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奇情】埃及豔后 作者:衛風 (已完成)

 
li60830 2019-1-1 17:38: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6 28904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0
一七〇

  我知道他下面的話是有死無生,凶多吉少。

  是的,怎麼樣把一個古人送到現代去?而且現在曼菲士的情況還這樣糟糕?伊莫頓說的辦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辦法,但是他自己也說了,一成的把握都沒有,聽起來,這樣的嘗試也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他不能保證將曼菲士送到現代世界去,不能保證曼菲士會不會在這施法的過程中死去,也不能保證如果曼菲士他到了現代社會,是不是就真的可以獲得治療。

  這些事一下子全湧到腦子裡來,我的呼吸也有些急,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

  侍衛把凱羅爾帶來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裡,侍衛還揪著她的胳膊不敢放開。她看起來也瘦了圈,一雙眼睛雖然睜著,可是一點神采也沒有。一件白色的裙子上又是血,又是髒污,頭髮散亂著,昨天晚上束在頭上的細金蓮花枝髮飾斜斜的歪在一旁,她似乎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處境,眼睛像是凝固在那道薄薄的簾子上……不,是想透過那簾子看清楚躺在在裡面曼菲士。

  我忽然想起來,原來她也是愛曼菲士的。

  現在她知道自己被人操縱,把曼菲士害的九死一生,她的心情是什麼樣呢?

  是不是……就如同我知道伊莫頓是因為而才去竊取密諾亞的軍事秘密而喪命的那件事的時候一樣的心情?

  “讓我,看看他……”她聲音嘶啞,眼睛裡不知道是因為熬了很久沒睡,還是因為情緒受到了過度的刺激,紅絲密佈,看起來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求求你了愛西絲,讓我,看看他……”

  凱羅爾的錯誤,其實是她根本不適應這個時代。而我曾經犯下錯誤,卻也並不比她小。

  我揮了揮手,侍衛鬆開了對她的箝制。凱羅爾一步一步的朝前挪,抬起顫抖不穩的手去掀開那層細金紗的簾幕。

  我以為她會哭,而且已經做好了如果她失控發傻的舉止失當我就不用客氣把她打錯了砸悶了,但是她並沒有,眼淚從她的藍眼睛裡流出來,無聲的,洶湧的眼淚象決堤的洪水。

  曼菲士靜靜的躺在那裡,屋裡面的四個人,我,凱羅爾,伊莫頓還有站在一旁的烏納斯,目光都落在他的臉上。他那種生龍活虎的勁頭兒全沒有了,肌膚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和彈力,看起來灰撲撲的籠罩著一團死氣,看得我心酸的受不了,只覺得自己的眼眶也熱的發燙,鼻子發酸又透不過氣。

  “曼菲士,”她輕聲喊:“蔓菲士?”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嘶啞的,但是卻很平靜,很溫柔,好像曼菲士不過是睡著了,她也只是很平常的,想把他喚醒。

  這平靜的聲音裡卻讓我聽出了無限的悲辛,淚水再也止不住,轉過身摀住臉頭靠在了伊莫頓的肩膀上。

  伊莫頓一手圈抱住我,平靜的說:“凱羅爾,曼菲士傷重難治,並且中毒太深……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能救他的性命。但是,並是不全無機會,還有一線希望可以……”

  他話沒說完,凱羅爾已經轉過身,用一種令人驚異的迅捷撲了過來,緊緊抓住了伊莫頓的袖子連聲問:“什麼機會?你快說。”

  她的口氣,就像剛才聽到伊莫頓這樣說話的我一樣的集中而情急,那種急迫甚至恨不得把伊莫頓的嘴巴撬開直接把答案掏出來一樣!

  她……她其實也很愛莫菲士,雖然我們的出發點不同。我是曼菲士的姐姐,親人。她……是喜歡,甚至是愛著曼菲士的人。這種關切情急是一樣的。

  想通了這一點,對她的惡感好像也沒有那麼強了。

  伊莫頓說:“機會,就在你身上。”

  “我?”凱羅爾茫然了:“我,我沒有神力,救不了他……”

  “我沒有說你有什麼神力。”伊莫頓說:“我只是說,你身上還有希望。”

  “你,你把話說清楚,別這樣讓我去猜想,我猜不出來,我快要瘋了……”凱羅爾啜泣著,幾乎要崩潰一樣的低語:“我要瘋了,曼菲士要是死去話,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活下去的那線希望,的確在你的身上。”伊莫頓說:“你來的地方,那個與這裡不同的世界,在那裡應該有可以救活法老的人存在吧?”

  凱羅爾愣住了,如我剛才的反應一樣。

  這種時候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分了心,想到……我可凱羅爾其實在某些地方,很相像。

  也許是因為我們來自同樣的地方,經歷的同樣的生活……

  我凝神聽著伊莫頓說下去:“如果法老可以去到你來那個世界,那麼,他可能還有救……”

  凱羅爾嘴唇動了一下,猶豫著說:“但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回去。”

  “愛西絲女王曾說過,尼羅河就是你可以回去契機。如果這真的可以實現,那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河水必然產生將兩個世界連通的異象,如果要將法老送去你所來的的那個世界,這是現在唯一的通路和辦法。”伊莫頓停了一下,聲音更低了一些說:“只是,你能來來往,並不代表法老也可以。如果想要讓他和你一同穿過那異界的門,只有將你們兩個……合成一個……”

  “合成一個?”凱羅爾睜圓了眼睛,“怎麼合?”

  伊莫頓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一種詭異的迷惑感,令人覺得他說的話是那樣的誠懇可以信服。我知道這是伊莫頓的一項本領,只是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為什麼會……

  “將你的生命,分出一半來給他。這樣的話,即使是冥冥中的神的眼睛,也可以被瞞騙。”

  這句話說出來,像是一陣低沉的迴旋的風,金色的薄紗幕無風自動,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伊莫頓的聲音帶著勸服和誘哄的力量,繼續問:“你願意嗎?願意用你的真愛,用你的力量救他嗎?”

  凱羅爾的眼睛一時清澈,一時迷惑,但是頃刻間她就做出了決斷:“我願意!”

  173

  我沒有想到,伊莫頓曾經居住的這間小神殿的地下,竟然別有洞天。

  我來過無數次,不管是伊莫頓離開之前,還是他離開之後,我都曾經來過,但是我從來不知道,這間屋子底下還有這樣的機關。石桌被推開之後,露出一條向下的石砌階梯通道。向下行走時盤旋往復,腳步在地底的回聲顯得空而沉,令人有些悚然和心悸。

  階梯走到盡頭,眼前是一個神壇,與阿盟神殿那宏偉輝煌的神壇相比,這裡簡陋之極,沒有巨大的石柱,沒有精美的神像,甚至連地面都不平整。我將壁上的燈盞電亮,就著躍動的火光,看到石壁上刻著神話中阿努比斯的故事,還有一些潦草連貫的讓人很難辨認的僧侶體的象形字。

  我開始想這也許是伊莫頓部落傳承的秘密,但是我馬上就把這個猜測推翻了。這間神殿看起來時日久遠,一定不是伊莫頓修的。

  “我是偶然發現的這裡,這裡有些玄奧之極的秘密,但是我還沒有完全弄得清楚明白。這壁上的字講述的內容我有許多不解之處。”他轉頭吩咐那兩個僧侶,讓他們把曼菲士輕輕的抬放到正中的石台上面。

  伊莫頓在石台旁邊的那隻黑色金屬匣裡,取出一本與太陽金經外表完全一樣的巨大經書來。這本——我知道了,這一本書,就是與太陽金經齊名,但是用途卻完全相背的那本死亡黑經。

  “為什麼……要用到它?”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0
一七一

  我不安的抬起頭看了伊莫頓一樣,凱羅爾卻像是對這裡的一切都毫無所覺,絲毫沒有以前那種看什麼都有興趣,都覺得新奇的樣子。她的眼光,她的神魂都緊緊地系在曼菲士的身上,她的眼裡除了他,再也看不到別的。

  伊莫頓捧著那冊書,扣動機括將書頁打開。

  我們靜靜的守在一旁,站在石台旁的除了伊莫頓,就是凱羅爾了。

  “握住法老的左手。”伊莫頓吩咐,凱羅爾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曼菲士放在身側的左手。

  “閉上眼睛,無論你感受到了什麼,又或是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動,知道嗎?”伊莫頓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令人無法違抗的力量。

  凱羅爾點了點頭,深吸了口氣,合上了雙眼。

  “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也不能打斷,知道嗎?”他轉過頭來囑咐,我和那兩個僧侶,還有烏納斯,都跟著點頭。

  伊莫頓的手指輕輕撫摸那本經書的書頁。陰文凹字在暗黑的書頁上並不那麼好辨認,但是經文的內容卻與太陽金經大同小異。

  我聽著他緩緩唸誦經文,他的聲音很磁性動聽,彷彿一字一字都在你的心上敲過,又像水一樣的流淌從容。

  讓太陽升起,讓生命復甦……這些字句都與太陽金經的那篇長經一樣。但是,聽起來卻又感覺著完全不同。也許是因為這裡陰暗而封閉,神秘詭異,也許是因為正在進行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也許是因為身旁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出聲。也許是因為……這裡,籠罩著一團沉沉的死氣,讓人本能的戒懼緊張,不敢掉以輕心。

  伊莫頓的聲音還在繼續誦讀:“真愛維繫著最後的羈絆,生命不被死神收割。當你們有一天共同穿越那一道門,愛如純潔的蓮花,太陽神的力量令它輝煌的發芽。蓮花從腐沼中一天天死而復生,在田野開花。”

  能夠聽得明白的經文只到這裡,伊莫頓開始了優美的吟唱。他的神情肅然,雙手緊緊捧著亡靈黑經,那專注和吃力的神態,顯示出他正全神貫注於吟唱著經語。那些艱難晦澀的字節一個個從他的舌尖綻放,有如雨水落在河面,琴弦撥響音符……我好像有些錯覺,似乎凱羅爾的身上發出了光,盈動而流轉,光暈慢慢的擴散開來。

  是看錯了吧……本來她頭髮就是亮麗的金色,在這暗室中,在燈火的映照下,金發上有著潤澤的光亮。

  不……我睜大了眼,現在我可以確定,不是我的錯覺,凱羅爾的身體上是在發光!她微微向後仰頭,纖細的脖頸形成了優美的一道線條。這一刻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壁畫上的,那向神獻祭的聖女一樣,身上,發上,手上都在發著光,那層光暈把她和曼菲士都罩在了裡面……讓人覺得……她在用她的生命照亮他。

  是得,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伊莫頓的吟唱聲忽然變得高昂起來,似乎在吶喊什麼,又像是在喝斥威嚇,我覺得有些暈眩,頭重腳輕,站也站不穩,伸出手想去扶牆,烏納斯先一步伸過手來扶住了我。

  我們都沒有作聲,因為伊莫頓剛才叮囑不能出聲打斷。我的目光和烏納斯的目光交會到一起,他眼底的平靜之下,蘊含著很深很多的,那樣深沉而又激烈的……我不想去面對的情緒。目光交錯了剎那,我就把頭轉了過去。烏納斯似乎也沒有什麼感覺,依舊穩當而有分寸的扶住我。

  大概經過了幾十秒鐘的樣子,凱羅爾身上那層淡金的光已經漸漸淡去了,她身體晃了晃,軟軟的向前傾倒,靠在了曼菲士的身上,就這樣昏厥了過去。而伊莫頓誦經的聲音,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我關切而情急,剛想向前邁步,卻又顧慮的停了下來,看了一眼伊莫頓。我不知道儀式現在算不算結束,萬一貿然動作壞了事,那可就……可是看到伊莫頓這時候的模樣令我大吃一驚,伊莫頓的臉上大汗淋漓,申請萎頓憔悴,看起來好像……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

  他把手裡的經文緩緩合起來放下,似乎現在體力連這本書的重量都無法復負荷。他看到我看他,抬起手來輕輕揮了一下:“好了……現在,他們是同生共死的伴侶了……只要凱羅爾沒事,法老也就不會死,他們以後就算會分開,會相隔萬里,但是他們的靈魂依舊會共鳴,心靈依然能相通……”

  我走過去扶住他,然後俯下身去查看曼菲士的情形。他依然呼吸細微,但是並沒有惡化的趨勢。

  “這是……什麼儀式,如此神秘……”

  伊莫頓低聲說:“這個以後再和你詳細的說吧,先……送他們走,再耽誤下去,恐怕就會同時失去他們兩個人了。”

  174

  船就是昨天我和伊莫頓想要離開時準備的那條船,想不到終究還是要派上用場。只是這一次,它帶走的並不是一心想離開這裡的我和伊莫頓,而是凱羅爾和昏迷不醒的曼菲士。

  曼菲士離開的消息,一共也就只有這麼幾個人知道,我們在那座地下的小神殿裡耽誤了不少時間,再重踏地面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我遣退侍衛們,一行人沉默而迅速的來到尼羅河的岸邊,河水從上游嘩嘩的流淌而來,又向著下游奔湧而去。潮濕的水氣撲在人的身上,有一種難以控制的傷感蔓延開來。

  我知道,凱羅爾是可以通過尼羅河返回她的那個現代世界。但是,我卻不知道曼菲士他能不能穿越時空之門。

  也許他能夠得救,也許,他就會這樣在河裡死去。我有一種預感……無論曼菲士能不能得救,這一生,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這一去,或是死別,或是生離,從此我們被這條河分隔在時光的兩端,隔著漫長的,千年的距離,無法踰越,無法重聚。

  我緊緊握著他一隻手,淚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伊莫頓抱住我,扶我站起身來:“讓他們啟程吧,沒有時間能再耽誤了。”

  我的眼光牢牢的凝固在曼菲士的臉上,這個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面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請你……好好照顧他……”

  凱羅爾看看我,緩慢而堅定的點了點頭。她坐在船頭,讓曼菲士枕在她的腿上。這個柔弱的,經常不知天高地厚不斷闖禍的女孩子,這一刻看起來確是如此堅強。她輕輕托著曼菲士的肩膀,那自是好像是托著她的,一個完整的世界,那樣柔情脈脈,那樣認真專注。

  烏納斯把系在石樁上的纜繩解開,船被流動的河水帶著,緩緩離開了岸邊,飄向尼羅河的中央,緩緩地向下游駛去。我摀住嘴不讓自己痛哭失聲,眼淚瘋狂的在面上流淌。

  夕陽西斜,映得河面上一片金紅色的光,如此哀傷,如此慘烈。

  “曼菲士!”我朝前追了兩步,已經踏進了河水裡,大聲地,用盡全力的呼喊:“曼菲士!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喊到最後幾個字,已經直了嗓子,像是受傷的野獸的聲音。滿眼都是血一樣的落日的顏色,雖然餘暉還在,卻已經毫無溫度,冰冷的河水沖的人站立不住,我兩腿一軟,就這樣跪坐在了水中,小船在視線中越來越遠,河上的風忽然緊了起來,刮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水流更加湍急,河上的風浪越來越緊,頭髮被風吹捲著,髮梢抽在臉上,有種麻鈍的痛感,我抬手按住被風吹得亂飄的頭髮,望著那已經變成了一個時隱時現的小點的船影。

  “愛西絲。”

  伊莫頓大聲喊我的名字,把我從水里拉起來。我茫然地看著他,一瞬間腦子裡全是空白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好像胸口被一種巨大的失落佔據著,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重心。

  我用力眨了好幾下眼,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是孤身一人。

  眼前的天地忽然旋轉起來……不,不是天地在旋轉,是我自己頭暈目眩。伊莫頓把我橫抱起來。太陽迅速沉沒了下去,天地間那金紅的餘暉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眼前的世界驀然一黑。

  這一刻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從前,上一世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忽然全城停了電,剎那間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聽不到聲音,看不到光亮,在這樣純粹的黑暗中,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握著他的臂膀,低聲說:“他們……他們會不會平安到達?”

  其實我比伊莫頓要更瞭解,凱羅爾她一定會回去,而曼菲士的生機……確實渺茫的看不見也摸不著。我再向遠處張望的時候,幽暗的河面上風浪太大,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

  “回去吧。”伊莫頓說:“他們……一定會達到。”

  會到達何處?是生的彼岸,還是黃泉的重點?

  我沒有再問。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1
一七二

  伊莫頓大步地走回岸上,柔聲說:“我知道你的心裡很難過,但是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抬頭看他一眼。伊莫頓的五官輪廓分明,但是這樣刀削一樣的讓人覺得強勢威嚴的線條,這一刻卻儘是柔和與關切。

  是的,眼下還有許多事情要去應付。那些心懷叵測的使者們,埃及國內被曼菲士用強硬手段鎮壓下去的暴動,對年輕法老的統治心存疑慮不服約束的貴族們……

  婚禮的第二天,法老忽然不見。這消息倘若傳出去……造成的動盪足以顛覆埃及。

  我點點頭,低聲說:“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他將我輕輕放下地,我的裙子被河水浸的濕了大半,貼在腿上感覺很不舒服。我轉過頭,看著跪在岸上的幾個人。烏納斯我是信得過的,還有就是伊莫頓手下的兩個僧侶。

  曼菲士已經離開的消息現在連伊德霍姆布和西奴耶都不知道,但是這事瞞不過他們。只是……告訴他們實情,他們會不會相信?整件事情充滿靈異詭秘,用常理無法解釋。還有大小的貴族們,官員,民眾,圖謀埃及的其他各國勢力……事情千頭萬緒,嚴峻又複雜。

  我只覺得肩上的擔子這樣重,本能的挺直了腰,說:“回去吧。”

  175

  我覺得自己全身都快散了架,可是偏不能倒下,還有許多的棘手的事情。現在曼菲士一不在,我才發覺他以前的工作量有多大,沒有他那樣能夠過人的魄力和精力,真的處理不來。

  伊莫頓讓我趁著晚飯沒有送來的機會先歇一歇,我一躺在踏上就覺得疲倦無處不在,累得整個人都癱了下去再也撐不起來。

  以前看過一個說法,在這種集權的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裡想當一個英明有為的統治者,那麼多半的下場是累死的。想要安樂無憂,那門兒也沒有。電視劇這種東西是很誤導人的,讓人覺得皇帝好像下了朝就可以盡情的陪妃子睡美人,隔三差五的微服私訪,國事後宮全丟開不要了。

  這怎麼可能呢?曼菲士就不能隨意離開孟菲斯的,要出去除非是領兵出去,這樣一來,就算是孟菲斯有人打什麼主意,他回過頭來擺出兵馬就能把這些不安因素全部一一消滅。

  以後呢?

  以後沒有曼菲士,難道這些決斷,這些策劃,這沉重無比的一副擔子,就得我一個人挑起來了?

  我輕輕摀住臉,把身體縮了起來。

  伊莫頓的腳步聲響起,他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到了榻邊停了一下,我慢慢轉過頭來,也沒有睜眼,只是低聲說:“我沒有睡著。”

  他在榻邊坐下來,伸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我真想再躺下去,可還是硬撐著讓自己睜開眼:“什麼事?”

  “西奴耶來了。”

  “哦……”我說:“讓他進來吧。”

  伊莫頓說:“你不要起來了,讓他在簾外面說話吧。”

  已經點了銅燈,扇狀的銅葉打磨得光滑如鏡,西奴耶就站在淺金色的簾幕外面,我的聲音怎麼也高不起來:“不必行禮了,有事直接說吧。”

  “剛才在利比亞使者居住的地方,又捉到了三名刺客,但是利比亞使者決口不承認那是他們的人。而且他們的人數也的確一個不少,刺客已經審過,不肯招供。”

  我懶倦的說:“不招,就在利比亞人的門口把他們殺了。”

  “當他們面殺?”

  “是的。”我頓了一下,說:“還有別的事吧?接著說。”

  西奴耶猶豫一下:“法老的傷情,醫官們都不知下落,伊德霍姆布大人也十分關心……”

  我嘆了口氣,扶著床坐了起來:“曼菲士已經被人護送離開了。”

  西奴耶意外的問:“離開了?去了哪裡?”

  我也很想知道,曼菲士現在身在何方。

  他還活著嗎?他和凱羅爾,是不是穿越了時光之門,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一時是回不來了,有什麼事情,我和伊德霍姆布,還有你,三個人商量著拿主意吧。今天用的那個替身不怎麼行,我記得宮裡還有兩個人備用,有一個還充做過曼菲士的替身去過神殿一次,還有一個就是你一直顧管的是吧?把他帶來吧,這三個人往後得輪流當這份差事了。

  用一個人來替代那是極危險的,又不能多。當時曼菲士發現那個人長相肖似他的時候,下令將這個人變成閹奴一點都沒有猶豫。去其勢留其命,必要的時候可以做個替身使用,誘敵惑敵,也有時候能派上別的用場。不過這一個膽子很小,而且以前也沒有讓他做過這樣的事。但是以後卻不同了……恐怕這三個相貌很相像的替身裡,最多最重的事務還是得這個閹奴小西來做。

  正因為他是閹奴,因為他膽怯沒有別的援助,所以才要這樣安排。

  “把簾子掀起來吧,我也該吃點東西了。”

  塔莎過來,讓女奴們打起簾子,她的眼睛通紅。送走曼菲士的事,她雖然不知道送去了哪裡,但也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去了就再難回來的地方。曼菲士是她從小帶大的,塔莎對他的感情和關愛,恐怕這宮裡除了我,也就數她最深了。

  “愛西絲陛下,您得多吃點東西……”她轉過頭去,動作很快的軾了一下眼淚:“今天做了很多您愛吃的。”

  我看看擺了一桌的碗碟,看看西奴耶也是一臉疲憊,伊莫頓站在一旁。我苦笑著說:“這麼寫我一個人也吃不過,都坐下一起吃吧。這兩天,恐怕都沒有怎麼吃,也沒怎麼睡過吧?塔莎,你也坐下。”

  “陛下,不可壞了宮規。”塔莎退了一步:“您與西奴耶,還有伊莫頓大人一定有要事商量,我去外面看著,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她步子細碎,很快退了下去。我指指左右兩張椅子:“現在是非常時候,你們也坐下吧,別講究那麼多了。”

  伊莫頓微微一笑,在左邊坐了下來。西奴耶深深的註釋他一眼,略微猶豫下,就坐在了右邊。

  “好了,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在猜疑什麼事,我來說開了吧。曼菲士他恐怕……這一去是不能再回來了。眼前的事,以後的事,都得好好商量著辦才行。我沒他能幹,而且軍事上的事也不如你熟通。等明天請伊德霍姆布一起過來仔細商議以後的事。眼下得先保守這個秘密,讓這些使者們各自離開,以免多生騷亂。周圍那些國家部落沒幾個是不打主意的,弱的擔心被我們吞併,強的又對我們圖謀不軌。倘若曼菲士不在的消息傳出去,不光我們自己人心大亂,恐怕他們趁虛而入,會群起而攻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西奴耶臉色沉鬱,重重的點下頭去。

  我端起碗來,看著裡面盛著的乳白的熬得爛爛的米粥:“好了,先吃飽了肚子再說,我都餓得快沒有感覺了。”

  我這樣說著,那兩個人卻只互相看了一樣,誰也沒有動作。

  176

  西奴耶走了,伊莫頓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說:“你早些睡吧。”

  我握著他的手:“你呢?”

  “我去神殿,有些以前留在那裡的東西,我去整理一下。還有,關於那本真經的事,我要去把它換個地方收藏起來。”

  我睡的很沉,我自己知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1
一七三

  身體疲憊的沉淪,意識和身體似乎分成了兩個部分,沉重的,軀殼在向下陷,而意識卻輕飄飄的向上升。

  我知道,我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這三天裡我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成婚,伊莫頓歸來,曼菲士被刺,他和凱羅爾一同離開,還有,現在我還要面對的,承擔的。

  我覺得自己的神魂越來越輕,離開了宮殿,越過宮牆,巡梭在尼羅河的河床上。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的沒有目的,但是,隱約的,我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我在找我的弟弟,曼菲士。

  那個剛剛成長起來,要擔當大任的孩子……

  那個我一直不放心他,甚至決定嫁給他,一起攜手面對風雨的孩子。

  他消失在茫茫的尼羅河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時光是多麼漫長的東西,我真希望我知道,如何去穿越這一切。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奇怪。

  當時為什麼我沒有決定和曼菲士,和凱羅爾一起回去?當然,回去的,未必是我所來的那個世界。但是,那畢竟是一個現代世界。那裡有我熟悉的,那裡我可以輕鬆自在的生活,不必每天都擔心一大推的事情,我可以,擺脫這個沉重的女王的身份,重新做回一個自在的人。

  但是終究……我沒有同他們一起離開,甚至,連想也沒有想過。

  因為,伊莫頓在這裡。

  因為我愛著他。我愛的人在這裡,於是,我在送走曼菲士的時候才根本沒有想過我也可以和他一起走。

  我望著遠方,天空是透徹的墨藍,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整片沙漠,整個大地都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曼菲士,你現在在哪裡,你還平安嗎?

  遙遙的,東方出現一抹茫茫的白亮。

  太陽要升起來啦,新的一天,又來到了。

  我聽到有人輕聲喚我的名字,聲音就在耳邊。我轉過頭,睜開眼。

  塔莎紅腫的眼睛離我那樣近,我花了一些功夫才讓自己從夢境中完全清醒過來。

  “陛下,該起了。”她低聲說。

  “塔莎,你也很久沒好好睡一覺了吧?你看你,眼睛都熬的通紅。”

  她掩飾的垂下頭去,我知道她心裡也不比我好受。

  “原來我也想讓陛下多睡一會兒的,不過伊德霍姆布大人和西奴耶將軍都已經到了前殿的東偏廳,在等候陛下。陛下是不是現在就……”

  我點頭:“我知道了,這就起來吧。”

  女奴們慇勤的過來服侍,我站在那裡不動,她們把我的睡裙解開,然後開始服侍我穿衣,細紗的長裙貼合身體,柔滑的絲帶一層一層的纏繞系統,還留著精緻的長條垂於裙側。這樣的料子,一年能得的也不過能做這樣的幾條裙子。我曾經想過,離開這王宮之後,以後想要這麼舒服的料子做裙子,可就辦不到了。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看著捧上的金線繡的禮服,上面的繡紋精美異常,綴著海那邊來的珍珠。金色的禮冠上鑲著光澤美麗卻冰冷的寶石。

  在婚禮之後的十二天,我還都要穿著正式的禮服,不管我是否願意,這是禮儀法規。

  我坐了下來,塔莎揮退女奴們,過來替我梳頭髮。象牙梳上鑲著美麗的寶石,拼鑲成一朵紅色的蓮花的樣子。我在黃銅磨製的妝鏡裡,看著塔莎輕柔的動作和她專注的神情。

  是啊,走了的人已經走了,但是我們還是要一如既往的生活下去。塔莎還在認真的作者她該做的事情,我也一樣。我們只是職責不同,她是女官,我是女王。

  “您今天要做的事情極多,我讓人準備了很好的補品,您多吃點兒。”

  我點點頭,端起那隻金碗,用銀勺輕輕攪了兩下,看到我妝台手邊的位置上空了,奇怪的問:“小金的盤子呢?”它不在枕邊,就在這盤子裡睡覺的。

  “不知道呢,一早就沒有看到它。”塔莎想了想:“是不是肚子餓了,所以他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興許是。”

  我倒也不太擔心,宮裡人都知道他是神蛇,不會傷它,倒是會爭著供奉討好它,以前小金也這麼出去找吃的,吃飽了玩夠了,自己還會老老實實的再回來。

  我把碗裡的補品吃完,站起身來,再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一切都很妥當。鏡子裡的人影被燦爛的金色華裳包裹著,很美麗,身姿顯得異常窈窕而美麗。

  這就是我?

  是的……也不是的。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沒有什麼意義了,還是得先去解決眼前的棘手問題。

  “西奴耶將軍和伊德霍姆布來的這樣早,大概也沒有用早飯,讓人把飯傳到東偏廳去,我和他們一起用。”

  “是,陛下。”

  塔莎答應著,扶我上步輦。

  “對了,讓人去叫烏納斯……”我想了想,有好些事,不能吩咐別人,還只能靠他來做。

  “是,我就讓人去喚他,讓他去東偏廳找您嗎?”

  “好。”

  不知道伊莫頓在做什麼,他應該也醒了吧?

  宮裡一切如常,那些來往的侍衛,那些恭敬的奴隸們,他們不知道法老已經不在,太陽照常升起,尼羅河依舊氾濫……

  我眯起眼,今天的陽光這樣刺眼,耀眼的金紅色讓人不能逼視。

  我們走的是一條近路,繞過一個大的蓮花池和兩座方亭型的宮室,從邊門進了前殿,往東側廳過來。西奴耶恐怕是被昨天的消息打擊的措手不及,東側廳的守衛人手比平時多了好些,步輦到了宮門前停下,西奴耶手下的查克迎了出來,還有曼菲士的總管路莫拉。

  是了,路莫拉整個人既謹慎,知道的又多……他恐怕也猜到這件事的內情了。就算他不知道曼菲士的去向,但也可以推斷出凶多吉少。

  我看他一眼,整個人是留還是不留呢?

  變數太大,而且不能保證消息會不會從他這裡洩露出去,留不得。

  他恭敬的俯下身,迎上來想扶我下步輦。

  我揮了一下手,他動作僵了一下,又恭順的退了下去。

  “陛下。”

  西奴耶的臉在陽光下有一種……像金屬一樣的光澤,他眼睛裡也儘是紅絲,但是神情精神卻顯得那樣剛毅,難以動搖。

  “辛苦你了。”

  “陛下不用這樣說。”

  “伊德霍姆布呢?”

  “大人在裡面。”

  我點點頭,看了一眼站在殿門旁舉著矛的衛兵,邁步走進東側廳。

  垂簾被向兩旁掀起,而沉重的大門在身後和了起來。

  我忽然停住了腳步,殿裡有一股……異樣的安靜,靜得沒有一絲生氣。

  雖然這裡也有整齊的衛兵,可是靜得是這樣異靜。

  長桌的一頭,伊德霍姆布坐在那裡,那是一張即使法老不再別人也不會去坐的椅子,是王者的專屬。

  這條規矩沒有被打破,因為……雖然伊德霍姆布坐在那裡,但是他的頭顱卻無力的垂到在一旁。那平時看起來既神氣又有權威的花白頭髮,現在看起來是這樣的刺眼和蒼白。

  我回過頭來。西奴耶的手按在劍柄上,朝我微微一頷首:“愛西絲陛下,請坐。”

  我知道剛才在外面,我在他臉上看到的那種光澤的怪異之處了。

  那是……死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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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177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這殿裡顯得這麼冷,涼颼颼的寒意透進人的骨縫裡。我走到跟前,伊德霍姆布就那樣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緊閉。他的身上遠遠不止一個傷口,橫七豎八的凌亂狼藉,衣服上的血都已經凝固了。他臉上的神情卻很平靜的,並沒有痛苦憤恨,他就那樣靠在那裡,安詳而沉靜。

  他是那麼一個沉穩的人,經歷了三代法老,可是他卻沒有料到,他女兒的所作所為令他傷心,而他一直信任的西奴耶……

  我剛才聞到的,那讓我有不詳感覺的氣息,就是這血腥氣。

  自動密諾亞的那場變故發生之後,我就對這種事有種本能的敏感。

  “陛下,請坐吧。”

  我轉頭看他:“你要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

  我揮一揮手,站在殿內的士兵緩慢而無聲的退開。西奴耶一步一步走近我:“我從來都不想殺你。”

  我的手微微一動,他已經警覺的站住了腳。他的手緊緊扣在了劍柄上沒有鬆開的意思:“陛下,我知道陛下機智多謀,劍術也不在我之下。不過陛下是聰明人,眼下的情勢,就算你能制住我,也出不了這間偏殿。”

  我看著他:“你想做法老嗎?”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問原因沒有半點意義,總之他是反了,而且反的徹底。伊德霍姆布他都已經殺了,退路就徹底沒有了。

  “你覺得你能成嗎?領兵的不止你一個,軍方數得上號的將領……”

  他臉上露出個笑容,讓人看著感覺不到任何輕鬆和歡快:“陛下仔細數數,伊德霍姆布大人身上,有多少道傷口?”

  我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西奴耶又靠近了一步,聲音和氣息似乎就在耳邊盤旋,我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異地霍姆不的慘狀,還有西奴耶平時聽起來很沉穩,現在卻讓人覺得陰森森的話:“一共七道,是七個人刺的。胸口正中那一道,是我下的手。陛下聰明過人,你來說說,這七個人是誰?”

  我心裡發冷:“你已經計畫了很久了?”

  “到現在也不必隱瞞你,你想不想知道,前天那刺出最後一劍的刺客,是哪裡來的?劍上抹得毒又是怎麼調配的?”

  我猛的轉過頭來:“是你!?”

  我猜想了血多,懷疑了好多人!沒有內應,刺客怎麼能潛伏到肘腑之地,那樣重創了曼菲士?但是不等我騰出手來將這些脈絡一一理順,事情就已經爆了出來。西奴耶他現在肯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那毒試過好多次,絕對是解不了的,就算再厲害的醫官藥師也不能辦到。曼菲士是肯定已經不在了吧?不然你何必要輪換找替身頂上……”

  他的臉龐離我的那樣近,近地我覺得……這張臉如此陌生,好像從來沒見過他,從來不曾認識他。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那些我不記得也沒有在意過的……現在卻隱約的想起一些,歷史上曼菲士原型的那位法老也是少年喪命,死因不明。他沒有後嗣,後來的法老是誰我卻不甚明了。我一段事情書裡模糊提過,只是說的不詳細,原來看過的一些資料上也曾經寫道過。當時匆匆看了一眼沒有留意,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那些記憶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模糊淡忘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西奴耶,在我心目中,他是穩重而可靠的,他是曼菲士倚重的左膀右臂,可是我卻沒有想過這一切會發生,曼菲士還是遇到了這樣的處計。我本來覺得,這裡是一個與歷史上不同的情況,而且又有我和凱羅爾這樣的變數,一切應該都被改變了……

  如果我早些想起來,如果我早些提防的話,事情或許就不會如此……

  到了這時說這些一點用也沒有。

  我並不怕死,他要殺就殺,我已經是在鬼門關前打過好幾次轉了,死又有什麼懼怕!可是西奴耶把我騙到此處又一時不殺,圖謀一定更大。

  “你要殺的人,不止伊德霍姆佈一個吧?”

  他正要說話,忽然外面有人說:“將軍,塔莎夫人代人送早餐來了。”

  我愣了一下,轉過頭去卻說不出什麼話。

  西奴耶應該也沒有想到,可是他卻馬上說:“快請夫人進來!”

  我脫口說:“讓她走。”

  西奴耶看我一眼:“等一會兒,外面未必就有這裡安全。讓她進來。”

  塔莎夫人揪起簾子走了進來,剛說了句:“愛西絲陛下,西奴耶將軍,早餐……”

  她的話消了音,一手緊緊掩住口,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伊德霍姆布的屍體,然後又急著轉回到我身上來。

  “塔莎……”

  我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她忽然尖叫一聲,撲過來擋在了我的身上,沖西奴耶喝道:“西奴耶!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法老和愛西絲陛下對你如何,對你的家族如何?就是伊德霍姆布大人,對你一直親如子侄,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我……”

  “塔莎,別說了。”

  西奴耶留下我有用處,可是若惹惱了他的話,殺她卻不會手軟的。

  “夫人,請你在這裡陪伴陛下。外面的事情,和女人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你們就待在這裡吧。”他走上前來,伸手一推,把塔莎掀的跌到一旁去,他動作很快,我只覺得他手臂晃了一下,等他一亮手,已經把我頭上的金流蘇墜子扯去了一枚。

  “你!”我又驚又怒,他卻只是一笑,把那枚墜子朝我一亮,又湊到唇邊輕輕一吻,眼睛緊緊盯著我說:“請陛下在這裡安心等著,我很快會回來的。”

  他這動作既冒犯又輕薄,我幾乎立刻想把暗藏的有毒的發針朝他刺過去,卻咬牙忍住了。

  殺了他我也走不出這裡,而且現在面對面的他又全神戒備,我很難得手。

  他吩咐一聲:“看好這裡。”

  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西奴耶這一出去,必然是全面發動了。

  伊莫頓呢?他能發覺這一場政變嗎?宮裡的人和城中的那些權要們……西奴耶他又會如何處置?

  塔莎緊緊扶著我,卻不知道是要扶住我,還是靠著我才站住了腳。她的臉色蒼白,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臉色,但是估計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陛下……這……”塔莎有些茫然的問:“事情怎麼會如此?”

  怎麼會如此?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答案在何方呢?結局又將走向何處?

  178

  殿深壁厚,外面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到。只有門口監視著我們的人,他們的呼吸聲。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慢慢的捏緊,越來越重,越來越痛。

  我真的很對不起曼菲士,他才剛剛離開,我就無法守護他留下來的王位了。我並不在乎王權,但是我為曼菲士的在乎而在乎。

  外敵並不可怕,但是……內賊才是最恐怖的。西奴耶從曼菲士還是個孩子時就跟隨在他身邊,曼菲士的一切他都瞭解。所以他安排的刺客才能在最後的關頭重創曼菲士,能現在把我誘進陷阱關起來,還能夠有條不紊的調撥軍隊……

  可以說,他的成功機率很高。曼菲士的衛隊只忠於他,但是現在曼菲士不在。城中的官員系統也是一樣,如果伊德霍姆布活著,當然西奴耶還是很難擊垮他,但是伊德霍姆布也不在了。別人就算想要反抗,但是一沒有反抗的實力,還有一點很致命的是,如果西奴耶將曼菲士已死的消息傳播出去,曼菲士沒有孩子,那麼掌握著軍權的他,自立為法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莫頓呢?我坐在那兒只覺得全身發冷。

  伊莫頓一定會發覺這場政變,可是西奴耶也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他不會放過伊莫頓。

  難道伊莫頓還要為我再死一次?不不,不會的!伊莫頓說過,只要我的愛還在,只要我不死,他就不會死!

  想到這兒我的心裡稍微踏實一些。

  塔莎夫人跪在我腳邊,她的臉上並沒有淚痕,這是個經過許多變故,堅強而鎮定的女人。

  “夫人。”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連累了你。”

  “不,陛下,我一定會保護陛下!”塔莎聲音很低,卻很堅定:“誰要傷害您,都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我拍拍她的手:“沒有那麼糟。他不會殺我……留著我,對他的用處更大。”我冷冷的笑了。在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是不可出賣和背叛的。沒有背叛只不過是誘惑的價碼還不夠。

  西奴耶之前是忠誠的,但是為了這法老的位子,他終於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我一直以為他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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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我錯了。

  我低聲說:“塔莎,你去告訴那些人到門外面去守著,總之這裡只有一道門戶,他們不必擔心我們會逃走。”

  塔莎抹了把淚,點了下頭。

  我雖然被看管起來,但是女王的尊貴還在,領頭的人猶豫著,塔莎又說了幾句話,那個人終於被說動,帶著人退出殿去,然後虛掩上門。

  塔莎回來的時候我問她和那人說了什麼,她有些猶豫,小聲說,西奴耶如果成功,那麼他八成會娶我為王妃。如果他不成,那就更加不應該得罪我。塔莎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這些話說的的確是十分中肯。我也猜著,西奴耶如果政變成功,然後把與我成婚的消息散佈出去,對他是大大有利的。

  “陛下,為什麼要……”塔莎不解的低聲問。

  我嘴角彎了一下,沒有回答。

  孟斐斯的王宮雖然不像密諾亞的那樣,地底下是縱橫八達的迷宮,但是那些暗道機關,埃及也並不缺少。

  這間偏殿裡,我記得就有一道暗門,順著一條地下通道,可以通向宮牆處。

  我得出去!

  那道暗門我只知道它存在,卻沒有打開進入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開門的機關應該在從左邊數的第四根柱子下面。

  我讓塔莎幫我看著門外的動靜,自己在柱子後面慢慢摸索。

  石柱上包的雕飾薄板有一塊可以鬆動,我輕巧無聲的取下木板,伸手摸到了一個圓形的把手。

  現在猶豫的就是這機關打開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聲音。要是有……那也不會送了我的命。

  只能賭一賭了。

  我緩緩的轉動那個把手,能聽到柱子裡和地板下有細微的格格的聲音響起。塔莎機警的在門邊把風,時時飛快的回一下頭來確定門裡面的動靜。

  我的心緊張的似乎停止了跳動,但是這細微的開啟機關的聲音並沒有再變大。側殿正中的一塊光滑的並沒有縫隙的石板緩緩的朝下陷,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成了!

  我送了一口氣,只覺得手上的力氣流失的那麼快,其實那個機關並沒有特別的重,因為下面肯定有別的機關絞盤甚至石製的齒輪之類的,起到了一個槓桿的作用,我之所以會有現在的感覺,純是因為緊張的。

  我向塔莎招了一下手,她輕捷的快步走過來,我朝那露出的洞口指了一指,塔莎會意,我們走了過去,那石洞下面是一道斜的階梯,不知道有多深,再朝下是看不到的,太黑了。

  “陛下……”塔莎聲音很低,是耳語的音量大小:“這地道通向何方?”

  “先下去,其他的慢慢再說。”

  側殿的壁上還有兩盞銅燈不曾熄滅,塔莎取了一盞下來端在手裡,不容我反駁,先走了下去。然後回過身來伸出一隻手扶我。

  其實她不必這麼小心,論年紀我比她年輕,論體力論身手我都比她強。

  靠著銅燈的光亮,我沿著階梯一步步走下來,然後扳動壁上的石軸,頭頂的石板緩緩的重新又合了起來。這是一條不算高的地道,得微微彎下腰才能站在這裡,也很窄,兩個人都很難並行,只能一前一後的向前走。

  179

  石板合上之後,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我們在地道里曲曲折折的走了一段路,這是純是頭砌出來的地下秘道,我想也許從建成的時候起,走過這條道的人應該不超過十個。這裡本來就極隱秘,說不定連曼菲士一時也想不起來,我還是父王生前有一次指著告訴了我……想起那時候的事,好像已經隔了一百年一樣長久,塔莎端著銅燈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後,狹長的秘道里迴響著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聽著越讓人覺得心裡沒有底。

  我現在也不去胡思亂想,先出去再說。西奴耶的人應該已經控制了城裡,宮中的守備力量恐怕也不成。

  我卻也不覺得太擔心,孟斐斯就算他能控制住,不見得別處也是一樣,那些將領也未必都肯跟著他走。況且上埃及那全是我的力量,西奴耶的手是無論如何伸不下去的。只要我能脫開身……只要伊莫頓沒有什麼事……

  伊莫頓!他一定不會有事。

  塔莎停了下來,低聲說:“陛下,已經到頭了。”

  我說:“把燈舉起來,我看看。”

  點燈的油還算好,煙並不大,聞著也不算嗆。我藉著燈亮查看牆壁,扳動一個突出來的機關,聽著細微的卡卡的聲響動,頭頂的石塊向一旁滑動,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來。光亮從上面照下來,塔莎彎下身說:“陛下,我托你上去。”

  “醒了,我托你上去還差不多。”

  我讓塔莎把燈放下,用兩手託了她一把,塔莎攀著石板爬了上去,再伏下身來拉我,我說:“不必你拉我,你讓開一點。”

  她退開一些,我把裙子一撩,退後兩步,一腳蹬在石壁上,借勢向上躍起,手一拉一扯,人已經從秘道中躍出來,腳踏到了地面上。

  塔莎伸手扶了我一把,其實我自己已經站穩,看了看四周。宮牆就在離我們只有十來步遠的地方,還有一道關起來的側門,看著幾株耶棗樹在微風裡輕輕搖動葉子,似乎平靜的與往常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故。

  “出了這道門就算是出了宮了。”我走到那門口,兩下用髮針把鎖別開,把另一隻手鐲子摘了下來遞給塔莎:“你現在立刻出宮去,想辦法把消息傳回上埃及……”

  我想了想:“西奴耶的人應該來不及封鎖水路,你從水路走!”

  塔莎接過鐲子卻不邁步:“陛下,難道你不走?”

  “他就是抓到了也不會殺我的,我要去找伊莫頓,你快走吧!”

  塔莎露出極為矛盾的神情,她自然知道去傳信的重要性,但又無法放心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放心吧,我還有其他人可以動用。”我說:“你快走,消息一定要傳出去。”看她慢慢的退了一小步,我催促:“快啊。”

  塔莎咬了咬牙,跪了下來朝我叩了頭,才轉身出門離去,我把門關上,再把鎖扣上。回過頭看了看神殿的方位,不知道伊莫頓這時候是不是還在那裡。宮裡有了異常,以伊莫頓的機敏沉穩,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有所察覺,也許他還在,也許已經離開,這都說不準。

  但我現在只能先到神殿去,西奴耶的人不知道現在已經掌控了全城沒有。他應該是在殺了伊德霍姆布,困住了我之後才全面發動的,孟斐斯雖然是座堅城,但是從內部作亂並不是像從外面打破它一樣艱難,而且西奴耶又正好是掌握著城防與軍隊的人。

  我一路小心謹慎的前進,途中還找機會換了女奴的衣飾打扮。神殿的大門洞開著,我看著地下破碎的一個石雕,還有不知道什麼人丟下的一柄亂成兩截的砍刀,心裡一緊。

  叛兵已經來過神殿了?伊莫頓他,他現在怎麼樣了?裡面的人呢?為什麼聽不到聲響?是裡面的人都從了叛軍,還是……都被殺了?

  我胸口發緊,明明知道不該妄動,可是心裡卻是越來越急。左右看著沒人,我飛快的閃進了神殿的大門,神殿的莊院裡橫七豎八的伏著幾具屍首,一股血腥味兒沖人鼻子,令人胸口發悶,我覺得胃裡一陣陣翻騰,直想嘔吐。

  我仔細看了看,這幾個全是士兵打扮,並沒有神殿裡的僧侶。

  我快步繞過去,順著迴廊向裡走。

  伊莫頓,你一定要平安無事!你也一定會平安無事!

  走廊裡也有屍首,前方不遠還有隱隱的動靜。我從地下撿起一柄斷了頭的不知道誰丟下的銅劍,緊走了兩步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趕了過去。

  轉過一個彎,後面又有一個小院,一個僧人正將手裡的長錐劈了下去,將一個士兵重重的砸倒。他看到來人,大驚抬頭,看到我的時候露出既意外又驚喜的神情:“陛下!”

  我來不及問別的:“伊莫頓在哪裡?”

  “大人在後面……”

  我來不及和他多說,快步朝後面走。

  那個僧侶緊緊跟在我的後面,一面解釋著:“剛才來了一個小隊的人,都被我們解決了。不過我們的人出去打聽消息還沒有回來,外面是怎麼了?怎麼會有士兵……”

  我來不及理會他,看著眼前那扇門正伸出手去,門卻在我的手碰到之前向兩旁敞開了,伊莫頓穿著件白色鑲著金邊的袍子,安然而沉著的站在那裡,一雙眼那樣鎮定而深邃。

  我全身的力氣一下子都鬆懈了,身體朝前撲,張開手緊緊的抱住了他。

  他還活著,他好好的活著。

  我現在什麼都可以失去,什麼都不在乎。

  只要他安在,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怕了。

  180

  無邊無際的黃沙,我茫然的向前走。

  我不知道我該選擇哪個方向,我甚至已經不知道方向的感覺。

  然後忽然腳下的沙地變成了流沙,我的身體沉重的像一塊石頭,一直在朝下陷,被流沙吞沒,不能呼吸。無論眼睛是睜開還是閉上,都看到的是一片血一樣的腥紅。

  他們都死去了中,許多血沾在我的受傷,熱湯的,黏膩的,腥氣撲鼻,那種噁心欲吐的感覺……

  烏納斯。

  塔莎。

  哈山。

  還有……

  我忽然醒了過來,一臉一身的冷汗。

  視野中一片昏黃,紗簾外面銅燈的光透過那層紗帷照進來,我抬起手來,手指光潔細滑,白皙乾淨。

  沒有血……沒有。

  可是那種被沙被血海吞沒埋葬的感覺如此真實鮮明。我用力搓著手,想把夢裡殘留的那種感覺搓掉。可是皮膚已經被搓的通紅生疼,那種感覺還是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的,鮮明的存在著。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1
一七六

  我看一眼身旁,床上有兩個枕頭,但是……另一半床是空的。

  伊莫頓不在。

  他在的時候,我還可以睡的踏實一些,但是他去了西奈半島,那裡的迦南族和亞述人又在蠢蠢欲動。

  他去了多久了?三天,還是五天?我這時候腦子裡混沌一片,記不清楚……也許沒有那麼久。

  他不在,我就沒有辦法踏實的入睡,哪怕把草藥煮的再濃也沒有用。

  我抹了一把臉,扯過一旁的紗縷披在肩膀上。

  夜還深,離天亮還有很長時間。

  我回過手來,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

  並不燙。雖然我覺得身體裡有一把暗火,在慢慢的焚燒,五臟六腑都像是被點著了,燒的很慢,身體可能會被燒成一段一段的灰……

  是的,那是錯覺。

  我的體溫並不高,甚至,額頭比手背還是涼。但我依然覺得身體裡有一股灼痛,揮不散,驅不走。

  我下床的動靜外面的宮女聽到了,兩個女官動作輕盈的走進來,伏下身聽候吩咐。

  我轉過頭,看不清面容的時候,我還會有種錯覺。一切似乎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也沒有,亞莉活著,塔莎也還活著。

  但是恍惚只是一瞬間,我輕聲說:“我渴了。”

  其中一個躬身退下去,另一個仍然柔順謙卑的留在原處。

  她們是以前的宮女,現在變成了女官……

  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這樣,舊的去了,新的又會替補上。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從這裡被抹去,然後,埃及還會有新的統治者。

  我斜身坐在露台邊的石欄上,酒端來了,盛在金盃裡面,看起來很清澈。

  端酒來的艾倫端起金盃來喝了一小口,等了約莫片刻的功夫,再將酒杯呈給我。

  我沒有要求她們這樣做,但是這是王宮裡不成文的規矩和法則。

  酒是她端來的,因此她得為這個負責。如果酒有毒,那麼她會先死。

  這是連一口水也可能讓人送命的地方。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不會變。

  一起端上來的還有切成塊狀的甜餅,裡面一定加了許多椰奶,餅子烘的恰到好處,香氣四溢。

  我摸起一塊,輕輕吹掉上面的糖霜,但是並不想吃。

  我毫無胃口,一直都是這樣。依莫頓只喝水,我已經很久沒有見他吃過東西了。似乎食物不再是維持他生命的必需品了。我的食慾也一直不好,從再次回到孟菲斯一直到現在,伊莫頓一直說我吃的太少,連宮裡養的貓和鳥的食量都比我大。

  是的,伊莫頓在的時候我還有動力有理由讓自己硬塞些東西進嘴裡,並且把它們嚥下去。但是我覺得那些東西根本不像食物,而像是一塊塊石頭,沉沉的墜在胃裡,似乎無法消化,那樣突兀而堅硬的存在著。即使那樣,也是不成功的,強迫進食令我痛苦,如果再勉強多吃一些,甚至會全部都嘔吐出來。

  王宮裡有人猜測我可能是懷了身孕——但那是不可能的。

  伊莫頓和我不會有孩子。

  醫官來看過,對此也並沒有什麼辦法。他問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他想找病因,我說,不記得。

  其實,我記得。

  是塔莎死了之後……那時候我沒有哭。甚至,我很鎮定的喝水,吃乾糧。我得保持體力,逃命,我一定要抵達上埃及,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乾糧上本來沾了血,我把沾血的部分掰開扔掉了沒有吃,但是,我還是能聞得到濃濃的血腥氣味。

  我感覺一口一口吞下去的,是他們幾個人的生命。哈山的,烏納斯的,塔莎的……他們都死了,為我而死,而我卻還活著。

  我記得塔莎被挑在矛尖上樣子,記得烏納斯身中數箭仍然力撐著不倒下的樣子,還有哈山,還有無數的人……我覺得我像一直吸血鬼,靠吸食了他們的生命力,讓自己活了下來。

  我指指殿內角落的方向:“把我妝台上那個金盒取來。”

  艾倫快步走了過去,捧著金盒回來,在我的跟前屈膝跪下,將盒子奉給我。

  盒子裡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珠寶,裡面只是幾封信,最上面一封是臨睡前收到的。我已經看過了,也知道上面的內容。

  但是我還是想要再重新溫習一下。

  依莫頓的筆跡挺秀俊朗,僧侶體的象形字在他筆下寫起來有一種直欲破紙而出的瀟灑勁力。

  “愛西絲,我們已經到了銅山,這裡要比孟斐斯,比埃及的大多數城市都要荒涼的多,白日的太陽曬在礦山上,熾熱的彷彿要將黃沙融化。但是夜晚這裡又非常的冷,呼嘯的風似乎可以將一切有溫度的東西全部帶走。

  亞述人還沒有動靜,我們破掉了兩個沙盜的窩,他們如果真的有所勾結,那麼現在應該已經有所警覺,或者這兩天就該有所行動。我已經佈置好了防禦,據我得到的情報,他們的首領並不是一個十分有頭腦的人,我想有的時候,聰明的人的行動方向反而容易推測。越是頭腦簡單的人,你月是難以猜出他是什麼時候會發動攻擊。

  你還好嗎?我很想念你。要多吃些東西,少喝些酒,知道嗎?回去以後我會查問你的侍女的。

  這一刻的月光很美,我多希望我們是在一起,欣賞這月色。

  愛你的伊莫頓”

  我把信看了好幾遍,上面的每個字我都能夠背誦下來了。

  艾倫她們在一旁靜靜的守著,我不睡,她們自然也不能睡。伊莫頓的信應該是昨天晚上寫的,現在他在做什麼呢?也在看著這月色嗎?涼風從大海的方向吹來,這樣的平靜,這樣的悲涼。

  181

  大概是近墨者黑,和伊莫頓在一起時間一長,我也漸漸的覺得自己……有的時候真的很不像是真實的活著的。最明顯的例證就是我的食慾也越來越弱了,有的時候儘管也覺得飢餓,知道自己該進食,可是看著食物卻沒有從前那種饞涎欲滴的,很想把它吃下去的感覺。早上喝的水裡兌了些蜂蜜,還有用米粉做的糕餅,稻米現在擴大種植了,不像以前那樣只專供我,還有一些貴族和富人們才吃它。然後人們也研究了各種吃法,米飯,米粥是不用說了,象米粉做的食物現在很普遍。當然,麵食還是佔據著人們生活中的主導地位,不過米飯正在慢慢的站穩腳並擴大它的影響力。

  我在想念曼菲士。當一個法老是這麼難,你自己不能做所有的事,除非你想把自己活活累死——就算是累死自己你也做不了所有的事情。你得培養手下,但是這件事真難。有的沒本事,有的沒品行。好不容易你覺得有個人有才幹會辦事又不貪瀆,可是他卻回過頭來造你的反。

  西奴耶那一次的叛亂,到現在也是餘波未消。他的家族倒是反應很快,在西奴耶開始失利之後就立刻撇清關係,他的叔叔,那個人雖然是軍旅出身卻更像個合格的政客,眼光又准手腕又毒,瞅準時機從背後狠狠算計了西奴一耶一把,最後西奴耶領著他的心腹們被困在一個小小的要塞之裡,沒有水和食物,他們堅守了兩天,最後打破那要塞的大門時,西奴耶自殺了。

  很奇怪,我並不恨他。

  他的屍身靠著一截土牆,面色灰敗,但是神情安詳。似乎不是窮途末路自己抹脖子了,而是安靜的睡著了一樣。

  那時候我看著他,想的儘是以前的事情。想到第一次在曼菲士身邊看到他,那長身玉立的少年,沉穩的氣質,黑黑的眼睛,他不多話,總讓人覺得很可靠。那時候曼菲士特別活潑任性些,所以法老才把西奴耶調到他的身邊來,希望他可以學到西奴耶的穩重。那時候我還是一腔少女情懷,雖然也擔心宮闈險惡,但是……

  時光象流水一樣逝去,所有人都改變了。

  我沒想到西奴耶會自殺,或者說,我沒往那方面去想,自動忽略了這個可能性。我之所以親自督戰看著最後那要塞被攻破,完全是因為我想和他最後說幾句話。做一個臣子他能得到的已經都得到了,但是不是人的貪慾總是沒有止境呢?有權的人想更有權,有錢的人也想更有錢,美女想青春永駐,皇帝想長生不老……

  西奴耶的選擇也可以理解,因為他不自殺,我也不會留他活命。

  西奴耶的政變之後,埃及上下震盪,許多官員在動亂中被殺,或是那動亂中站錯了方向,隨著西奴耶的失敗,給他陪葬的人著實不在少數。他們未必個個都有叛逆之心,但是不管是受了利誘也好,受到了脅迫也好,古今中外沒有一個統治者會對謀逆者手下留情,凡是牽涉進來的無人可以倖免,雖然埃及沒有誅九族的說法,可是一人從逆,全家人都不得活命。

  伊德霍姆去了,西奴耶也死了,埃及一文一武的兩大支柱就這樣一起斷折,現在我覺得處理政務特別吃力,雖然伊莫頓在的時候他會幫我承擔許多工作……我現在這樣思念他,是不是也有希望他趕快回來幫我忙的功利成分呢?唔,我不否認我是有這種想法的,不過,我對也的思念也是真實的,絕無虛假。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2
一七七

  我給伊莫頓回信,希望他能盡快回來。那邊的事要妥善處理,最好能將我們的損失減到最小。但是是戰是和,決定權並不在我們的手上。如果亞述人和迦南那些沙盜可以安份的過了這個冬天不輕舉妄動,那麼我們也可以得到更多的時間來從容佈置應對。信上我還提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以前我父親做法老的時候,臣下想要討好他,會送給他難得的珍寶,遠方來的稀罕物,還有就是駿馬和美人。曼菲士當法老的時候也如此。等現在換我做了實際上的掌權女王,竟然也有那種想投機的人送英俊少年來給我。昨天就有人通過女官艾倫的哥哥,送了好幾名俊秀的男子進宮來,年紀大的那個二十一,年紀小的才十四,幾人各有特色,有的英武有的秀美,看的我油然而生出一種犯罪感來。有權的人經常被罵欺男霸女……我看著那幾個真是哭笑不得。他們的來歷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從小被拐賣的,可還有的是專門被人訓練出來討人歡心的。尤其是其中十六歲的那個,皮膚從小就被專門養護,滑的象緞子,色澤那麼好看而勻稱,就像……上等的蜂蜜和東方來的絲綢一樣。我在信裡把這個告訴伊莫頓,問他有沒有什麼建議,關於這些人的安置。我總不能把他們就這樣安置在後宮裡頭,也不能把他們就變成閹宦或是奴隸……我說要把他們退回去,偏偏那幾人還表示絕不出宮去,否則他們的境遇會很慘。

  我有許多話想和他說,卻無法一一的都寫在紙上。把信封好交人用鳶鷹去送,我在心裡盤算著不知道伊莫頓多久能看到這信,一面把剛才處理好的文書捲起來放在一旁。桌案的另一側堆著的則是等待處理的捲軸,還有高高的一堆。

  唉,做法老有什麼幸福?我看這真是一樁苦差才是。

  182

  天快亮的時候,侍女問我是不是再睡一會兒,我搖頭說不用,讓她們準備一下,我沐浴過就到前殿去。

  池水裡摻了昂貴稀有的香料,洗過之後不但皮膚覺得柔軟光滑,舒暢清涼,還可以避穢驅蟲。所以儘管我現在對外貌並不留心著意,對這香料也是很喜歡。

  每次一個人泡在這大池子裡都覺得自己的確豪奢,水面上浮著一片片的花瓣,繽紛絢麗,姹紫嫣紅。我掬起一捧水來,再撇開手讓水滴滴落回池子裡,晶瑩的水珠散發著幽幽香氣。

  富貴驕逸的生活,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美飾華衣,一呼百應……

  沒誰會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你得到多少,就會相應的要付出多少。

  我深深覺得,我所失去的,遠遠大於我所得到的。

  我拿沾了水的棉帕擦臉,揮手讓一溜兒跪在池邊上的侍女們出去。她們在這兒我就是會覺得不自在,雖然都是同性,但是……

  在有些事情上,我永遠都習慣不了。

  痛痛快快泡了一陣,我從水裡起來,喚人進來服侍穿衣梳頭,乘步輦去前殿。今天還好並沒有太多要緊的事情,執政官帕姆萊和我商量著辦,其他的官員們先將事情歸攏梳理過,我和他一起討論。帕姆萊年紀不大,剛剛三十二歲,算是很有威信。當然,要是伊莫頓在宮中未曾離開,那自然是以他為首。他不用睡覺,可以日夜不歇的操勞,而且他決斷計謀都極有魄力,完全頂上了以前伊德霍姆布留下的缺,軍方那邊自西奴耶的叛亂後,他留下的利益由上下埃及軍方的好幾個人均分了,但是大頭還是牢牢握在王室手中。

  治理一個國家,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當然不會每件事都是非常重要的關係國計民生,而且大部分我都應付的來。

  我寫完最後一筆字,把莎草紙一推,吁了口氣說:“今天就先這樣吧,剛才說的事情,抓緊時間辦理,不要耽誤了農時。”

  帕姆萊點頭答應,我站了起來,坐的時間長了,覺得肩膀和腰都僵了,一動就酸的厲害。

  處理政務一樣得有好體力,不然光是坐在這兒都挨不下來。

  我走出殿門,艾倫領著女奴們迎上來,她穿著女官的服色,我被陽光耀的有點眼花,恍惚中差點喊出另一個名字來。

  塔莎啊……

  那麼多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只留下我一個人還在原地徘徊,不能遺忘過往。

  “愛西絲陛下,神官請我向您稟告,下午還有一場河祭儀式,在河心島上的小神殿舉行,神官說他昨天已經和您提過,但是恐怕您事情太多無法到場。他說您若沒有其他要事,下午就請到場去觀看。”

  “知道了,那吩咐他們備船吧,讓侍衛隊也準備好。”

  “陛下現在要用午餐嗎?膳食已經準備好了。”

  我用手背拭了額角的汗:“就擺在船上吧,正好河上有風還涼快一些。”

  “是。”

  河上並不顯得特別涼快,完全沒有什麼風,太陽照在尼羅河上,河面映射著點點金光,耀得人睜不開眼。這一段河面寬廣而平闊,水流也不急,不遠處的河東岸長著高高的一片水草和蘆葦,紙莎草和蒲草的顏色都是一片讓人安心和舒緩的碧綠色。艾倫托著一隻裝滿葡萄的大盤子,葡萄已經熟透,晶瑩而飽滿,只是看著就已經讓人覺著解饞。

  “陛下有時候真的應該多多出來散心,”艾倫說道:“雖然宮裡也有花園有池塘,可是哪有外面的風景好啊。”

  我點點頭:“不去看後面那兩艘殺氣騰騰的衛兵,到也算好風景。”

  艾倫微微一笑:“衛兵當然是不能不帶的,愛西絲陛下位高權重,這護衛的事情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我側過臉看看後面船上跟著的侍衛,果然一個個臉繃得緊緊的,劍利矛尖。要是看著他們,頓時什麼閒情什麼輕鬆就全部拍拍翅膀飛走了。

  艾倫看我沒有心情要嘗,把葡萄遞給一邊的女奴。她們都正青春年少,嘴也饞,看著艾倫的臉色,偷偷的揪了葡萄放在嘴裡,艾倫只是笑,也沒有要責罵她們的意思。我遠遠看著河東岸邊似乎有人在捕魚,看著我們的船過來,早已經跪伏屈身,將頭觸在地上,不敢抬起來。

  這就是權力啊。讓人懼怕,讓人著迷,讓人不可自拔。

  後面船上似乎有什麼動靜,我看一眼艾倫,她會意的站起身走到船尾去,吩咐了一聲,隨船的侍衛大聲的向後面船上的人喝問出了什麼事,可是後面那船上的人聲越來越大了,喧嘩陣陣卻沒有一個人明白的把話傳過來。

  到底怎麼了?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刺客,船也好好的沒有出什麼問題,這些侍衛都是訓練有素,軍紀又嚴,決不會無故喧嘩的。

  艾倫回話說:“愛西絲陛下,後面船上說是剛剛看到河面上漂著……一個人,所以給撈起來了。”

  “還活著?”

  “是……”

  撈起一個人至於這樣軍心浮動?那人是誰?

  我看著艾倫,她也很茫然的回望我。

  “先不忙著去神殿,停下船來讓人去後面問清楚了,我們再走不遲。”

  艾倫答應著吩咐下去,幾條船都停了下來。離神殿已經不遠,艾倫去問了幾句話,然後再來回稟的時候,臉色有些古怪,聲音也壓得低了。

  “怎麼?”我奇怪的問,艾倫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很沉穩,辦事老練圓滑,又能面面俱到,否則不會以塔莎之後,以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充任了女官頭銜。

  “愛西絲陛下,”她屈膝在我身旁跪下,湊過唇來低聲說:“撈起來那個人……長相很……陛下應該親眼看一看,旁的人恐怕無法做決斷。”

  我沒有猶豫,點頭說:“好,送到這船上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

  說完話我心裡倒是一動。從河裡撈上來的人?總不會是凱羅爾吧?

  那不至於,若是凱羅爾大可以直接說出來,不必這麼神神秘秘。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猛的站起身來,大步朝船尾走去,艾倫嚇了一跳,急忙跟著:“陛下,愛西絲陛下,您可別急了,那人已經……”

  兩船並在一起,那邊已經把人抬上來了,雖然說是活著,但可能讓水泡久了,所以人是昏迷不醒的。我只看了一眼那人身上穿的襯衫長褲就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兩步搶到跟前。那人身上濕透,水淌下來濕了身下的船板。

  那個人頭髮長不過一寸,寸半左右,劍眉薄唇,相貌英俊非凡,雖然是一身現代打扮,可是他的容貌就是把我殺了也不會認錯的。

  曼菲士!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2
一七八

  183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去問:“凱羅爾呢?”

  “誰?”艾倫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回答說:“啊,您說的是以前那個金頭髮的姑娘吧?沒聽說還撈上來別人……就,只有這一個人。”

  聽起來艾倫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曼菲士。因為當初西奴耶兵變的時候,就曾經放話出去,說曼菲士是被我和伊莫頓謀害的,雖然後來我重新奪回孟菲斯之後宣佈曼菲士是去別處休養了,但是恐怕十個人裡面有八個都還是相信西奴耶的那番言論的,只不過埃及是個最看重血統的地方,曼菲士不在,我就是正統的唯一的王室血脈。

  可是現在被所有人認定已經死了的曼菲士居然又出現了,只是換了副打扮,看眉宇間,比前年分開的時候又長開了好些,嗯,這樣說也不妥。應該說是,成熟了許多。雖然現在他沒醒過來,可是這樣看著眉目間似乎多了些以前沒有的憂鬱。以前的曼菲士那可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天老大他老二,說要什麼那是沒有得不到辦不成的。但是現在他眉間那隱約可見的兩道細紋……曼菲士才多大,今年不過二十吧?他……遇到了很煩惱艱難的事情了嗎?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急急忙忙解開他身上的襯衫,扒過他的身體看他的腰間。

  啊,傷還留著一道淺淺的印疤,可是看樣子是已經好了。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轉頭看著艾倫目瞪口呆的站在我面前,又好氣又好笑。她平時多精明穩重,現在怎麼成了一隻呆頭鵝了。

  “馬上靠岸,叫人傳醫官來,發什麼愣呢?”

  “啊,是!”她馬上反應過來,漲紅了臉又變白,急忙出去吩咐。

  曼菲士……回來了……

  我簡直覺得自己如在夢中。

  我不是沒惦記過他,沒想起他。可是我自己都拿不準他能不能和凱羅爾一起到達二十世紀,能不能保全性命活下來。我最好的設想,就是他治好了傷,保住了性命。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還能夠回來。

  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回來呢?凱羅爾呢?她與曼菲士有那樣的生死盟約,她也說過愛曼菲士的話。但是……

  我想這兩年曼菲士的經歷,一定非常坎坷曲折。旁的不說,一個古代人突然去到了三千年後的世界……我想他受的刺激絕不是我這個現代人回到三千年前的古埃及來可以比擬的。畢竟我有比他先進了三千年。而他……曼菲士所經歷的一切,幾乎打碎了他的整個世界。身上的傷是治好了,可是,曼菲士的心靈,是不是還如往昔一般強大?他的自信,他的法老的驕傲……法老們自認為是太陽之子,是神之使者。但是曼菲士他如果在現代待了兩年,就不會不知道,埃及後來的敗落,先後被波斯,希臘馬其頓,羅馬……還有近代的歐洲人,英國人,以色列……

  現在的埃及人連語言都快要失傳了。

  曼菲士,你知道了這一切了吧?你的心裡……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如果你和凱羅爾一起留在二十世紀,難道不是會更幸福快樂嗎?為什麼,你會回來呢?這是你自己的醫院,還是因為意外?可是說,凱羅爾每次從現代回到古埃及,都是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意外多的令人都不意外了。

  我守著曼菲士,替他把濕衣服脫下來,短髮,又穿著白襯衫的曼菲士,讓我不由得一陣恍惚。他看起來完全是個現代人。我把濕掉的衣服放在一邊,艾倫她們替曼菲士擦乾身體,蓋上薄薄的細麻毯子,我卻拿著那套襯衫和褲子不松手。

  太懷念了,真的。

  不看到這身兒衣服,還不知道自己這麼懷念那個時代。

  醫官來了,替曼菲士診治。王宮裡面如果說心理素質好,那麼醫官一定比侍衛們還排名靠前。因為他們見的事經的事更多,基本上一個雷打在頭頂都面不改色。王宮裡面不可告的人事太多了,這些醫官都是口手相授的,一個師傅教出來,自然知道什麼是該說什麼是該當做沒看到。可即使如此,醫官看到曼菲士的臉的時候還是怔了一下,他細細替曼菲士檢查過,然後告訴我結論,並無大礙,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

  “這件事需要保密。”我淡淡的說。

  醫官誠惶誠恐:“是,請愛西絲陛下放心,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會洩露一個字的。”

  打了醫官,我讓人把車輦四周的紗簾都放了下來,和曼菲士同乘一抬步輦回了宮中。至於神殿的祭禮,我原來也沒有認真想要去觀禮,只不過是伊莫頓不在身邊,我心裡空落落的,想要順路乘船去散心罷了。

  醫官的確沒有說錯,我們剛回到寢宮,我把頭上的金蓮花冠取下來,身後就傳來細微的動靜。

  我快步走到床前,手裡的金蓮花還沒來得及放下。

  曼菲士的手又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了眼。

  “曼菲士!”

  他的目光似乎一時沒有焦點,怔怔的躺在那裡,眼睛直直的盯著我,可是又好像並沒看到我,而是越過了我,看向虛空中的某一點。

  “曼菲士!”我握著他的手,有些急切不安:“你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低聲說:“王姐?”

  我鬆了口氣,還是他。

  “你是怎麼回來的?”我深受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龐:“傷都治好了吧?這兩年,你過的好嗎?”

  這個問題是我心頭最大的疑問,曼菲士緩緩扶著床坐起身來,環顧著這間寢殿,每樣東西都看的仔細,似乎在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不是身在夢中。

  184

  午後的陽光透過金色的垂紗,照在床前,也照在他的身上。流麗的金色光影,絢爛而柔和。曼菲士的臉龐被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他的側面俊美之極,氣韻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那樣安靜的樣子像是一尊雕像。

  曼菲士的聲音很低:“王姐……”

  “是我。”我回答的聲音也很低,像是怕聲音大一些,就驚動了什麼神靈,讓我們失去了這一刻安詳的團圓好時光。

  他那樣安靜的看著我,原本茫然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

  那曾經意氣飛揚的臉龐上露出了淡淡的哀傷,他看到了我,向我微笑。但是那一絲笑意之後,更多的是綿長沉鬱的憂傷。我有種感覺,雖然我們現在離的很近,可是我卻完全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卻不知道有多麼遙遠,隔著遠遠不止兩年的時光。

  曼菲士,曾經像堅硬的石頭,可是現在卻如同深流的河水。

  他一定,經歷了許多吧?

  挫折與苦難會令人成長,但這過程,是令人傷痛難忍的。

  我抬手在他留著短髮的頭頂輕輕撫摸,他短短的發頂讓人的手心微微生癢。

  “我還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想說的話那麼多,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指尖微微發顫,隔了一會兒,可我最後只短短的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他眼底漸漸漾起了一層水霧,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頭輕輕的靠過來挨我的肩上。

  就像以前一樣,就像我們小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我是他可以信賴依靠的姐姐。

  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現在……也是一樣。

  他的經歷,不用細問也知道,一定不是幸福快樂的。如果他快樂,他不會是現在沉鬱的摸樣。如果他在那一端幸福的話,又為什麼要回來呢?

  他一定在未來的時代,碰的頭破血流了吧?在那裡,他的驕傲,他的身份,他的勇武都每一立足之地……

  曼菲士,未來那個時代雖好,卻不是屬於你的。

  我曾經想過你也許會治好傷,在那裡生活下去。雖然你到了那個時代失去的太多,但是有凱羅爾在,她會支持你,陪伴你……

  但是現在看來,一切並不像我假設的那麼完美。

  我沒有出聲,曼菲士也不說話。寢殿裡空曠而安靜,遠處隱約的河浪聲,風聲,隱隱的人聲……

  曼菲士,我也是從那個時代來的,我知道這兩個時代的截然不同,那是一個自由的,信仰崩潰的時代,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埃及榮光不再,他感受到的失落有多麼的多,多麼重。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7:42
一七九

  外面艾倫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我楞了一下,上半句話沒有聽進到,下半句話聽的很清楚:“伊莫頓大人回來了。”

  曼菲士抬起頭來,我看看他,一時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外面沉重的大門被推開,然後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我正想說些什麼,曼菲士卻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我知道……王姐和他是相愛的。只要姐姐幸福,我其實並不是不能接受他的。”

  簾子被向一旁拉開,伊莫頓站在那裡。

  曼菲士站立起來,赤著腳向前走了兩步。宮女們替他換上的短衫令他看起來顯得隨意又精悍。曼菲士的體魄和我記憶中一樣強健過人,相比起來伊莫頓反而顯得文質

  彬彬了。其實他們身高相當,也都一樣矯健勇猛,只不過伊莫頓閱歷更廣,滄桑沉澱下來的沉穩,氣質也更含蓄。

  伊莫頓的表情並不特別意外,他當然已經得到了部分消息。

  “法老,恭迎您歸來。”

  伊莫頓緩緩的躬下身去,曼菲士平靜而從容的說:“平身吧,神官大人。”

  我把散在床邊的金蓮花拿起,低聲說:“他已經不做神官了。因為你不在,所以他幫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用神官的身份。”

  “辛苦你了。”曼菲士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相當的平靜:“以後你可卸下這重任了。不過,有另外一件事要重託你。”

  他轉過頭來,伸出手。

  我靜靜的注視他半響,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緩緩的向前走了一步。

  曼菲士向我一笑,轉頭對伊莫頓說:“王姐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我相信你對她也是如此。以後……王姐就託付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讓她幸福。”

  “曼菲士?”

  我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那個一直獨佔欲很強的法老弟弟說出來的。

  “姐姐,我知道,你想過的日子,不再孟曼斯,不在這王宮裡。可是以前我不明白,總覺得我才是能保護你的人,你應該留在我身邊才會安全快樂。可是……現在我知道,以前的我太不成熟,從來沒有想過你要什麼,其實你的快樂並不在這裡。姐姐,你和他一起,去尋找你們的快樂吧……海闊天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怔怔的看著他。

  曼菲士?

  為什麼聽到他這麼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喜悅呢?

  他現在這樣的曠達,這樣的寬容和體貼,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轉變的?

  曼菲士,那個驕傲的目空一切的你,丟到哪兒了?

  誰把我那個驕傲的弟弟給偷走了?

  凱羅爾為什麼沒有在你的身邊?

  在我們分別的時候,你究竟都經歷了什麼?

  185

  曼菲士說,王姐,你說,時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拉蒙神,是不是也掌管著這奧妙的時間呢?

  我不知道,曼菲士。這對於我來說,同樣是個無解的謎題。

  他說,姐姐,我去了凱羅爾的世界,一個三千年後的世界。我不知道這裡,和那邊,哪裡是真,哪裡是假。

  我也問過他,凱羅爾呢?你的傷是不是因為她才能治好的?她發過誓以生命愛你,為什麼現在卻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呢?

  他沉默了,後來說:“姐姐,我以前認為我是法老,天下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只要我想去擁有。但是……現在我知道,有許多東西並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我和凱羅爾,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麼愛著凱羅爾的曼菲士說出這樣的話,著實令我意外,又覺得心疼。

  我再也沒有問過關於凱羅爾的問題。

  曼菲士歸來的消息又引得埃及上下一片嘩然。太多的人都認為法老早就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許多人認為是我謀害的曼菲士。可是現在他又活生生的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重新描起眉畫上眼線,戴上黃金髮冠,臂環頸圈腳鐲,披上王袍拿起權杖,站在我面前的曼菲士,既熟悉又陌生。

  “王姐,這兩年,你很辛苦吧?”

  我微微一笑,替他把髮飾和髮冠端正扶平。說實話,我看著他的這個短髮造型真是親切的很。如果可以,我還真想讓他再穿上那襯衫長褲,以慰藉我這顆遠離了現代文明太久的有些落寞的心。

  曼菲士轉過身,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向殿外,走向前殿屬於他的那個,已經空置了許久的王座。

  走向屬於他的世界。

  伊莫頓走過來站在我的身旁,低聲說:“這該是高興的事情,你不要難過。”

  我把眼角的水珠輕輕抹去,抬頭看他:“伊莫頓,為什麼我們要為成長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呢?”

  “法老已經成年了,你不需要再擔心。”

  目送曼菲士的步輦去遠,最終消失不見,我和伊莫頓哪裡也沒去,什麼也沒幹,就坐在那裡閒談。太陽升了起來,椰棗樹下也不顯得涼爽了,可我們懶得動,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好像在各說各的,答非所問。

  “曼菲士回來了,凱羅爾卻還在她的那個時代,不知道她和曼菲士之間出了什麼事,他們……還相愛嗎?”

  “你該學會放手了,我只想讓你快樂。”

  “伊莫頓,我們一起出去旅行吧?就我們兩個,去所有我們想去的地方。”

  “蠍子王的傳說也許是真的,但是那又如何,我絕不會像詛咒中所說的那樣用自己的一切包括靈魂去換取那虛無的權勢。”

  “我們去密諾亞嗎?”我說:“我在那裡失去過你,也失去了護送我去密諾亞的那些人。我發過誓要替他們報仇……”

  “你應該遠離殺戮,那些血會積在那裡,你會越來越不快樂的。”

  “伊莫頓,我們將來領養幾個孩子呢?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喜歡男孩子,最好能抱養一個象曼菲士小時候那麼精力旺盛的孩子,我要好好的管教他,不過他的脾氣可不能象曼菲士那麼壞。”

  “法老現在該接受臣子們的跪拜吧?”

  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兩個人偏偏還越說越投機,伊莫頓緊緊拉著我一隻手,他的手乾燥而有力。也許是我的體溫熨暖了他,也許是他本來就不是那麼冰涼。

  我情願我就這樣拉著他的手,一直這樣的呆下去。或者就讓時間在這裡停住,讓此刻凝固為永恆。

  最後我說:“密諾亞我一定要去。”

  他安然的回答:“好,我陪你一起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被所有人有意無意忽略了很久的事,轉過頭問:“伊莫頓,我現在好像還是曼菲士的王妃呢?他不在的時候大家都不提,不過他現在又回來了,那樁婚事還算不算數?”

  伊莫頓猛的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有點惡狠狠的,和他一貫的沉靜穩重不相同。

  “哎,那個,唔……”

  其實相愛的人在一起,接吻比說話更有意義。

  我腦子裡一片渾渾噩噩,穿過樹葉叢隙照在身上的陽光星星碎碎的,陽光的熱度讓人覺得四肢無力。不過陽光的灼熱是停留在肌膚表層的,而伊莫頓的吻似乎讓我的身體都燒起來了。

  等他終於放開我的時候,我急促的喘息,聽到他說:

  “好,我們一起去吧。”

  我茫然的問:“去哪兒?”

  “你剛才說的,我們一起去密諾亞吧。”

  這個人……他眼裡那絲促狹的光亮以為我看不到嗎?

  “其實我早就出過手了,要讓密諾亞好看何必我們親往?東方有句話說的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讓人直接把那張密諾亞的海軍佈防圖描了幾份,送給密諾亞的好鄰居們了。密諾亞以前可是海上霸主,現在呢?嘿,連他們的商隊都不大敢出行了。”

  伊莫頓怔了一下:“是麼?”

  “嗯,”我說:“就是,不知道安多司現在怎麼樣了。他是個好朋友,不過我想他在那地下迷宮裡,沒人可以傷害到他的。”

  “不,我知道,最少有一個。”伊莫頓說。

  我愣了一下:“你是說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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