是,在想為了這張圖,他付出的艱辛和代價是不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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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他當時的處境有多險,我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經歷了什麼,又付出了什麼。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提起,伊莫頓他原本沒有必要這樣做!

  是因為我,是因為我說起,是因為我表示了好奇和關注,是因為我的身份地位……因為我是埃及女王……

  因為我一直用居高臨下的態度來對待他。因為我曾經自恃有理而刺傷他放逐他……因為這場愛對他來說,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所以,伊莫頓才要這樣做,才要去弄到這張圖。

  因為他想要我開心,想要能夠幫到我,想要對我有用,他才去打探密諾亞的軍情,才繪了這張圖……

  他的死……其實是因為我,是因為我的愛……

  如果我沒喜歡上他,沒有放逐他,沒有對他問起密諾亞的軍情,沒有讓他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他不會死,不會被密諾亞人殺死……

  我還到密諾亞去尋找真相,可是不但沒有找到,反而將另一批對我忠心耿耿的追隨者永遠的留在了那裡。可是今天,就在不經意間,真相忽然自己跳到了我的眼前。

  真相來的如此偶然,卻又如此的,殘酷。

  “我與王姐,下一個太陽神的祭日,舉行婚禮!”

  我恍惚的聽到了曼菲士大聲的宣告,可是我卻說不出話來。

  139

  我錯過了拒絕的時機。

  大殿裡的燈燭映著鎦金的銅盤銅柱,一片金色的光影。曼菲士大聲說話,我只是怔怔的坐回原處,執起羽扇半遮住臉,打量端詳他。曼菲士的面容被金光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歡愉之色,看得出是打從心底裡歡喜著。

  有人向他道喜,還有人湊到我跟前來說吉祥的祝福的話。我抬起頭,看到伊姆霍德布站在那裡。他正和西奴耶說什麼,兩個人都是側著臉的,我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真遺憾阿,愛西絲陛下。”

  我轉過頭,拉格修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旁,手裡端著酒杯:“看來我真的來不及做什麼了,不過,還是要祝福您……”

  我微微點了下頭,淡淡的說:“您太客氣了,拉格修王,我還是要多謝您的錯愛。”

  “那麼我借這杯酒,祝您與埃及王幸福美滿,也願埃及日漸強盛。”

  “但願……如您所言。”我拿起面前的酒杯來和他碰了一下。

  這個男人的目光有了破綻,也許是曼菲士宣佈的消息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於突然,也許是他心裡另有盤算終於落空。他看著我的時候,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陰鷙而兇猛的神色。我心頭微微發緊,他眼神中的那種神情只是一閃而逝,又換上了溫和的眼光神色。

  這個人很善於偽裝,只是……再好的偽裝也只是偽裝而已,終歸是有破綻的,總會露出馬腳來。

  差不多所有人都走上來恭賀過我和曼菲士,他們的臉上有的是真的喜悅,有的卻是諂媚的迎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覺得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了起來,越來越厲害,臉上的微笑也是越來越僵硬。

  我先離開了宴會,曼菲士雖然沒有阻攔我,而且還吩咐路莫拉仔細當心護送我回寢宮。但是我臨走前他投來的一瞥,卻是含著不捨,不安,又有些心虛的情緒在裡面。當然,最明顯的,還是欣喜。

  在宴會上喝了兩杯酒,出來被涼風一吹,頭有些暈暈的感覺。烏納斯扶著步輦站在那裡,他的半邊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楚,我低低的喊了他一聲,在風聲和身後面大殿裡的樂聲裡,我自己都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烏納斯躬身行禮,沉默的姿態,但是身上卻透出一股冷厲的陰暗的氣息來。

  步輦穩穩的向前行,我隔著紗簾,看著烏納斯走在步輦一側,他身上有一種明顯的拒絕的意味。

  我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是……

  我覺得這件事,不需要對他說什麼。況且,我也不想說話。

  我覺得很累,我只想閉上眼,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聽。

  我寧願長睡不復醒。

  今天是多麼漫長的一天。早上我還在海船上遙望埃及所在的這片大陸,聽著海潮起伏的聲音。然後,我與曼菲士重逢,一起回宮……在神殿裡,在伊莫頓留下的笛子裡看到他生前繪下的密諾亞軍港的地圖……

  還是不速之客巴比倫王,曼菲士半強迫半耍賴式的逼婚,烏納斯流露出來的無言的孤獨和失落……

  我不想動彈,不想說話,不想去管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不去想等下應該對每個人說什麼,要做什麼。

  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回到寢宮的時候,塔莎在門口迎著我,端著解酒的湯。她的笑容顯得溫煦親切,我覺得心裡陡然間送了下來,狠狠的長出一口氣。

  或許也只有在塔莎面前,我才沒有什麼壓力,可以好好的放鬆。

  “愛西絲陛下,浴水都準備好了,您多泡一會兒,可以解乏。”

  我點點頭,塔莎領著乖巧伶俐的女奴,替我用沾了奶液的細棉片卸妝,摘掉首飾。

  取耳飾的時候是塔莎親自動手,生怕女奴們手笨扯疼了我。

  我躺在打磨細滑的浴池裡,水直沒到肩頸。

  隔著層層的紗簾,我能聽到外面女奴們走動的聲音,她們在收拾東西,鋪擺床被……

  我靠在池邊上,放任自己的身體向下滑進水裡。

  水面淹過了下巴,嘴唇,眼鏡……

  我在水中沒頂。

  睜開眼睛向上看的時候,水波讓一切都變了形。

  圓柱,壁畫,掛毯,彩錦的紗簾,各式各樣貴重而珍奇的擺設……

  水的壓力從各個方向擠迫而來,胸悶,身體一遍浮漂一遍又覺得沉重。

  我就這樣屏住呼吸,滯浮在水中,看著靜靜的,扭曲波動的一切。

  人是多麼狂妄而傻氣啊……

  以前我總覺得這世界盡在我的掌握,我先知先覺,我懂得的比旁人都多,我地位高貴,有著漂亮的面孔和自以為很了不得的智慧……我看不起這世界……

  我閉上眼,在隱隱的水流作響聲中,彷彿聽到嘲弄的聲音。

  我只知道這世界模糊的大概,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延伸向何方。我發現自己這樣細弱,這樣無助,這樣……不知所措。

  胸口悶悶的發疼,我仰起頭鑽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空氣湧進口中,充滿肺部……

  人們常常忽略很重要的東西,就像這再平常不過的呼吸,不失去的話不能體會它的重要。

  我以為我擁有很多,可是現在驀然回首,發現自己緊握著的手裡空空如也。

  什麼也沒有抓住。我仰在池子邊沿上,抬起手臂遮住雙眼,肆無忌憚的流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是很短暫,又像是過了好長時間一樣,我忽然聽到曼菲士的聲音在叫我:“姐姐!姐姐!”

  我在水中轉過頭,隔著紗簾,隱隱約約能看到他大步的走近:“姐姐!”

  塔莎向他行禮,攔住了他:“法老,女王正在沐浴呢,請您在外殿坐一坐稍等片刻,愛西絲陛下應該這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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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小曼直著脖子喊:“姐姐!我有話跟你說!你出來吧!”

  他想和我說什麼呢?

  我心中也有許多疑問,但是……我卻覺得答案並不重要,真相……也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曼菲士又喊了兩聲,我緩緩拉過一邊的絹紗披上,低聲說:“我這就來。”

  我出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露台的涼榻上,手裡端著一杯果子露,看到我出來,他急忙翻身坐起,衝我露出討好的,又歡悅的笑容。

  “姐姐,你累不累?坐下來我們慢慢說吧。”

  我點了點頭:“我是很累,但是我還沒累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你說吧,我等著你的解釋。”

  他讓出位置來,我在涼榻上坐下。紙莎草蓆帶著一股清淡的,乾燥的氣息。是我一直聞慣的了,可是現在卻覺得有些陌生的氣味。

  “不,我不是來解釋的。”曼菲士說,“我只要告訴姐姐,今天晚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高,速度也不快。

  可是我能聽得出他的專注,還有決心。

  “姐姐,伊莫頓已經不在了,你……不要再想他了。”曼菲士抓住我的手,“我會保護你,會讓你幸福的!”

  140

  我把手向回抽,但是他緊抓住不放。

  “姐姐,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知道在我的地位,我應該做什麼的選擇。其實……我覺得一直沒有長大的人,是你。”

  我抬起頭看他,曼菲士聲音放柔了一些說:“姐姐,雖然你比我的年級要大三四歲,可是我覺得,有些時候你並不像是比我年長的人。我們是王族,統治埃及。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其實姐姐你也都明白,只是你有時候還是很傻氣的。你以前喜歡伊莫頓,這次又為了他而冒險跑去密諾亞……你知道,幾天密諾亞傳回消息,說是埃及的使者和隨從連護兵一起全部被米肯尼奸細謀殺,你知道,你知道我聽到那消息之後,我的心是怎麼樣的?我覺得也要死了……我覺得心好疼,疼得我受不了,說不了話,喘不過氣。我想要殺人!我想要瘋狂的喊叫,我想把我所能見到的一切全毀滅掉!姐姐,你以為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小孩子賭氣一樣說要和你結婚的話嗎?不,不是的……在我以為你已經死去的那幾天,我就像活在煉獄裡一樣!我的心像是放在火裡燒,又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刀子,不停的切割折磨著我,我閉不上眼,一到晚上,我就煩躁恐懼,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自己解脫,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夠讓自己不這麼痛苦!我……我……”

  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我終於把手抽了回來,可是……

  我發覺曼菲士與從前不同,我覺察到了他的成長。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是因為什麼變得與從前不同的,他的成長是這樣血淋淋的,被迫的不得不去面對殘酷的現實。這樣突然到來的變故,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打擊,失去至親的親人的痛苦,迫使的他成長。

  我的手反過來輕輕保住他的手掌,低聲說:“曼菲士……”

  可是一貫以為自己很聰明的我,卻不知道現在該對他說什麼。

  我能夠輕描淡寫的道一句歉,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嗎?

  我能用什麼話來安慰彌補他曾經經歷的那一切可怕的傷害?

  “姐姐,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一定要和你結婚,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嗎?就是……我在港口再看到你的時候,在我擁抱你的那一瞬間,我就決定了,我再也不能讓你任著性子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不錯,我們是姐弟,你一直就用這個理由拒絕和我結婚的。那麼好,我不光要做你的弟弟,我更要做你的丈夫,你不能夠在離開我,愛西絲。”

  我怔怔的看著他。

  這是他……頭一次喊我的名字,但是卻不顯得生疏拗口,就好像他本來就該這麼喊,這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愛西絲,下個太陽神祭日,我們就結婚。”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停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好了,我們不再討論這件事情了。因為我要娶你這件事,這是已經決定了的事實,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伊姆霍德布他們也很高興,這也是有益於王權穩定的好事,而且,伊姆霍德布知道,我們兩個是最合適的。你有智慧和才學,我有勇氣和力量。我們擁有最高貴的血統,結合在一起,埃及一定會越來越強盛。”

  這句話他的斬釘截鐵,然後又說:

  “我來還有別的事情和你商量,關於那個巴比倫王拉格修。”

  “這人居心叵測,應該加意提防。”

  “是的,我也知道。”曼菲士說,“他一定是有所圖謀才來的。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向你求婚來的,但是他甚至沒有見過你,那他為的是什麼?未曾謀面的人的美貌?開玩笑。”

  我低聲說:“他為的當然不是這個。他圖的是我身為埃及女王的“勢”,不過是想圖謀我們埃及而已,求婚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是的,姐姐你說得對。我讓人時刻注意著他呢。不過他剛才告辭的時候說,他要留下來,等觀完禮再走。我恐怕他是賊心不死,又或是把主意打到了別處。”

  他神色自若,分析事情條理分明。他剛才還是習慣的喊了我一聲姐姐,但是……現在稱呼什麼似乎並不重要了。

  我心裡明白,他不是小孩子了,這是真的。

  他不再是孩子了,我也不再是了。

  我們都已經長大。

  他提起銅山那邊的礦脈的事情,我忽然問:“凱羅爾呢?她回去了嗎?”

  曼菲士頓了一下,說:“她已經走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好吧,其它的事情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明天再慢慢說也不遲。”曼菲士說,“你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明天你是來大殿議政,還是去神殿祈福?”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我要去辦完……伊莫頓的身後事。”

  他唔了一聲:“那麼我走了。”

  他站起來,我也起身送他。

  曼菲士走到殿門口階梯處,忽然轉過身來,一把將我抱住,熱燙的嘴唇沒頭沒腦的在我臉上額上唇上用力的吻下來。

  我愣了一下,正要用力將他推開,曼菲士已經鬆開了手,就站在那裡看著我,也沒有再說話,轉身去了。

  台階下跪的女奴和侍立的那些護衛們一個兩個都做出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姿態。我站在台階上,茫然的伸手扶住一旁的雕像頭頂,只覺得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141

  我幾乎沒有怎麼睡著,雖然閉著眼睛,可是卻可感覺著自己始終醒著。天沒有亮的時候我起了身,簡單的梳洗過,烏納斯已經來了。去神殿的路上,他依舊沉默的跟在步輦的一側,手扶著劍柄。他也……比先前瘦了很多。密諾亞之行,海上艱辛的行程,他的傷勢恐怕也沒有全好……

  我在神殿庭院裡下了步輦,有僧眾迎上來,我隨口問了一聲索扎克神官怎麼不在,一個僧人回答說:“法老請索扎克神官去商議安排……下個祭日的大典。”

  大典?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什麼。

  呵,婚禮大典。

  感覺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我點點頭向裡走,那兩位僧侶跟在我的身後,其中一個低聲說:“愛西絲陛下,停放在小神殿的伊莫頓大人的遺體……是不是叫人來盡快處置了,不然恐怕一旦開始腐壞,再要做木乃伊也十分困難了。”

  “不用了,等一下我就將他帶到帝王谷去……沒什麼事,你們下去吧。”

  伊莫頓身周燃著香燈,那些人大概不知道他的口中有一顆可以保持屍身不腐的珠子,所以用他們能想到的辦法,放上藥石,點上香燈來做簡單的防腐除味。

  我將香燈熄掉,然後再把蓋在他身上的藥布和撒在身周的藥石粉末慢慢推開。

  伊莫頓安詳地躺在那裡,容顏宛若生時。

  我替他擦乾淨手臉。

  伊莫頓,我送你回你的家鄉吧。

  那裡曾經是你的部落,現在,已經成了帝王谷墓群的一部分。

  我送你回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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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我讓人備好馬車,從這裡去帝王谷路不遠不近,但是路上也得要停下來過夜,要是坐步輦,那慢慢悠悠可是夠晃一路的,馬車要快得多,而且可以將伊莫頓平平實實的放在馬車後面的車斗裡。我帶著十幾個侍衛從王宮的西門離開向北走,沒有多遠,烏納斯就騎馬趕了上來。

  “愛西絲陛下!”

  趕車的侍衛勒住韁繩,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烏奏摺馬馳到車跟前的時候人立起來,可見趕得很急。

  “陛下,您要去哪裡?”

  我說:“帝王谷。”

  我倒沒什麼,趕車的侍衛卻是當過儀兵的差,禮法規矩很講究,喝斥了他一句:“無視,太放肆了。”

  “我護送您去!”

  我搖頭:“要叫你的話,剛才就會吩咐你的。我不是讓你去西奴耶那裡嗎?你怎麼又過來了?”

  他的聲音終於保持不了平靜,壓抑著情緒,聲音有些啞:“您要趕我出宮,為什麼?”

  還好這段路沒有什麼人,不然這樣在大路上談這樣的的話題,實在是不適宜。

  “你想一輩子當侍衛?就算當到底又有什麼意思?你去跟著西奴耶好好幹,一年兩年的,憑你的身手頭腦,一定……“

  “我說過,我就待在宮裡,哪兒也不去。”

  我沒和他繼續辯論這個,只說:“你回去吧。”然後吩咐那個侍衛:“走吧,趕路要緊。”

  那侍衛呼哨著催馬向前,烏納斯忽然從他的馬背上躍了下來,一把抓住車柱,翻身跳上了馬車。

  這種馬車是很窄的,雖然我這一輛讓人特別做的適於乘坐,但是駕位上只能站一個人。那個驚呼出聲,烏納斯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馬鞭,腳下一勾一絆,那名侍衛斜著從馬車上摔了下去。

  我側過臉嘆了口氣,揮手制止騎馬跟隨著的侍衛朝馬車圍聚過來。

  “你這又是何必。”

  “你又在想什麼!”烏納斯口氣很沖,連敬語也不說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去帝王谷?”

  我心裡有些發緊。

  烏納斯他……猜著什麼了?

  “送伊莫頓去帝王谷,隨便領班都可以做這件事,為什麼你非要自己去?還只帶這麼少的隨從和護衛?”

  我沒答他的問題,反問他說:“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去呢?”

  烏納斯沉默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在這片沉默中顯得格外清晰鮮明。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孟斐斯了?”

  我苦笑,烏納斯還真是瞭解我。

  是的,我是動過這個念頭。

  不再回到這個權利紛爭的地方來,不想面對咄咄逼人的曼匪士和即將到來的太陽神殿祭典,不想時時刻刻的,讓身邊的一切提醒自己,伊莫頓其實是因為我才遇害……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心裡轉了一轉……

  逃避?能逃到哪裡去?酒色之徒是開別人,可是怎麼能逃得開自己?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送完他這最後一程。”馬車繼續向前駛,道路兩旁的房舍和沙椰棗樹都向後退去:“他曾經和我說過,將來有機會,要一起去看他的故鄉……”

  烏納斯飛快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揚起鞭子催馬疾馳。

  “前程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說:“眼光放遠一點,不要只看當下。現在你年富力強,做侍衛是沒什麼。等你年紀大了,力氣衰減了,難道還做侍衛嗎?跟著西奴耶,在軍中混個出身,將來的發展,一定會比現在要好。”

  烏納斯的聲音被風吹得虛浮,被馬蹄聲敲踏得破碎:“將來……誰需要將來?我只活在……今天。”

  我搖搖頭。

  現在他在氣頭上,沒有辦法進行理智的思考和討論。

  我兩手放在膝上,握拳一個方形的盒子。

  這裡面,裝著從前我要送給伊莫頓的禮物。

  現在,只能伴著他一起回他的家鄉去了。

  142

  出了城後是一片戈壁黃沙。這條路顯得炎熱漫長,我們要去的是一個終點。

  生命的終點。

  伊莫頓的身體靜靜地臥在我的身畔,我慢慢伸手過去,握住他的一隻手。陽光灼燙,他的手卻是涼的,沒有溫度。

  伊莫頓,我陪你一起去。

  我送你走著最後一程,去你的故鄉,去我們……曾經約定好要一起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的部族,曾經在帝王谷那片廣闊的,死亡之地的那一塊地方,我也沒有辦法一一的去尋找。

  所以,我請你躺進我的墓中,在我父王的金字塔旁邊,匠人們早已經開始替我和曼菲士修墓,一塊一塊的巨石砌成金字塔型,人們說,那構建的是死後的世界。神話中,人終是可以復生。穿越漫長的道路,終會有一日能夠重見天光。金字塔是一種乞求的姿勢,一種希望的形狀。

  伊莫頓,你會喜歡那裡的,是不是?將來……將來有一天,我會來陪伴你,那時候,我們可以永不分離。你喜歡嗎?

  我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

  我有好多好多的往事,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是那一世的記憶,錯亂的夾雜在一起。我想過,要在你從密諾亞歸來之後,告訴你……告訴你我的另一半靈魂,告訴你所經歷的,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不要緊,雖然現在沒有辦法再說,但是終有一日,我們會……再次重逢。

  烏納斯趕著車向前,侍衛們騎著馬隨護在一旁。

  小金靜靜地盤在我的手腕上,一動也不動。除了進食喝水的時候,它很少動彈。

  似乎它也負荷著沉重而巨大的悲傷。

  太陽那麼大,我卻覺得置身深淵。眼淚流下來,沒來及落地,已經被幹燥的大風吹乾。

  傍晚的時候在一處小小綠洲上設的驛站休息,房間狹窄,窗子開在高出,我靜靜的坐在伊莫頓身邊,天慢慢黑了下來,屋裡沒有點燈。四面狹窄峭立的牆壁,讓人有一種被密封,被埋葬的錯覺。

  這世上彷彿只剩下了這狹小的空間,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就那樣坐著,心裡一片空白,什麼也不去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我聽到烏納斯說:“陛下,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我的聲音低啞:“進來。”

  門被推開,烏納斯走了進來,他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麵粉烘烤的面包,葡萄和一些肉。

  他把托盤放在一邊的桌上。那張桌子不知用了多久,已經很破舊。

  東西吃在嘴裡好像品不出滋味來,我吃了一點面包,一點葡萄。烏納斯伸手把我面前那串葡萄拿開:“太青了,一定不好吃。”

  他說完我才覺得嘴裡一股澀味,酸的牙都要倒了。

  他遞過來一個杯子,裡面裝了水。

  我漱了口,把杯子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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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明天趕得快一些,中午就可以到了。”他說:“房間準備好了,打掃的很乾淨,您早些休息吧。”

  我慢慢轉過頭,看看躺在那裡的伊莫頓。

  烏納斯說:“這裡我親自看守,請您放心。”

  “不……我今天晚上,就留在這裡……”我說,聲音像是怕驚醒熟睡的人的美夢一樣輕:“這是最後一晚。”

  烏納斯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

  他把吃剩下的食物收走,然後對我說,他就守在門外邊。

  四周很靜,偶爾可以聽到也許是鴕鳥互相踩踏到而在那裡叫。遠遠地,顯得很隔膜,很蒼涼。我靜靜的坐在伊莫頓身邊的地上。我沒有讓人用棺材將他收斂,那樣……那樣就明明白白的表示,他已經……死了。我不願意看到他被裝進棺中的樣子。他就這樣躺著,身上穿著祭司的白袍。就是……我第一次去神殿見到他的時候,他穿的那一種。

  他胸口貼身佩著鏤金的薄飾片,手腕上的環鐲是金絲織的,上面有阿努比斯的標徽,腰帶是七根彩珠串成的,他的額上還有一個三重環的祭司冠。這副打扮是他的全盛時期,神殿第一人的裝束。

  我喜歡他這樣穿,特別高貴而貴重。我記得他穿著一身,主持河祭的時候,所有人都拜伏在他的腳下,那樣高不可攀的樣子。從那時候起我就想得到這個人的愛,渴望被他所愛……我想,伊莫頓他也會喜歡這一身裝束的。

  我俯下身趴在石台上,臉頰貼著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涼涼的,我閉上了眼。

  伊莫頓,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的。

  今天晚上,我守著你,你陪著我。

  你要記得,可不要忘記了,我們將來還會重聚的。

  我還要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我要為你報仇,我要……連同你那份一切生活下去。你的驕傲,你的理想,你渴望的……

  水珠從我的眼中流下,沾在他的手背上。

  我以後都不會再哭了,今晚……今晚我在軟弱這一次。

  我迷迷糊糊,一時睡一時醒,天不知道何時亮了起來,外面的人都已經起身,駝嘶馬鳴,侍衛們的佩劍撞著鐵甲發出脆響。我梳洗過後,一行人繼續上路,烏納斯沒有說錯,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已經可以遙遙看到帝王谷的輪廓了。

  管理帝王谷的小頭目謙恭的出來迎接我,奴隸們依舊在勞作不休,一路經過的石壁都有人在鑿石,叮叮叮的聲響連成了一片。

  “愛西絲陛下,請這邊走。”那人揮手遣退跟隨他的從人,然後對我說:“陛下,王墓的規矩……是不能令太多人進去的,除了搬抬得人手……”我點點頭,說:“烏納斯跟進來,其他人留在外面。”

  143

  墓道間的並不像後來的人們以為的那樣低矮狹窄,處處機關。曼菲士的那一座與我的這一座規格相同,兩座並連在一起。

  無論是哪裡的皇帝,中國的也好,埃及的也好,都是從自己登基起就開始修墓,修上是十幾年,直修到自己最終住進去為止,於是封門下去,算是完結。

  前面有人拿著一盞皮燈引路,墓還沒有封頂,還有日光照進來,角度和距離都卡的正好,差不多十來步就有一線光,古埃及的算學實在是了不起。

  “陛下請當下腳步。”那人指一指前面的石門:“從這裡向下就很暗了,陛下不如……”

  我打斷他的勸阻:“帶路吧。”

  他只好應道:“是。”

  墓道轉向下行,一沒了頭頂的天光,頓時讓人覺得擠破起來,一種難言的窒悶的感覺。

  藉著一點燈亮一點點走下去,腳下可以聽到沉悶的回聲。

  就像……這是一條不歸路。

  “陛下,相殉得人,都安置在這裡。”那人指著一間闊大的墓室,靠著一點燈光,看不到這間石室地盡頭,很深很黑。

  “不在這兒。”

  將來若我去了,葬在這裡,我也要事先告訴人,我不要奴隸生殉。

  “向前走吧。”

  那個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了我的命令。他一面走,一面抬手抬亮壁上的石燈,搖曳的微弱燈光照在這石製的甬道中。

  又走了一段,轉了兩次彎,石門的樣式也不同了,那人低聲說:“前面就是主室,這一間是左側室,是預備若是您的王夫……”

  我點了點頭:“就是這裡吧。你們進去。”

  他躬身退到一旁,我身後跟著的那兩個侍衛,抬著伊莫頓走進主室中。

  這間墓室也很闊大,裡面只是粗具規模,可以看出若完工了應該是十分華貴精緻的,但是現在看起來……不過是有些氣勢。

  墓室壁上也有凹的燈槽,裡面灌有燈油。那人將壁上的幾盞燈點亮,我走到正中的位置,那裡的石台上現在還空空如也。兩旁是守護聖像,只有個石胚的樣子,還沒有細細雕琢。領路的小官很有眼色,招呼著侍衛和烏納斯,將墓室角落裡堆得幾具石棺搬了一具古來安放在我面前。

  “將他……放下吧。”

  我轉過頭,有兩滴水珠在我轉頭是落在了地下,石磚上被水滴打濕的那地方顏色略深。

  “你們,先出去吧。”

  “是。”

  伊莫頓被平平的安放在石棺裡面,我脫下自己披肩的紗縷,替他蓋在身上,再把那個裝著蠍子王手鐲的盒子取了出來,放在地下,緩慢仔細的打開盒蓋。

  那鐲子依舊燦亮,上面的花紋古拙而精緻,鑲嵌的寶石映著壁上的燈光,噓噓閃光。

  “其實……當時我要奪這個鐲子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只是,我那個時候特別不想讓安蘇娜得到它。現在想想,也許我不想讓給她的東西,可不只是這一個鐲子。”

  伊莫頓靜靜的躺在那裡,面容安詳。他的樣子……就和我在祭典上看到的他一樣,濃密的眉毛,輪廓分明的臉龐,下巴有些太方正了,不過這樣顯得人很堅毅。

  只是現在的他不會在對我微笑了,再也不會了……

  我摸了一下臉,低聲說:“這個應該是你們部落的東西,對不對?我想,你應該也是見過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其實也算物歸原主了。你喜歡不喜歡?”

  他當然不會回答,我自問自答的說:“我幫你帶上吧,好嗎?”

  我將沉甸甸的手鐲戴在了他的腕上,用力搬動機樞,鐲子“卡”的一聲脆響,分開的兩半環鈕緊緊密合,貼著他的皮膚,扣得嚴絲合縫。

  那一聲鐲子扣起的響聲,彷彿遠遠的傳了出去。我直起身轉過頭,感覺那一下聲響在耳邊迴蕩繚繞,回聲綿綿不絕。

  這裡實在是太空曠了,這座墓下面不知道挖空了多少,全用巨石支撐區隔,所以聲音才顯得這樣蒼茫空遠吧?

  好像有風吹過的樣子,我的發梢微微動了起來。

  這裡怎麼能有風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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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我想了想,也許是匠人們給自己做活預留的通風口吧?

  我轉過頭來,輕聲說:“伊莫頓,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我要走了……你就在這裡等我好嗎?我也會來陪你的,那時候,你可不要說不認識我了啊。伊莫頓……”

  我輕聲唸著他的名字,感覺從舌尖上滑過的音節那樣重而澀,又輕而軟,餘味無窮,棧戀難捨。

  “伊莫頓,我走了。”

  我站了起來,推動那沉重的石棺的蓋,緩緩的將石棺蓋起來。棺蓋一分一分的合上,伊莫頓的身體被黑暗一分一分吞沒了。

  我停下手,最後留戀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閉上眼睛,用力將棺蓋完全合死。

  沉悶的石棺閉合的聲音,讓我覺得胸口有一塊地方,被這聲音這一下敲得那樣痛,似乎一下子碎掉了,再也拼不回來。

  我抹了一把臉,大步向外走,墓道里的壁燈不知道怎麼都滅了,我深一腳淺一腳,越走越快。

  伊莫頓,伊莫頓!

  我相信我能來到這地方,一定是有不可琢磨的力量在左右著我的命運,神靈……應該也會存在吧?死後的世界……也是存在著的吧……我們會在重逢的。

  一定會。

  伊莫頓,你等著我。

  144

  前面有腳步聲,我的侍衛他們就算站得遠,烏納斯卻是萬萬不會遠離我的。

  我把臉抹了一把,果然眼前一亮,烏納斯手裡挑著那個皮燈走了過來。

  “陛下,請當心,這裡很黑。”

  他似乎沒看到我的失態和狼狽,我也別過頭去不再提起這件事。

  建陵的另一個頭目官員也過來了,我吩咐他側室不必再建,就此封門。他一口應承,連聲說一定辦妥,然後慇勤的問我是不是在這裡休息一晚,雖然這裡是帝王谷,陵墓的集群,但是這裡也是有一座小小行宮的。

  “不了,孟斐斯還有要緊的事情要處理,我這就趕回去了。”

  “是,”那人臉上也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神情,我們轉了幾個彎,出了墓門。

  我轉過身看著這還在修建的石墓,黯然的說:“走吧。”

  去時因為帶同伊莫頓一起,沒有趕得太快。回程卻不一樣,馬車棄之不用,我和一眾侍衛全騎馬疾行,雖然是累了一些,但是連續奔馬十來個鐘頭的時間,就算走的是最近的路,趕回孟斐斯的時候也是人困馬乏,我只覺得兩腿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磨破了皮。這身體真是沒吃過什麼苦的,這樣連續長途騎馬,自然吃不消。曼菲士得知我回來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

  “姐姐,你也太心急了,就算在那裡住上一晚又怎麼樣?幹嘛這麼急急的趕回來,弄得自己這麼累。”他說,“我叫醫官來給你看看。”

  他的態度顯得既溫柔又熱烈,倒是對我此行的目的,一字不提,也沒有半句話說起伊莫頓如何如何。

  他是真的成熟了。

  關於那場就要到來的典禮,我只覺得那像一場荒唐的戰役,不是沒有辦法脫身。但這場仗,遲早要打。

  曼菲士說起典禮的安排,興高采烈,幾乎要眉飛色舞,讓人拿了抄好的計畫書來一條一條的指給我看。我洗浴過,散著頭髮趴在涼榻上,聽的幾乎快要睡著。兩天一夜沒睡了,那些字在眼前飛旋,他的聲音化作無意義的嗡鳴,在耳邊縈繞不休。

  後來我睡著了。

  黑暗的,漫長的沉睡,似乎要補充之前睡眠不足的虧欠,我可以感覺著自己睡了很久,醒來的時侯又是深夜,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深夜。

  我披衣而起,塔莎迎了上來,我轉頭看看她。

  “愛西絲陛下。”

  “我隨便走走,不用管我。”

  “可是您很久沒進食了……”

  我卻覺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果然人的身體自我修復能力很強。長長的睡了一覺,比吃什麼靈丹妙藥珍貴補品都來的有效。

  “不要緊,餓的話,難道我會找不到吃的嗎?”

  塔莎一臉為難之色,我說:“讓侍衛跟著我吧,不過不要太近了,”再看看她哀怨的表情,嘆口氣,“好吧,你也跟著吧。”

  她馬上笑了:“是。”

  我指了指西面:“曼菲士還是住在老地方?”

  “是的。”塔莎說,“法老和尼普法老的習慣不一樣的,您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那個死去的法老爸爸很難說固定在一個地方安睡,他的女人太多,差不多每天都在換睡處。曼菲士不同。雖然我知道他也有寵幸過女奴,還有別國送來的美人,但是他卻從來不和她們一起過夜,他總是回自己的寢宮去住的。

  我沿著宮牆一路慢慢向西走,長長的紗縷拖在地下,好在這裡不像東側的花園那樣栽滿花木,不然這麼拖拖拉拉的衣裳還真是不方便。

  我指著後面的一排宮室:“這裡現在是什麼人在住?”

  “空著的呢,”塔莎說,“您忘了,前任法老的寵姬們走的走散的散,這裡空置很久了。”

  “是啊。”我倒忘了,“過去看看。”

  不知道當時這些宮室是哪位法老建的,這些宮室是半環形的,中間是一所大殿,與埃及方方正正的建築方式不同,這所大殿是圓的,穹頂挑高,極盡豪奢,很像後世的阿拉伯圓頂的風格。

  過去這裡綺羅遍地,粉香糜醉。但是現在空曠寂寥,那些女人走時恨不得把柱子和牆上的金飾都挖走……事實上她們也的確這麼做了。

  這裡看起來灰暗空曠,我很久以前來過這裡,那時候的這裡可不是這副樣子,看起來幾乎完全是兩個地方,截然不同。

  我仰頭向上看,天花板上還繪著美麗的蓮花。那些女人是爬不了那麼高,所以高高的頭頂上,那些花飾還得以保全。

  我這樣仰著頭,認真的看著上方,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種要暈眩的感覺。

  上面的花紋似乎還有別的圖案,不像是神像或是一般的壁畫……我眯起眼,似乎看到了……蓮花的間隙裡面有殺伐征戰的圖案。

  就像我們在現代看那種很難為人的空間透視圖。平平的一張紙上,那些雜亂的花紋裡,看了一會兒,卻忽然會發現那其實是和第一眼看到的完全不同的畫面。

  這穹頂上繪的什麼呢?藏在那些蓮花的圖紋中。

  “把壁燈點亮。”我吩咐了一聲,侍衛們動作輕快的找到壁上的嵌燈,一一點亮。

  失算了,剛才光並不亮的時候,還看得出來一些端倪,可是現在燈亮了起來之後,卻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塔莎躬身跟隨在我的身旁,有些不解的問:“愛西絲陛下,這……這裡也沒有什麼可看的。您出來半天了,要不就先回去吧。”

  “唔……”

  也是,那些圖案也實在不用急在此時弄清楚。

  145

  我一早吃過了早飯,在理政廳裡翻著那一堆曼菲士沒來得及全審核過的紙莎草紙卷,堆放的很凌亂,不知道負責文書的人是誰,實在不太稱職。

  “陛下是在這裡看,還是到那邊花園裡的小宮殿裡去看?”塔莎說,“正好那邊方池裡的蓮花開了好幾朵,比這邊涼爽宜人。”

  我點點頭:“那就把這些都搬到花園的方亭裡去吧,這屋裡是悶了些。”

  一旁的僕役過來收拾,將紙卷都裝進一隻箱子裡,抬著箱跟在我的步輦後面。

  池子裡的蓮花開了數朵,望去粉白嫣紅,的確令人心曠神怡。我用一塊暗金色的紙鎮壓著已經攤開的紙卷,一手拿著炭筆逐條的去細看那些報告書和各種計畫。塔莎指揮著宮女們把亭子周圍的紗簾放下,太陽升了起來,花香味似乎越來越濃。

  路莫拉進來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看我把手裡的一張紙卷收起放到一旁,才低聲說:“愛西絲陛下,有件事情得向您稟報……”

  我轉過頭,路莫拉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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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什麼事,說吧。”

  “是,陛下。”他低聲說,“巴比倫人的動向很怪異。”

  “哦?”

  “拉格修王從昨天起就沒有出過驛館的門……他的隨護們也沒有露面。”

  “哦,”我抬起頭來,“還有什麼?”

  “本來我們也沒有特別注意……但是,發現驛館後面,巴比倫人偷偷將飯菜倒掉了,起碼一大半。”

  我站起身來:“他們人呢?”

  “問題就在這裡,整個白日我們督的很嚴密,但是卻沒有發現他們有出去過,他們若潛出去,一定是趁著晚間。”

  我想了想:“曼菲士怎麼說?”

  “法老去卡納克神殿,還沒來得及稟告。”

  我冷冷一笑:“叫西奴耶來,讓這些巴比倫人神不知鬼不覺在孟斐斯城裡溜來溜去的,他可是大大的失職。”

  路莫拉低聲回稟:“西奴耶將軍已經動身去銅山那裡了,似乎那邊最近頗不太平……”

  這還真巧了。

  我想了想:“曼菲士身邊的護衛帶得夠嗎?”

  “這請您儘管放心,法老陛下帶了兩支衛從隊伍,絕不會有失。再說,巴比倫王他們人生地不熟,別說到法老身邊行刺,就算是說話問路那口音也是大大的破綻。”

  “說的是。”

  不圖曼菲士,那麼是圖什麼?

  與銅山那裡動亂有關係嗎?

  不過巴比倫王就那麼區區一船人,想在銅山掀什麼風浪惹是生非,那也是不可能的。

  那麼他們能去哪裡?

  “城中搜過了嗎?”

  “已經在盤查……”路莫拉低聲說,“是徹各塔洛領人查的,沒有找到什麼,那些巴比倫人該是出了孟斐斯城了。”

  我笑笑:“城外能有什麼,他就是想刺探或是想別的,也沒什麼想頭?吩咐徹各塔洛,叫他留意點,拉格修出去容易,想進來可就難了。不過也得當心,不能讓這個拉格修王死了,他要死在我們這裡,倒還是樁麻煩。”

  這就是政治的討厭之處了。就算我和曼菲士都希望這拉格修王早死早滾蛋,但是卻還不能讓他就死在埃及了,否則那可真是一身麻煩。

  “還有,將這件事通報給曼菲士,問問他的意思,盡快回報。”

  “是,陛下。”

  我揮手令他下去,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拉格修對埃及必有所圖,但是,他的圖謀只可能在孟斐斯才有實現的舞台,他為什麼要潛到城外去,而且已經一天一夜了,也沒有歸來。他到底是奔著什麼去的?就他們那幾個人,若是想在孟斐斯做點什麼事還有可能,到了孟斐斯之外,寥寥幾人不過是浮沙上微不足道的顆粒。這麼幾人撒出去,能做什麼?

  我定了定神,拉格修那個人看上去是酒色財氣樣樣沾的樣子,實際上卻可是看得出來他老謀深算。

  沒意義的事他絕不會做的。

  那麼他究竟去謀算什麼去了?

  一股危機感湧上來,我心裡對這個人戒慎之意更重,但是曼菲士才有軍權,我不過能夠調動孟斐斯的城防而已,能做的已經做了,拉格修既然是有備而來,自然處心積慮的避過了城內巡查的耳目。他們這一去有如黃鶴,想要找出來查清楚談何容易、

  農司送了些文件來,因為曼菲士不在,所以讓我來先審看今年丈量田地的計畫書。馬上就又要到河祭了,太陽神祭日之後……上游有大量降雨,尼羅河水將再次氾濫。

  塔莎輕聲稟告說:“愛西絲陛下,荷爾迪婭求見。”

  我怔了一下,她怎麼來了?我記得從我那一次被比秦多人算計綁架之後似乎就沒有再見過她……她可有很久沒有進宮了,彷彿聽誰說她已經嫁了人了,也不像以前似的那麼爽朗潑辣,愛出門愛攬事。

  “她怎麼來了?”我想了想,“讓她進來吧。”

  我低下頭繼續看那丈量計畫,沒有看到兩行,有人腳步很輕的走了進來,在我的書案之前行禮:“愛西絲陛下。”

  “你來了。”我一抬頭看見她的臉,不禁愣了一下。

  荷爾迪婭與我記憶中的樣子大不相同了,我記得她的臉龐圓潤,身材頗為豐滿的。可是現在一看,卻瘦的幾乎全走了樣,眼眶也深深的凹了進去,一雙眼顯得黑默默的,完全瞧不見一絲光亮。

  “荷爾迪婭,你……生病了?”我有些遲疑。

  “不,沒有,”她施完起身,“多日不見,您還好嗎?”

  “還好。”我指指一邊的矮凳,“你坐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中午你留下一起吃飯,我有好長日子沒見你了。”

  “是,陛下。”

  其實宮裡的一些隱秘的事情,她父親伊姆霍德布知道,她多半也就知道了。比如我這次去密諾亞的事情,不知道內情的人,都認為我那段時間是去上埃及的神殿祈福修養去了,知道內情的人不多,但是伊姆霍德布絕對是其中一個。

  “其實我今天來,本來是預備了禮物送給您的,恭賀您馬上就要新婚大喜了……”她頓了一下,低聲說,“但是我想我準備的禮物,肯定沒有宮中的東西精緻,所以乾脆就空著手來了,您可別見怪啊。”

  “怎麼會,你來陪我說說話,我也很喜歡,禮物不重要,心意我已經收到了。”

  塔莎端了果子露上來,說:“陛下,廚房裡有新鮮的野鴨子肉,要怎麼料理呢?”

  “唔,做湯吧。”我說:“正好荷爾迪婭今天在這裡一起吃飯。”

  “是,”塔莎說,又轉過頭招呼荷爾迪婭,“荷爾迪婭,好一段日子沒見你入宮來了。家裡一切可好嗎?我聽說你的丈夫也是位不大不小的將軍呢,不過好像沒見過他進宮來過。”

  “他官卑職小,又常年在外服役,哪有機會進宮來。”荷爾迪婭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轉而問塔莎身上衣裙的衣料,塔莎看她不想說,也就轉了話題,依著她的話說:“這是從沙南來的上等布料,是哈山他們貢呈給愛西絲陛下的。陛下賜給了我一些裁了的衣料,還有不少收在後面呢。”

  我點頭說:“嗯,荷爾迪婭要是喜歡,回來也拿兩匹走。這個顏色有些暗,我不是很喜歡,白放著也可惜。”

  她站起來說:“那我就先謝過您了。”

  “你跟我還客氣什麼。”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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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不過看她的樣子,似乎不單單是來說些客套話那麼簡單。

  荷爾迪婭……她以前不知堅持說不嫁人的麼?怎麼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已經成婚了?

  她現在……還對曼菲士痴情不忘嗎?

  146

  “啊,我讓人帶了些葡萄來,是我家院子裡種的,我親手摘下來的。”她招一下手,門口有個女奴捧著一個編織精細的小籃進來:“塔莎夫人,麻煩你拿去洗一洗,請陛下也嘗嘗,可能有點熟過頭了,路上好像就擠破了一個呢,您洗的時候可要當心些。”

  塔莎接了過來,微笑著說:“好,我這就去,我親自洗,保證不會洗破。”

  我把手裡要緊的東西看得差不多,一一捲起,讓侍衛分別送走。

  荷爾迪婭站在我旁邊幫我歸類遞文件,亭子裡一時只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她忽然說:“陛下,您還記得那個金頭髮的異族小姑娘嗎?”

  凱羅爾?

  我看看她:“她怎麼了?河祭的事不順利嗎?”

  荷爾迪婭微微一笑:“哪兒啊,河祭之前,她又趁人不注意自己跑掉了……據說,似乎是落進比泰多人手裡了。”

  “是麼?”我緊緊盯著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站在那兒,話說的非常清楚:“因為是我把她的事告訴比泰多人的,呵呵,法老還難過了些日子,以為她自己已經歸去了她的來處了……”

  我坐在那裡沒有動,荷爾迪婭的就站在離我兩部遠的地方,我發覺我根本不認識這個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女人。她和我記憶中那個已經有些模糊的荷爾迪婭不是同一個人。她的臉上帶著笑容,眼神裡透著陰冷和瘋狂,剛才那種強裝的平靜已經一點都沒有留存。

  “比泰多人很高興,因為我跟他們說,這個女孩子,她懂得許多,她從尼羅河邊來,又要歸於尼羅河中。她應該是河神的神者,是神之寵兒。”

  “他們相信?”

  “當然信,因為她懂得鐵,那麼也肯定會懂得其他更多。”

  我早就想過……但是卻沒有想到是她。

  “我早該知道是你……沒有內賊,引不來外鬼。那一次我被比泰多人綁去,恐怕幕後功臣也是你吧?”

  “是,沒錯,”她一口承認,“也是我告訴他們的,甚至連外圍的侍衛都是我替他們支開的。可是愛西絲陛下,您的運氣實在太好,三番兩次的陷入險地,卻還能夠再安然無恙的回來。實在是讓我不得不佩服您啊。”

  “那你現在,又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呢?你為什麼不再勾結比泰多人來行刺綁架?為什麼要把這些說出來?”

  “唔,您以為,比泰多人不會再來嗎?”荷爾迪婭看著我,“況且,就算比泰多人不來,難道我就只認識比泰多人了嗎?”她緊緊盯著我,那目光讓我想起沙漠上的餓狼緊盯著獵物的目光。

  她為什麼這樣說?那種有恃無恐的,唯恐我看不出辨不出的惡意肆無忌憚的流露著。她到底想做什麼?她是不是……已經做了什麼?

  “愛西絲陛下,您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啊。”她往我跟前湊了一步,“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那些巴比倫人不在城裡,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跑了……您想不想知道他們的去向?我猜,您從小就這麼聰明,一定能猜得出,我告訴了他們什麼,他們又去了哪裡吧?”

  我圓睜了眼看她:“你……你也算是一個埃及人!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你得意什麼?”

  “是啊,我做的這些事情的確惡毒陰損,對我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可是,我開心,我樂意,你又不愛法老,可是他卻一心要和你在一起!我父親知道了我的心思之後,居然立刻強迫我嫁人,他有把我當成女兒看待嗎?他只想保住他的地位,他的名譽,他的那所謂的忠貞正義!”

  我忽然想到:“你……難道你讓巴比倫人去了卡納克神殿?”

  “啊,聰明的女王陛下也有猜錯的時候啊!”她笑得放肆,“他們那麼點人手,就是去了卡納克,又能傷得了勇猛無敵的法老陛下嗎?這世上,我最不可能傷害的人就是曼菲士陛下!他們去了帝王谷,哈哈哈,我知道你把伊莫頓葬那裡去了,而且,還帶著那個人人的蠍子王手鐲一起去的。巴比倫人對這樣傳說中的寶物也是垂涎已久啊……”

  我一耳光抽在她臉上,荷爾迪婭捂著臉,身子撞到了亭子的柱子上。

  “魔蠍手鐲你當然不在乎,可是你那情人的屍身會怎麼樣,可就不好說了……”她的聲音像詛咒一樣,“我得不到愛,你也得不到,誰都不能得到……”

  塔莎捧著洗好的葡萄進來,一看這幅情狀就愣了。手裡的盤子落在地下。

  “把她拖下去,可別讓她死了。”

  她居然一直在笑,嘴角流著血,眼睛黝黑,死死的盯著我不放。

  “馬上點人馬,去帝王谷!若是發現了巴比倫人……”我深吸了一口氣,“死活不論,都給我先擒下來再說!”

  烏納斯應了一聲,什麼也沒有問,點了人馬就逕自出宮去了。

  我很想親自去,可是……不能夠。

  塔莎猶豫了半天,才湊過來說:“陛下,用飯吧……”

  我知道她想說的肯定不只是這一句話,但是塔莎她也不敢再細問,剛才究竟荷爾迪婭都說了些什麼。

  我覺得心裡像是有熱油在煎,不知道天怎麼黑了下來,外面沒有消息傳來。

  對於荷爾迪婭的背叛和出賣,我心裡出奇的平靜,沒有感覺。

  我只是在想,帝王谷那裡沒有什麼像樣的軍防,巴比倫人又是有備而去,他們會不會得手?伊莫頓現在怎麼樣了。

  “塔莎。”

  “陛下,有什麼吩咐。”

  我轉過頭:“凱羅爾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啊,那姑娘留下封信,說是回自己家了呢……”塔莎說,“在河祭日之前,她就走了。”

  塔莎不瞭解,這不奇怪。

  比泰多人詭計多端……如果是伊茲密出馬又有荷爾迪婭做內應,擄走十個凱羅爾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那姑娘在=現在怎麼樣了?

  我現在顧不上她……

  我坐在那兒,寢殿裡沒有點燈,天一點點黑下去,屋裡就一點點暗了。

  我覺得胸腔裡空的厲害,搆不著頂也摸不著底,每吸一口氣嗓子都疼的厲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還黑著,看不到星月的夜色濃重的像化不開的墨。

  “陛下……”路莫拉說了半句又嚥下去。

  我轉頭看他。

  “別悶了,有什麼壞消息只管說吧。”

  “是……”夜裡很涼,可是路莫拉一臉是汗,不知道是熱汗冷汗,說話的聲音不大對了。

  “帝王谷那裡,出了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9
一四八

  “什麼事?”

  路莫拉光咽吐沫,費了好大勁兒才繼續說下去:“有人……盜,盜陵……”

  消息我比他知道的還早,可我想知道的結果,路莫拉卻像是受驚過度一樣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我覺得有點不對了,站起來轉過身。

  路莫拉絕不是沒見過場面的,在曼菲士身邊的人,哪有這樣的膽小貨色?他平時處置犯事的奴隸們眉頭也不皺,不是沒見過血的人。

  “都……都死了……”路莫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誰?”

  “都死了!”他就只會重複這麼一句話,“所有人,都死了……”

  147

  路莫拉的消息並不是直接得來的,場面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是他卻還嚇成那樣。

  “帝王谷的護軍五百,還有工匠二百多,奴隸三千多人……”烏納斯的聲音很平板,“全死了。那些巴比倫人應該也死了。”

  “應該?”

  “一地都是死人,我帶著人數了半天的人頭。”烏納斯一身氣息死板冰冷,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沒有整塊兒的身體了,一地的血把沙都浸的紅黑,我們只能數人頭。”

  我忽然覺得胸口發悶,悶得想吐。

  那是誰殺的誰?

  巴比倫人人少,絕沒辦法把帝王谷那些人全殺了,那不異於以卵擊石。

  而且,怎麼會所有人都死了?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場發生在密諾亞的屠殺,抬起頭來看著烏納斯:“還看到什麼了?”

  “墓,塌了。”他說,“沒辦法進去,都已經塌沉都地下去了,現在那裡是一片浮沙,沒來得及收拾的碎屍殘肢,也都讓流沙給吞下去了。”

  他越說的平靜,我覺得胸口越是悶得難過。

  “看不出是什麼傷,不是刀,不是劍,不是矛也不是斧……”烏納斯說,“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傷。我們的人,巴比倫人,都是一樣的死狀。”

  他說的很具體,但是我卻更加糊塗。

  照這樣說來……根本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們,也不知道對方是用何種手段殺的人。

  與在密諾亞的那一次不同。

  “陵墓裡的情形,已經完全沒辦法確認了。”烏納斯繼續說,他身上那種冷而僵硬的感覺好像隨著訴說慢慢鬆懈下來了,“臣失職了,請陛下恕罪。”

  “那不是怪你……”

  我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很陌生,有些沙啞,氣流聲嘶嘶的輕響。

  “你快馬去又在這時候趕回來,也難為你了。”我慢慢坐下來,“你,去休息吧。”

  烏納斯靜了一刻,應道:“是。”

  我忽然想了起來:“拉格修王,他也死了麼?”

  “這很難判斷出來。”烏納斯說,“雖然我在那些人裡面沒有找到他……但是他也有可能在塌陷的墓中沒逃出來,或是被流沙……也有可能他根本沒有靠近帝王谷,能找到的可以確認身份的只有他的那些手下。”

  我點點頭,揮了揮手。

  烏納斯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走了。

  我覺得耳邊嗡嗡的有聲響,怎麼也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

  帝王谷那裡,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

  我覺得頭像是要炸開了一樣,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什麼力量將那些人部分敵我全殺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帝王谷那裡明明不是流沙地,又怎麼會忽然出現沙窩,我的王陵塌陷進了地底,伊莫頓,伊莫頓他……他有沒有被那些巴比倫傷害打擾,他……是不是安眠在了那地底?

  我伏在桌上,腦子裡各種亂紛紛的思緒翻來覆去,只覺得頭越來越疼。

  “小金,小金,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你知道不知道?”

  小金一雙紅眼睛迷惑的看著我,剛才烏納斯進來時它不安的動彈過,烏納斯身上的那股氣息……是死亡的氣息。他在那裡停留,沾染上的死亡的氣息。

  有一股眼看不到的巨大危機正慢慢迫近,我睜大了眼,卻也只能看到了一片黑暗。

  我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再召路莫拉過來細問。烏納斯是後來趕去的,說的是他看到的。而路莫拉呢?他為什麼這麼怕?只是怕死人?可是他根本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沒道理被嚇成這樣,更何況他都沒有親眼看到!

  他到底是怕的什麼?

  我讓人傳路莫拉來,他來的很慢,與他平時俐落的作風不同。

  “你的消息,是怎麼得到的?”

  他站在那裡,姿態僵硬,兩手微微發抖。

  “怎麼,對我不能說?”

  “不,不是的,陛下,只是這件事……我,我不能說……會,會瀆神……”

  我心裡一緊,聲音還能力持鎮靜:“你說出來吧。”

  他跪伏在地,聲音發抖:“是……離帝王谷最近的一隊護軍,曾經聽到動靜,所以……去探看情況,並且用鳶鷹將消息傳回了孟斐斯。但是,他們也已經死了……”

  我知道軍中的確有用鳶鷹傳信,只是很稀少,捕鷹容易訓鷹卻太難,所以這種傳信方法不是經常用。

  “信呢?”

  路莫拉的手哆嗦著,從腰帶的暗縫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卷。他拿著那紙卷的姿勢很古怪,像是怕弄掉了,又怕那東西粘到手上似的。不,確切的說,他好像捧著一個定時炸彈,時時擔心它會炸。又像是拿著一條毒蛇,生怕被咬一口的樣子。“陛,陛下請看。”

  我把那小小的紙卷接了過來,慢慢展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9
一四九

  紙捲上只有一個字。

  其實,埃及這時的象形文字,還很原始,並沒有進化到意形的階段。形就是形,象形兩個字體現的非常鮮明準確。

  紙上是一個蠍字。這個字非常像形,可以說,紙上繪的就是一隻簡筆的蠍子,暗漬的黑紅的血的顏色,令那隻張牙舞爪的蠍子看起來生動而可怖,彷彿隨時要從紙上跳出來,擇人而噬。

  “這是……”

  路莫拉抬起頭來,他的表情帶著絕望的恐懼。

  “陛下,這是,這是魔蠍的詛咒啊。傳說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會有魔蠍大帝的詛咒啊……”魔蠍?

  我的胸口像被鐵錘重重的敲了一下,耳邊嗡的一聲,眼前只覺得有些發暈。

  這是怎麼一回事?

  148

  蠍子王的手鐲,魔蠍大帝的傳說,我想起來了。

  傳說得到那個手鐲,可以得到魔蠍大帝的力量,可以馭使阿努比斯的死亡部下,會有逆天滅世的力量……

  路莫拉那麼害怕,但是他怕的不是那些死人,而是這個惶急之下寫在紙上的象形蠍字。

  況且,能將所有人一舉手間盡數殺死,死狀又是如此的慘厲,人力不可能辦得到。

  那個鐲子,那個鐲子……

  我戴在了伊莫頓手上的鐲子,難道,會是這慘烈殺戮的肇因?可是,當時並無異狀發生……

  只是,我想起那一陣冷惻惻的風。

  但是那風,與這殺戮,是說不上有什麼必然的牽連的。

  這件事,與鐲子有關,這是必然的。

  但是,究竟是那鐲子操控了人的身體,是……伊莫頓的身體嗎?還是,巴比倫人已經得了手,拿到了那手鐲,但是,突出出這樣的異變。

  見過這場面的人都已經死了,連同給路莫拉發這飛鷹傳信的兵士也已經被殺,當時的情景到底是怎麼樣,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你下去吧,這個消息要封鎖起來,不可透露出去。”

  路莫拉行了禮,應道:“是,我自會辦好。”他站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我呆呆坐著,只想去帝王谷探查個究竟。

  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是什麼原因。

  但是,烏納斯說,那裡,已經被一片流沙吞沒……來不及收拾的屍體,已經塌砸陷地,不得再入的陵墓。

  我從黑夜坐到天漸漸亮起,不知情的女奴們小心慇勤的服侍,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聽使喚,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找不到魂靈飛去了何方。

  遠遠的似乎傳來了馬嘶聲。這是內宮,不會有人在這裡奔馬。

  是我幻聽了嗎?

  不,不是幻聽,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

  我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露台處向外看。

  這兩天遇到的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我已經不覺得訝異,也沒有惶恐的感覺。

  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從東面宮道急馳而來,那馬兒的毛皮油亮,反射著點點金光,顯得那樣的璀璨而閃亮。

  然而這馬,卻遠沒有馬背上那騎士來的英偉耀眼。

  那個人身姿矯健無比,馬奔的速度極快,他的身形卻不見顛簸,穩穩的直立,我怔怔的看著馬奔到近前,那人忽然在馬前上直起身來,鬆開韁繩,縱身一躍,一手攀上了露台的圍欄,手上發力,借勢跳了進來,就這樣,站在了我的身前。

  “曼菲士。”

  他張臂重重抱住我:“姐姐,別怕!我回來了!”

  我呆呆的任他緊緊抱住。我想告訴他我並不害怕,我只是茫然,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知道伊莫頓現在如何了……

  但是,直到被曼菲士緊緊擁抱的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也在發抖。

  我也在恐懼,對未知……對自己的恐懼而恐懼。

  “姐姐,別害怕!我回來了!我會保護你!”

  “曼菲士。”

  我輕輕呢喃喊出他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人,突然顯得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曼菲士,我知道是他。

  但是,卻好像又不是他。

  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前任法老的沉穩,看到了彷彿伊莫頓的那種堅毅和寬容,還有……我記憶中曼菲士所具有的勇猛英武。

  “婚禮大典,會如期舉行。姐姐,以後我會永遠保護著你,此生此世,我向阿蒙神起誓,以太陽神之子的名義,只要我活著一日,就絕不食言。姐姐,我不求你全心愛我,我只想你幸福快樂。”

  我闔上眼,熱燙的淚水沿著冰涼的面頰向下流淌。

  曼菲士,你想要的我給不了。我想要的,你卻全盤托出。

  我不是個好姐姐,我太自私任性。我付出給你的太少,可是你要回報給我的卻太多。

  “好……我們,結婚……”

  我無法全盤迴報,現在我能說的能做的,只有接受。

  曼菲士緊緊的擁抱著我,像是要把我嵌進身體裡去,兩個人變成一個人,再也不分彼此一樣。

  他良久也沒有鬆手,我在他的懷抱中揚起頭看天,被刺眼的陽光耀的睜不開眼。

  有時候,黑暗的事情的真相,就像這耀眼的強光一樣,讓人怎麼也看不清。

  因為,看清的瞬間,要付出的代價,沉重得無與倫比。

  此後再也查探不到帝王谷有任何異動。前任法老尼普祿多的陵墓金字塔安然無恙,曼菲士的那一座塌陷一角,只有我那一座在建的,全然沒了蹤影,完全沉陷入了地下,被厚厚的流沙吞沒深埋,找不到半絲痕跡。

  那殺死了數千人的恐怖力量,也找不到半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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