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〇
我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最渴望握住的幸福……
我真的,能得到嗎?
塔莎領著宮女們擺飯,雖然好幾個人來往,卻都摒棄凝神的沒人出聲,連大聲地呼吸都沒有。
塔莎在恐懼,宮女們在畏懼。就算她們不瞭解伊莫頓的身份,今天是我和曼菲士的大婚之日,但是我的內殿裡卻坐著另一個男人,就沖這個,她們也沒一個敢隨便出聲的。
“先吃飯吧。”
塔莎把碗裡盛了粥,端給我。
這是我的習慣,早晚都吃米粥,很少吃麵包和糕餅。
“你也嘗嘗吧,”我說:“這米粥很香的。”
他接過碗,但是卻沒有喝。
“不喜歡嗎?”我看他。
“不,只是我現在,不需要進食,也沒關係。”
我端起另一隻碗的手抖了一下,看了塔莎一眼,她卻固執的跪在那裡不動。
“你出去吧。”
“陛下!”
“沒關係,之前的事,想必塔莎夫人也都知道。我是因為一個交易才能夠重返陽光之下,以後我雖然,還活著,但是我不用睡覺,不用進食,甚至不用喝水,我也不會生病,不會受傷……”
我呆呆的聽著他低沉的緩慢的聲音,連手裡的碗已經歪了,粥灑了出來都不知道。
“你……你……”我說不出話來,他說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理解和認知範圍。
“我的生命就停留在這一刻,不會向前,也不會後退……”他說:“知道終結的一刻,也不會改變。”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終結?什麼時候……終結?”
“等到……”他微微笑著,有些無奈,有些苦澀:“維持我存在的力量不在了。”
“那力量……”什麼時候不再,這話我問不出來。這就等同於問,他什麼時候死。
“別擔心,我想,不會很快……”
“你還是在騙我!”我一點沒有因為他說的那些詭異的話而害怕,我只知道一點,他終究還是要離開我!
“不,愛西絲!”
我啪一聲打開了他的手:“別碰我!”
他轉過頭:“塔莎夫人,請你先出去,我有些話和陛下說。”
他轉過頭來,並沒有說話。
我也沒說話,寢殿裡的沉默凝重似乎連空氣都壓垮了,讓人胸口窒悶。
“我還是一點一點從頭說起吧。”他重新坐了下來。
我定了定神,也在床沿邊坐下。
“我潛入密諾亞聖島一天一夜,終於把島圖和軍船圖都偷繪下來,倒是沒有被聖島的人發現,但是回來之後,我覺得格拉多斯或許有些發覺。我制等航海開拔,但是我在密諾亞認識的一位醫官說有要緊事求我幫忙,推舉不了他。當年……是他救了我的,不然,我恐怕那時受的劍創難好,早早就送命了。所以我去了他那裡,但是他遇著的難題我也解決不了,實在沒有完全的辦法,而且我一進他的家,就發現有人在身後跟上了我,就守著他們家。我摸不準時哪一路人盯上了我,密諾亞國內既不是鐵板一片,也有不少七拐八彎的探子奸細。我和那位朋友商量了,請他謊稱我病了,就打算不從大門走,另找暗道離開他家,再上船離開密諾亞。但是到底我大意了,不得已將東西藏在了神殿桌裡的暗處,雖然逃到了海邊,卻還是被人截住,那些人是兩起,一撥就是格拉多斯帶著的米肯尼人,他們遮遮藏藏,一直死咬不放。只是見了另一撥,他們被迫退走了。另一撥卻是密諾亞宮中侍衛,我殺了他們一半的人,可是最後還是被擊成重傷。格拉多斯猜得出我的行徑不假,我和他互相冷眼注意對方這麼多年,他是什麼人我清楚,他也知道我的來歷必定不簡單。但是密諾亞共裡面是怎麼發現我的破綻,我實在想不通……”
“是密諾亞王太后,殺你的嗎?”
“唔,是她手下宮衛的第一高手……”伊莫頓露出疑惑的神情,顯示到現在也沒有想通為什麼會露馬腳。
“是了,我的那位醫官朋友不知道有沒有受到牽連?”
我點點頭,想起那片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的房子。原來他和伊莫頓是那樣的好朋友,若是早知道,在那裡的時候若有機會,倒是要祭奠一下他們全家:“我得到信,再到了密諾亞,中間已經耗了許多天,到的時候早已經晚了,我猜,他家差不多就比你晚了幾天出的事情。”
伊莫頓露出黯然的神色:“是我連累了他……他家前不久才生的一個兒子,正高興著……”
那之後的我知道,伊莫頓逃入地下迷宮,那些追捕他的人找不到他的蹤跡,他受的傷也太重,見到安多司就已經支撐不住了。
“那麼,後來呢……”我低聲問。
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嗎?
他微微有些出神,側著臉看著窗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幕,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也說不清楚,忽然間就有了知覺。有個聲音問我,願意不願意回來,我說願意。他問我有什麼想要,告訴我,可以與我做一筆交易。”
“那,那是誰?”
“雖然我是神官,可是有許多事,真的難以說清。誰也沒有見過神明,也沒有見過惡魔。不過,我想我現在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
我猛地站起來,兩步走到他跟前,話衝到嘴邊又換了聲氣:“誰敢說不是!我……我說就是。”
他輕輕拉起我手,把臉龐貼在我的手背上。
“你……把要緊的事情說清楚。那交易,可還有別的苛責沒有?”
他低聲說:“我說……想要能夠保護心愛的人的力量。那聲音也答應了,他也沒有提什麼苛刻的條件,他只是說……能讓我復活的關鍵力量不在於他,而是支撐我存在的那力量如果消失,我就……”
“你別囉嗦了,那力量是什麼,若是這世上有的,我一定為你找來。”
他抬起頭看著我:“不必找……就在眼前。”
我愣了一下:“是……什麼?”
“你還愛我一天,我就可以存在一天。哪一天,你不愛了,我也就……”
“啊?”
“那聲音就是這樣說的。”
他的生死,取決於我得心意?只要我愛他,他就不會消失嗎?我愣過了之後就覺得腦門發麻,心裡又酸又甜又是痠痛,一手狠狠掐在他脖子上:“好,不用費事等將來,我現在先把你掐死算了!”
話說得發狠,可是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也用不上來。我只覺得眼眶發熱手腳發軟,他的手抱過來,我靠在他肩膀上,一時間竟然辨不出來是喜是悲。
161
“陛下,曼菲士陛下請您……去前殿參加大宴。”
我點個頭:“知道了,你們先出去。”
伊莫頓的事說清楚了,我的事卻還要再解釋。
伊莫頓終於回來了,只是回來的時機竟然這樣巧,今天,此時,我和曼菲士結婚的日子他回來了。
“我和曼菲士……”
“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他的笑容顯得很深,我以前只模糊的感覺著,他笑得深時,唇邊有一個酒窩,看起來讓他的面容不那樣的威嚴,添了幾分可親甚至可愛。
我想了想,也笑了。
是啊,他自然明白。他剛才說的,如果我沒有愛,他也就不能夠存在。而他現在能站在我的面前,就證明我的愛不是虛假,我並沒有負心背叛。我與曼菲士的今天的結婚,其實說白了還是一種利益結合。
“你去吧。”
我緩緩地搖頭,微笑著說:“不,我不用去了。其實曼菲士他並不需要我。我成為他的妻子,固然可以替他鞏固地位。但如果我這個不存在了,沒有什麼女王,沒有什麼上下埃及分權,那別人也就找不出什麼藉口,鬧不出什麼割裂王權的亂子了,你說是不是?”
他握住我的手,卻沒說話,只是要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可。你是尊貴的身份,從小就在法老的愛寵下長大,一向以來都是萬人之上,呼風喚雨,就算是現在曼菲士法老也不能違逆你的意思……”
“這些東西並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讓你在做神殿第一人和與我在一起這兩者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名望地位權勢,還是選擇我?”
他沉默了,然後說:“我怕你將來後悔。”
“我早就後悔過了。在我失去你的那個時候,如果我不是女王,你不必為我去打探密諾亞的軍港。如果我不是女王,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必掩人耳目見不得光。我只是後悔,如果我早一點放棄現在的生活,我們也早就可以在一起了。曼菲士他已經長大了,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幫助已經小了,而障礙卻變大了。如果不是這樣,這次的婚禮也不必舉行。而且……”我唯獨放心不下這個:“他有真正喜歡愛慕的人,就是這姑娘,實在叫我不放心。”
“若是你下定了決心,這一點也不難辦。”
“你有辦法?”
伊莫頓一笑我就知道他是什麼辦法了,他雖然笑容可掬,可是手也是夠黑的,當然,把凱羅爾一刀殺了,那是最好的辦法。次一點,我也可以把她扔河裡去讓她回她該回的地方。一開始伊莫頓就把那種藥給她吃了,雖然後來陰差陽錯的,要是殺起來一點心理負擔沒有,我早就殺了。送她回現代也是個辦法,但是誰知道她會不會再回來,而且曼菲士又是怎麼想的呢?
那副藥單子我也早就交給凱羅爾了,對她也沒有什麼束縛力了。
“我現在心裡面軟的很,你不要跟我提殺人的事。”
他嘆口氣說:“我也不想。”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我看看四周,住了數年的地方,一床一物都那樣熟悉。我又何嘗不知道我自己,好日子過了這麼多年,一件衣服也沒洗過,一次飯也沒有做過,連頭髮都是別人給我梳,放棄這一切隨他離開,以後的生活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但那又如何呢?我不信我和他在一起還會餓死困死,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吃什麼用什麼那些原都不是重要的事。
“我留封信給曼菲士,我們一起走吧。”
他柔聲問我:“你想去哪裡?”
我輕聲說:“和你在一起,去哪裡還不是一樣?”
我攤開莎草紙寫了幾句話,放下筆來,向伊莫頓一笑,把紙捲起來,叫進一個女奴:“把這個交給路莫拉,讓他呈給法老。”
“是,陛下。”
我攤開手,沖伊莫頓一笑:“以後就是咱們倆人了,啊,還有小金。你那個朋友說將它寄在我處,有空來取,可是卻不見他再來了。”
“這……”伊莫頓一笑,執起我的手:“他有說他要親自來取嗎?”
“那倒沒有……”我看著伊莫頓,突然明白過來了:“是,你們是好友,你來和他來是一樣的阿。”其實一開始那人就打定主意要把小金送給我了,寄放一說,只不過是當時說說。小金在我手腕上轉了兩轉,脫開了身,順著我們相握的手就游到伊莫頓手腕上去了。
“我們走吧,等曼菲士要是想來阻攔,那就走不成了。”
我掀開簾子,打開牆壁後面的一條暗道,回頭朝他招一招手:“來,從這裡走。”
伊莫頓說:“你這裡竟然還有這麼一條路,我倒是頭一次知道。”
“這也沒什麼稀奇,比安多司那裡的地下迷宮差得多了。”
“那自是不同,密諾亞島之下都是石頭,劈開出暗道迷宮來雖然要費些事,卻也不多難辦。孟菲斯之下可是黃沙,能弄出這麼條路來,倒是不容易了。”他正要過來,忽然說:“等一等,我去辦一件事,馬上回來。”
我站定腳,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疑惑的看著伊莫頓的身形象是一陣夜風般從窗口撩了出去。沒過一會兒他的身形又施施然從露台那裡翻了上來,那種輕盈灑然,彷彿整個人都沒有重量一樣。
我看到他肩膀上有個布袋,鼓鼓的彷彿是個人形,微一思忖就知道他把誰給弄來了。
“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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