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
白色的長袖在素盈眼前一飄,白衣女人伸手指著前方,向素盈微笑:“你看,這條路這麼窄,又難走——這是只有你一個人的道路。”
夢中的素盈立刻明白這女人說的是真的。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落到不知幾許深淺的水中,發出驚天動地的悲哀轟鳴。
素盈被這巨大的聲響震得心神動搖,猛然驚醒,發現窗外還是暗沉沉一片,電光交錯,雷聲隆隆,不知幾時開始下起雨。枕邊人已不見,床前的花簾也無蹤無影。
這是新的一天。
她躲在錦被中不願動彈,貪戀不知是他還是她自己留下的溫暖。但宮女聽到動靜,上前恭請她起身。
“丹媛娘娘、恭嬪娘娘、景嬪娘娘一早來過,聽說娘娘尚未起身,她們留下禮物就回去了。”
素盈自皇極寺回來之後還沒有得閒讓諸位妃嬪拜見,恢復宮廷生活第一天就恰好是個雨天,難為她們冒雨走了一趟。
素盈邊梳洗邊說:“去傳句話,讓她們等雨停了再過來。”
一名宮女施禮之後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說:“肅嬪娘娘和安嬪娘娘求見。”
素盈有點驚訝:肅嬪多年之前不慎傷了臉,從那之後羞於面君,此後日漸失寵。而安嬪因受封之後父兄俱亡,內無子息、外無強蔭,又沒有姐妹姑侄相互照應,一向在深宮之中過著無聲無息的日子。這兩個後宮裡最不愛走動的人竟也趕一個大雨天來丹茜宮。
崔落花此時進宮侍奉,正好聽素盈向左右奇道:“這鬼天氣怎麼看也不像黃道吉日,怎麼她們偏要挑這時候?”
“娘娘忘了?”崔落花從容地說:“今年七月,晏雲宮的選女們入宮就滿三年了。”
素盈怔了一下,失聲低語:“這麼快?”
崔落花靜靜地答:“是啊。按宮裡慣例,六月前後,也是後宮裡端方賢惠的妃嬪們該晉位的時候了。”
素盈無聲地笑笑。端方賢惠的妃嬪?一時也想不到後宮當中有那樣的人。
“娘娘不必想太多。不管是不是圖著晉位,四月五月當中,三日一拜皇后已成宮裡習俗。況且娘娘剛蒙不幸,她們慇勤走動、陪娘娘解悶散心也是本分。”
聽她提到這事,素盈的臉上又籠陰雲。她無力地揮手道:“去跟肅嬪和安嬪說一聲:我知道她們來過。我今天精神不好,請她們回去吧。”
宮女還未走幾步,素盈又吩咐:“景嬪她們來時,照樣請回。”
軒茵來問安倒是沒被攔住,素盈見她來了,就拉她一起看妃嬪們送來的禮物,問軒茵可有喜歡的。恭嬪、景嬪娘家頗有根底,出手都是燦爛精巧的寶貝,軒茵哪裡敢要,只是一個勁笑。
待宮女捧上丹媛送來的禮物,素盈見是一隻尺寸挺大的緞盒,很是沉重。她心中有點好奇,打開看時,卻見是一座木雕宮殿。
“好大一塊沉香!”旁邊有識得沉香的宮女,連連讚歎。
“是塊極好的水沉香。”素盈笑笑,湊上去嗅了一下,輕輕說:“這紫檀的味道還是那麼好。”
崔落花知道沉香與紫檀是素盈的生母留給她兄妹二人的東西,笑道:“是娘娘的,總歸要回到娘娘這裡。”
素盈嗤笑道:“這東西是送給丹茜宮的,不是送我。它今天回到我手裡,不過是因為我恰巧在丹茜宮裡做主。”她說著“啪”一聲把緞盒合上,不再多看一眼。
素盈拉著軒茵的手繼續欣賞種種珍玩,眼睛卻時不時往四處看看。不一會兒,果然看見一個門邊上的宮女得空溜了出去。素盈心中有底,不動聲色地命人收拾起那些禮物。沒多久,宮女就報說丹媛求見。
自失手打死宮女被降,丹媛不像過去那麼趾高氣昂,但素盈聽說她在流泉宮裡還是常發脾氣。素盈封后之後,她們走得並不親近。素盈第一次入宮,丹媛並未把她放在眼裡。第二次進宮,丹媛對素盈雖然不錯,但淳媛、柔媛、麗媛接二連三出事,丹媛全然罔顧,置身事外。雖說量力而為、明哲保身並沒有錯,但想來總是令人心寒。素盈第三次進宮的身份非比尋常,她知道,就算她說不問過往,丹媛心裡還是存著芥蒂。所以姑侄二人索性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落得安生。
素盈打發了閒雜人,請丹媛進來,笑著問:“雨才收斂,姑姑就又走一趟,想必有要緊的事?”
丹媛規規矩矩行過禮,回答:“妾做事不得要領,惹娘娘不快——這當然是要緊的事。”
素盈賜她坐在自己左手下方,微笑道:“不嚇一嚇姑姑,姑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只有我送的禮物不入娘娘法眼,我自然應該速速來賠罪。若不是這樣,恭嬪景嬪她們也不放我獨自來。”丹媛面無表情地看著素盈,又說:“懇請娘娘日後找妾時,平平常常地召喚一聲就好。妾不像娘娘這麼深謀遠慮,加上年紀大了,最怕費心去揣測別人的心思。”
素盈笑笑:“姑姑還是這樣直來直去,比我率性自在。”
丹媛也面帶笑容道:“娘娘找妾究竟何事,還請明示。”
這一次輪到素盈驚奇:“聽姑姑這口氣,彷彿事情與你無關,是我一廂情願似的。那我倒要問問姑姑為什麼送禮給我。”
被她一問,丹媛沉默下來,半晌才字斟句酌緩緩說道:“平王前些天讓人捎話進來——娘娘好容易懷上龍胎卻掉了,他很難過,說娘娘畢竟年輕,做事不夠周全,所以拜託妾多多照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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