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7:54: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7 27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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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一年天下

【作者概要】:

  煌瑛,法史學美女博士,生於80後。宅女,自稱「穴居動物」,做研究之外的時間,用來閱讀、幻想和寫作。

  在晉江、九界、四月天等網站有專欄,挖坑無數,猶如月球表面,因此晉江專欄以“月球表面”命名。

  像蛀蟲一樣喜歡啃老書

  像鳥一樣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

  是典型的天蠍座,喜歡幻想

  怕夏天的蚊子

  怕京城的炎熱

  怕寫不完的論文

  怕十面埋伏的編輯

  除此之外,我和所有的人一樣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素氏被稱為皇后世家,莫說代代皇后出生於斯,連整個後宮的嬪妃都是素姓女兒。可是親情在這裡顯那麼微不足道,深宮中的血腥被掩蓋在裊裊的薰香之下。生不逢時的素盈以為自己不屬於這樣的宿命,然而終究被家族的野心推入宮廷。

  無數夜晚在噩夢中驚醒,無數憧憬在殘酷的權勢爭鬥中被撞得支離破碎。命運之神步步緊逼:以二十年艱辛為代價,換一年的權傾天下,換不換?

  善良的純真的素盈,出身皇后世家,本想掙脫命運的桎梏與摯愛共度美好一生,誰知愛人因追名逐利以背叛相報,她身不由己,從此踏上血腥的君臨天下的道路。兼有絕美容顏與過人之智的一代廢后素若星,完美的表象背後卻是暗藏詭異殺機;他是冷銳之帝,一個徹底站在權力之巔且眼裡只有皇位的男人,韜光養晦地積聚著權力,只要身邊女子再無利用價值便斷然摒棄,決不憐惜。

【其他作品】:《步天歌》《冥界》、《愛·輪迴》、《寵物》

《為我醫相思》、《花滿三春》、《FINDER》、《牽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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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4


  楔子

  如果,給你一年時間權傾天下,但是,要以十年的忍辱為前提,以十年的寂苦為結果,你要不要?

  是真正的權傾天下啊——你的所作所為無人反對,彷彿你所做的正是眾望所歸;你的一言一行絕不會聽到相反的聲音,宛如所有的一切正合人心,理該受到擁戴;你的任性、你的殘忍、你的荒唐,絕對沒人過問,周圍每個人對你的感情,只剩下體諒和容忍,沒有牴觸和抗議。

  當然,這樣做的代價是此前十年的隱忍——周圍所有的人都有一刻輝煌,唯獨你籍籍無名。這無名讓他們對你冷眼相看,甚至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你不得不因為他們的喜好和決定而犧牲自己,隨波逐流。縱然有剎那的絢爛閃耀,也會被他們踏入更深的黑暗。這樣的日子要綿延十年。

  還有,一年的豪權之後是十年的寂苦——沒有朋友,沒有親眷,沒有關心你的人……每個夜晚,你孤單、悵惘,只能在冷冷清清中哀聲嘆氣,沒有人分享你的痛苦,沒有人留意到你日以繼夜地悲泣……

  如果,給你一年時間權傾天下,支配蒼生的命運,你願不願意用這樣的二十年來交換?

  彩幡隨風而卷,恍若染出滿天霓虹。鼓樂隆重,響徹雲霄。宗廟外跪著上百男男女女,個個衣著華美,氣態不俗。男子在東,女子在西,共同膜拜祭壇上享受香菸的祖宗神像。

  透過繚繞的香菸,素盈定定地望著那絕美的女人,不知所措。

  女人有一雙冰瑩的眼睛。素盈見過許多美人,誰也沒有這樣一雙眼:看人的時候冷冷的,無言的睥睨帶著至高無上的權威,冷酷之中也有支配蒼生的憐憫。

  女人的體態極美,隨意一坐,也是動人的圖畫。她軟綿綿地坐在青銅鹿背上,輕輕撫著鹿的角,十指賽過最完美的白玉。

  素盈不明白,這女人怎麼會出現在那裡——那頭青銅鹿,是素氏的保護神,從來只被膜拜,不被乘騎。素盈小的時候不明所以,在祭奠散後摸了摸鹿角,就被父親和幾位長輩厲聲呵斥。這女人怎麼敢坐在上面?而且是在這全族大典的日子。

  “如果用二十年來交換,你要不要那一年?”女人的口唇並未有絲毫翕動,只是眼睛直勾勾盯著素盈。

  “你問的是我嗎?”素盈在祭典上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說話,只是心裡這樣想了想,便看見美人輕輕頷首。

  “素盈,你要不要一年的權傾天下?”她加上了素盈的名字,這次是準確無誤了。

  素盈一怔,旋即在心中嘻笑道:“我不需要。你去問她們——”她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周圍屏息凝神的眾位姐妹。

  而美人只是搖頭,冷淡的聲音說:“我看中的是你。如果你回心轉意,再來膜拜我吧。”

  說著,她一扭腰肢,消失在銅鹿背上。

  大典司儀在此時用悠長的聲調高聲吆喝:“素氏子孫參拜始祖女神——跪——再跪……”

  素盈跟著周圍的姐妹向著祭壇一拜又拜,心裡卻知道:那裡已經沒有她們跪拜的神祇。

  這一樁八歲的奇遇帶來的興奮和神秘,很快在素盈心中褪色,只餘下一句未曾減弱的承諾:“如果你回心轉意,再來膜拜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4


  第一章 丹茜宮

  慈明二年的冬天下了好幾場大雪。積雪未消,新雪又至,整個冬季沒見幾個晴天,人人都覺得心煩。

  素盈的生日就趕上這心煩的天氣。儘管如此,她還是心情愉快地立在窗前,饒有興致地看著鳥雀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素盈看了沒一會兒,那些鳥兒忽然呼啦一聲全飛走了,大公子素沉那邊的管事素明笑嘻嘻走進小院,衝她說:“六小姐,聽說您這邊有塊上好的沉香木?大公子想要借用……”

  素盈還沒答話,她的貼身丫鬟軒葉已經沉著臉放話:“真有意思!別的小姐過生日,府裡上上下下忙著送禮。我們小姐過生日,沒有禮物就罷了,竟然還伸手要東西?這是什麼道理!大公子手邊什麼好東西沒有?還惦記我們小姐的一塊木頭?”她頓了頓,雙眼瞪著素明。素明剛想開口說什麼,軒葉故意搶在他前頭,又道:“我們小姐這塊沉香是九夫人留下的,能隨便出借嗎?小姐晚上睡不好,一定要枕這塊沉香安神,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素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悻悻道:“九夫人的東西,還不是老爺賞的?說的好像是她家祖傳似的!不借就不借吧,哪兒來這麼多話?”他討個沒趣,這就要走。

  軒葉還要搶白,被素盈攔住了。“素管事留步。”她輕聲笑著問:“大哥要這塊沉香做什麼?”

  素明對素盈畢竟恭敬一點,回答道:“下個月是丹嬪娘娘的生辰,大公子要請人雕個精緻東西送進去。”

  “什麼精緻東西?”素盈滿臉好奇,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滿是期待。

  素明看看這個精緻玲瓏的小姐,心想她也就是個孩子,壞就壞在身邊的丫頭太刁蠻,老惹是生非給她添亂,其實六小姐本身沒做過什麼惹人討厭的事情。心裡這個念頭一轉,素明的神情就緩和了:“是個小宮殿,圖紙都畫好了,在三公子那裡。三公子也拿了一塊極品紫檀木給大公子——那也是九夫人留下的。”

  三公子素颯是素盈的親哥哥,因為少年有為,在素家的待遇比素盈好得多。素明特意這樣說,無非是給素盈一點暗示。

  “軒葉,把我那塊沉香拿給素管事。”小小的素盈眨眨眼睛,笑嘻嘻說:“既然哥哥的紫檀也用到一處,我這塊沉香正好湊個熱鬧。”

  軒葉想要說什麼,最後只跺了跺腳,賭氣回房裡抱出一塊又大又沉重的沉香木,往素明懷裡一塞,“好吧,好吧,你們兄妹就這點私房,早晚折騰沒了!”

  “素管事別跟丫頭一般見識。”素盈看了素明一眼,半垂下眼睛,似乎也為軒葉的表現而過意不去。

  軒葉眼睜睜看素明把沉香抱走,心裡捨不得,捫著心口嘆氣:“小姐,你在這家裡也太好欺負!這真是一塊木頭都不給你留了。”

  素盈的嘴角一揚,稚氣未脫的臉上立刻有種特別的光彩。“軒葉呀軒葉,你真是白白比我年長一歲!”她在丫鬟的背上拍了一把,笑道:“你沒聽到嗎?那是給姑姑的生辰賀禮!我哪兒敢阻撓爹爹一番心意。”

  軒葉不服氣:“要是郡王開口,婢子當然沒話說。可是大公子……”

  素盈搖頭,“你當那真是大哥要送的?你沒聽到:那是宮殿的木雕。大哥才沒這種念頭——分明是爹暗暗祝禱姑姑入主丹茜宮,才要雕這麼個東西,又不好以自己的名義明目張膽地送,才打了大哥的名義。”

  軒葉咬了咬嘴唇:“小姐你想得太多了。”

  “就算信不過我的推斷,你還信不過三哥?”素盈輕聲一笑,“他跟大哥一向互相看不上眼,哪兒有這份好心,成就大哥的禮物?”

  “好啦、好啦。”軒葉吐口氣,“反正你決定——我不想那麼多,只要小姐不被人欺負就行。”

  素盈拉起她的手搖了搖,又是一臉孩子氣:“軒葉,既然圖紙在哥哥那邊,我們去看個新鮮。你把哥哥上次留在這裡的書找出來,順便給他送過去。”

  素颯這天恰好在家,見了妹妹,第一句話就是:“來看圖紙?”

  “哥哥最知道我的心思。”素盈三步兩步湊到素颯身邊,看他展開一捲圖畫——果然,是丹茜宮的模樣。

  “爹爹還真是不知道避諱。”素盈微哂,“這東西擺到姑姑宮裡,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煩。”

  素颯卻滿不在乎地笑道:“那不正好讓大姐、二姐漁翁得利?”

  “還是哥哥比我想得多。”素盈嘟了嘟嘴巴,把圖紙推到一邊,“上次你給我的書,我看完了——軒葉,把書給哥哥。”

  軒葉紅著臉走到這兄妹倆身邊,低著頭將一摞書放在素颯手邊。

  素盈見她那樣,不懷好意地擠眉弄眼:“軒葉平常多麼伶牙俐齒,一到哥哥面前就啞巴了。”

  素颯卻並不放在心上,一笑帶過,關切地問妹妹:“看懂了麼?有不懂的就問。這些天,剛好有范家的幾位公子在府中做客——他們家幾代都是史官。”

  素盈撇撇嘴,“沒有什麼不懂的——古時候的事情,來來去去就那麼幾手。這次該看《晉書》。哥哥還有什麼好書,一併給我好了。”

  素颯滿意地拍了拍素盈的肩膀,嘆息道:“你比七妹、八妹聰明得多,可惜。”

  “我看書是為了自己喜歡,又不是為其他。有什麼好可惜?”素盈低頭摩挲那一捲圖紙,淡淡地說:“反正我這一輩子跟丹茜宮沒緣分。”

  丹茜宮——正宮皇后的居所——自尚未營造時起,就醞釀著不祥的種子。

  皇帝營造一座新宮殿,難免會聽到反對的聲音,這不稀奇。他已經有那麼多宮殿,而天下還有那麼多百姓頭上無片瓦、腳下無寸地。朝中當然會有臣子提出反對意見,如果沒有這種臣子,反倒是王朝的悲哀。

  但這些臣子也知道:他們只能提出意見,採納與否,只取決於皇帝。

  於是,建造丹茜宮的決定被皇帝宣佈,被部分朝臣反對,但最後還是破土動工,沒有人對結果感到意外。

  大多數宮殿的建造,到了這一步已無話好說,然而丹茜宮最大的爭議才正式登場:皇帝寵愛的敬妃素氏,不知是太聰明還是太愚蠢,突發奇想地建議皇帝用丹茜草汁涂染這座新落成的宮殿。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4


  如今它叫“丹茜宮”,自然是因為敬妃的提議獲得成功。想到用丹茜草汁做紅染料,實在是一種創意。丹茜草的紅汁色澤明豔,帶有幽幽異香,而且不易褪色,是宮廷御用的布匹染料。還沒有人想過用它來裝飾宮殿,而試驗的結果非常令人滿意。

  但在當時,這個提議引起的軒然大波卻將敬妃捲入“性奢華不賢”的漩渦——她只記得討皇帝的歡心,急於為他的新宮殿出謀劃策,頭暈腦熱之下忘了這世上不是只有皇帝一個人能左右她的前途。

  每次想到這個故事,素盈都忍不住一聲嘆息:這就是宮廷。富貴不屬於那些自以為很聰明的人。

  素盈知道這個故事的真相:用丹茜草做塗料是另一名嬪妃順妃的主意。順妃素氏若有意若無意地透露這個點子,又裝作十分後悔洩露出來,敬妃思量幾次,並沒有想出其中的險惡,便搶了這個創意去邀功。

  她的失敗不在她走錯了第一步,而在於她太過自信,在漩渦的中心帶著勇氣和輿論鬥爭。她太過於相信自己的魅力,她要用這魅力與輿論爭奪皇帝的偏愛。爭執的最後,早已無關那座宮殿的染料,而成了朝臣對一個嬪妃品性的聲討——作為一個侍奉天子的人,賢惠禮讓才是她該做的,她怎麼可以如此輕慢朝中眾多臣子的建議?

  在這樣的攻勢之下,皇帝越來越頭疼,而敬妃只道再堅持一陣就贏得整場戰爭。她越陷越深,忘了後宮是多麼龐大的倉庫,有無數後備美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而不用讓皇帝頭疼操心。

  順妃瞭解敬妃。順妃還是個孩子時,就從當將軍的父親那裡聽過:打贏一場戰爭的第一步,就是瞭解敵人。她贏了敬妃,用內宮外廷的輿論打擊了自己的勁敵——原本皇帝就沒有格外寵愛敬妃,而且在這場無底的爭吵中,他對敬妃的些許維護都被朝臣視為亂國的潛因。皇帝向朝臣屈服——因為他們義無反顧,沒有後顧之憂,越是尖銳勇敢地直諫,越可以為他們留下千古傳頌的美名,為這美名,他們不在乎被罷官或處死。反正,他們也知道:皇帝不能那麼做。要皇帝疏遠一個妃子,比要他承擔昏君的惡名容易得多。

  朝臣勝了皇帝——他終於疏遠了所謂的“紅顏禍水”敬妃。

  順妃勝了朝臣——他們甚至不知道:整件事從順妃一句貌似無心的快語而出,而結果又讓她十分滿意。

  但順妃的結局也未好到哪裡。因為她沒有從宮中找出自己所有的敵人——這太難,很多時候,原先的盟友忽然就反目成仇,防不勝防。

  當丹茜宮落成時,皇帝宣佈將它賜給順妃,立刻引來一輪反對的浪潮:太后仍然住在簡樸的宮中,卻將如此奢華的宮殿賜予妃嬪,孝道何在?

  太后素氏並非皇帝的生母,甚至比皇帝還要年輕一兩歲。皇帝對她一向並無特別的好感,但她是太后,是這個國家最高貴的女人。她一直自信滿滿地以為,這座新落成的宮殿非她莫屬。

  圓滑的順妃立刻主動讓步,然而太后對她已經失去好感。

  獲得一個人的歡心很難,失去一個人的歡心,只需要一件事、一瞬間。

  經過一段時間的爭論之後,丹茜宮成為年輕的太后的宮殿。她看著瑰偉的宮殿,冷笑丹茜宮猶在,但自作聰明的妃子們無緣得見時,連她,也不知道事情並沒有就此完結。

  為保持宮殿的朱漆歷久不衰,兩年便要用草汁重新凃丹。丹茜草產量不低,但用來塗抹一座宮殿,還是比較誇張。這項大工程所需的丹茜草,由太后娘家的親戚提供,不消兩年,他們就成了眾矢之的:指責他們欺壓百姓、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牟取巨暴利的言論充斥宮廷。

  年輕的太后壓不住陣腳,又氣又急之下因病殞身。

  “這世上沒有永遠能保住的東西,只有永遠得不到的。” 她在病榻上說過這樣一句話。

  她駕薨之後,她的那一支素氏家族也走了下坡路。

  從那以後,丹茜宮不再用芳草塗抹,一番風波終於在表面上平息。人人都說洋溢著喜慶紅色的丹茜宮,是這個王朝的不祥之地。

  但入主丹茜宮,仍是素家每一個女孩子的使命。

  “素家的宿命,與我無關。”素盈咬了咬下唇,仰起頭,換上明朗的笑臉,“我現在這樣才好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不喜歡的也不用勉強去做。”

  素颯什麼也沒說,笑得諱莫如深。“我這裡還有塊極好的沉香,你拿去用吧。今天不是你生日麼?哥哥就拿那個做賀禮。”

  “還好娘給我生了一個哥哥……”素盈調皮地吐吐舌頭,“不然,我在這家裡可真的沒盼頭。”說完,她牽著雙頰通紅的軒葉,抱了一大摞書本走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4


  第二章 世家·素

  素盈一直很好奇:世上怎麼會有“世家”這個奇妙的形態。一家人中,有一個人喜歡了一件事,其他人都前仆後繼地入了這行,著實稀奇。要知道,一個家族,少說百十號人,怎麼可能都喜歡一件事情呢?

  這只是素盈年少時的迷惘。年紀稍大,這些疑竇便逕自解開:並非其他人也喜歡這行,而是有前人鋪路,走這行便輕巧一些。久而久之,只要提起自己是這家的人,混這行也格外容易。即使不混這行,也能讓人敬三分。

  世上有很多世家。渤海郭家是律學世家,子弟能暢談從古至今的聖典。素盈常常看見郭家子弟在她父親的書房裡高談闊論。繁陽李家,時代擅長擊技,一把長劍舞得光耀全庭。素盈常見他們和大哥在演武堂上切磋。臨安馮氏一家和素家有點像——代代重女輕男。馮家女子個個歌聲曼妙、舞姿翩遷,縱聲舒袖時如天仙群列。素盈以前常在姐姐的舞榭中看到她們展歌喉、旋舞衣。姐姐們平日多麼倨傲,這時也要屏息斂容,只把一雙眼睛仔細地看。

  素盈想,花匠、石匠、廚師、樂師這種父子相承的卑微職業算不上世家,不然的話,她家裡裡外外都要被世家子弟包圍。從內院到外堂,齊集這麼多世家著實不易。以至於年幼的素盈曾經以為,世人皆以家族為劃分行業的單位。

  因為從小跟他們接觸,所以素盈知道:世家都有些奇怪的氣節,彷彿世上只有他們源遠流長,世上其他人的家譜不足為道。這種奇怪的自尊讓世家中最年輕的人也帶著一種老氣橫秋的倨傲,像是早已在世上打滾幾十年。

  這也難怪。他們一出生就有了那麼多的經驗,難免會有種深邃沉厚的性格。

  不過,再傲慢的世家子弟,見了幼小的素盈,也會客氣幾分。

  大概是因為她也出身世家。

  當然,世上沒人用“世家”這個詞形容素家,不過素盈覺得很貼切——后妃世家。不錯,她家不出文人、劍客、樂工、名姬,出后妃。

  素家的歷史,和天子家一樣久遠。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騎著白馬的天神和地上一名騎著青鹿的女仙在那羅河的源頭相遇,他們生下一對兒女,男孩叫睿,女孩叫素。後來,這對兄妹結為夫妻,所生的部族卻在某一年分裂為二,一個以睿為名,另一個以素為名。再後來,睿素兩家為征服天下又合二為一,他們打敗了許多部族,睿家一直是國家的統治者,而分享了他們血脈的素家則為保證神聖的血脈提供自家的女兒。

  這只是一個美化的傳說而已。事情的真相沒人能確切地說出,但要猜到九分,也不難:以白馬為圖騰的睿部落和以青鹿為圖騰的素部落結盟,統一了這片大地,建立這個國家。為了保證世代同心同德,他們創造了兩族本是同源的神話,又約為婚姻,永不變更。

  總而言之,王朝的歷史是皇家的歷史,也是素家的歷史。

  從開國皇帝的正妻景華皇后素氏,到二世的永孝皇后素氏,三世的睿德皇后素氏,四世的啟運皇后素氏……再到歷代皇后之外,見諸載冊的妃嬪,無非是華妃素氏、柔妃素氏、敏妃素氏,德妃、勰妃、順妃、敬妃、賢妃、淑妃……一大堆頭銜後落款“素氏”二字,像是認準素家字號,不將名分授予第二家。

  民間戲語,說皇帝不知天下女子有其他姓氏。這當然只是戲語。三世真宗有一位田貴媛,身份不高,但夾在本朝野史《後宮諸妃志》一片素氏之中,足夠刺眼。素盈從看到她名字的那天,就佩服這個女人在宮廷中立足的能力,也佩服先帝的勇氣。若國家是一個人,素氏就是半個肉身,任誰也不敢輕易撇開。他卻在宮廷——國家的心窩裡——惦著另一個女人,雖然不能給她高貴的身份,卻給了她王朝歷史上的特例。

  這樣的事情再也沒有過。

  後宮是皇帝的後宮,也是素氏的後宮。

  素氏的女子天生一種命運——入主後宮。安置王朝最高貴女性的丹茜宮,只能屬於素氏。

  只要是後宮中最崇高的,一定屬於素氏。

  縱然是不祥之地,素氏也不會拱手讓出。

  哪怕是葬身之地,也是素氏的葬身之地,不與外人。

  然而,並不是每個素氏女子都有那樣的機緣和能力。

  這個世家太過龐大,譜系繁眾,即使後宮眾多嬪妃都出自素氏,彼此的血脈也相去甚遠。當沒有外姓可以和素氏女子一較高下,她們就不再顧念同姓之情。素氏要的不是榮耀全族,而是一房之尊。素氏要的,是自己這一脈可以壓倒別的姓素的人。

  所以素氏家族略有一點重女輕男,但不嚴重:女孩兒是眼前的榮華,男孩兒維繫這榮華的傳承。況且素家男子一向與皇族通婚,雖不如宮中的姐妹們紅極一時,卻也能保證家族榮寵不絕。

  在素家,男男女女各得其所,都有無限美好的希望。只有一種人沒有地位:不可能入宮的女子。

  例如素盈。

  並不是因為素盈出身不好。她這一支素氏,若干年前也曾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丹茜宮的第一位主人素太后,就是素盈的祖父的祖父的妹妹。只是從那時起,隨著素太后過世,這一脈的風水就轉走了。

  不過沒有關係,素盈目前在宮中的姑姑已經步步高陞,三個月前榮封丹嬪。兩個姐姐在宮中也站穩了腳跟,稍加時日,不愁找到脫穎而出的機會。大哥娶了皇帝的大女兒鳳燁公主。素氏其他支脈對素家或虎視眈眈,或刮目相看——這正是時來運轉的前兆。素盈的的出身,實在比某些日漸沒落的素氏好得多。

  也不是因為她身體殘疾。雖然多餘的運氣沒有,但五官端正、四肢健全、頭腦清晰這一點小福氣她還是有的——想必老天爺沒打算交給她重大的任務,所以也沒用殘酷的考驗折磨她。

  在素盈老爹的眼中,這個女兒唯一要命的缺陷,就是生錯了時間。

  不不不,不是她的八字太硬,而是她生在不前不後的年份,浪費了這個女兒身。

  皇家崇尚“七”,入宮女子七年一選,選女年齡必須“二七”——十四歲,入宮教養三年,十七歲時正式侍奉帝王。這就是為什麼每隔七年國家會迎來素氏的生育高峰。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5


  素盈恰好不是生在高峰。上一次拔女時,她八歲。下一次拔女時,她十五歲——與選女無緣。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她摸不到宮廷的邊。想要入宮,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疏通關係,改了年紀——然而那麼低等的手段,風險大、隱患多,隨時都會被人倒打一耙,不如不做。

  或者可以想辦法在皇后身邊謀個小職位,再不行,年紀大些的時候在宮中教習嬪妃,沒準就得到聖眼青睞。只是那樣的機緣微乎其微。

  何況,當今皇后雖然姓素,卻不是素盈這一支。後宮諸妃更容不得身邊有人見縫插針。再說素盈下面還有兩個妹妹,一個是三姨娘所出,一個是十二姨娘所出,都生得極好,恰好趕上十四歲入宮。有了她們兩個,老爹對素盈幾乎不再多看一眼,省得看了之後又要氣她生不逢時。

  素家的女兒得天獨厚的本錢,就是她們擁有有朝一日大權在握的潛力。素盈連入宮的第一標準都達不到,自然屬於沒有這種潛力的女孩。

  她就像那武林世家中天生不能習武的男兒,書畫世家中天生辨不清顏色的殘廢。她是這后妃世家中多餘的存在,能在家中過得隨心所欲,全仗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哥哥——素颯比素盈大四歲,今年十七,在東宮做太子侍從。

  很小的時候,素盈就明白,哥哥的前途就是她的前途。她自己,是沒有什麼前途可言的。

  女人,總是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素盈死去的母親那樣說。

  她在臨終的時候說這些話,不知是給素盈聽,還是給素颯聽。總之當哥哥的素颯那時起就很有男子漢的氣概。素盈想,她對哥哥的信賴,大約讓他也十分幸福。所以她盡一個孩子全部的努力去依附他、討好他,讓他關愛她、寵溺她。他們像一對孤零零的小動物,從對方身上找自己存在的意義。

  素颯努力做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他在這個家裡保護妹妹,有朝一日,他會為素盈找一個值得託付後半生的男人,把妹妹交到那人手裡繼續呵護。

  只是,小時候,素盈從不知道,男人長大的時候,身體裡會有另一顆心一起長大——野心。

  她的哥哥,就有這樣一顆心。

  她沒有看到。

  第三章 詠花堂

  臘月是一年最忙的時候,公子小姐們幾乎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而素盈這邊一如既往,十分冷清,只有素颯時不時派人過來送她一些過年的應用之物。這景況也不是一天兩天。數年來,素盈對此早就見怪不怪。唯獨軒葉每到過年就要為素盈鳴不平,結果不外乎跟各處管事的下人們吵起來——吵來吵去也吵不出什麼天翻地覆,最終也只有她自己為素盈落幾滴辛酸淚而已。素盈反倒要寬慰她。

  “小姐的心性太淡。”軒葉常常搖頭嘆氣,“你這樣子忍來忍去,別人不會看重你,反而更加以為你能讓他們隨便欺負。”

  “大概是臘月生的緣故。”素盈輕輕一笑,打趣道:“生我那天又特別冷,所以,這是老天注定我的性情涼薄,也注定要我忍。”

  軒葉為她嘆了一聲,不知怎地走了神,忽然說:“老天真不公平——生日差一個來月,整個人的命都不一樣了。聽說丹嬪娘娘也是趕在一個大冷天出生的,偏巧是那年正月初七,又趕上選女,又有個‘七’字討喜……如今那風光啊……”說著說著,她察覺自己失言,忙在嘴上打一下,“不說這個!”

  素盈知她單純,並未見怪,可心裡也有點淡淡的失落。

  嚴冬來得兇猛,走得也利落。寒風捲著殘雪遙遙而去,北國的春天如約而至。

  立春那天,素府上下都吃春餅應景。但素盈吃得乏味——今年吃到的春餅有兩種,一種是七姨娘送來的,她是灤州人,廚子給她的春餅特意做成灤州風味,薄薄的餅裡夾了蝦皮和蟹肉。素盈並不喜歡海鮮,勉強吃了一個,剩下的就分給進進出出的丫鬟們。另一種是大哥送來的:上次素盈給他一塊木頭,他就借春餅表示自己領情。然而他送來的春餅又是他中意的豬油拌油炸豆腐餡兒,素盈更加反感,又不好說出來。這一回,她只好賠笑吃了幾個,不敢分給下人,以免大哥心生芥蒂。自那以後兩天,她覺得肚子裡發膩,什麼也不想吃。

  素盈死去的娘是冕州人氏,她小時候吃的都是特意請冕州廚子做的春餅。當然,現在這種寵愛不會降臨在她身上。所幸素盈記性奇佳,只要各種材料備齊,她也能動手做出十分好吃的春餅。

  素盈今天來了興致,吩咐軒葉去哥哥那裡要點兒食材,自己先跑到偏房裡生火。

  在北國,女兒家不像南國少女那樣住在繡樓裡。素家這樣有身份的人家,每個女兒都有一個小院,正房給小姐住,兩邊的偏房一個是給丫鬟們住的,另一個是灶間,負責做飯燒水——按規矩,女兒不能上飯桌和家人一起吃飯,都在各自的小院裡解決,所有食材由大廚房提供。

  事實上,小姐們的心思才不會花在吃飯上,她們大多吩咐一聲,讓大廚在做全家飯的時候多做一點送來。素盈以前也是這樣吃飯,然而母親去世之後,這個規矩不得不變了。廚房送來的飯菜不佳,後來乾脆沒她的份。下人們的嘴臉一變,什麼難聽的話也敢說出來。“按規矩是小姐自己在院裡做飯”,“你以為誰都能使喚我們?”之類的話,素盈沒少聽。

  素盈一直以來也是被母親當寶一樣捧著供著,沒受過半點委屈。聽他們冷言冷語聽得傻眼,哪兒還能說出話來反駁。那些日子,三哥素颯剛剛被送入東宮侍讀,整月不見回來,她和軒葉無依無靠,主僕二人硬是餓得抱頭痛哭。素盈仗著自己年紀小,去父親跟前大哭大鬧——反正童言無忌。父親拿她沒轍,吩咐廚房備食材,讓她的丫鬟們給她開小灶,不可怠慢。

  軒葉從小就進府伺候小姐們,沒有學過做飯。於是父親又指派了一個會做飯的丫頭來伺候。誰知半個月後,素盈就上吐下瀉,躺在床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軒葉又哭又罵,攆走了那個丫頭,自己琢磨著給素盈做好吃的,調養了三四個月,素盈才又養起精神。

  從那時候起,她們主僕兩個凡事親歷親為,幾年下來兩人的手藝都不差。軒葉起初死活不讓素盈動手,後來想想:萬一有天自己不在了,新來的丫頭又摸不清素盈的口味,又要讓她鬧肚子。這樣一想,她也就由素盈去調羹做菜。

  素盈當然不能告訴別人自己在做飯,這種自貶身份的事情讓別人知道了,只會把她貶得更低。因此全府上下的人都以為那些好吃好喝是軒葉一手操辦,哪個小院裡遇到游宴之類,都說幾句好話,讓她幫忙置辦幾樣。

  軒葉本來就天不怕地不怕,有了這個本事,更加不怕其他下人。遇到不順眼的,別說請她做點心,就算是請她吃,也要挨她一頓臭罵。

  這些年來,素府上下都知道軒葉的手藝越來越好,脾氣越來越霸道。

  反倒是素盈的心眼越來越多,也學會了看人辦事,遇上惹不起的兄弟姐妹來請託,她先陪著笑答應下來,然後再勸軒葉洗手調羹。

  這些年來,素府上下也都知道,六小姐素盈越來越溫馴乖巧,越來越好說話。

  素盈和面生火,一切就緒,就等軒葉拿菜來。等來等去不見軒葉的人影,她有點心焦,跑到院門口四處張望,好半天才看見軒葉氣呼呼地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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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怎麼了?”素盈看她臉色就知道沒好事。

  軒葉一聲不吭,徑直走進灶間,氣鼓鼓地把各色菜蔬往鍋台上一摔,說:“大廚房那些人簡直氣死我了!跟他們要什麼都說沒有!勉強給三五蔥姜蒜,都是挑剩下的不好的!”

  素盈皺眉:“不是讓你去三哥那裡要嗎?怎麼跑去大廚房?平白受氣。”

  軒葉的臉紅了,“三公子那邊又不開灶,哪兒來食材?”

  “你去跟他說,他自然會派人去廚房要。”素盈淡淡地說,“就算他不開灶,廚房也不敢怠慢。我就不信廚房的人連三哥也不放在眼裡。”她一邊說著一邊檢點,笑道:“我們素府廚房不會有不好的東西。這些菜蔬不過是有點小小瑕疵,不影響味道。”

  軒葉一邊洗菜一邊抱怨,素盈微笑著聽,兩人很快做出二三十個晶瑩剔透的春餅。有說有笑地吃了幾個之後,素盈忽然說:“拿個好看的食盒,裝十二個。”

  軒葉一聽就明白,麻利地找出一個乾淨漂亮的圓盒。“小姐要給七姨娘送去?”

  七姨娘白瀟瀟收禮喜歡收十二的倍數,素府上下都知道。

  素盈“嗯”一聲,挑了十二個樣子精巧的春餅放在盒中,擺成一個精緻的花形,看看無可挑剔,便滿意地拉著軒葉往七姨娘的小院走去。

  素盈的母親去世那年,素府七夫人白瀟瀟生的頭胎子也沒養活,而且以後不能再生了。白瀟瀟傷心欲絕,看到年幼的素盈兄妹失去母親十分可憐,便和素老爺說了一聲,將他們兩個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

  當初派給素盈做飯的丫鬟,也是七姨娘那邊過來的。就因為這個緣故,軒葉對七姨娘一直懷恨在心。她始終覺得,素盈那時候差點送命,是那個丫鬟在飯裡做了手腳。那時候素盈年紀小,凡事自己沒法做主,軒葉比她稍長一歲,就代她拿主意把那丫鬟攆走,因此跟七姨娘那裡也鬧得很不愉快。白瀟瀟雖然在名義上算是素盈兄妹的養母,但由始至終也沒有親近過。

  素盈年紀稍大,就明白這家裡的事情複雜,當年是否中毒還很難說,即便真是中毒,也未必是七姨娘的主意。而且七姨娘白瀟瀟雖然膝下無子,卻一直榮寵不絕,在家中十分氣粗。於是最近一兩年,素盈有意和她親近。白瀟瀟也明白自己總有年老色馳的一天,到那時候,有素颯素盈兄妹倆,總比一無所有要強。兩人都有這樣的主意,一拍即合,在表面上倒也其樂融融。

  然而下人們都知道,她們貌合神離,白瀟瀟這時候寵愛未衰,還沒真正把素盈兄妹當回事。下人們是靠看眼色吃飯的,明白其中的關係,自然不會在素盈身上費心思,對她還是冷冷淡淡。

  素盈也明白,自己眼下沒什麼地位,以後也未必有大出息,受點小委屈,七姨娘不會真正放在心上——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但她看準了白瀟瀟日後肯定不會虧待素颯,哥哥以後還要仰仗白瀟瀟在父親面前說話,所以她也不在意這位姨娘怎麼看自己,只管把表面功夫做好。

  素府每個姬妾都有自己的小院,白瀟瀟的小院位置很好,是她進門之後從先前住這裡的姨娘手裡搶來的。因為十幾年來得寵,這小院的門檻被踩得光溜溜。

  素盈一進門,就看見白瀟瀟的丫鬟在整理一箱春季衣物,大概是因天氣好,拿出來翻曬——每一件都光華燦爛,攤在小院裡,像聚攏了一片片豔麗的晚霞。

  丫鬟們看見軒葉手裡的食盒就明白她的來意。“夫人出去了,六小姐要送什麼東西,放下就行。”丫鬟們說,“等夫人回來自然能看見。”

  素盈笑了笑沒接茬。

  要是白瀟瀟回來之後真能看見這盒春餅,才是怪事呢!素盈清楚得很,只要她轉身走人,那盒春餅立刻被丫鬟們瓜分。這種事情她不是沒遇到過。前年她和軒葉送來一盒涼糕,就是被這些丫鬟吃了。等白瀟瀟問起的時候,她們竟說:“反正那東西毫不起眼,只配給我們這些下人嘗嘗,怎麼能拿來放在夫人面前呢?您的腸子可是精細得很,吃壞了怎麼辦!”白瀟瀟一向放縱這些丫頭,居然什麼也沒說。這件事情素盈很快就聽說了,她氣得牙齒打顫,發誓再也不聽信這些丫鬟們的鬼話。

  “七姨娘今天去哪裡走動?”素盈笑吟吟地問。

  “去詠花堂找女先生。”

  “正好我也要去那邊走走,順便拿過去吧。”素盈邊說邊往外走。

  丫鬟們忙說:“這怎麼能勞動小姐呢!該我們送過去才對。”

  “反正軒葉也沒事做,讓她拿好了。姐姐們都在忙,怎麼能勞動你們?”素盈微笑著謝絕,拉起軒葉就走。

  看著她們二人走出小院,一個丫鬟嘖嘖道:“別看六小姐小小年紀,心眼可不少啊!這以後還了得?還有那個軒葉,府裡再養她幾年,只怕沒幾人能入她眼了。”

  另一個丫鬟不服氣,哼一聲道:“她再聰明也沒用!有本事進後宮跟大小姐二小姐爭去!進不了宮,心眼再多能怎麼樣!”

  軒葉一邊走,一邊打了兩個噴嚏,恨恨地說:“準是那一幫死丫頭在嚼舌根!”

  “省省吧!你跟她們鬥氣,能鬥到頭嗎?”素盈走了幾步,忽然說,“你趕快回去,把我們昨天晚上做的豆糕包四塊。”

  “給詠花堂的崔先生是不是?”軒葉笑著答應一聲,“給崔先生,我情願多跑一趟。”

  “我在這兒等你,快點兒——別拿有顏色、有花樣的紙包,崔先生會討厭。”

  “我知道。”

  詠花堂是素府中一處較大的庭院。素老爺年輕的時候風流倜儻,還很有情趣。某天,他在這院子裡飲酒作樂,看看身邊妻妾如花,一高興,就為此處題名“詠花堂”。不僅如此,他還為十二個妻妾用花命名。正妻當然是花王牡丹。七姨娘白瀟瀟是虞美人,素盈死去的母親九姨娘是水仙君。

  年輕的歡娛很快消逝,素老爺發現:如花一般的美人們日復一日衰退,他身邊添了一群活蹦亂跳的小東西……當年的情趣很快不見了,素老爺開始盤算:這個可以送進宮,這個不成器,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打發了就行,這個體弱,只怕養不活……孩子們稍長,該讀書識字。素老爺開口:詠花堂閒著也是閒著,給小姐們讀書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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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書房,當然要請先生進駐。智通崔家的三小姐在一群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成為素家小姐們的女教習。

  崔三小姐名叫落花,為自己起的號叫做西風女居士,性情也像風似的,隨意而淡泊。她今年二十六歲,一直沒嫁人。這是崔家一個奇怪的現象:崔家不少女孩兒有出息,一生沒嫁人的也很多。大概是看多了人情世故,不願意嫁人了吧——很多人都這樣說。

  崔家和素家的關係極其緊密:崔氏代代為宮中妃嬪擔任教習,幾乎是素氏的專用教師。崔家的人深知素氏對後宮的執著,於是培養自己的孩子成為專門教育少女的教習。一年一年這樣做下來,崔氏諸女也積攢了很多經驗和人脈,素氏越來越看重她們,而崔氏也不甘於屈身尋常人家,索性專門在素家任職。

  崔氏教的東西很多,天文地理、政治歷史、人情世故……她們自己看了很多書,看了太多之後,就悲嘆女子的命運,不願委身男人。崔氏看事情的眼光十分獨到,教的東西很特殊——她們都能從任何事件中發掘出後宮的生存之道,這也是素家請她們的原因。

  素盈和軒葉來到詠花堂外時,正好聽到崔先生在講漢時的故事。她的聲音很低,很溫和,但口吻中總是透著凝重嚴峻。

  素盈沒聽到她講些什麼,只聽到她問:“如果是你們,遇到這樣的事情,該怎麼辦?”

  七妹素瀾咯咯一笑說:“遇到那樣的人啊,你要不讓她知道你的厲害,她總會變著法子爬到你頭上!所以,我說啊——對那些沒前途的傢伙們,要讓她們知道誰說的話管用!”

  八妹素槐柔聲道:“其實有時候,與其向那些人施威風,不如好好相處——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素瀾一聲冷哼,“妹妹真傻!你以為給人家一點兒好處,人家就對你唸唸不忘了?人家要的,你可給不起!”

  素槐訥訥地回答:“妹妹不像七姐那樣聰明,沒什麼本事去惹人。”

  素盈在窗外聽得心驚:兩個妹妹比她小一歲而已,卻早就不是孩子。轉念又想,軒葉比自己年長一歲,不也是時常犯傻?厲害不厲害,跟年紀可沒什麼關係。

  這時聽素瀾不依不饒地問:“老師,你來說說我和槐妹誰說的對!”

  崔先生淡淡地說:“兩位小姐性格迥異,接人處事當然各有分寸。”

  “到底是誰的做法好?”素瀾一定要討個結果。

  崔先生笑了一聲,說:“天下的事,沒有什麼好與不好、對與不對。爭辯對或不對,是這世上最無聊的事情,就算爭上一百年也沒有分斷——要是你能站在最高處呼喝後宮,不管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素瀾和素槐若有所思,都不說話了。

  崔先生提高聲音問:“是誰一直在外面?”

  素盈急忙走到門口向崔先生笑道:“聽老師一直在講話,素盈沒敢進來打擾。”

  崔先生和以往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乾淨俐落。她只在教習的時候薄施粉黛,平日並不注重對顏面的修飾。她的樣貌端正平凡,看不出勝於常人之處,但每當開口說話,就別有氣度。

  崔先生向素盈微微施個禮,素槐向六姐打聲招呼,素瀾卻像什麼也沒看見,只管看她的書。

  “小姐們下午還有琴課,這就回去準備吧。”崔先生打發了素瀾素槐,向素盈微微一笑:“六小姐好久沒來了。”

  素盈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因為她注定是不能進後宮的,所以也不必到詠花堂學什麼後宮之道。

  軒葉道:“婢子做了一些豆糕,給您送來嘗嘗。”

  崔先生看著軒葉把用乾淨白紙包好的豆糕放在桌上,向素盈點點頭,彷彿知道是她的主意,嘴裡卻說:“軒葉的心思也越來越細緻了。”

  軒葉只當是誇獎她,嘻嘻一笑。

  崔先生拈了一塊拇指大的豆糕嘗了嘗,對軒葉的手藝讚不絕口,素盈也在旁邊幫腔,把軒葉誇得美滋滋。說著說著,崔先生忽然問:“六小姐也聽到剛才的話了,不知道六小姐怎麼想?”

  素盈詫異地反問:“我又不用為這些東西操心,崔先生幹嗎問我?”

  “隨便問問罷了。六小姐要是覺得不便,不說也罷。”

  素盈看崔先生面色訕訕,從容地說:“素盈對這些事情沒什麼心得。不過,我倒是覺得……真有什麼想法,即使是老師問,也不該說出來的。”

  崔先生眼睛一亮。雖然只是一瞬的光華,但素盈已經察覺到這位老師對自己的讚賞。

  崔先生立刻又變得若無其事,柔聲說:“我有一個年長許多的姐姐,也是做女教習的。她常常問學生:後宮裡的人魚龍混雜,怎麼對她們才好呢?許多小姐們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只有一位小姐什麼也不回答。我姐姐私下問她有什麼想法的時候,她很平淡地笑了笑,說,老師如果是個聰明人,就不該一直追問我了。”

  素盈的眼睛眨了眨,“您的這位姐姐,是哪一位?”

  崔先生有許多姐妹,其中不乏出色的女教習。

  “她啊,後來跟這位小姐進宮了。”崔先生一邊吃豆糕,一邊平平地說:“那位小姐就是當今皇后。”

  第四章 白瀟瀟

  素盈知道這是崔先生在誇她,但不敢接口,忙說:“哎,正經事情被我忘了——丫鬟們說七夫人來這邊,我怎麼沒看到?”

  崔先生並未糾纏不放,頷首道:“夫人去後院看花。你從側門過去就能看見。”

  素盈拉著軒葉走進後院,崔先生因課已散,也抱了書一同走出去。

  春風尚未催開院中花朵,放眼看去還是一片蕭條。素盈一眼看見七姨娘白瀟瀟坐在石椅上發呆,急忙過去打招呼。

  白瀟瀟的年紀還不到三十,容貌可稱傾國傾城,神情總是尖刻銳利,眉宇間常帶暴戾之氣。會看相的下人們偷偷說:七夫人這樣子不像能攢住福氣。

  白瀟瀟也知道自己命相不好,可是從來不放在心上。素盈聽丫鬟們傳閒話時說過,七夫人曾經大咧咧地張揚道:“反正我也沒有善終的福氣,要趁活著的時候該怎麼快活就怎麼快活。”

  素盈有時候很佩服這位姨娘的膽識,但要說喜歡,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此時白瀟瀟呆坐在後院,一身珠光寶氣的豔妝,不管怎麼看都美得不可方物。可素盈隱隱覺得,被那些珠光包裹起來的不是一個美人,而是一股深深的哀怨之氣,涼冰冰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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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瀟瀟拉著素盈的手嘆了口氣:“當年你爹在這裡開玩笑,封我們十二人為花的時候,你才兩歲。你娘那時候還在呢!你爹贈她‘水仙君’的名字時,我說:‘水仙根又淺、花又弱,太沒福氣了!老爺該送九妹妹一個好名字。’可你娘什麼也沒說,笑著應允了——後來果然命薄。當初你爹要贈我‘芭蕉姬’的名字,說我這個‘瀟瀟’剛好跟芭蕉風韻相似。我可不答應——我討厭芭蕉那麼淒涼慘薄的樣子。我喜歡虞美人,葉子像是玲瓏的芭蕉,但好歹多了一朵熱鬧的花。可惜……”她輕輕地笑了一下,唇邊有一絲不大顯眼的皺紋,“可惜我還是逃不過孤零零的命。名字取不好真是誤人!阿盈的名字就很好,什麼時候都是完滿的——還是你娘聰慧,會取名。”

  說著,她也察覺自己多話,“哎呀,我怎麼跟老太婆似的!”

  大約是剛剛感慨過,她的微笑也比平常柔和一些:“阿盈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難道是今天來聽崔先生授課?”

  素盈柔聲答:“軒葉做了些春餅,送來給姨娘嘗鮮。”

  崔落花在一旁誇道:“六小姐天生聰慧,又有一份孝心,當真難得。”

  白瀟瀟笑道:“先生也不必這樣誇她,小孩子都是被誇壞的。我有個侄子,四五歲就出落得聰明伶俐不同凡響。人人都說他日後定然大有出息,必能光耀門楣。誰能想到真長大了,竟是個作姦犯科的材料,最後被沒為宮奴,丟盡了他父親的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軒葉看到素盈使眼色,急忙把春餅端到白瀟瀟面前。白瀟瀟伸手拈了一個,掰開看了一眼,立刻笑道:“這餡新鮮有趣!什麼做的?”

  軒葉立刻回答:“有豌豆、鮮筍、鮮菇、豆干、蔥末、蒜白。”

  白瀟瀟身邊的丫鬟庭梅聽了,笑著說:“這是六小姐的一片孝心,要是別人送這種東西,我們夫人可看不上呢。”

  “行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白瀟瀟呵斥一句,把春餅放在盒裡,和顏悅色地向尷尬的軒葉說:“她什麼也不會做,這是嫉妒你呢。軒葉,把食盒給庭梅拿著就行。我回去慢慢吃。”

  素盈乖巧地接口:“是啊,這裡風大,吃了東西會不舒服。姨娘拿回去熱一熱再吃。”

  “我知道。”白瀟瀟僵硬地笑了笑,說:“阿盈早點回去吧,小心受涼。”

  離開詠花堂,軒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姐,這種人就叫不識好歹!虧你還惦記她!看她那樣子,好像怕我們在餅裡下毒似的。”

  素盈臉上沒什麼表情,不冷不熱地說:“小心是應該的。”

  “那小姐幹嘛也生氣?”

  “我氣她把我當傻子。她以為我是傻瓜,會這麼明目張膽地害人?”素盈冷冷地說,“我還氣她跟我死去的娘比來比去。我娘都死了那麼久,還被她拿出來評頭論足——呵,難不成府裡的活人鬥不過她,她覺得活著沒勁,非要跟死人一較高低?!”

  素盈長長出了好幾口氣,拉著軒葉的手說:“到了有人的地方,你要提醒我,不能像個怨婦似的。”

  “知——道——啦。”軒葉看著素盈,口氣中滿是憐惜:“小姐啊,我有時候覺得,你活得也很吃力。”

  素盈掃了她一眼,眼裡的蒼涼讓軒葉的心陡然一跳。

  “至少我還活著,不是?”素盈淡淡地說,“人人欺負我的時候,都覺得我沒有出頭之日。可是不欺負我的時候,她們又怕我萬一有時來運轉的時候報復她們,所以又巴不得世上沒我……這種事情走到哪裡都一樣,也沒所謂辛苦不辛苦。”

  她哼一聲,緩緩道:“真想早點離開這兒。”

  軒葉笑她:“過些日子三公子幫你挑一個好人家,你想留也不行!”

  這年素盈就十四歲了,因她不用進宮,也不必死守著帝王家遵循的“女十四而納”這條原則。可在素家看來,女兒十四歲出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嫁人的玩笑話說了沒多久,就有人上門說媒。

  來的人是白瀟瀟身邊的丫鬟庭菊。她帶了白瀟瀟為春餅送的謝禮,順便說:“我們夫人有個侄子,很有本事呢!他和三公子一樣在東宮任職,今年十九歲,尚未娶親。”

  說到最後四個字,素盈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臉頰飛紅,諾諾應付了兩句。

  “要是小姐有心,我們夫人就去跟老爺提這件事情了。”庭菊又說。

  “姨娘的眼光我當然信得過。”素盈的聲音很小,口氣也不怎麼肯定。

  庭菊嘴快,不給她思量的空暇便說:“那就這麼定了吧——七小姐、八小姐明年就進宮了,難不成你這個當姐姐的反而要落在她們後面。”

  素盈的臉上一陣發白,低聲喃喃:“說的也是。那就請姨娘跟爹爹提吧。”

  那天素颯從東宮當值回來,素盈連忙過去,告訴他白瀟瀟做媒的事情。

  素颯正在吃點心,慢悠悠地說:“她也太多心了!好像不做這門親事,你就不能死心塌地對她好似的!”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素盈有點委屈,“前天你進宮去了,我還做了春餅給她。”

  素颯聽了眉頭一蹙,口氣也嚴厲起來:“又不是過節,別隨便做那玩意兒送人——娘就是吃春餅死的,府裡人人心裡忌諱這東西。”

  素盈聽了臉色也變了:“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素颯沉默片刻,漠然道:“當時醫生不是這麼說。他說娘是身體虛弱加上突發痢疾,沒撐過去。可我不明白:娘只吃了一個春餅,至於嗎?別人心裡也這樣嘀咕,只是嘴裡不會說。”

  素盈默不作聲,半晌才問:“哥哥,你認識七姨娘那個親戚麼?”

  素颯想了想,“姓白的有好幾個,我跟他們沒什麼交情。也不知道哪個是她侄子。如果是白信默,那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素盈聽了這個名字,悄悄地記在心裡。卻聽到素颯又說:“我去跟爹爹說,讓他別想這回事。”

  “為什麼?”素盈不明白。

  素颯眼神炯炯,按著素盈的肩膀,緩緩道:“你配得上更好的。”

  素盈搖頭微笑:“爹可不會這麼想。”

  “那要看怎麼跟他講。”素颯的神情自信而高深,連素盈都看不透。

  過了幾天,素盈得知這門親事果然荒了。素老爺把素盈叫到跟前,面無表情地發話:“你七姨娘想給你說門親事,聽說你也情願。但我覺得不用這麼著急。要是對方也有這份心意,不妨稍等一等。反正你年紀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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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為什麼要等等看,素老爺卻沒說。

  這門親事沒做成,七姨娘白瀟瀟十分掃興,看素盈時的眼光不免又淡了一點。

  軒葉為此憤憤不平:“是老爺不答應,跟我們小姐有什麼關係?”

  素盈沒表態,只是好奇哥哥到底說了些什麼,竟然讓爹爹留她在家裡。去問素颯,素颯什麼也不提,笑道:“不用急,過些天你就知道了。”

  第五章 權臣·琚

  仲春的一天,素颯忽然拿著一個包袱來找素盈,進門地一件事情就是把軒葉支開,對妹妹說:“換上這個。”

  素盈詫異地解開包袱,發現裡面是一套乾淨的男裝。“哥哥,這是做什麼?”

  “換上這個跟我出一趟門。”素颯神色從容,“別多問。哥哥什麼時候害過你?”

  素盈撇撇嘴——北國女兒不像南國那麼拘束,平日出門也不受什麼限制。素盈一向怕惹人閒話,所以很少出門走動。若是真想去市集上遊玩,就這樣前往也未嘗不可。幹嗎非要穿一身男裝呢?她很想問,但素颯擺明了不會告訴她。

  素盈順從地換上那身衣服,素颯看了看,滿意地說:“不錯。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不過到了那裡,你不能隨便說話。“

  “我知道!我這樣子就像哥哥身邊的跟班,哪兒敢在人家面前開口。”素盈不知哥哥要帶他去見什麼人,心中十分好奇。

  素颯嘻嘻一笑:“知道你機靈。”他想了想,又說:“要是有機會單獨跟那人相處,我自然會為你引見。到時候,不管他問你什麼,你只要往好裡說就是。”

  素盈更加詫異了,脫口問道:“哥哥到底帶我去見誰?”

  “是個大人物。”素颯不多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身著男裝的素盈低著頭跟在素颯的馬後,總覺得別人在看自己。一路上她一直紅著臉,被素颯笑話了好幾次。

  他們很快來到京城最大的酒樓富華樓前。素盈知道很多權貴喜歡在這裡飲宴聚會。誰知素颯坦然從富華樓前走過,卻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酒館前下馬,站在高大的駿馬後對素盈低低地說:“我先進去。你拴好馬之後隨便在周圍看看,要是發現容色可疑的人,進去給我使個眼色。”

  雖然素盈不明白哥哥為什麼這樣緊張,但還是點點頭一一照做。素颯若無其事地進了酒館,素盈用力牽著他的馬走到一旁的馬廄。

  誰知那匹馬不聽素盈使喚,一個勁搖頭擺尾,鼻中“咴咴”地噴出又濕又熱的氣,噴得素盈滿頭滿臉都是。素盈力氣小,拚命扯著韁繩不敢放手,好幾次差點被倔強的馬拉倒在地。

  她正狼狽,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笑她。素盈又羞又氣,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公子,服飾、馬具並不華麗,卻能看得出作工不俗。這公子相貌堂堂,分明不是尋常人,身邊卻不帶一個隨從,隻身倚在馬旁看著素盈微笑。

  素盈拖不住哥哥的馬,雙手累得酸困。“公子!請公子幫個忙……”她的目光充滿央求,那位公子看在眼裡不忍拒絕,走到她身旁接過韁繩,穩穩地拉著馬兒走進馬廄,從容地把韁繩系在馬樁上。

  “這匹馬我認識,是素三公子的坐騎。你是素家的下人?”他饒有興致地打量素盈,眼中滿是不相信。

  素盈紅著臉點點頭,不敢多話。

  “這麼說素三公子已經來了。”那位公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問:“你怎麼還不進去?”

  “小的不敢走在公子前面。”素盈低垂著頭,模仿府裡下人們的口氣。

  那位公子無聲地笑了一下,又看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徑直走到素盈前頭去了。

  素盈徐徐地舒了口氣,這才大著膽子仔細地環顧四周:有一兩個路人心不在焉地聊著天,在不遠處的富華樓前徘徊,時不時向樓中掃上兩眼,但沒留意這個不起眼的小店。素盈懸著的心放下一半,整理了頭髮、衣服,這才走進去。

  店面雖然小,裡面卻挺寬敞。光線不太好,素盈努力睜開眼睛,看見哥哥站在二樓一個灰濛蒙的雅間門口向她招手。素盈急忙低頭快步走到他身邊,小聲說:“有兩個人神色不對,都在富華樓門口溜躂呢,沒到這邊來。”她順勢從門縫中瞄了一眼:雅間中還有幾位公子,素盈一個也不認識。他們衣著都很樸素,可個個氣度不凡,像是極力避免張揚才刻意打扮成這樣。貴族的公子從小就耳濡目染受著周圍環境的教育,他們的謹慎與那些小心翼翼踏入仕途的文人不同,他們的豪氣也與身經百戰的武將或一擲千金的富豪不同——素盈見過的外人並不很多,但這樣的差別還是能察覺出來。

  “你眼力挺好嘛!”素颯低聲笑道,“那兩個人我也看見了,多半是專門盯梢權臣的。”

  素盈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幫她繫馬的公子從隔壁一個小房間走出來,手臉都已經濯洗過,更加容光煥發。她急忙把頭垂得更低,一步退到素颯身後。

  “素公子!”對方向素颯行了見面禮,瞥了素盈一眼,對素颯說:“原來素公子也在被邀之列。”

  素颯淡淡一笑,“承蒙那位大人抬愛。白公子也在受邀之列,倒是令人意外。”

  素盈聽說那人姓白,忍不住抬眼細看:這位白公子相貌文雅,神情開朗,應該是個很討人喜歡的青年。因為曾與白家有過婚配的意思,素盈心中對這個“白”字有些敏感,好奇他是不是七姨娘的侄子。

  白公子和素颯閒談幾句,兩人的言談曖昧不明,像在對暗語。素盈聽來一知半解,索然無味。

  忽然,他們都噤聲,畢恭畢敬地退到兩邊。素盈也跟著後退幾步,從哥哥身後偷偷望,發現小店中又進來一個人。這人披了一件顏色黯淡的披風,連頭臉一併遮蓋,身邊沒有隨從,來得無聲無息。若不是素颯他們有所反應,素盈才不會發現店中多了這樣一個人。

  那人路過白公子和素颯身邊,只是略略點頭,說聲:“進去坐!”便走到雅間旁邊的偏室,想必是去盥洗。

  素盈滿腹疑惑,不由得想要跟著哥哥進去,卻被素颯伸手攔了一下。素颯的動作輕微,但素盈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目不斜視地乖乖站在門口。

  那位貴客一定是從偏室的另一個門進了雅間。素盈沒有再看到他,卻聽雅間裡眾位公子靜悄悄的,只有一個稍為年長的聲音在低低地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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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