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〇
我們午餐安排在神殿後面的一間屋子。這間屋子很大,看來平時神官們大概都在這裡用餐。
我們的位置在靠邊的地方,密諾亞習慣與埃及大不相同,埃及神官是不吃魚的,但是密諾亞這裡,似乎用魚肉做的菜算得上佳餚。
除了我們也有別人在這裡用餐。
我面向牆壁,吃了兩片面包就沒有再吃東西。卡旦亞也沒心情吃東西,象徵性的動了一點,低聲同我說:“不如……您先回驛館,我這裡的事情忙完也就回去了。”
我想了想,在神殿從表面上找什麼線索是不太可能了。
“也好,那麼你自己多當心。”
他舒口氣:“是,我知道。”
神殿僕人當我向外走的時候,有人同我迎面走來,我避在一旁,垂下頭。
那人走到我跟前,停了下來。
“你是什麼人?”
一旁的僕人恭敬地答:“大神官,這是從埃及來的人,跟醫官一同來送經文的女祭司。”
我低聲說:“大神官好。”
“唔。”那人沉聲答應了一聲。
大神官,就是那個叫格拉多斯的人嗎?
我抬起眼偷著打量他。
這人個子很高,肩膀也寬,眉毛既粗且黑,黑色的頭髮微微捲曲,臉寬額闊。這樣一看並不像個神官,倒像是個武將的樣子。
他,會是暗算伊莫頓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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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事要問埃及來的醫官,怎麼這就走了?”
“只是這位女祭師要先回去,埃及來的醫官還要留在神殿裡。”那個僕人急忙解釋,“您的吩咐我們絕不敢誤事。”
“是這樣……”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下來,轉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馬特……”我低聲說,“我叫馬特。”
“是嗎?”他並不意外,埃及神殿中有許多人因為對神的崇敬而取和神明相近相仿的名字,不過,也只有優秀的人才能這麼取。密諾亞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他沒再說什麼,跟從他的人小聲說:“大神官,下午還有許多事情在等著您安排……”
“知道了……”
我目送他和兩個僕從緩緩走遠,忽然向一側轉過頭去。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裡有道目光在窺測。
可是……
那邊遠遠的只有一道牆,並沒有看到有人。向左看是整齊的一排廊柱,後面則是個小小的花圃。不知道什麼時候雲堆了起來,太陽已經消失不見,空曠的庭院裡顯得有些淒清。風吹著幾片樹葉在地下打著旋。
沒有人跡。
是我的錯覺嗎?
不,不是的。
一定有人,在那裡窺看著這裡,我的感覺,沒有出過這樣的錯。
也許那雙眼,那個人是隱身在牆後,又或者是……
那個地下的怪人安多司說的,神殿內也有密道,他不就是因為通過這裡的秘道才認識的伊莫頓嗎?
四下無人,只有遠處有兩個神官緩緩的轉過走廊,我快步閃過庭院,背靠著一柱高大的石柱,注目在那牆邊仔細的去看。
那目光,就是從這裡來的吧?
有些發灰的石牆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牆上有浮凸的雕紋,上面刻著的密諾亞的神話故事,火神與魔鬼交戰,還有……
我愣住了,斑駁的石牆上,火神的眼鏡的位置,深黑中閃過一點光亮。
是人的眼鏡在反光。
我站在石牆之前,身前的灌木叢簌簌的響了兩聲,有隻手伸過來,低聲說:“愛西絲?”
是安多司。
我將手遞給他,只覺得身體被扯得微微前傾,眼看要撞到石牆上,但是雕著魔鬼的那一塊地方忽然敞開變成了一個空洞。我覺得眼前一黑,身後又傳來輕微的響聲。
回頭再看,那牆又已經合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
“我……”他低聲說,“你怎麼在這兒?”他說話依舊不太流暢,但是語聲裡透出一點歡悅的意味來。
“我陪醫官一同來的,”我說,“你說迷宮裡也有秘道能通向神殿,就是這裡嗎?”
“神殿裡有兩處出口,一處是這裡,還有一處靠內院裡面。”他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更是甕聲甕氣的,如果不仔細真的聽不出他說的什麼。我以前學密諾亞的語言大概學了兩年多的時間,雖然能聽能說,可是畢竟不是特別的流利。安多司又加上手勢來比劃,我藉著一縷透進來的外面的光亮,終於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常從這裡看外面嗎?”
“也不是常來……”他低聲說,“有時候母親會來,我就在這裡……看看她。”
原來是這樣。
他又把頭低下去,我岔開話:“內院的那一處秘道口,開口又在哪裡?”
他說:“啊,我帶你過去,那邊窄,是間屋子,我平時不大到那裡去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扯住手臂往上一托,竟然坐在了他的肩膀上面。
上一次被他背過,我倒也沒有那麼吃驚。他矮下身離開了剛才那個位置,在黑暗中健步如飛,我只聽著兩耳畔空氣流動的聲音呼呼的掠過去,大概才剛一轉眼,他就說:“喏,這裡就是了。”
這一處比剛才那裡顯得窄了一些,安多司伏下身,上半身趴過去,給我留了一點空。他輕輕撥了一下牆上的機關,打了個手勢。
他的態度,好像不是帶我來偷窺而是請朋友在家裡坐下喝茶那麼簡單。
因為,這地底的迷宮,應該就是他的家。這些無聲的,對外界的注視,就是他的全部精神生活……
我也俯下身去,牆上有一條細縫,不過從這裡看出去,只看到有……
腳。
好幾雙腳在這裡。
聲音和光從這條細縫傳進來。不知道這縫開在屋子的哪面牆哪個角,屋裡的人完全不會發現。
開建這地下迷宮的人,當真了不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安多司,他有沒有帶伊莫頓來過這裡?
屋裡的人在說話,我聽了卡旦亞醫官的聲音,陌生的神官在說話。
還有,剛才見過的那個格拉多斯大神官說話的聲音。
他們在討論卡旦亞帶來的一點藥經。這藥物雖然不見得很對密諾亞王的病症,但是總是治療過埃及一些差不多病狀的人。
格拉多斯問了幾個地方,客氣的送客。我聽到卡旦亞告辭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三個人。然後又有一個離開。
於是只剩了兩人。
格拉多斯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他的身量步態一點也不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神官。
我覺得他身上,有種神官不該有的陰厲霸氣。
這種氣質出現在武將或戰士的身上毫不奇怪。
但是……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養尊處優的大神官的身上呢。
“您看,這個會不會有用?”
另外一個人低聲問。
“或許吧……”
格拉多斯的腳步停下來,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然後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下。
是幾頁莎草紙,埃及特有的莎草紙,記載著藥方和治療方法的,卡旦亞帶來的莎草紙。
紙已經被點著了,火舌舔動著紙頁,那幾頁紙很快全部燒著,然後在地下靜靜的變成了一撮灰燼。
他為什麼要燒掉藥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