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奇情】埃及豔后 作者:衛風 (已完成)

 
li60830 2019-1-1 17:38: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6 28905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6
一三〇

  他沉默,然後抱起沉重油翁走向房間。

  我站在那裡,最後看了看廳裡的情形。我要記得深一些,記得狠一些。我永遠不要忘記,因為我的任性,因為我的妄為,這些人,永遠的留在了這裡,再也回不了故鄉埃及。

  火把拋了下去,火藉著油的力,風的勢,一下子就起來了。

  我彎下腰去扶烏納斯——他也是因為我才傷重不醒的,而安多司搶先一步把他扛了起來。

  “走吧。我跟你走。現在我沒有地方去,也無法離開密諾亞了。”

  他空出來的那隻手伸過來,把我半狹半抱著,一腳踢翻了那當在地道入口的石頭,朝著深黑的地底潛行下去。

  我最後轉過頭來看這那衝天而起的火光。

  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

  今天的痛,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發起了高燒。

  很可笑,連烏納斯都不如。

  他雖然傷重,但是到了地底迷宮沒有多久就醒了過來,安多司給他重新洗了傷口,他自己上了藥包紮起來。

  他問我,其他人呢。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回答的。

  然後,就是漫長的,黑暗中的熱。

  我覺得自己,也許會死。

  可是我不甘心,我還什麼都沒有做。

  曼菲士本來是死也不肯同意讓我來這裡的,但我執意要來。

  伊莫頓的死,卡旦亞醫官和所有那些人的死……

  這些都是債,是我欠下的債。

  我得活下去,我不能死在這裡。

  我要……回去。

  還要找出凶手來替死去的人報仇。

  他們給我喝什麼東西,藥,湯,水,我都全部喝下去,但是,卻又無法控制的會嘔吐出來。於是,頻繁的吃藥,嘔吐,高熱反覆不退。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烏納斯跪在我躺的那石台旁邊。

  “你……”我迷惘的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三天了。”

  我點點頭,發覺自己的聲音粗啞的不能聽:“安多司呢?”

  “他去找食物了……”

  我平平躺著,身周擺著那淺綠的珠子。

  “陛下。”他忽然俯下身去,頭重重的觸地:“請入我無禮冒犯之罪。”

  “什麼?”

  “您這幾天重病,沒有人照料……我,擅自就……”

  他說的結結巴巴很艱難,我已經明白了。

  我身上穿這一件男式的袍子,乾燥潔淨,這裡只有三個人,不是安多司替我換得,那就是他了。

  “別想這個了,”我說:“生死要緊,還理那些不要緊的事情做什麼。那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的聲音低啞壓抑:“是的。”

  128

  “安多司……他的身世有些……”

  “這個,他提過一兩句,我都明白的。”烏納斯說。

  “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都要好了,沒有什麼。”他說:“現在密諾亞封鎖很嚴,只許進不許出,商船和漁船都不能出港了。”

  “不要緊……他們這樣做也並不能長久。米肯尼人那邊的動向如何呢?”

  “現在密諾亞兵還在四處抓人,我上去打探過,外面風聲鶴唳的人人自危,雖然有不少人被抓起來了,但是沒有真憑實據,我想,其中錯抓的一定有不少。而且米肯尼人已經苦心謀劃多年,我想,他們的實力不會就這樣輕易的全被連根拔起。”

  我也點了一下頭,躺了很久覺得骨頭都僵了,示意他扶我坐起來,烏納斯向前膝行,更接近了一些,扶著我靠著石壁坐著。

  他剛才總勾著頭,我看不大清他的臉。

  現在那夜明珠的光映在他的臉上,烏納斯瘦多了,眼眶和面頰都有些向裡凹了進去,嘴唇上和下巴上都冒出一些稀稀拉拉的青色鬍子茬,憔悴的都快脫了形。

  只是這樣看起來,原來他和曼菲士臉上都有的,那種年紀相仿的青澀少年的氣息全褪掉了,瘦削的臉龐顯得堅毅而剛強。

  “還有一件事情。”烏納斯低聲說:“我們進宮去的那天晚上,密諾亞王也遇刺了。”

  安多司的那個體弱多病的弟弟?

  “刺客的手了嗎?”

  “應該是受了重傷,但是並沒有聽到王宮中傳來其他……消息。”

  他所說的是什麼消息我心知肚明。

  安多司和他的弟弟還真是兩個極端,他就強壯到跟怪物一樣,但是他的弟弟卻病弱的連屋子都出不了一步。這樣的一個人如果遇刺,還受了重傷,以現在的醫療水平來講,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沒有消息傳出來,並不一定說明他現在還活著,密諾亞的王太后,安多司的母親,這女人很不簡單。她扶持病弱的兒子,一手把持密諾亞的軍務政治經濟……在這種時候如果密諾亞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出來,一定會動搖軍心民心,給米肯尼人可趁之機。

  我說:“也有可能,密諾亞並沒有遇刺,這消息只是放出的煙霧,迷惑那些米肯尼人。”

  “是的。”烏納斯低聲說,他接下去一句話說:“我們應該想辦法盡快離開密諾亞島,因為那天……驛館發生那樣的慘案,後來有著起熊熊大火,密諾亞那邊的觸地結論應該是……我們全都遇害了才是,如果他們通報埃及那邊,恐怕我們埃及國內倒會有誤會,認為您已經遇害,這樣一來事情就更加棘手。”

  “朱利安他的人手,還能遞消息回去嗎?”我想恐怕是不能,既然烏納斯說,許進不許出,連漁船都出不了港,商船也不行,那麼消息當然無從傳遞。而且,朱利安那天與我們在王宮失散,不知道他有沒有順利脫險……

  “有件事,我想和您問一聲。”

  “什麼事?”

  “那天夜裡,驛館中沒有一個人生還嗎?”

  我心口像是被刀子剜絞,呼吸滯了一下,低聲說:“我數過了,沒有。所有留在驛館裡的人都死了……”

  “我這幾天都在想這件事……如果那人,姑且略過他的身份。他能同時給驛館裡這麼多人下了藥,這件事很不尋常,因為這些人並不是全在一起進食,士兵們是自己開伙的,而卡旦亞醫官他們吃得東西是負責驛館這邊事務的人給做的。晚飯我們也留在驛館一起進食,但是你我並沒有問題,您那隻對毒物敏感的金色聖蛇也沒有反應,說明毒應該是我們走後下的,我想,應該是晚上我們走後他們進食的茶點有問題……那人能夠將所有人全部一一用藥迷倒,說明他很瞭解驛館內的情況,所以下手才如此準確。或許密諾亞這邊負責接待和照看驛館的人和他們勾結,也許根本就是密諾亞人做的。或許……我們一起來的人中,有誰有意無意洩漏了詳細情報。還有,既然幕後凶手有下藥的機會,不下毒藥,下得卻是迷藥,然後再費一次功夫將人全部殺死……我猜想,他們一定有這樣做的更深一步的理由。”

  我也隱約想過,只是那晚之後我一直神志不清,所以思路和這件事情的情形沒有烏納斯現在分析整理的這樣清晰。

  “你接著說。”

  “是。這樣看來,這人必然有不能將人直接毒死的理由。原因的,可能是因為,他一開始想要的不止是殺人而已,也許還想要問出一些情報口供來,所以才不直接下致命的毒藥,採用這種比較費事而且需要更多時間和力量的方式,先下迷藥,再逐一殺人。也許,在這所有人中,有他們不想殺死的人,所以下了迷藥之後,再區別對待……但既然留在驛館內的所有人都被殺了,說明他要找的人,並不在那些被迷倒的人其中。”

  他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6
一三一

  我慢慢的說:“他們那些人要找的……恐怕是我。”

  “是的。”烏納斯說:“可是密諾亞人知道現在大概也還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究竟是什麼人,能夠瞭解到我們的情況,又是什麼人如此手狠手辣將我們的人全部殺死,這件事情……”

  “我有一個懷疑的人。”我仰起頭,看著上方黑黝黝的洞穴空間:“剛才有一點你沒說對。那迷藥也有可能不是下在食物茶水裡的,而是點燃之後,靠煙氣將人迷倒的……我回去的時候,屋子裡有那種氣味,我知道那味道,我聞到過,”我頓了一下:“在比泰多王宮裡。那一次,我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去救我的時候,在比泰多伊茲密的寢殿裡,也有那個味道。”

  烏納斯霍的站起身來,一字一字像是從刀鋒上滾出來一般鋒利而冷酷:“是比泰多人!”

  我現在注意力,卻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你說,比泰多人也會在密諾亞島上嗎?他們什麼時候到來的,為什麼毫無痕跡動靜?他們又怎麼摸上門來算計我們。我來到這裡的事情密諾亞人都不知道,他們卻知道了嗎?你剛才說,我們的內部……也許有人與他們互通消息……”

  可是留在驛館中的人都死了啊。

  那天晚上離開的,只有我和烏納斯。

  他我是信的過的,我自己當然也不可能。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啊,我突然想了起來。

  不不,那天晚上不在驛館的,還有朱利安!

  可是,朱利安他一直負責情報這方面的事情,如果他要出賣我們早就出賣了,他現在生死不明,我們只憑這樣的猜測,怎麼能斷定一定有內奸,而且內奸就一定是他呢?

  我覺得頭又疼了起來,閉上眼,忍不住皺起眉。

  烏納斯說:“您不要想了,快躺下休息。這地底覓工果然包藏秘密,雖然……安多司告訴了我一些路徑,我還是不能離開這塊地方太遠。無論是密諾亞兵還是其他人都不能找到這裡來,您現在很安全的。那些事情,我們從長計議。等安多司找食物回來了,我再問他打聽到什麼消息,看有沒有辦法盡快地離開密諾亞,我們得回去!一定要回去!”

  是的,烏納斯說得對。

  我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現在的我,還有烏納斯,一個傷一個病,自保都難,更不要說報仇反擊。而且,不管是明裡的密諾亞人也好,暗中的密肯尼人或是比泰多人也好,都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

  我要查出伊莫頓死亡的真相,要找出凶手提那些死去的埃及士兵和卡旦亞醫官他們報仇……首先我們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129

  烏納斯端了水給我喝,燒已經全退了,這水是地底下的,冷的徹骨,我打了兩個寒噤,烏納斯臉上神情我看的清楚,把盛水的陶碗還給他。烏納斯想說什麼,我從他肩膀處朝後望過去,輕聲說:“安多司,你回來了。”

  烏納斯站起身來,他的動作靈敏輕快,象只小豹子似的有勁氣。我有點恍惚,原來烏納斯個子要矮一些,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和曼菲士差不多高了。他只問:“有沒有船?”

  安多司悶不吭聲,看了我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看石壁,一個“有”字說的聲音很低。但是聲音再低,在這麼安靜空曠的地方也聽的一清二楚。

  “有船?”我也意外了。這種時候,安多司還能夠找來能出港的船?烏納斯既然這樣問他,那船肯定是可以載我們會埃及的船了,安多司他怎麼會有辦法?

  看來,我對他的瞭解,也僅止於淺淺的一點。他過去十幾二十年日子怎麼過的,我當然不清楚。他一生下來就被送到這地底,誰給他吃,誰給他穿,他母后對他的情況難道就一點不知道由他在地底做一個野人自生自滅嗎?要那樣他小的時候就早該餓死了。就是現在,他穿的,用的,吃的,甚至還能找來藥,自然不會是樣樣都偷來的。

  安多司,他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門路和辦法的。

  這些事並不複雜,只是一開始我心裡全裝別的事情一時沒有仔細琢磨他。

  烏納斯聲音大了一些,也急了一些,問:“什麼時候能走?”

  安多司又看看我,低下頭說:“等今天天黑,那船已經有了。”

  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安多司又加了一句:“可是愛西絲剛剛退燒,她身體還不能經海上風波顛簸……不如再等些天……到了海上水食都不充裕,也沒有多少藥……”

  我靠著石壁喘了兩口氣,低聲說:“不,我們今晚就走。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必須會埃及。海上的事本來就說不準,要是有風浪,讓我死在海上,那是也是尼羅河女神的安排。”

  “可是……”安多司又開始搓手:“可是,再多休養兩天,我再多準備準備……”

  “我相信就是現在,你應該也已經做了你能做的準備了。”我抬起頭,忽然說:“安多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他愣住了。

  “是的。”我點點頭,想向前邁步可是沒有力氣,整個人都快貼在石壁上了,腿軟的像是抽去了骨頭一樣站不住:“跟我們,會埃及……我雖然不能許諾給你其他,但是,讓你站在陽光底下,堂堂正正的生活,不會讓你稱你怪物,以你為異……”

  我自己說了半句,也覺得說服力不強。

  他留在這兒,起碼還有他的根底。跟我走?我自己會不會在海上送了命還不一定。這和商船軍船們出海可不一樣,安多司找來的肯定不可能是大船,多半是漁船的可能性高。而且船上有沒有水手舵手,恐怕也是未知數,我想,恐怕是艘空船的可能性更大。我和烏納斯兩個就算能升帆掌舵,在茫茫大海找到埃及的方向回去……

  我想,機會真是一半對一半。

  好的那一半,還真的看申明眷顧不眷顧了。

  “不……”安多司低聲說:“我是密諾亞人……”

  他的聲氣也不怎麼硬。

  他在這裡是見不得光的人,可是,這裡畢竟是他出聲長大的地方,他熟悉這裡,在這裡他安全,放心。

  跟我去一個新的地方,能不能去到還是未知數。去了之後,他有什麼憑藉?

  “你們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去再張羅一下,等天黑之後……”

  安多司慢慢退了一步,我說:“等等。”

  他回過頭來。

  “伊莫頓……”我低聲說:“我帶他一起走。”

  “什麼?”

  安多司和烏納斯都意外了。

  “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躺在這裡……我要帶他回故鄉去。”

  “可是,可是他……”

  我微微點頭:“我知道這很難辦的,可是我本來就是來找他的。現在保護我的人,陪同的人,全都讓我丟在了這裡,伊莫頓死亡的真相,我還是沒有查的明白……”

  安多司嘴唇懂了一下,但是沒有出聲。

  “伊莫頓,我要帶他回去。燒成灰,我也要把他帶回去……”

  烏納斯扶住我,低聲說:“請您別自責。”

  我搖搖頭:“我現在沒有那個心思和時間,安多司,伊莫頓,我不能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裡。整個帶走也好,燒成灰也好,我現在就辦,今天晚上,請你送我們上船。”

  安多司沉默不語,烏納斯也沒有再說話。

  地下迷宮裡似乎傳來一陣陣的令人毛骨悚然似的聲音。其實想的通透,那不過是風聲,海浪聲,在這裡面反覆激盪傳遞扭曲,最後變異成了這樣的怪聲。但是挺起來,還是令人不寒而慄。

  “我有東西,可以讓你……把他整個帶回去。”安多司說:“我母后有樣東西,放在她的小神殿裡,我去取來給你。那個,含在口中,不用冰塊,人的身體也不會……不會變壞的。”

  他匆匆說了這幾句話,大步轉身走了。

  我只看見他的袍子角微微揚起了一些,整個人就已經沒入了綠光映不到的黑暗之中。

  我的腳又軟了一下,慢慢滑坐在地下。

  烏納斯拿起一塊薄毯,替我披在身上。

  “您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守著。”

  我攏緊了身上的薄毯,只覺得地底下的寒氣一陣比一陣濃,卻說不出話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7
一三二

  130

  安多司取來了可以含在口中,保持人屍身不腐的珠子。

  這東西,我聽說過。慈禧太后似乎也有這麼一顆,但是後來盜墓的時候到底還是沒有能夠保全。

  安多司拿來的這顆顏色有些淡淡的微紅。

  安多司說:“給他含在口中,就可以了。”

  我低聲說:“這東西很珍貴,你拿給了我,你怎麼辦?不會有麻煩嗎?”

  “不會的。”安多司的聲音很平靜,不像去取珠子前那樣沉鬱而又顯得不安。有些事在做之前會前思後想,做了之後倒覺得不過如此,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而變的坦然了。他說:“就算母親知道是我取走的,她又能將我怎麼樣呢?我也沒有什麼別的可介意的。”

  “我會還給你的。”

  “不必了……”他說:“我送給你的,你……你以後看到這個,偶爾會想起,在密諾亞,在這裡,還有個人,記得你。”

  他點了一下頭:“這樣就可以了。”

  “我會再回來的。”

  密諾亞,我會再回來的。伊莫頓究竟是不是王太后派人所殺,驛館裡被殺的那些人,他們的死,是畫在我心頭一筆濃重的血色,我絕不能忘記。

  我也一定要將這件事查個清楚明白。

  那隱在幕後的凶手,我決不能放過。

  安多司送我們上船,一路在地下曲曲折折的路並不好走。但是海浪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不知道我們拐了多少道彎。

  最後,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地道,我看到了深深的,黑藍色的天空,一輪彎月,無邊的大海,還有泊在岸邊的陰影裡的一隻船。

  船上並不只有我和烏納斯兩個人,還有六個水手靜靜的站在船舷邊和甲板上,他們沉默不語。我看了一眼安多司,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來歷。安多司說過他不認識什麼人,他只和伊莫頓做過一段時間的朋友。那麼這些人,是誰替他找來的呢?是王太后嗎?還是別的什麼人,他沒有告訴我的?

  對我疑惑的目光,安多司沒有解釋什麼。他只簡單的說,這些水手很可靠,不多話,他們會送我們走。

  我們上了船,伊莫頓被安置在底艙。

  旁人的船底會放一塊石頭,壓船的。還有許多說法。

  這條船沒有放石頭,卻放了一具屍首。不知道,海神會有什麼說法。

  我以前請商人們畫的海圖不在身上,但是我卻記得,從密諾亞向西,先去摩多而那島,然後我們可以從那裡坐商船回去,這條船隻是小漁船,想要越過漫長的海域送我們回埃及是不太現實的,送我們到摩多而那島,應該是夠了,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摩多而那?”安多司說:“那裡似乎……是有個小港口的。你們要去那裡嗎?”

  “往來的商人曾經提起過,英愛可以,這船很小,要靠它回埃及很不容易。”

  “是的,那裡經常有商船的……”安多司有點出神:“我倒把那裡忘了。”

  我原來也沒有想起來那個小島。

  但是安多司也知道摩多而那,可見他對外面並不是一無所知。

  人和人相處的時間越久,就越覺得不瞭解對方。

  我不是不好奇,這船安多司到底是怎麼樣找來的,這些人又怎麼會聽從他的安排?

  我的疑惑只多不少,因為上船之後就發現,這船看起來是小漁船,還掛著網,上去之後卻發現不是漁船的規制。就像那一次比泰多人綁架我一樣,看外表是商船,但本質上是艘軍船。這一條也是一樣,只體積更小,造船的工藝水平看起來不管是與比泰多相比,都要高超許多。

  “你們快走吧。”安多司站在岩石的陰影裡,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說:“上次那個珠子,你還帶在身上嗎?”

  我搖了搖頭:“真對不起,我想,大概是被我弄丟了。”

  “不要緊的。”他說:“那個不重要。我……這個給你吧。”

  他遞過來的東西既涼且沉,我低下頭。

  石頭刻的,似乎……是個哨子。

  “這是?”

  “這個是我親手刻的……”他沒有再說話,忽然間矮身下去,我以為他跌倒,可是他卻是彎下腰來,我覺得似乎有一點風,又像是一片羽毛,輕輕在我的手背上擦了過去。

  然後眼前的人,一轉身便不見了。

  我知道他是回了迷宮裡,但是卻有一種……他被黑暗吞噬了的錯覺。

  烏納斯拉了我一把:“我們得快走,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船收了攬。悄悄的向外滑。

  烏納斯低聲和我說,應該是太近岸怕被看到,所以現在不能揚帆。

  這些事情我懂得不如他多,烏納斯說的沒有錯,大概離岸該有一兩里地了,那記個水手才把帆升了起來,轉舵起航,一直向西。

  一直……向未知的前方駛去。

  “給您。”

  我看著烏納斯遞過來的乾糧,做的很硬的餅子,這種餅也很乾,不然難於保存。

  沒有胃口,我也接了過來,然後掰了一半遞給他。

  和烏納斯之間的身份差距,不知不覺的變的模糊了。

  一起出生入死,那種時候,顧不了我是女王,他是奴隸出身的侍衛。那種時候,我們是同伴,要一起活下去的同伴。

  這一次來密諾亞,我們什麼也沒做的成,就像一場賭博,手上所有的籌碼全輸的乾乾淨淨。如果沒有認識安多司,可能我自己也會死在這裡不得翻身。

  以前……一直是太順利了。即使是落到比泰多人手裡又逃出來,我讓比泰多人吃了大虧。回途的時候,還和曼菲士順手除了亞爾安,沖垮了亞述城。

  我以為我自己很有本領……其實,我太高看自己了。

  就帶著一點人,冒冒然跑到自己根本不瞭解的密諾亞來,現在落得全軍覆沒……

  我坐在哪兒,把乾硬的餅一點點掰開塞在嘴裡。餅子的味道是有些酸苦的。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摻進了咸澀的,眼淚的味道。

  “您休息吧。”烏納斯說:“您睡艙裡面,我在這兒守著。從這裡一路順風過去的話,大概明天的日落時分就可以到了我們要去的地方了。到時候我們帶——帶著那樣一件行李,要如何找商船捎帶我們,還是個問題。我想,只好找大口的箱子裝起來說是貴重貨物……”

  我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你看起來比我睡得還要少多了,眼睛都是通紅的。你睡吧,我再這兒坐一會兒……”

  “這不行!您……”

  截住他的話:“好了,沒什麼不行的。你熬到了,那麼誰來保護我呢?”

  他沉默了一下,這句話看來對他非常好用。

  “是。”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7
一三三

  他只說了這麼一個字,就抱緊了懷裡那把另找來的銅劍,靠在板壁上。

  只不過幾秒鐘的工夫,我就可以看出,他睡著了。

  這些天,恐怕他都沒睡過,而且,他的傷比我的病只重不輕。

  再熬下去,我恐怕烏納斯……也會就在我眼前倒下去。

  131

  我們在摩多爾那島下船,因為烏納斯的請求,船上的水手們連衣用木板給釘起了一個很簡陋的箱子。

  ——我們用來裝伊莫頓的身體。

  然後就是找商船,去埃及的商船正好在明天一早就會駛出,我用一枚價值頗高的耳飾換來了隨船同往的許可。當然那些人不知道我們的箱子裡裝了什麼,那船主問起來的時候,烏納斯說是隨身的行李和一些零碎的東西。

  我用紗把頭臉裹起來,只露出一線,可以讓眼睛看到外面就可以了。烏納斯與我兄妹相稱,說是商人的兒女,家在埃及的孟斐斯城北。

  那個船長不著痕跡的和烏納斯聊天,套他的話。但是烏納斯根本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答不上話或是說的驢唇不對馬嘴。他說起商路來十分熟悉,講起布匹和香料,甚至珍珠寶石都四頭頭是道。這年頭的商人們多半什麼都會販一些的。賣布的說不定也會捎帶上幾個陶盆陶罐,反正嵌在布料中間,這些盆罐不會在旅途中容易碎裂。賣珠寶的也會同時帶上香料和一些其他的奢侈品。

  我有些迷惑,不過接著我就想起來,烏納斯是從小奴隸變成的侍衛不錯,但是他做奴隸之前是什麼人,不併不清楚,曼菲士沒細說,我也沒有去查問過。

  他以前,是商人之子嗎?

  而且,儘管他十分沉默,能不說的話就不說,也從不做什麼多餘的舉動,還是可以看出,他的教養很良好,絕不是粗鄙的家庭可以培養出來的。

  我們分到一間船尾的小艙,可以說,窄到……我從來沒住過這麼窄小的地方。具體有多大呢?整間艙室的地面可以並排躺四個人,我指的是胖瘦均勻的人,不包括超標的,像那個不幸燒死的卡布達神官一樣的胖子。這麼大的空間,放完那口木箱之後,就只能躺得下兩個人了,還是緊緊挨著的。

  烏納斯還是堅持要守在艙門口,讓我安心睡。

  “你得了,”我們小聲在艙裡說話:“他們會懷疑我們的關係和身份的。”

  “可是,我作為兄長,守門……”

  我打斷了他的話:“埃及的舊俗是很深入人心的。”

  這舊俗是指——近親成婚。

  烏納斯愣了一下。

  我說:“這種情形下,別管什麼身份的分別了。在大海上,講身份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慢慢低下頭不說話。

  我們也帶著淡水和粗餅,還有一些醃肉。但是恐怕這些不夠,還是得從那位船長那裡買些水和食物。這艘船裝了許多的布料和香料等物,是四位不同的商人一起負責的,加上他們的夥計和水手,大概有不到一百人。

  幸好這不是遠洋海路,否則光這些人要喝的水要吃的口糧也是一個巨大負擔。

  所以……從遙遠的東方來的貨物,才會比黃金還要貴重。

  我想起那些很久之前,父王還在的時候,我指揮著商隊給我找那些能讓我有些親切感的,來自東方的器物的時候……

  明明中間也只過去了幾年,可是感覺上,已經是前生的事一樣遙遠。

  那時候雖然也有憂慮,但是……但是我並沒有經過創痛。

  那時候我還沒有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失去。

  但是一件一件的事接連發生了……

  我和烏納斯一起躺了下來,他側著身貼著牆,僵硬的很。這樣的休息,只會讓人更累而已。

  “你把我當成你的侍衛同伴好了。”我低聲說:“這沒什麼。”

  他猶豫了一會兒,緩緩的,躺平。

  但是還是沒有讓他的肩膀碰著我的。

  我在艙板上鋪著一層薄毯,躺在那裡。

  一邊是那口木箱,一邊是烏納斯。

  還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安全回到埃及,可是這時候我心裡覺得很踏實。

  外面傳來海浪聲,還有水手偶爾在前面甲板上走動的聲音。

  “烏納斯,和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我低聲說:“那一回,在街上面,那些人為什麼要追趕你呢?後來你怎麼做的奴隸,又怎麼到的曼菲士身邊?”

  烏納斯的聲音也很輕,如果我們不是靠的這樣近,應該什麼也不會聽到。

  “那些事,都過去了。”他說:“我都要忘記了。”

  這就是不想說的意思,我明白。

  人人都有不能告訴他人的隱情,我也有。

  在海浪聲中,我睡了過去。

  在海上的日子,我沒有出過艙房。畢竟船上的水手們對女人的態度是什麼樣,混過商路上過海船的人都知道。什麼事都是烏納斯來經手出頭,我就把自己老老實實的關在艙裡,讓所有人都認為船上沒有這麼一個女人的存在。

  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我就守在這樣一個狹窄的讓人呼吸不暢的艙房裡,對著那隻木箱。

  我想了很多,很久。想了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

  淡水裝在陶罐木桶裡,味道已經非常不新鮮,餅子和乾糧也吃的人想吐。船上的人有時候會捉魚,可是多半都是生吃的。或者,醃了吃。

  現在想想,後來日本人吃生魚,其實一開始是因為他們沒得辦法熟吃。和我們現在的情形一樣。

  我守著躺在木箱裡的伊莫頓,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平靜過。

  在水手們越來越焦躁同時越來越希冀的心情裡,在船上的淡水和食物都已經不夠充分的情形下,我們的船,看到了彼岸。

  烏納斯出去打聽了情形,回來之後他露出了一些輕鬆的神情。這在他,是非常難得的。這些日子我們共處一室,我就沒有看到他什麼時候真正的放鬆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7
一三四

  “船正要準備進港靠岸,他們先搬貨,我們最後下船吧。”他看了一下我們那隻木箱:“這裡應該是西奴耶將軍的駐守地了,要我去通知他一聲麼?”

  “有這個必要嗎?”

  “是的。”烏納斯說:“否則的話,下船的時候所有的貨物都要打開查驗的。”

  啊,是了,我們這個箱子,是不好查驗的。

  “你親自去嗎?”

  “不,我打發碼頭的人去。”他說:“那麼我就去安排了。”

  他說了,但是步子還沒挪動。

  我微微一笑,伸手把他腰裡的劍拔了出來。

  “都已經回到埃及了,還擔心什麼?你還怕我沒有自保之力嗎?”

  他垂下頭,態度恢復到了,曼菲士帶他來見我,告訴我他的名字時,那種恭敬的態度。

  是的,很恭敬,但是沒有其他了。

  “是,那麼請您稍等,我這就回來。”

  我看他轉身離去,緩緩步出了艙房。

  熟悉的,有些灼熱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

  金紅色的沙漠,碼頭上來來去去的忙碌的人們,熟悉的,說找孟菲斯下埃及口音的那些聲音,遙遠又近切。

  讓我覺得恍如隔世。

  熟悉的,乾燥的風吹過來,掀起我一直蒙著臉的頭紗。

  我眯起眼,抬頭看天。

  有一道視線,似乎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攏住頭紗,轉過頭去看看。

  不遠出有一艘大船正在進港,船頭上站著一個男人。看我的人就是他。

  他穿的衣飾,明顯不是地中海附近的這一帶地區的打扮。雖然離的遠,我還是看到了他戴著的圈簾上面有閃閃發亮的寶石和金飾。

  就是財大氣粗的商人們也不會在危險的商途上還做這種打扮。

  這男人不是商人。

  不是商人卻又長途越海而來……

  我眯了一下眼。

  他身後走出來的人穿的很普通,倒像個商人的樣子。他們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我轉過頭不再看那邊,烏納斯已經在岸上辦妥了他要做的事,找過人替他傳話了,然後又匆匆的想棧橋這邊走來。

  看來他把我當成易碎易暴物品,不可稍有懈怠。

  我不知道自己是覺得放心,還是覺得有些失望。

  遠遠的岸上有人來了。

  持矛開路的士兵,和穿著敞袍圍裙的官員。我眯起眼,這個人……我有些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應該不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官員才對。

  烏納斯的消息不過剛送過去,來接我們的人不可能來得這麼快啊!

  我看著他們經過棧橋,越過了一身平民裝束的烏納斯,大步走向……正在泊下的,離我不遠的那艘船。

  132

  “怎麼樣?”

  “一切該很順利的。”烏納斯說。

  我轉頭看那邊船:“不知道是什麼人,我看有官員去接待,還帶著儀兵。”

  “要我去探聽下麼?”烏納斯說:“八成是哪位國的使者吧,看起來……派頭挺大。”

  我們站在船頭,熱風吹著人有些熏然欲醉的感覺。

  “有那麼一段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沒辦法再回埃及了。”

  烏納斯沒有接著說什麼,只是隔了一會兒,才說:“您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我說:“我知道。”

  我和他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也許是這一段時間一直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所以,他心裡想的什麼,我心裡想的什麼,對方約摸都能夠猜出七八成來。

  這叫……默契?

  身後有腳步聲,我們轉過頭,這艘船的船長和一個同樣戴著圈飾的人走了過來。

  從那條船上來的?

  他們想做什麼?

  烏納斯並沒有像在船上那樣擋在我的身前,因為我們已經回到了埃及,他也再沒有必要和那個特權來充當我的哥哥了。

  “啊,你看,烏訥,剛才一直在忙著,忘了招呼你。你們需要幫忙麼?”

  烏訥是烏納斯用的化名,和那船長打交道的時候他報出來的。

  這位船長本身也就是位商人,他的性格就是天下所有的商人的性格。

  當然,在他的身上,商人的首要品質顯得很突出。我身上的首飾本來也不多,然後已經陸續的落到了他的手裡,當然,為了不暴露身份,那些金飾有的都被烏納斯砸扁或是捏變了形才交給他的。

  這位船長不算什麼惡霸強人,他只是比較唯利是圖,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和我以前合作的商人哈山,還有他的同伴卡布達比起來,這位船長的貪心是可以跟他們相比了,但是智商卻遠遠不足。

  “您太客氣了。我已經通知了我們在這裡認識的人來接我和妹妹。請問您還有什麼事情?”

  “啊,是這樣的……”船長的話剛起了個頭被身後那人打斷。

  “是這樣的,我們主人,對你的妹妹很感興趣,請問你打不打算……”

  他下面的話沒說,但是我當然明白他要說的什麼意思。

  烏納斯也明白,不過他只是抿緊了唇,然後轉頭看看我。

  真是……

  我忽然很想笑。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7
一三五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覺得有件事情很好笑。

  這個人的提議,對我來講真是聞所未聞,實在是……實在是……

  我在面紗下微微笑:“請問,您的主人,打算為我付多少身價呢?”

  那人精神一震,說:“是這樣的,我的主人說,可以出到五百埃及金幣。”

  我越來越想笑了:“啊,這可真不少,是不是烏訥?”

  五十個金幣都可以買一個極漂亮的上等舞孃了,五百呀,還真是大手筆。

  烏納斯哼了一聲,說:“不賣!”

  倒還真有點被羞辱的哥哥的架式啊。

  如果我身邊的人不是烏納斯而是曼菲士,那火爆小子會說什麼?有人要買他老姐,這小子是會像烏納斯這麼客氣的說不賣呢,還是會暴跳如雷要和人拔刀子拚命?

  “聽到了?他說不賣。”我客客氣氣的說:“二位請回吧。”看轉頭看一眼堤岸上,大隊的士兵正匆匆的……湧來。是的,不是走來,跑來,是湧來。

  我顧不上理旁邊那兩個人,忽然想起來,如果密諾亞的消息早於我們傳到埃及,那麼我在他們的認識裡,應該已經是……死了。

  糟。

  曼菲士也已經以為我死了嗎?

  那麼他……他沒做什麼傻事吧?

  從密諾亞直接到達埃及,不用像我們一樣繞道,一定會快一些,而且,軍船也比商船走的快的多。

  “您下船吧。”烏納斯微微躬身。

  “不……看看來的人是誰吧……”我看著那些湧來的大隊士兵,碼頭上幾乎已經全被佔滿了。那位船長和那個說要買我的傢伙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船長喃喃的說:“這……這是……要做什麼啊?難道是要封港嗎?”

  那個要買人的使者卻露出了自以為瞭然的微笑:“呵呵,這一定是來迎接保護我主人的埃及兵。呵呵,我們……”他換了話題:“姑娘,你當然很美麗,可是你不知道你的拒絕讓你錯過了什麼,我主人擁有的財富和權勢你是想也想不到的……”

  他說了一半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那些湧來的兵,並沒有要衝著他們那條大船過去的意思,而是直直的衝著我們這條船來了。

  走在那些士兵最前端的人,那個人……

  已經可以看見他的身形面龐了。

  稍長的面容,微卷的黑髮。

  是西奴耶。

  他沒有上跳板,站在那一端喊:“烏納斯!是你嗎?”

  “是!”烏納斯大聲回答!

  我緩緩轉過身,面朝著西奴耶。

  那個英姿颯爽的青年將軍,怔怔的站在那裡。

  然後,他緩緩的,在跳板的那一端,跪了下去。

  133

  我就這樣看著,西奴耶在棧橋上,在跳板的另一端,緩緩跪了下來。

  “陛下……女王陛下……”

  我低聲說:“好久不見,西奴耶。”

  隨著西奴耶的跪下,他身後跟隨的人,也默不做聲的,跟著跪了下去。

  就像一股浪潮一樣,向後擴捲開去。

  港口上的人,就算不是士兵,但是也都被這股氣氛席捲著,跟隨他們一起跪了下來。

  燦爛的陽光下,我望著在我面前跪伏下的這些人……

  我想,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中,也恐怕很少有人知道我是誰。

  但是他們的敬服,畏懼和崇拜,並不因為這樣而有所遲疑。

  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沒有歸屬感,可是……沒有分離就不會知道重聚的寶貴。

  如沒有這兩次離開埃及的土地,我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無助,這麼希翼重回埃及女神的懷抱。

  在外面漂泊的日子就如同無根的蒲公英,我的根,在埃及。

  我緩緩的踏上跳板,走下了船。

  迎面吹來的風拂去了我遮在頭上臉上的紗,我也沒有去再去將它攏起來。

  我在西奴耶身前停下,他低下頭去,吻了一下我的裙角。

  “愛西絲陛下,歡迎您歸來。”

  “您太客氣了,西奴耶。”

  我的下一句話還沒有問出口,港口上又產生了騷動。

  我抬頭看過去,人群像潮水一樣紛紛向兩邊推開,就像被割開的水面,也像風吹過的待收割的麥甲。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出埃及記裡,摩西令紅海分開的故事。

  那來的人,不用去猜想,我也知道他的身份。

  那是一匹我很眼熟的黑色駿馬,它一路穿過人群,長驅急奔,直到了港口處的棧橋橋頭,馬上的人才一勒韁繩。那馬奔行過速,一下子急剎住馬蹄,前蹄高高揚起,人立起來。在耀眼的陽光下,顯得那樣英偉傲然。

  我仰起臉,看著那馬上的騎士翻身躍下了馬背,大步踏過棧橋朝我跑過來。

  曼菲士。

  他大概是一路急馳,身上帶著亮晶晶的汗水,在陽光下看起來,彷彿他一身灑滿了一層閃光的寶石碎屑。他的身量彷彿比我走的時候更高了,肩膀也顯得似乎更寬了一樣……

  我看到的東西只有這麼多,然後,他離我還有兩三步遠的時候,我朝前邁了一步,然後腰間一緊,身體一輕,兩腳就被抱離開了地面。

  曼菲士的手臂緊硬的象鋼鐵一樣,我幾乎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

  他身上因為激烈的運動而產生的熱度,讓我有種疼痛的,即將會被燙傷的錯覺。

  “姐姐。”

  他的聲音很低,呼吸急促沉重,嗓音還顯得很沙啞。

  “曼菲士。”我低聲說:“我回來了。”

  他不做聲,只是緊緊的抱著,緊的我都無法呼吸。

  有什麼東西,熱燙的,帶著濕意,迅速滲透了我的衣服。

  曼菲士,他哭了?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也是濕的。

  “我沒事……沒事,我回來了。”我輕聲說:“這麼多人看著,我們兩個可不能哭鼻子啊。”

  他根本不理,以前那麼愛面子的傢伙,現在卻一點體面不要,就這麼把我抱的雙腳離地,呆在棧橋上不動。

  他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沉沙啞:“我……我聽到密諾亞人說,埃及派去密諾亞的人,包括使者,醫官,士兵,全死了,全都被米肯尼奸細殺了……我不肯信,我一直不相信,我相信姐姐你絕不會死,你一定會回來!”

  “是啊,我不會那麼容易死去,我回來了……”

  我認為我比曼菲士理智,一直以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在依賴我,我是他的精神支柱,我覺得我比他要強……

  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從他那裡得到了很多。

  力量,安慰,讓我一直惶然的沒有根底的心,一下子好像從他那裡汲滿了力量。

  這一刻我特別真切的感覺到,我是真的回來了。

  剛才還覺得恍惚,現在才覺得實實在在的,我是真的回來了。

  不再有傷害,不再有黑暗,不再有危險……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7
一三六

  那些並不是不存在,但是曼菲士,他的肩膀似乎可以替我把一切承擔下來。

  我一直站的很直,以前是,以後也是……

  可是現在,我很想軟弱一會兒。

  就靠在他肩膀上休息一會兒。

  就一會兒,就可以了。

  我很累了,我想好好的歇一歇。

  “姐姐,你瘦了。”

  “是麼?”我看著曼菲士。不知道是我們的確分別了太久,還是曼菲士真的長大了。他臉上那些稚氣全都不見了,線條鮮明深刻,極其英俊。

  “回去吧,請你,再也別離開我了。”

  我微微笑:“好,我們回去吧。”

  可是曼菲士下一個動作,卻讓我睜大了眼。

  他居然把我打橫抱起來了。

  我……

  曼菲士大踏步的朝港口走去,我則是完全僵住了。

  這種抱法……這個,只適用於凱羅爾吧?眾目睽睽……看到這一幕的人會怎麼猜想?

  可是這種場合他抱都抱了,我要是拒絕或是掙扎……那麼估計別人心裡的猜想會更加精彩豐富吧。

  曼菲士的步伐很穩,港口的士兵,那些泊船上的商人水手,還有那些被裹挾在一起的人,都跪伏於地。

  所以,那仍舊站著的,立在那艘大船船頭,佩著金飾和寶石的那個男人,就顯得格外的突出。

  他是從哪裡來的?

  我隱約覺得,好像自己忘了些什麼,只是現在已經沒有餘暇去想那些。

  134

  “愛西絲陛下。”

  我緩緩轉過頭,沐浴之後,我安然的坐在那裡,紅著眼圈的塔莎替我將頭髮一點一點的抹上高級的從花瓣和香木裡榨的精油,然後細細的編成辮子,再綴上金流速。

  烏納斯伏在那裡,他的身後,有四個奴隸,抬著那口木箱。還有幾位僧侶守在那木箱的旁邊。

  “辛苦你了。”我淡淡的說。

  烏納斯頭也不抬的單膝跪在殿門處。

  我有些微的悵然。

  我們曾經那些親近,就像……朋友,就像生死之交的同伴。

  但是,回到埃及,回到了王宮之後,我還是我,他還是他。

  我是女王,他是護衛。

  打一個比方,我和曼菲士,我們應該是並坐在金字塔頂的最高處。而烏納斯,就算不是塔底塔基,也絕對達不到中級的地位。

  我和他都知道,這一點不會改變。

  塔莎手裡的動作停了一下,她拿著一把牛角梳,看看烏納斯又看看我,低聲說:“陛下,要戴頭冠嗎?”

  “當然。”我看了看女奴們捧過來的,打開的盒子裡的各種頭飾,指著其中一件說:“就這個吧。”

  那是一個盛開的蓮花形的金色頭冠。

  蓮花……從淤泥中長出,盛開在河流上。

  埃及人認為,蓮花代表了復生和希冀,是女神之花。

  塔莎應了一聲。那捧著蓮花頭冠的女奴膝行上前居高捧盒,塔莎把頭冠取出來,替我輕輕的戴好,再用髮針仔細固定。

  “烏納斯,你也辛苦了,去神殿吧,天黑後,再來見我。”

  “是的。”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口木箱上面。

  那裡面,躺著我愛的人。

  但是我卻又覺得,那裡面躺的,並不是他。

  我的伊莫頓,他一直在我心中那個固定的位置上,不曾遠離,不會消逝。

  那箱中所存的,不過是一個寄託。

  我之所以要把他帶回來,是因為他是信仰阿努比斯神的。埃及人相信人死可以復生,阿努比斯所掌管的通道,終有一日可以令亡魂再次返回這個世界。到那一天,人的亡魂會找到自己的身體——也就是被保存的木乃伊。

  所以,我要把他帶回來。

  伊莫頓自己,最後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

  他最後受了重傷,知道必死,而去找到了安多司。安多司將他的身體保存得完好無損……

  伊莫頓的信仰一定令他,最後也希望自己可以重回埃及。

  也許……也許他還有別的希冀,我不知道,他最後的遺願終究是什麼。也許他祈願阿努比斯能令他復生,可以在死後的世界裡再依憑身體而得到永生。也許,他希望再見我一面,也許……

  他在想什麼,我已經不能夠得知。但是,我想伊莫頓一定希望,自己可以回到故鄉。

  帝王之谷,亡靈安眠之地,也是他的故鄉所在。

  “陛下?陛下。”

  我回過神來,塔莎小心翼翼的說:“您看,這樣可以嗎?”

  我望著鏡子裡面,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我好想已經有很久,沒有好好照一照鏡子了。

  在港口見面的時候,我說曼菲士瘦了。

  我自己的樣子,也和以前不同了。

  鏡子裡映出來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是的,這毫無疑問,她很美麗。

  但是她和我以前看到的,顯得很不一樣。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7
一三七

  那種傲岸的,富貴權勢驕奴侈婢養出來的,帶著鋒芒的氣質彷彿被一隻手,重重的抹平了。現在站在鏡子前的人,顯得很沉靜。用孔雀綠描繪的眼妝比以前細媚修長,眼睛從而顯得更加深邃,帶著一種隱約的,憂鬱的神秘。

  我已經完全,擺脫了少女的形貌氣質。

  鏡子裡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小金在我腕上擰了兩圈,塔莎替我的另一隻手也戴上一隻蛇形的手鐲,看起來與小金的樣子一般無二,就像我的手腕上一邊帶了一隻手鐲一樣。她的動作輕巧靈動,目光異常專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塔莎,凱羅爾她已經被送回去了嗎?我抄下來讓你留給她的那張小小的藥方紙,她有沒有記熟帶走?”

  塔莎的手停了一下,然後穩穩的替我將臂上的彩珠臂環系好:“這件說起來挺……還是等您回來了再慢慢細說吧。”

  外面有個女奴伏地稟告:“女王陛下,前殿派人來催促了。”

  “好,我就來。”我轉頭說,“那麼等我回來你細細告訴我。還有,調哨探和釘子們的頭子來,我有事情吩咐。還有……事情太多,你先辦這一件吧。”

  塔莎躬身應是。

  門外等候我的除了女奴,侍衛和抬步輦的健奴,還有曼菲士身旁的內務管事叫做路莫拉。塔莎被我要來之後,曼菲士索性用起了閹奴做管事。我一度覺得不妥當,因為我總覺得閹奴……實在不怎麼可靠。不過路莫拉學識淵博,只是出身低,而且被一件官司牽連才受了閹割之刑,後來輾轉入宮的,堪稱曼菲士的賢內助……呃,這個詞說起來是怪異,但是形容的最貼切,因為這人實在是很能幹。

  “路莫拉,今天來的那人,是哪國的使臣?”

  我想起在港口那人對烏納斯說要買下我,還是覺得有些好笑。

  “是巴比倫使者。”他頓了一下說,“是巴比倫的拉格修王親身前來,所以法老才請您也一同去會晤,以示鄭重。”

  我怔了一下。巴比倫……拉格修王?

  這人,這人是……

  135

  拉格修,拉格修?巴比倫王拉格修?那個男人……

  步輦已經快要穿越後宮到達前殿了,我忽然說:“停下來。”

  路莫拉忙令人停下步輦,躬下身恭敬的問:“愛西絲陛下,有什麼吩咐?”

  我搖了搖頭:“不去前殿了,你告訴法老,我很疲倦,需要休息。請他好好款待巴比倫王,之後再來和我見面。”

  路莫拉不敢違抗我的意思,躬身說“是”,步輦已經調轉了方向重新向後宮行進。路莫拉伏下身等我步輦走遠,我轉過頭,透過垂下的步輦的紗簾,看到他緩緩站直身,朝前殿的方向走去。

  拉格修……

  這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之後讓我覺得身後背上一陣惡寒的感覺。

  這個人……這個人是原來書中的,愛西絲嫁的那個男人啊!存心不良,得隴望蜀,見色起意……雖然處在他的位置上,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可是……

  我自然不會選擇嫁給他,而且也絕不想見他。

  跟在步輦旁邊的宮女帕伊低聲問我:“愛西絲陛下,那您準備在哪裡用晚餐呢?還要不要預備法老的餐點?”

  “我想……法老晚上一定會舉行酒宴招待巴比倫王……不用考慮他了。”說到巴比倫這幾個字我都覺得心裡不舒服,好像舌頭下面有刺一樣,很不舒服。

  “那陛下現在要回去休息嗎?”

  我搖搖頭:“去神殿。”

  神殿一如既往的靜穆,我下了步輦,站直身。

  廊柱整齊矗立,庭院安靜空寂。我站在那兒出神,半晌沒有作聲。一個僧侶迎了出來,他的穿著打扮與別的僧侶不同,臂上戴著描彩的漆環,頸上還有金色的串珠。

  “愛西絲陛下。”他躬下身去行了一禮。

  我記得他的名字。以前卡布達很倚重他,也有幾分真本事。

  “索扎克神官,別來無恙。”

  烏納斯從裡面走出來,看到我,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不……我停了一下才想起,他的神情並沒有變化。烏納斯這個人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一向喜怒不形與色。其實他看到我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但是我卻能夠看得出他的意外之情。

  “已經安置好了嗎?”

  “停放在裡面的小神殿裡。”

  我點點頭。

  索扎克正要外出,告了個罪,帶著侍僕走了。我和烏納斯穿過走廊向裡面走。

  “您沒有去前殿嗎?我聽說今天來的並不是使者,而是巴比倫王親至。”

  “我不想見他。”我想起件事,“那個在港口說要向買下我的那個人,就是巴比倫的拉格修王派過來的吧?”

  烏納斯也默然了,就算我不是埃及女王,只是普通的貴族女子甚至不是貴族,而是商家女子或是平民,巴比倫王這一舉動也是足夠輕視和霸道,簡直是明目張膽的羞辱。

  船上那一幕曼菲士是不知道,要是他知道,恐怕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去接待巴比倫王了。

  拉格修這男人野心勃勃,想謀算埃及。

  我一步一步的走近小神殿,低聲說:“你留在這裡吧。”

  烏納斯低聲應是,退了下去。

  我推開小神殿的門。

  屋角的石案上,以前伊莫頓在這裡的時候,那裡擺放過數樣樂器,銅樽,還擺過他用莎草紙卷拼接起來,畫的河圖和金字塔基的圖樣。

  現在靜靜的躺在那裡的,卻是伊莫頓自己。

  他的身體被一張薄薄的織毯蓋住,安靜的沉睡著。

  我走到近前,輕輕掀開織毯的一角。

  伊莫頓的面容……那麼安詳而沉靜。

  我緩緩伏下身,將嘴唇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

  伊莫頓,我始終不相信你已經永遠離開了我。我總想著,也許下一刻,你就會睜開眼鏡,看著我……

  我把隨身帶著的,那隻木笛取出來,輕輕放在他的身側。

  他珍藏著我用過的笛子。在密諾亞的那幾年,他是不是摩挲把玩,睹物思人?

  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我輕輕抹去面頰上的淚水,垂下頭卻看到伊莫頓的手背上面,也有一滴淚。

  我想把那滴淚水擦去,但是指尖微微顫抖,將放在他手掌一側的笛子給碰落掉在了地下,木笛落在石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生怕摔壞了,急急的彎下腰去把笛子撿了起來,仔細的反覆檢查。

  還好,笛子並沒有摔壞。

  但是,我再低下頭的時候,卻發現我的腳邊有一個紙卷。

  很細,不算太長,而且卷的非常緊。顏色和地磚差不多,要是不注意,就根本看不到。

  我彎下腰撿了起來,這紙卷外面好像塗了一點防水的油膠。剛才……地下好像沒有這個吧?

  我有些疑惑,然後仔細的想了想。

  沒有,我可以確定。剛才我走過來的時候,這地下什麼東西也沒有。

  這東西……我看看手裡的笛子,難道,這東西是從笛子裡面掉出來的嗎?

  我提高聲音喊:“烏納斯,烏納斯。”

  “陛下,”他大步跑了進來,“有什麼事!”

  “拿……拿水來。”

  我的手指微微發抖,聲音也在發顫。

  這樣東西,會不會是……

  難道會像我所猜想的那樣嗎?

  烏納斯很快回來,捧回來了一隻水罐。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8
一三八

  我覺得自己兩個膝蓋都在發軟,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深吸了兩口氣。

  擦去外層的油脂,再將那層膠用水輕輕的抹開擦掉。

  烏納斯在一旁一言不發,給我打下手。

  我小心沒有讓水沾濕紙卷,緩緩的,小心翼翼的將紙卷攤開。

  紙卷雖然看起來不長,也不顯得有多大,但是攤開之後卻發現,這張紙大約有一尺長,寬是半尺左右。紙質發黃,上面繪著彎曲的線條圖案。

  是個島嶼……

  上面密密的繪注,還有詳細的地形與港灣……

  這是,這是……

  我猛地站了起來,手緊緊的握成了拳。

  這是密諾亞的海軍佈防圖!後面那島就是密諾亞島!而他的軍港所在,不就是被密諾亞人稱為聖島的地方嗎?我們坐船曾經從那裡經過,那島靠海的峭壁上雕著巨大的火神像,還有,島上有一座活的火山。我記得很清楚……原來密諾亞人將軍港設在那座聖島上。因為那裡有活火山,所以一般的人不會想到,一般的船也不會想要靠近那裡!

  這東西……這個可以說是密諾亞的最高機密的東西,怎麼會在笛子裡?伊莫頓,他是怎麼繪出這張圖來的?

  那麼,他之所以被殺……是不是與這張圖有關?

  我覺得胸口悶得難過,腦子裡亂紛紛的,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理智冷靜地把這件事情理出頭緒來。

  “愛西絲陛下……”

  我回過神,才想起我身邊還站著個烏納斯。

  對他我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指了指那張圖說:“你看看。”

  烏納斯走近一步,低下頭仔細看桌上的那張紙。

  “看出來了吧……”

  “這,這是……密諾亞的……”烏納斯露出了驚異的神情,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這是密諾亞的軍港!”

  136

  烏納斯又提高了一倍的聲音,重複了一次:“這是密諾亞軍港的詳圖!”

  是的,沒有錯。

  烏納斯不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我也不是。但是我和他站在這間石屋裡,一時都說不出話來。我只覺得耳朵裡充滿了不知道什麼聲響,嗡嗡的吵得我無法冷靜思考。

  “這……莫不是伊莫頓大人他留下的……”

  我茫然的點了點頭。是的,這是伊莫頓的筆跡。圖上的線條,還有那些密密的小字,都是他所寫所繪,不會有錯。

  我記得,我曾經跟伊莫頓提起過一次,密諾亞的軍港所在十分機密,誰也不知道它的所在。

  那時候伊莫頓說了什麼?我閉上眼,可是卻想不起來當時他說的話。

  伊莫頓那時候還不知道這軍港的位置,這張圖一定是他後來繪的。就是我們從亞述那裡分別,他去密諾亞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僕人說的話……

  “……到第四天大人才回來,但是他的臉色很不好,就像這幾天都沒有吃飯一樣,整個人都沒有力氣。他沒說去了哪裡,我也沒有敢多問……”

  他說伊莫頓回來時衣服上沾有很多髒污,下襬還隱隱有些潮濕,可能是在淺水中行走過。衣襟上有潮污的土,還有苔蘚蹭過的青綠色……

  伊莫頓是不是就在那段時間裡,發現了拿火山島處設有軍港,想辦法去探聽情形,並且繪成了這張圖……但是如果是那時候發生的事,那麼這張圖他什麼時候又裝進了笛子裡,藏在神殿之中呢?他的僕人說他們已經收行囊準備返回埃及,但是那個圖它的醫官邀請他去赴宴,伊莫頓不想去,但是最後還是去了,那之後……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露面。伊莫頓究竟是什麼時候遭遇的不測,安多司並沒有說的清楚。他一直在地底生活,對日期時間一片茫然。

  那個醫官圖它全家死了,並且他的家被燒成了廢墟,伊莫頓的僕人也死了,他隨我同去密諾亞,在驛館發生變故的那天晚上,同其他人一起被殺了……

  我現在能知道的線索,只有從格拉多斯那裡撬來的幾句話。

  那時候他說,是密諾亞王太后殺了伊莫頓。

  幕後的主使者……就是她嗎?

  是她殺了伊莫頓嗎?

  原因……可能就是這張軍港的地圖!

  伊莫頓他或許是偷偷的上了那火山島,查探到了島上的地形和軍船的佈防,然後匆匆畫了這張圖,但是,也有可能被密諾亞人所察覺。所以,王太后手下的人,又或是其他人,動手殺了伊莫頓……

  我聽到烏納斯低低的聲音說:“陛下,陛下!”

  我慢慢的轉過頭看他,烏納斯在我身前緩緩的單膝跪下:“逝者已去,您不要……”

  不要什麼呢……

  他的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我也不想聽。

  “烏納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沒有出聲。

  “我在想,其實……也許害死他的人,並不是別人。而是我……因為我說對密諾亞軍港的位置好奇,因為我一直熱衷於派人四處刺探打聽,以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以為自己特別聰慧了不起。”

  “愛西絲陛下!”烏納斯提高了聲音,“您不該這麼想!這些不過是您的臆斷和推測,實情或許遠非如此。”

  “或許不是這樣,但是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不然的話,密諾亞人為什麼會殺他呢?他在那裡生活了幾年,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死死的咬住了我。

  我覺得胸口悶得喘不上起來,烏納斯低聲說:“陛下,您太累了,請您先回去休息吧。”

  我轉頭看看他,一瞬間覺得頭腦裡一片空白,什麼重點也抓不住。

  我無意識的重複他的話:“休息?”

  “是的,您太累了,這些天在船上吃不好也睡不好,您一定很疲勞,請您先回去休息吧。這些事情不用急在一時,來日方長,您想做什麼都來得及。”

  還來得及?

  不,不是的,烏納斯他說的不對……
li60830 發表於 2019-1-2 22:58
一三九

  來不及了,我自己心裡明白。一切已經是來不及了。

  我來不及找到伊莫頓,來不及救他,來不及找到真相,來不及為他報仇……

  還有,那些因為追隨我去密諾亞,而無辜喪命的人。卡旦亞醫官,女祭師,那兩隊勇敢而英武的士兵……

  那麼多人死去了……

  我覺得胸口悶的厲害,手緩緩的從那張地圖移開。

  我不想讓烏納斯看到,我的手在發抖。指尖微微發麻,整個手掌都是。

  先是輕微的,然後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控制不住,巨大的窒息感排山倒海一樣朝我湧來,我無法呼吸,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

  伊莫頓,伊莫頓,你是因我而死麼?

  是因為我的貪婪,因為我無意中說的那句話,你才去查探密諾亞的軍港的,是嗎?

  你……

  我轉過頭,呆呆的看著躺在石台上的,伊莫頓平靜的面容。

  他不會再說話,他無法回答我的疑問,他不會再那樣對我寬容的微笑,解答我的疑惑,教導我各種知識,用他的臂膀擁抱我……他不可能再睜開眼,他已經死了。

  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

  不知不覺間,屋裡已經暗了下來。

  我慢慢的轉過頭,朝窗外看過去,太陽已經落下去了,白日過去了,夜晚要到來了。

  可是太陽……明天還會升起來。

  而我所失去的東西,卻永遠,永遠找不回來了。

  137

  庭院裡有人走動,將燈柱一一點亮。昏黃的光影被銅柱刻空的半圈銅棱一映,那光芒柔中帶著金黃色,就仿如輝煌的陽光一樣。

  我覺得悲哀如潮水一樣湧上來,又退了下去,留下心裡面只剩空茫一片,無悲,無喜。

  路莫拉又走了進來,他赤著腳,躬著身,輕捷如狸貓一樣沒有發出聲響。

  “愛西絲陛下,法老請您去前殿。”

  我張了一下嘴,可是嗓子像是被什麼噎住了,聲音竟然發不出來。深深的吸了兩口氣,才問:“什麼事?”

  “法老說,請您務必前去,是非常要緊的事情。”

  我點點頭,低聲說:“知道了。”

  路莫拉乖巧的捧來鏡子,我看了一眼,根本也沒在意去瞧,吩咐烏納斯:“交待人看守好這裡……”

  他垂首答應了一聲“是”,我對路莫拉說:“走吧。”

  路兩旁的燈柱都亮了起來,整間王宮看起來沐浴在一層淡金色的光暈裡。我只覺得自己看到的東西全是朦朦朧朧的。

  抬布輦的人走得最近的一條直道,前殿已經遙遙在望。我坐直身,看到台階上站了兩排女奴,正朝著我的方向跪下來,以頭觸地。

  明明沒有離開多久,可是現在看到這樣的錦繡富麗,卻覺得……那麼陌生。這間殿堂裡總是有許多人,白天的時候法老會在這裡議政,接見使節。到了晚上這裡就成了歡宴歌舞之所,我可以清晰的聽到有鈴鼓和絃樂聲從裡面傳出來,還是歌女在唱著瑪拉克多爾的小調,纏綿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意。

  我一步一步的踏上宮殿的台階,裡面也是一片金色的光暈透出來。我站在殿門前,停住了腳。

  裡面的音樂聲停止了,人聲也漸漸變小,終至於無聲。裡面的人轉過頭來看著這裡,然後他們紛紛向我行禮。

  伊姆霍德布走了出來,我有些意外,因為他是很少參加這些宮宴的。但是隨即我想到今天來的賓客身份貴重——巴比倫雖然是個遙遠的國家,但是一國國王親臨,那麼宰相大人不陪席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愛西絲陛下,您的氣色看起來還好。”他朝我微微躬身。我秘密前往密諾亞的事情,宮裡知道的人不多,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是在尼羅河上游的神殿住著,一面沐浴祈福,一邊休養身體。而伊姆霍德布卻是知道其中真相的。我想,在埃及恐怕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了他,而且那件事本來也的確瞞不過他,所以一開始曼菲士就告訴了他的,連西奴耶都不知道。至少,我啟程的時候他肯定是不會知道的。

  “你也一樣。”我淡淡的說:“你近來還好嗎?”

  “還好,”他摸了摸鬍子:“就是……”他說了兩個字又停住了,不知道他的就是兩個字後面跟著什麼難題。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緩緩向裡走,低聲問:“拉格修這人如何?”

  “城府很深。”伊姆霍德布低聲說:“剛才他……”

  “王姐!”

  曼菲士打斷了伊姆霍德布的話,他從那張描金彩漆的座椅上站起身,大步朝我走過來,一面挽著我的手,一面笑著說:“來來,我來替你介紹,我們今天有一位貴客呢,這位是巴比倫的拉格修王。”

  他的笑容有些過於歡快,態度也積極的讓我覺得有些怪異。可是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索他怎麼會如此,坐在左邊席桌處的男子已經站起身來,朝我微微彎下腰去,他的埃及話說得也很流利,幾乎聽不出是外來者。

  “很高興見到您,美麗的愛西絲女王。”

  “拉格修王遠道而來,旅途辛苦了。”

  “呵,能看到富饒的埃及,並與法老和女王結識,再遠的路途也都值得。”他吻了一下我的指尖,微笑著說:“您的美麗令一切艱辛都變的有價值。”

  這個人的個子倒是挺高,肩膀也挺寬,臉龐顯得長了些,濃密的眉毛,細長的眼鏡,鼻子微微有些鷹勾,嘴唇很薄,還沒有蓄鬚……看起來二十多三十歲左右。雖然五官單拿出來都不怎麼好看,但是合在一起倒也顯得很協調,這長相併沒什麼太大特色,不過也不是讓人覺得醜陋討厭。記得以前看一本關於相面的書裡說,這種長相的人比較薄恩寡義。這說法准不准我不知道,不過他的嘴唇是比較薄,薄唇通常給人一種嘴皮子比較利索,拉格修的嘴唇看起來也讓我覺得,這個人八成十分風流薄情。

  感覺是一回事,客套話還是得說一句。

  “拉格修王,你真是能說善道。”我用羽扇遮住半邊臉,向曼菲士丟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找我來的嗎?就為了見這個傢伙?

  曼菲士剛才還只挽著我的手,現在卻變成搭著我的肩了。他朝拉格修笑著說:“拉格修王,我王姐當然是美貌與智慧兼具一身的,你向她求婚,當然是因為你……”

  我愣了下。

  我剛才聽到什麼了?求婚?

  那個拉格修,向我求婚?

  沒搞錯吧?

  我這麼一錯愕,就漏聽了曼菲士中間的兩句話,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正在說:“可是拉格修王,這件事實在是很突然,你怎麼也沒派請使者先來詢問告知一聲呢。”

  拉格修說:“是的,我來的是莽撞了。但是我覺得再多等一天,都無法忍耐。愛西絲女王的美麗和智慧,還有她的寬容……”

  我急忙岔了一句:“你過獎了拉格修王,有什麼事,坐下慢慢說吧。”

  曼菲士點頭說:“是的,拉格修王,請坐下吧。”

  曼菲士身旁擺著一張同樣描金漆彩的椅子,那是我的座位。

  我提了一下裙襬,緩緩落座。曼菲士等我坐下了,才回到他的座位上。

  我定定神,把他們剛才說的話在心裡飛快的過了一遍。是了,我記起來了。拉格修這傢伙本來就是來求親的。在原書裡也是這樣,他對埃及有圖謀,趕著曼菲士娶凱羅爾,愛西絲心傷憤怨的時候趁虛而入,與愛西絲做了一筆見不得光的交易——他答應誘騙凱羅爾到巴比倫並替愛西絲除掉她,而愛西絲則答應嫁給拉格修。但是拉格修並沒有履行諾言,他用燒焦的宮女的屍體騙過了愛西絲,卻把凱羅爾囚禁起來,後來,似乎還想著把凱羅爾也弄到手,結果……唔,後來怎麼樣我卻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記得凱羅爾出主意,埃及兵引石油,燒燬了巴比倫的通天塔……

  這一段故事我還有些印象,只是……只是剛才沒有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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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