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7:54: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7 27517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5
一〇

  小店裡十分熱鬧,他的聲音在嘈雜中難以辨認,素盈索性不再聽,一門心思觀察店裡面來來去去的人。直到站得腿腳麻痺,她終於不耐煩了,在門口輕輕跺腳聳肩,不敢驚動了裡面的人。正這時候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位公子。素盈嚇得縮在一旁,兩眼定定地看著地板。

  幾位公子陸陸續續走了,素盈才松口氣,偷眼觀察他們的背影:這些公子年紀大約都在十七八歲,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出頭。能與她的哥哥相聚一堂,想必身份也不會差距懸殊。只是素盈敏感地發覺:他們交換眼神時十分苦惱,像是有件大事難以決定。

  白公子最後一個出來,經過素盈身邊時看了她一眼,輕聲笑了笑。那笑聲似乎別有用意,素盈聽了很不舒服。

  他好像沒什麼煩惱似的。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了他一眼,可惜白公子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素颯沒有出來。素盈疑惑地向雅間裡張望,就見哥哥走到門邊,用很低的聲音柔聲說:“阿盈,進來拜見琚大人。”

  他的聲音低微,卻在周圍一片嘈雜中令素盈大吃一驚。

  第一是為那人的姓氏:琚氏在北國比較罕見。朝中有位琚宰相獨攬大權,然而他絕不准自己的親族為官,於是京城官員上上下下只有一位琚大人,那便是宰相琚含玄。

  第二,她不明白哥哥為什麼要她拜見那位大人。她只是個閨門中的女孩兒,雖然有個非同尋常的姓氏,但京中素氏女兒數不勝數,想藉此高攀一人之下的宰相,仍是難上加難。

  素盈定定心神,走進雅間,正好迎上主座上那人銳利的目光。

  那人不過三十五六歲,面容不及素颯和白公子那樣溫潤俊秀,倒也十分英朗。素盈和他目光對視,暗暗怔了一下——她識人不多,像這樣沉穩冷漠的人更是第一次見到。他只是隨意地坐在那裡,盯著素盈看了一眼,素盈的心就不知怎麼突地跳了一下,身體也跟著輕輕顫抖。她慌忙欠身施禮,掩蓋自己的失態。

  琚大人一聲不響地看了她片刻,爽朗地笑道:“右衛率的妹妹果然不同凡響,好清秀的小姐!剛才打個照面,我心裡就奇怪:素衛率為什麼帶這麼俊秀的小僮來——現在可以明說了吧?”

  素盈也一直奇怪:別的公子出身一定不尋常,卻都是隻身前來,唯獨哥哥帶著自己。她的眼睛輕輕一轉,靜靜看著哥哥,等他說說前因後果。

  東宮右衛率素颯的官品算是很高——姑姑生下八皇子時、晉為丹嬪時,聖上兩次大賜素家,素家兄弟官階都各升一級;大姐二姐由選女受封麗媛、柔媛時,他們又升了一級。藉著女眷緣故,素颯年紀輕輕已經在東宮官署中擔任要職。

  即使平時年少氣盛,在琚宰相面前,素颯也是恭恭敬敬,沒有半分怠慢。

  “在大人面前不敢信口雌黃,下官就直說吧。”素颯穩穩地說,“下官和妹妹從小沒有母親,妹妹心思細膩,常常因為不能侍奉慈母而遺憾。聽說琚夫人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下官斗膽,想請夫人收妹妹為義女。”

  他的口氣波瀾不驚,像是不計較結果。素盈聽了卻無比震撼:琚夫人想要女兒的事情她聞所未聞,更不知道哥哥怎麼敢在宰相面前直言不諱地推薦妹妹去當人家夫人的乾女兒。

  即使不看,素盈也能感覺到琚含玄的眼睛在自己身上轉了幾圈——他的目光還是那樣冷漠,並沒有為素颯的建議起一絲變化。很快,他又開口說話,不是回答素颯,卻是溫和地問素盈:“你會騎馬嗎?”

  素盈記得哥哥讓她什麼都往好裡說,便輕輕點頭說:“學過。”

  “會射箭嗎?”

  素盈微微一笑,“略懂一些。”

  “會撫琴嗎?”

  素盈這一次鬆了口氣,舒坦地回答:“會的。”

  琚含玄似乎也知道她前面心虛,並不追問,忽然又問:“會調香嗎?”

  “咦?”調香這種事情從沒聽說過,素盈不敢貿然答應,抬起眼看了看琚含玄,低聲道:“素盈愚鈍,沒有學過。”

  “我知道你沒有學過。你只要說‘會’,然後在我要看你調香的時候不露馬腳就行了。”琚含玄竟然毫不掩飾地說:“要做我的乾女兒,不能連這點膽量也沒有。”

  素盈窘得面紅耳赤,素颯卻大喜過望,一推素盈,道:“還不趕快拜見你義父。”

  素盈只得又再行禮。

  琚含玄微笑著看素颯,道:“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的意思。別人要是有這樣的心思,我一定笑話他不知好歹。可你小小年紀有這樣的心計勇氣,我倒是很喜歡。可惜,你是東宮的人,我不方便認你為義子——收了你的妹妹,我還害怕別人說三道四呢。”

  素颯急忙回答:“大人有這心意,素颯已感恩不盡。大人的事情,量別人也不敢蜚短流長。”

  琚含玄拉起素盈看了看,讚道:“果然和丹嬪一脈相承。丹嬪一向識抬舉,早晚會晉為妃的。”素盈被他看得臉紅,不好作聲,忽然聽義父問:“你對香料知道多少?”

  素颯見妹妹無從作答,便插嘴道:“不知大人為何對香料這麼在意?”

  琚含玄笑笑,說:“我們北國原來不太注重這些,可是前一段日子宮中忽然流行起來。丹茜宮還專門設了一名女官為皇后調香。”

  丹茜宮三個字讓素盈心旌搖曳,更加留神聽義父的話,聽到他加重鼻音哼了一聲:“偏偏丹茜宮的奉香不識好歹……我看她在宮中呆不長。女兒從今回去就學著調香吧,總有用上的時候。”

  素盈連聲答應,心中暗自嘀咕:聽他這話,似乎能夠很輕易把她送進宮中頂替那位女官。可是,宰相的手能夠伸入後宮嗎?這樣的事情素盈沒聽說過。

  琚含玄又和素颯寒暄幾句,便彼此告辭。他披上來時那件黯淡的披風,鋒芒頓時掩在其中,再看不到什麼過人之處。

  回家的路上,素盈仍是跟在哥哥的馬後。悶悶走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問:“公子,那位大人……他為什麼說知道你的意思?為什麼說喜歡你的心計?”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6
一一

  素颯不動聲色地說:“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

  素盈賭氣道:“要是不想讓我知道,就別送我去當人家乾女兒!你自己怎麼不認他當義父?”

  “大人也說了,不方便認我。他肯認你,已經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指望他答應讓自己的夫人收下你,哪怕只有一個承諾也好。沒想到他這樣痛快——那位大人辦事果然乾脆。”素颯感嘆了幾句,話鋒一轉,對素盈說,“這件事情不要在家裡聲張。過些日子大人自然會有所表示。”

  素盈跺腳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們在搞什麼名堂!”

  “你那點聰明,在大人面前差遠了。想弄明白朝臣在做什麼,你還欠火候呢。”素颯放出這樣一句話,再也不跟素盈多說什麼。素盈沒有辦法,只好不再問,等到以後有機會自然能知道。

  她回家以後絕口不提小飯館中的聚會。過了三天,琚府果然派了一行人帶著禮物來到素家。對方沒有張揚,但素老爺還是隆重接待,得知宰相想要收他的六女兒為義女。這樣的好事豈有拒絕的道理?素老爺急忙把素盈找來,收了琚府的禮物,只等良辰吉日讓素盈過琚府去見禮。琚府的人卻說不必,暗暗叮囑素老爺:這件事還是不要弄出很大動靜為好。

  素老爺更是沒有不答應的意思——與相府攀上關係雖然值得吹噓,但朝中嫉妒、眼紅、提防的人只怕更多。何況朝臣的派系一向不穩固,依附了宰相,不知何時何事會跟著他一併倒霉。當然,眼下畢竟沒有這種苗頭,素老爺還是歡喜多過擔憂。

  “好在聽了你哥哥的話,留你在府裡。要是著著急急打發了你反倒失算。”素老爺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拊掌:“琚大人豈會收別人家未過門的媳婦當義女?”

  素盈心道:哥哥不知道搞什麼勾當,只要是哥哥的妹子,就算是別人的媳婦、寡婦,或許宰相照樣肯認。但被爹爹一說,反而提醒了素盈:哥哥不想讓她出嫁,其中肯定還有其他蹊蹺。轉念又一想,哥哥從來都是為了自己好,他辦事又細心,不會出什麼差錯。

  這一件好事立刻成了素府的大新聞,姨娘、妹妹紛紛來道喜。素盈明知她們虛偽,卻不得不應付,折騰了一整天才把來來去去的人都打發了。

  最不高興的人要說白瀟瀟,她特意到素盈面前諷刺她:“怪不得看不上我們家信默,原來是攀到高枝,等更好的人家呢!”

  素盈靜靜地回話:“姨娘好歹也算我的半個娘,阿盈偶爾有一點小福氣,有什麼不好的?”

  “這樣說,好像我還要沾你的光似的!”白瀟瀟冷哼一聲,很不高興地走了。素盈察覺自己說話不周到,但惱她多心,也懶得去解釋。

  最高興的人要說軒葉——她先謝老天有眼,又謝死去的九夫人保佑,再來就是把那些勢利眼的人們挨個數落一遍。

  素盈沒精神教訓她,晚上就寢時才說:“軒葉,得意不可忘形,否則苦頭在後面呢。”

  軒葉道:“小姐這下是宰相的義女了,能有什麼苦頭?”

  素盈淡然一笑:“萬一有一天義父失勢呢?”

  “那怎麼可能!”軒葉呸了幾聲,“小姐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其實素盈在心中暗想:萬一有一天哥哥在義父眼裡一文不名呢?

  這個念頭當然不能說出來。她嘆口氣,幽幽道:“我寧可只是嫁個好人家,也不想這樣——像在浪尖上似的,忽然就拔高了。只怕哪天會摔得粉碎。”

  “小姐真是的!”軒葉喜滋滋道:“這應該叫否極泰來!後面的好事情多著呢!”

  好事真像軒葉說的那樣,接連不斷地來到素盈面前。

  先是一位南來的調香高手忽然出現在門口,聲稱素府有異香傳來,上天命他收此人為關門弟子。素老爺驚疑不定地叫出家眷請他一一過目,他立刻認出素盈,當即收素盈為徒。從那天開始,素盈就認真學習調香。

  難得的是她悟性很好,師父很滿意,有一次不禁露出口風:“本來被迫收徒,我還不大情願,看來上天果然已經安排好了……”素盈裝作沒有聽到,其實心裡明白:義父要她學調香,湊巧就有老師上門,其中的內情不言而喻。

  又過了幾天,宮中忽然來了一位宦官要見素盈。素老爺見此人氣度非凡,更加誠惶誠恐。素颯倒是氣定神逸,可是素盈從哥哥眼裡看到一點興奮和熱切——憑素盈對哥哥的瞭解,看得出他對這事早有預料。

  那位使者說:“聽說貴府六小姐是位調香高手,宮中有位貴人想請小姐調一味香,名字在這個錦囊中。宮中要得很急,勞煩小姐即刻調配。事成必有重謝。”他不說這位貴人是誰,素老爺試探幾次未果,也就識趣不再過問,只是對素盈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務必全神貫注。

  素盈自然不會大意,在自己房中摒退眾人,打開錦囊一看,裡面有張小簽,所寫名目是“凌霄落英”或“春來芳滿庭”任選其一。簽上字體雋秀清麗,可是最後一筆蹭花了,似是寫字的人不等墨跡乾透就倉促封緘,可見確實急用。

  素盈從沒聽過“凌霄落英”的配法,對另一樣倒是很有心得。她當下打定主意,用盡心思選好香料,磨的磨、碾的碾,再仔細地將一樣樣、一層層香料放進宦官帶來的香爐中,又用彩絹仔細紮緊香爐,最後認真寫了一張花箋,說明燒到何時會出現什麼樣的味道。

  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素老爺送走了那位宦官,心中仍在驚疑。素盈卻有了三分把握,徑直去找素颯。

  “哥哥,那個香爐的花紋是五彩紅龍。”她一邊說一邊看素颯的神色。

  素颯不置可否,素盈又道:“來人說要香的人身份高貴。我雖然沒學過後宮制度,也知道每位嬪宮中配一個小藍地黃龍香爐、每位妃宮中配一大一小兩個綠地紫龍香爐,貴妃宮中配兩大兩小四個黃地綠龍香爐……至於五彩紅龍,那是丹茜宮才有的配置——那是皇后的使者!”

  “知道得這麼清楚,還說沒學過宮中制度?肯定是什麼時候偷看姐姐們扔掉的書吧?”素颯看著妹妹微微一笑:“大概皇后不願意聲張這事,不想借別人的香爐,只好冒險用自己的——今天后宮裡斗香呢。”

  素盈不解地看著哥哥問:“皇后身邊不是有個從南國來的奉香嗎?為什麼還要讓外面的人為她調配?再說,她怎麼知道我會調香?”

  “那個奉香啊,今天沒有了。”素颯淡淡地說:“那個人不知怎麼想的,非要出宮採辦香料。偏偏她倒霉,遇到強盜,被人家割掉鼻子。”

  他的口氣平常,素盈卻已經聽得毛骨悚然:“什麼?”

  “阿盈,你只管好好地調香就行了,其他事情別問那麼多。不要枉費你義父在皇后面前幾次三番誇你的本事。”

  素颯這樣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素盈已經猜到八分:宰相的手確實能夠伸入後宮,打倒他不滿意的人,扶起他中意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哥哥,你到底給妹妹找了一個什麼樣的義父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6
一二

  “這個義父要讓你以後的日子比過去十四年都好——我是這樣期望的。”素颯深深地看著妹妹,眼中全是溫柔。他伸手摸了摸素盈清瘦的臉龐,說:“他要保護你,再沒人敢欺負你、小看我們——我是這樣期望的。現在一切都按照我期望的那樣進行,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素盈忐忑不安地看看哥哥,欲言又止。

  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琚含玄那樣的人物,能從一介武夫一步步走到宰相的寶座,又怎麼會白白讓素颯滿足心願而不要他回報呢?像他那樣的人,要求的回報又怎麼會簡單呢?哥哥當初也說過,他只求琚含玄的夫人能收素盈為義女,沒想到他本人爽快地認了素盈——妥協到這種地步,恐怕他心中所求的東西已經超出素盈兄妹的想像。

  “我怕哥哥陷進去就不能自主。”她的心事一多,口氣也跟著沉重起來。

  素颯的臉上滑過一絲不常見的淒涼,他努力笑笑,寬慰道:“傻丫頭,世上有幾個人能活得自由自在?我們雖然不自在,好歹還可以錦衣玉食、使奴喚婢——處在我們這樣的地位,還有什麼好求的?”

  第六章 皇后·素

  素盈最初對擺弄香料有興趣,一是為了好玩,打發時間,二是因為調香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手筆,卻是她會而諸位姐妹都不會的。但自從知道香中還有自己沒聽說過的名目“凌霄落英”,反倒激起她暗暗的好勝的心性,想著既然學一次,就學出一點名堂。

  再者,她私底下猜到宰相因看不慣,將奉香的鼻子割去。她學調香本就是宰相的意思,萬一一事無成,自己雖是素氏小姐,卻也不知他會如何對待,又不知她不成器會不會累及哥哥。事已至此,除了更加刻苦跟師父學習,素盈也別無他想。

  調香事件過去一段日子,宮中也沒有來人回信。素老爺心裡沒底,一個勁追問素盈那隻香爐是什麼樣的。素盈避而不答,只說香爐是銅的、沒有花紋。

  素老爺想了想,以為宮中的人心細、不露馬腳。又過了幾天,丹嬪託人捎話給素老爺,請他代買各樣香料。宮中香料品種不及民間繁多,有些香料又在尚食那裡管理,不便索取。上次斗香大會上,皇后分明是用了外面的香料才拔得頭籌,丹嬪心中不服氣,也教訓自己的小宮女練習調香。素老爺忙不迭採購了各色香料,特意對來人說:“六小姐就善長調香,請丹嬪留心:要是有機會,讓阿盈到她身邊豈不更好?”

  丹嬪還沒傳出話來,素府先來了丹茜宮的使者。

  “皇后聽說六小姐調香的本事很不錯,想請六小姐進宮調香鑑賞。”宦官笑眯眯地說著,上下打量素盈之後很是滿意:“皇后最近迷這個玩藝,小姐盡心去做自然不會受虧待。”

  素盈心知調香雖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但人生契機往往就是一件小事——宮中眼下正風行調香,只管盡力而為,未必不是她的機會。素老爺自然也曉得這番道理,連忙諾諾答應,催女兒梳洗更衣。

  軒葉似乎有了預感,給素盈梳頭時十分遲疑,喃喃自語道:“小姐要是從此進了宮,那是大好事。可是婢子以後就沒法過了……”

  “別胡說。”素盈低聲喝止,“你啊,總說些沒影子的事情。娘娘只是想看看我調香,什麼時候說要我進去了?就算真讓我進了宮,家裡還有哥哥照顧你呢!”

  軒葉咬著嘴唇搖搖頭:“小姐不知道,下人有下人的難處。”

  “我怎麼不知道?”素盈看著鏡中的自己,嘆了口氣:“萬一進宮去當奉香,我還不是人家的下人?”

  軒葉咕噥道:“那你以後就知道了,現在還是不知道的。”

  時候不早,素盈不敢跟她鬥嘴耽擱,一收拾妥當就隨宦官去了。

  牛車在禁苑門口停下,素盈知道以她這樣的身份只能走進去,乖覺地下車跟在宦官身後。她雖然心中好奇,也不敢隨便打量周圍。

  走了一段,前面的宦官忽然點頭誇她:“看來素小姐是個懂規矩的。這就好,我們娘娘最心煩那些自以為是的人。”

  他像長了後眼似的,對她一舉一動瞭如指掌。素盈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兩人沿著甬道默默往前走,宦官說:“已經能看見丹茜宮了。”

  素盈心頭一熱,抬眼望去——那深紅色的宮殿佇立在不遠處,素盈幾乎能聞到它散發出古老的幽香。

  啊!素盈暗自長長地嘆了一聲,一顆心砰砰直跳:人人都說她一輩子和丹茜宮無緣,可她現在就站在它前面。然而,即使站在這裡,她還是無法屬於這裡……歡喜和失落同時湧上素盈心頭,她急忙垂下眼瞼,深深地吸了兩口氣。

  可是前面的宦官又像聽到她的心聲,嘿嘿一笑:“小姐不用尷尬。素家的女孩兒看見丹茜宮,沒有不忘情的。要是裝作若無其事,反而虛偽。”他頓了頓,又說:“小姐是不是納悶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做什麼?在這宮裡走動,沒有後眼可不行。”

  素盈覺得他的話特別多,可他看她的目光還算和善,不像故意多話擠兌。

  兩人走到宮前的開闊處,迎面走來一隊侍衛。素盈看見他們的服色,急忙低頭迴避。

  為首那人是丹茜宮副衛尉。那位副衛尉與他們錯身而過時似乎看了他們一眼,素盈本能地抬眼了看了看他,慌忙又低下頭——那人是素盈在小店中見過的白公子。白公子大概沒有認出她,面無表情地領著手下走過,也沒有和宦官打招呼。素盈分明聽到宦官輕輕地冷哼一聲。她對丹茜宮的事情一無所知,不敢隨便猜度這些人的關係,卻本能地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一種非比尋常的關係。

  沒想到年紀輕輕的白公子竟是丹茜宮副衛尉……既然不在東宮官署,當然也不是七姨娘的侄子,也就不是那個差點成為她未來夫婿的人。素盈覺得有些遺憾——即使她很少憑樣貌做出判斷,也能感覺到白公子是個極為優秀的青年。

  “不知他剛才那一眼是不是看出什麼。”有一剎那,素盈心想:“不知他是不是覺得我面熟。”

  她立刻紅著臉打住這個念頭,又想:緣分這東西沒法強求,既然交錯而過,就別唸唸不忘胡思亂想。第一次進宮來,可不是為了這個。

  “六小姐,你在這裡等著。一會兒會有人叫你進去。”宦官把素盈帶到一條偏廊下的陰涼處,囑咐一句就走開了。

  素盈揉揉額角,這才放開膽子環視周圍:時值午後,丹茜宮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光彩奪目。

  這座宮殿是後宮裡最大的一座,恰似一隻緊閉的神秘寶匣。它的樣式十分別緻,殿宇極高,屋頂的高度佔了將近一半,周圍的巨柱微微向中心傾斜,更顯得宮殿高聳而穩定。宮門側面有條長廊,回轉處建著一個與丹茜宮樣式相似的小亭,像一朵倒置的金鐘花,穩穩地沉浸在初夏溫暖芬芳的氣息之中

  素盈知道那條長廊通向哪裡——延德殿——北國的皇朝,百官朝覲皇帝之處。這條長廊是一個象徵:後宮當中,只有丹茜宮的主人有資格從自己的寢宮直入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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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素盈還知道——原本這條長廊是不存在的。很多年以前,當時的皇帝年幼,不得不由母后素氏代理朝政。那位素太后嫌棄太后所住的崇儀殿離正殿太遠,不願搬出丹茜宮,下令修葺這條畫廊,便於她來往。從那以後,許多位不願離開丹茜宮的素太后和住在丹茜宮的素皇后從這裡走向正殿,或是幫助她們年幼的孩子管理這個國家,或是在她們夫君的身邊分憂解難,保證睿、素兩大家族的和睦,保證這個國家不脫離他們的掌控。皇后的丹茜宮與皇帝的延德殿一脈相連,誰也不能切斷這種維繫。

  素盈想了許許多多,大多是漫無邊際的幻想。

  她已經等了許久,遲遲不見有人來喚她。素盈不知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不禁反反覆覆回想自己一路的言談舉止。雖然身邊沒有人看她,她也不敢有半分不耐煩的表現,神態愈加恭敬謹慎。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衣著豔麗的宮女向她走來喚她。素盈立刻恰到好處地行了一個禮。

  “六小姐不要客氣。”那宮女的口氣很親熱,行動卻無所表示,只是不遠不近地走在素盈前頭,說:“娘娘剛剛有空閒,立刻就叫六小姐進去。白公公很少說別人的好話,剛才娘娘面前竟然誇了六小姐——現在宮裡上上下下都等著看看六小姐是什麼模樣。”

  素盈受寵若驚,連忙說:“承蒙白公公抬舉,素盈愧不敢當。只怕在娘娘和姐姐們面前獻醜。”

  宮女笑了笑,“六小姐太謙虛了。奴婢阿璞,不過是丹茜宮裡跑腿的,哪裡敢自稱姐姐!”

  阿璞帶著素盈走到宮門口,通報之後就畢恭畢敬站在門外。原來她只是個最下等的宮女,連進去也不行。宮內又有比阿璞高一等的宮女迎到門口,攙著素盈的手帶她入宮。

  素盈跨進宮門,只敢低頭看著腳下紅藍兩色交織的氈毯,至於往哪裡走、走到什麼地方,全要靠身邊那宮女為她決定。一直行至一掛五彩珠簾之前,那宮女才放開素盈。素盈知道這便是要她跪拜的地方,順勢跪下向珠簾內行禮。

  丹茜宮瀰漫著一種甘美的香氣——素盈知道這段香叫做“天山霧重”,燃到最後會散出飄渺的紫氤。這種香有安神醒腦的功效,素盈輕輕地吸了幾口,心情也舒緩下來。

  珠簾後幾步開外的地方是皇后的胡床,她似乎在床上擺弄什麼,素盈聽到輕微的叮叮聲,像是金屬相擊,在這個安靜的宮中格外清晰。

  “你就是東平郡王的六小姐素盈?”皇后的聲音輕快柔和,“抬起頭來,別怕。”

  素盈叩頭之後緩緩抬起臉,目光仍不敢與皇后相對。

  “果然跟丹嬪如出一轍。多清秀的小姐!”皇后沖兩邊的人含笑道:“讓她進來坐吧。”

  馬上有兩個宮女來攙起素盈,又有兩個宮女挑開珠簾,還有兩個宮女在胡床下放了一個坐墊。素盈乖巧地坐在皇后腳下,欠身細聽皇后的吩咐。

  這時候她還是沒有看到皇后的樣貌,只看見她穿著一件白緞裙,裙上遍佈深深淺淺的綠色小花,花樣十分清麗,而且這條繡裙被香熏過,彷彿每一朵花都散發著幽香。胡床上還坐著兩個少女,素盈也沒有看到樣貌,偷眼能看到一個腿長些,大約十四五歲,穿著黃緞裙,上面繡著深紅色大花;另一個穿繡紫花的綠裙的女孩,手腳都很小,大約只有五六歲。她不安分地在年長的少女身邊磨蹭,嘴裡嘀咕:“給我那個!給我!”

  皇后輕嗤一聲:“真寧!不准這樣沒規矩!”

  “姐姐不給我那個!”小女孩嚷嚷起來,一邊搶一邊和她姐姐打鬧,“她有兩個,我一個都沒有!”

  “她有你沒有的東西多了,你就是搶一輩子也搶不來。要是不懂得知足,累死的人是你。”皇后淡淡地哼一句,撇開兩個女孩不再理睬。

  素盈卻由此得知:那個大一點的少女正是二公主榮安,小女孩則是小公主真寧。

  她沒有抬頭去看她們的模樣,更無法知道:這兩位公主日後會和她糾纏不斷。

  皇后對素盈輕聲笑道:“幸虧她們是皇上的掌珠,不然的話,像她們兩個這麼沒規矩,胡亂說話,在宮裡的苦頭不知道有多少。”

  素盈微微一笑不答話。皇后的話她不敢亂猜,她記得崔先生說過:這位皇后在少女時期就說過,真有什麼想法,是不會說出來讓別人知道的。

  皇后伸手遞給素盈一個小香爐,正是素盈見過的那種五彩紅龍紋的。“我這裡剛調了一味香,你來品一品,看看味道如何。”她說著拔下一根金簪,一邊笑一邊送到素盈手裡:“說對了,這根金簪賞你玩。”

  她的手白皙圓潤,彷彿晶瑩剔透,看不見一點骨節、經脈。素盈鎮定地接過香爐,先放在鼻端聞了聞,再揭開爐,用金簪輕輕拔開香灰看了看,讚道:“回稟娘娘:這一味香配得十分精妙,香料研磨仔細、層疊有致,如此一來,一個時辰會散出四種不同的香味——先是清涼,再是溫潤,接下來是甘甜和沉鬱——這是一味散心解憂的香。”

  皇后聽了很滿意,柔柔笑道:“真會說話!我不過是讓人配一副助我安睡的香,讓你一說就變成了‘散心’、‘解憂’……好吧,這香就叫做‘解憂’吧,倒也風雅。文奉香覺得如何?”

  旁邊站立的女官欠身道:“皇后賜名是此香的造化。”這人的聲音清脆動聽,若不是礙於規矩不敢抬頭,素盈真想看她一眼。

  皇后輕輕拍了拍素盈的肩頭,說:“這位文奉香是丹茜宮的奉香令人,也是師出名門。你們日後要多多交往。‘解憂’就出自她的手下。”

  素盈急忙向文奉香見禮,心裡疑惑不已:聽說丹茜宮奉香被割了鼻子,為何還在宮中?她趁這機會偷眼一望,卻見文奉香五官俱全,一張臉雖然稱不上天姿國色,也有九成九的美豔。

  “素盈,這根金簪歸你了。”皇后一邊說一邊拉起素盈,把金簪插在她的發間。

  素盈慢慢起身站在皇后身邊,眼睛一低就看見皇后的容顏,不禁渾身一震,在心中驚嘆:世上竟然有這樣美的人!

  按說素皇后這年該是三十二歲,因為平日精心保養,無論怎樣看也只有二十上下的模樣。她的臉形小巧,妝容細緻,眉眼無限柔美,鼻樑精緻挺拔,瑩潤的紅唇微微抿著,帶著一點少女般的靦腆。

  素盈臉上飛過一絲紅暈,忽然覺得在她面前無地自容。

  皇后也許沒察覺她片刻的失魂,仍然恍若無事地把玩那隻香爐道:“這只香爐跟了我好多年,散出的香總是這麼不疾不徐——素盈,你是個跟香有緣的人,這只香爐就送你吧。”

  素盈急忙道謝。

  一旁的真寧小公主卻嘰嘰喳喳說:“這是宮裡的東西,不能隨便送人!”

  皇后有點不快,一邊立刻有個女官微嗔道:“公主這話不對了!娘娘宮裡的東西,要怎麼處置是娘娘的事。再說,娘娘做什麼,當女兒的是不該反駁的。”

  “調教公主的女官要是有崔秉儀一半細心,我就安心多了。”皇后瞥了那女官一眼,看不出是喜是嗔。

  素盈也看了那位女官一眼——那就是崔先生的姐姐,在丹茜宮掌管宣、傳、啟、奏、經、籍、紙、筆的崔秉儀。

  另一名女官在皇后身邊低聲提醒幾句,皇后淡淡一笑,說:“今天還有別的事,素盈先回去吧,改天再喚你來。”

  素盈正叩拜告辭,忽然聽皇后又問:“你看過我賞的香爐,怎麼無動於衷呢?難不成以前就見過更好的,沒什麼新鮮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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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素盈忙道:“宮中的東西豈是尋常能見到的?奴婢只是不敢在娘娘面前喜形於色,讓娘娘見笑。”

  皇后呵呵笑了一聲,誇獎道:“讓白公公說中了——果然是個識好歹的姑娘。”

  素盈走出丹茜宮便看到一個神清骨秀的青年抱著琴等在宮外——想必是皇后的琴師,要為她獻藝。看他神態自若、不卑不亢,素盈知道他一定很得皇后歡心。從他身邊走過時,素盈自然而然地聞了一下:那人身上有一種纏綿的香氣若隱若現,與皇后繡裙上散發的花香似乎一樣……素盈心中一驚,急忙快步走出去好遠,才放心地透了口氣。

  有崔先生前些天的提點,素盈早知道皇后不是尋常人物。她不露痕跡地暗示素盈不能提起上次調香的事,素盈自然明白。

  低頭看看懷中的香爐:分明就是上次用過的那個。素盈暗暗猜測:皇后說,這香爐跟了她好些年。這時候把舊香爐給她——這是否暗示什麼?

  素盈思來想去,猜不出其中的竅門,才感嘆自己的心思還是不夠靈敏。

  送她出宮的仍是白公公。素盈柔聲道謝:“多些公公在娘娘面前抬舉素盈。”

  白公公笑了笑,沒說話。

  這時候他倒變成啞巴了!素盈不知這人是否可靠,便輕聲道:“素盈想向公公請教一事:不知道文奉香是何來歷?娘娘要素盈和文奉香多多來往,可是素盈對奉香一無所知……”

  白公公哼了一聲:“聽說小姐的哥哥是東宮右衛率,又有宰相大人關照——小姐的消息應該靈通得很。怎麼?小姐沒聽說前任奉香出事的消息?”

  素盈拜父的事情並未公開,只有琚、素兩家心知肚明而已。京中雖有各種風言風語,但並無幾人能確鑿落實。白公公說得那麼自信,可見他的消息比其他人來得穩妥。素盈忙說:“原來文奉香是新來的。”

  “就是她調的香為娘娘拔得頭籌。”白公公意味深長地看了素盈一眼,“可惜她長得太漂亮了。”

  素盈不再問什麼,清楚了其中關節:她為皇后調香那天,前任奉香被人割掉鼻子。皇后總要交出一個會調香的人,給眾人一個解釋。於是文奉香被她選中。

  按照素盈今天聞到的那味香來看,文奉香確實技藝高明。可是文奉香又太漂亮,皇后並不喜歡讓這麼漂亮的一個人跟在身邊。

  想到這裡,素盈的雙頰飛紅,眼睛閃閃發亮:這個香爐在傳遞什麼暗號,她大概明白了。

  第七章 軒葉

  素盈帶著皇后的賞賜回家,素府上下更加轟動,甚至平常對素盈無所表示的七小姐素瀾,也在眾人面前顯露出嫉妒。

  軒葉對素盈帶回來的金簪和香爐充滿欣羨,但素盈讓她賞玩的時候她卻不敢動手,生怕磕著碰著。素盈要用香爐燃香,她更加不答應。

  晚上,素盈在妝台前擺弄自己剛剛調好的香,軒葉一邊為她梳頭一邊說:“小姐進宮的時候,婢子真是擔心死了——小姐又不像七小姐、八小姐那樣學過後宮禮儀……還好無驚無險。”

  素盈抿起嘴,嘴角上勾起一個輕柔的微笑。軒葉從鏡中看見她的笑,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問:“小姐在笑什麼?”

  “沒什麼。”素盈寧靜地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軒葉一驚,心中已猜出大半,低聲問:“娘娘該不會是……真的要小姐進去伺候?”

  素盈沒有說話,靜靜地點了點頭。

  軒葉怔怔地把梳子放在妝台上,幽幽道:“小姐想要進去嗎?”

  素盈的眼瞼微垂,緩緩回答:“我願不願意又有什麼關係?”

  “婢子還以為小姐這輩子會嫁個平實人家,婢子也能跟去過一段舒心的日子。”

  “世事難料。”素盈說,“雖然也許會進宮,但日後也許會出來。也許嫁一個平實人,也許,嫁了平實的人,還是跟舒心的日子沒有半點緣分——這世上的事情不會總讓我們滿意。”

  “小姐也知道婢子的脾氣。你要真入宮去,他們一定會趕我出府。那這輩子也沒機會再見了……”軒葉聽著聽著忽然落下兩滴眼淚。

  素盈知道:自己一旦進宮絕不可能帶軒葉一起去。軒葉在素府的人緣不好,她的擔心也並非空想。

  “萬一真是那樣,我求哥哥把你要過去——不會讓你受苦的。”素盈寬慰道:“跟著哥哥可比跟著我強多了。”她嘻嘻一笑,“看我們在說什麼啊!說得好像明天就要分離似的。”

  要素盈進宮的消息在一個略顯燥熱的日子來到素府。

  “七日後是個吉日,請小姐早做準備。”宦官這樣說。

  素盈素颯心中早就有底,並不十分驚詫。甚至素老爺和姨娘們似乎也有預感,沒有非常意外。素老爺欲言又止好幾次,終於說:“進宮伺候娘娘不比你偶爾進去一回。好自為之吧。”他的臉上看不出是憂是喜,但素盈明白他不大高興。

  只有那些喜歡說長道短的下人們十分激動。

  這天許多人來道喜,素盈平淡地打發了他們,帶著軒葉一起去白瀟瀟的小院——北國要出嫁的女孩兒在離家之前要給母親做一碗肉糜,意思是說自己要離娘而去,還給娘肚子裡一塊肉。不知什麼時候起,進宮的女孩兒們也給母親做這道粥。

  素盈的娘早就不在,但白瀟瀟在名義上算是收養她的養母。素盈縱然與她不親,關乎顏面的事情卻一件也不會落下。她一早起來挑選好糯米和好肉,親自做了一碗肉粥,趁熱端到白瀟瀟那裡。

  白瀟瀟知道素盈做事從不落人口舌,今天必定會來,因此她也特意打扮了一番。看到素盈端著碗跪在身邊,她笑笑道:“我知道遲早要吃素盈的肉粥,卻沒想到是為這件事。”

  素盈陪笑客套:“這些年素盈讓姨娘操心了。”

  一抹很淺的、異樣的笑容出現在白瀟瀟臉上,像一絲轉瞬即逝的漣漪,剎那就失去痕跡。

  “阿盈……”白瀟瀟遞個眼色,旁邊的丫鬟立刻捧過一隻托盤。白瀟瀟掀開托盤上的紅綢,柔聲說,“姨娘沒什麼好東西讓你帶進宮裡,這個香爐是姨娘的陪嫁,至少能拿得出手。它跟著我也是明珠暗投,你帶到裡面去用吧,別讓人小看了咱們東平郡王府。”

  素盈接過香爐時真的吃了一驚:這個典雅古樸的八寶紐金香爐小巧玲瓏,雙手恰好能夠合握。爐蓋上鑲著一個刻成核桃樣的大琥珀,每個紋路都清晰可辨。琥珀周圍打造成凸起的菱花,十分美觀。爐身遍佈繁複的蓮花紋,每個花心都點綴一顆寶石,而且每顆寶石的顏色都不同。

  “這太貴重了,阿盈不敢收……”素盈誠惶誠恐地推辭,卻聽白瀟瀟說:“若是你親娘送的,你也推辭麼?”

  素盈不知如何回答,旁邊一群丫鬟都出聲慫恿:“六小姐就收下吧”,“夫人這是把六小姐當親女兒看,六小姐不收就不對了。”聽她們這樣說,素盈只好連連道謝,讓軒葉接下香爐。

  “這香爐,我一次都沒用過。”白瀟瀟說,“聽說帶進宮的東西不能是全新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北國宮規:入宮只能帶身邊常用、離不開的東西。為了避免宮人行賄,帶進宮的東西不能是全新的,必須用過。

  這天晚上軒葉從眾人贈送的香料中挑選了一些,放進白瀟瀟給的香爐中點燃,為素盈熏衣服。

  “小姐真的要去了。”她憂鬱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一次。”

  “我已經跟三哥打過招呼,這一兩天他應該會去跟總管說,把你叫到那邊。”素盈安慰她,打趣道:“這下不是剛好如你所願?早晚跟著三哥,難道不是好事?”

  軒葉在苦澀中擠出一絲笑,岔開話題:“小姐,用這個熏衣可以嗎?婢子覺得這個‘月籠沙’不如‘零陵香’那麼好。”

  “又犯傻了!”素盈嗔道:“我跟你說過,皇后熏衣用的是文奉香配的‘月出雲海’,我怎麼能用比皇后還好的香?就算皇后沒察覺,文奉香也不會不知道。”

  軒葉愣了愣,笑道:“看小姐這樣仔細,婢子反而不大傷心——沒準這就是小姐的前途……人各有命,婢子也不再說什麼了。”

  熏衣有個奇怪的規矩:最忌諱白天的嘈雜,尤其不能在日光下進行,一定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讓香慢慢燃起,靜靜附著在衣服上。而且忌諱心急、手忙腳亂、粗心大意——香爐要緩緩移動,讓每一寸衣料都沾染香氣、深入經緯。熏好的衣物不能立刻拿來穿,一定要在陰涼處放置兩天,這樣留下的香氣才會若有若無,還有個名頭叫做“暗香浮動”。

  素盈和軒葉一起在偏房裡忙活了一會兒,把衣衫架好、點燃香。素盈學調香的時候找來十七八個小香爐,這時候都派上用場,在地上吞雲吐霧十分壯觀。軒葉看素盈有些疲憊,就勸她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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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記住,不能讓夜風吹進來。”素盈叮嚀一句,便回房去睡。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素盈才醒來。一睜眼她就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勁:她起晚了,軒葉竟然沒有來叫,而且也沒準備洗漱用具。

  一縷清淡的香氣飄進房間,素盈“咦”了一聲:軒葉應該在天未亮時熄滅所有的香,看來這丫頭是睡著了。

  素盈笑著搖搖頭,自己穿好衣服,沒有梳洗就跑到偏房。

  “軒葉!天都亮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推開門,看見軒葉歪倒在地上,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屋中瀰漫灰白的煙霧,在初陽下緩慢地騰挪,帶著詭秘和不祥……軒葉在重重煙霧中紋絲不動。

  “軒葉!”素盈輕輕叫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

  軒葉的姿態實在不像睡著。她的臉向裡,身子蜷縮著,十分古怪。

  素盈又喚了一聲,聲音更加低微。她已經呼吸到某種冰冷的氣息,彷彿從陰暗的地下傳來。

  素盈把顫抖的手按在軒葉身上,用力扳過她的身子……

  軒葉渾身冰涼,僵硬的臉上泛起青灰色——她已經死了。

  ***

  素颯急匆匆來到妹妹的門前時,那些各位姨娘派來、裡三層外三層堵在門口的丫鬟們立刻靜靜地退到一旁。素颯不看她們,徑直走上前去推門——裡面閂上了,素颯皺皺眉,一腳踢開房門。

  素盈還沒熟悉,在床上抱膝蜷坐,身邊放著幾個小香爐。她一邊撫摸那些香爐,一邊喃喃自語:“是你害死軒葉嗎?……不是?哦……”說著便抄起那個香爐狠狠扔在地上。

  地上早已摔了好幾個香爐,香灰撒了一地。神情怔忡的素盈伸手撫摸下一個香爐,問它問題,再把它摔在地上。飛揚的香灰嗆得素颯皺眉,素盈並不關心他,也不看哥哥一眼。她全神貫注地向香爐們提問,迷離的目光帶著一點瘋狂。

  素颯一言不發,任由妹妹繼續這古怪的行為。

  最後一個香爐是白瀟瀟的禮物。素盈輕輕地撫摸著,問:“是你害死軒葉嗎?……哦,果然是……”

  不等她說下去,素颯已劈掌打在她臉上。

  素盈挨了一耳光,悶哼一聲重重地倒在床裡。

  “你看看你這是什麼鬼樣子!”素颯惡狠狠地拉起素盈,又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房外的下人們大驚失色,卻沒有一個人敢進來勸阻。他們面面相覷迅速離開,只有一兩個喜歡打探消息的老婆子還偷偷躲在窗下偷聽。

  素颯大步走到門前把她們趕走,重重地把門關上。“你沒見過死人?死一個丫鬟,你也不活了是不是?你不想活就死給我看!讓我看看你這條命是不是那麼賤、只能給丫鬟陪葬!”

  “那不是隨便哪個丫鬟!那是軒葉!”素盈攥緊拳頭低聲啜泣。

  “阿盈……阿盈!”素颯搖著妹妹的肩膀叫道:“你這樣子像是要進宮的人?”

  素盈撲在哥哥懷裡,泣不成聲。素颯抱著她,輕輕拍她的背,就像他們小時候遇到無法忍受的委屈時那樣。“阿盈,”他說,“人已經死了,你這樣做又能怎樣?你發瘋發傻,別人就會承認他們害了軒葉?你痛哭流涕、苦不堪言,他們就會良心發現?你要真想發狠,就做點讓他們有苦說不出的事,讓他們也嘗嘗你的苦!”

  素盈搖搖頭,甕聲甕氣地說:“我就是不信他們胡說八道!他們說軒葉是自盡,他們說她怕我走之後被趕出去……軒葉不會自盡!我親眼看到她的屍身那副模樣,怎麼可能是自盡?他們不止騙我,還要說服我騙自己——他們到底想些什麼?想些什麼?!”

  素颯靜靜地抱著妹妹,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說:“他們想你別把這事放心上,怕你不能大大方方地進宮去。”

  “我說,哥哥會把軒葉要過去,軒葉不會死。他們又說,哥哥沒有安排軒葉的事情,哥哥根本不想讓軒葉過去伺候。他們說,軒葉是因為沒指望才死的。”素盈抽泣著抬起眼看著素颯。

  “……我知道你很想讓軒葉跟著我。”素颯鎮定地說,“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軒葉那樣的性子,跟在我身邊不合適。”

  素盈搖著頭,緩緩道:“軒葉喜歡你……”

  “我一定要把喜歡我的丫鬟安排在身邊、朝夕相對才行嗎?”素颯的口氣有些冷淡,“我雖然沒要她過去,但給她找了去處,並不委屈她。”

  “聽哥哥的口氣,似乎以為軒葉真是自盡?”素盈推開素颯,狠狠地說:“軒葉不會自盡!”她攤開手,掌心是一縷頭髮,“是他們害死她!”

  “阿盈!”素颯急忙制止她,“你非要為了一個奴婢,跟全家鬧翻?一個素氏的小姐,因為死了一個丫鬟就發瘋發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素盈剛要說什麼,素颯立刻捂上她的嘴。他的神色嚴厲,目光冰冷駭人,素盈嚇得不敢作聲。

  “你以為你是誰?”素颯眼中寒光閃爍,低聲說:“你在家只是個不得寵的六小姐,進宮去做奉香,說難聽一點:不過是別人的使喚丫頭——你以為現在你有本事跟全家人鬧翻?你以為真有人怕你不成?”

  素盈聽了渾身發抖,嗚嗚地哭起來。她不想承認,可她也無法否認——雖然也是進宮,但她的前途並不像她的姐妹們那樣值得炫耀。

  哭了半天,她把手裡那一縷被眼淚打濕的頭髮塞到素颯手裡,嗚咽道:“哥哥,軒葉不是別的丫鬟——她是惟一一個跟我一起長大、處處維護我的丫鬟。你要好好攢著這縷頭髮……好歹她也真心實意地喜歡過你。”

  “阿盈,別難過。”素颯接過頭髮,無限溫柔地說:“日後你要見識的事情,比今天更殘酷醜惡一百倍——你要常常記得我說的話:你現在這處境,根本沒有什麼人忌憚你。你要想對她們發狠,就要忍著,直到出人頭地、讓她們拿你沒辦法。”

  素颯走了之後,素盈勉強忍住傷心,卻還是無力起身,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早晚,要給軒葉伸冤!”她邊想邊流淚,迷迷糊糊就要睡著。

  正在恍惚之間,有一個女人推門進來,徑直走到素盈床邊坐下,幽幽地說:“可憐的孩子,要是那時答應我的條件,你這些年的苦也不算白受……”

  “你是誰?”素盈能肯定她不是素府的人,可又覺得這個女人一定在哪裡見過,拚命想她的來歷,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

  “素盈啊素盈,”那女人美得讓人目眩,她的眼中充滿憐憫,一遍又一遍輕喚素盈的名字,聲音無比溫柔:“我讓你權傾天下,如何?那時候,區區素府的人算得了什麼?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敢對你說‘不’——哪怕是皇帝、皇后,哪怕是你那個獨攬朝政的義父……誰都不能拒絕你——你願不願意?”

  素盈恍然大悟:“是你!六年前,是你在大祭上對我說話。”

  那女人並不回答,不住地問:“你願不願意?如果答應,從今天起,你所受的苦難都有價值——十年後的今天,就是你翻身的時候。”

  “不。”素盈慢慢地搖頭道:“我不需要權傾天下。來日方長,我自然能找到害死軒葉的人,自然能為她報仇。我要天下做什麼?”

  那女人無比遺憾地搖搖頭,離她而去,邊走邊說:“可憐的孩子,你不知道……你的苦還在後面呢。”

  素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悠悠轉醒時,驟然一驚:床邊靜靜地坐著一個人。她仔細看時認出那是白瀟瀟。

  “我知道你心裡懷疑我。”白瀟瀟板著臉,生硬地說:“我是不太喜歡你。可我也沒想過要害死你。我要真想害你,巴不得你生龍活虎地進宮去,讓宮裡的人整你——那時候你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擱下這句話,站起身便走。

  素盈急忙道:“姨娘!阿盈是懷疑軒葉死得不明不白——身邊的丫鬟就這樣死了,誰心裡不生疑?可我也沒針對姨娘,姨娘幹嗎特意跑來說這些?”

  白瀟瀟僵在門口,淡淡地說:“就算你不懷疑,自然有人興風作浪讓你懷疑我。我若不來給自己洗脫干係,別人只會往我身上潑更多髒水——你以為我在家裡的日子好過嗎?”

  她說了這句話之後,兩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白瀟瀟靜靜地走了,素盈默默起身,在妝台邊梳頭。

  昨晚還是軒葉幫她梳頭,今天鏡中唯有一人。素盈梳著梳著,眼淚又要湧出來。她急忙忍住,心想:“素盈啊素盈,哭有什麼用?別人會同情你嗎?會心痛你嗎?會幫你嗎?……不哭!素盈,你再也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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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八章 奉香·文

  奉香是帝后二人一時性起定下的名稱,並非祖制,也沒有定員。

  素盈來到丹茜宮時,宮中的文奉香仍然在皇后身邊伺候。

  文奉香不是什麼出身名門的閨秀,家中更無一人在朝中供職。雖然她先來丹茜宮,資格比素盈老那麼一點點,但她知道素盈出身不錯,還有一個姑姑、兩個姐姐在後宮,一個哥哥在東宮,因此見到素盈時總是有些訕訕。

  素盈並沒有把文奉香放在心上——這個女人總會被皇后攆出去。她遲遲賴在宮中不走,倒是素盈沒有意料到的。

  有一天她旁敲側擊地問侍奉她的小宮女:“文奉香最近是不是在用心調什麼新香料?好幾天沒看到她給皇后進香了。”

  素盈身邊的兩個小宮女一個十六歲叫婉微、一個十七歲叫令柔,比素盈年紀還大,都在宮中好多年,說話做事很仔細穩重。她們對視一眼,令柔向素盈笑道:“文奉香也不只給皇后進香,聖上那邊的香料也是她調的。”婉微說:“聖上的經堂只用文奉香調的香料——聖上說,文奉香配的香料很有緣法。”

  當今聖上很推崇佛教,三天兩頭要聚眾講經,還在宮內設置佛堂,每日供奉精美的鮮花素果。

  “素奉香要跟文奉香好好相處。”婉微道,“文奉香聰明著呢,早晚要出頭的。”

  “哦……”素盈低低地答應一聲,心裡對文奉香多了一分小心。

  過了兩天,她對婉微說:“宮中人人都能隨口說幾句佛偈。我在家的時候沒學過這個——你們給我找兩本佛經看看。”

  婉微和令柔趁素盈沒在意的時候相視一笑。素盈其實看到了,便問:“怎麼?要看佛經很可笑嗎?”

  她特意說得輕鬆,臉上還帶著女童般的天真。婉微和令柔沒有多想,柔聲笑道:“奉香有所不知:自從皇上事佛,宮裡的人都挖空心思唸經,可沒有一個能從中得到好處。奉香現在要經書,可能不大容易——宮裡去年冬天生火取暖都是燒經,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素盈“噗”地笑出來:“那是聖上啊!豈是你們念一兩句經就能糊弄的?好啦,你們只要給我去找就行,多少不拘,越多越好。”

  素盈找經書的事情不知怎麼被大姐麗媛和二姐柔媛知道了,她們各差人送來一摞經書,還有其他小玩意兒。素盈急忙包了幾包配好的香料,去向兩位姐姐道謝。

  麗媛和柔媛正在麗媛的蕊珠宮喝茶,素盈上一次和她們見面,還是六年前——那一次皇家選女,大姐素湄、二姐素淳、三姐素寧、四姐素蕙、五姐素絡都是十四歲,她們五人各有妙處,素老爺對她們寄望很高。可惜三姐在大選之前突發重病,沒熬到參選就一命嗚呼。四姐和五姐也身染小恙。驚慌失措的素老爺又是求神又是拜佛。

  據說神巫聽到先祖的聲音,說素蕙、素絡一定要在一個月之內嫁人才能保住性命。素老爺不相信,根本沒打算照辦。又拖了幾天,素蕙眼看不行了,素老爺急忙翻出媒人送來的名帖,為素蕙選了一個女婿,匆匆把她打發了。說也奇怪,素蕙自從過門,身體日漸恢復,沒多久就像沒事人似的。素老爺只好感嘆她命運不濟。

  素絡一直強撐著,寧死也不嫁人。“爹爹要讓我嫁人,我立刻就死!左右是個死,爹爹不如別管我。”素絡當時這麼說,素老爺拿她沒辦法,只好聽天由命。素絡後來不知怎麼忽然好轉,參加選女之後被選中入宮。可是宮中很快傳來素湄和素淳的消息:素絡身體不好,在宮中缺乏滋補,一天晚上突然死了。

  至此,素家進宮的女兒只有素湄和素淳安然無恙。她們是一對雙生女,長得一模一樣很討人喜歡,而且形影不離、感情很好。大家都覺得雙生女新鮮有趣,再加上她們說話動聽、舉止乖巧,慢慢在宮中得到好人緣。

  素盈這一次見到兩個姐姐,發現她們的樣子有點不同——素湄的眉頭總是輕輕蹙著,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這神態似乎成了習慣,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素淳的神色有些輕浮,眼神時不時向左右輕飄,像是白眼,又像是警惕——她們這樣子跟素盈的記憶差了十萬八千里,素盈差一點不敢認她們。

  一見素盈,柔媛素淳立刻親熱地攙起她,左看右看讚不絕口:“好些年沒見,妹妹也變成大姑娘了。”

  麗媛素湄寒暄幾句,支開周圍的人,問素盈:“妹妹有沒有去姑姑那邊走動?”

  素盈看她的神情像是十分難過,便輕聲說:“一直沒得閒,還沒去姑姑那邊。”

  柔媛忙關切地說道:“姑姑的性情和我們當年知道的可不一樣了——妹妹要小心才行。”

  素盈對丹嬪素玉蟬沒什麼印象:丹嬪進宮的時候素盈還不記事。聽柔媛這樣說,素盈淺淺笑道:“這樣說來,妹妹應該快去姑姑那邊拜見才是,免得姑姑見怪。”

  麗媛冷哼一聲道:“她見怪又怎麼樣?有我和柔媛在,不會讓她為難你。”

  素盈心中暗自冷笑:她們兩人加起來也沒丹嬪的本事大,說這話不過是在她面前裝裝樣子。可既然她說了這些好話,素盈也不能無動於衷,於是忙說:“有姐姐們照應,妹妹就放心多了。姑姑畢竟是自家人,不會怎麼為難素盈的。”

  柔媛笑了笑,把話題岔開,姐妹三人東拉西扯好半天。素盈知道她們心思不在這裡,得了一個空兒便問:“妹妹雖然不像姐姐們學過那些聰明人的東西,但也看得出姐姐們有事要說——不知姐姐們有什麼需要素盈幫忙的?若是配香、調香這樣的事情,素盈巴不得為姐姐們效勞呢。”

  麗媛柔媛對視一眼,麗媛道:“有些事情我們不說,妹妹日後也能發現。不如我們開誠布公說出來:丹嬪在後宮孤芳自賞,和我們姐妹不睦也有好些日子了。按理說,一家人在這後宮裡面就該相互提攜。可丹嬪分明是指望不上……妹妹如今在皇后跟前侍奉,有機會要幫著姐姐們才是——我們是自家姐妹,不比其他人。”

  素盈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這些話,姐姐們不說,阿盈也會這麼辦的——阿盈進宮這幾天沒人欺負,說起來還不是因為有姐姐們在?”

  麗媛柔媛鬆口氣,笑著點頭:“阿盈果然聰明懂事。”

  素盈知道她們要說的話都說了,自己再呆下去也沒意思,就起身告辭。

  這天晚上皇帝去丹茜宮小坐,文奉香在宮中伺候。素盈得閒,精心挑選幾付香料,打扮一番就去丹嬪的流泉宮拜見姑姑。

  流泉宮比蕊珠宮大了一倍,宮內金碧輝煌,四處擺放美輪美奐的擺設。侍奉丹嬪的宮人各個衣著豔麗,眾星捧月一般把丹嬪擁在當中。丹嬪正在自斟自飲,杯中想必是烈酒,酒氣很沖。

  素盈規規矩矩向丹嬪行禮,聽到姑姑問:“聽說琚大人認了你當義女?”

  素盈一怔,不知她為何先說這個,況且這件事情並不該張揚。她默然不語,留神細聽丹嬪的口風,聽她冷笑道:“我說嘛,他怎麼把我擱在一邊不理睬了,原來是找到好使喚的!”

  素盈心中詫異,又看到周圍宮人不住向丹嬪使眼色,知道其中另有蹊蹺。

  丹嬪一邊飲酒一邊笑道:“死丫頭,你來找我做什麼?有話快說!我以前喜歡揣摩別人的心思,現在懶了——凡是懶得揣摩的,我直接把那人扔出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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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素盈被她一驚一乍的樣子唬到,定了定心神說:“姑姑醉了,阿盈有醒酒的薰香……”

  她還沒說完,丹嬪舉起酒杯摔在她面前,厲聲道:“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你找我幹嗎?怎麼不去找你的姐姐?”

  素盈沒見過女人這樣撒瘋,一時有些心慌,但迅速理了思路回答:“姑姑是長輩,素盈自然應該來拜見。再說,再過半年七妹素瀾就要進宮——她是大姐二姐的親妹妹,和我自然不同。到時候大姐二姐就沒那麼多心思放在我身上。”素盈歇口氣,口氣已恢復平靜:“在姑姑看來,我們都是侄女而已。日後就算有個大事小事,姑姑也不會特別偏心哪個、虧待哪個……”

  丹嬪半晌沒說話。素盈低著頭不敢看她的臉色,只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過了好一會兒,丹嬪才呵呵笑道:“看麗媛柔媛那樣子,我還為哥哥惋惜:好姑娘都沒送進來,進來的這兩個一天到晚給我們家丟臉。看看你嘛,好像還有幾分福氣。阿盈,站起來讓我看看!”

  素盈連忙起身。

  丹嬪半睜著朦朧醉眼,前前後後看了看她,蹙眉道:“你的打扮太素了!映榮,把我昨天裝的那盒首飾拿來!”

  一個宮女端來一隻小盒子,為丹嬪打開。丹嬪從裡面挑出一些髮簪、耳墜之類,在素盈身上比劃半天,說:“這樣打扮還像話——你拿去好好拾掇自己。”

  素盈忙道:“侄女只不過是個奉香,不敢打扮得太張揚。”

  丹嬪冷哼一聲:“奉香怎麼了?文彩環還不是奉香?她還不是每天花枝招展的?”

  素盈怕她說出難聽的話,連忙說:“姑姑的東西定是聖上所賜,阿盈不敢收。

  丹嬪哈哈大笑:“他?他才不捨得給我呢!他就喜歡那些狐狸精……我也不跟你說那麼多。阿盈,在丹茜宮行走要小心,裡面沒一個好惹的——不信你就看著吧!”

  素盈從流泉宮出來,依舊心驚肉跳——姑姑的性格作風完全與她想像的不同。按理說,丹嬪那樣隨心所欲的人不容易在後宮中立足。但她卻好好的,而且誰都不放在眼裡。素盈隱隱覺得其中的原委和她義父大有關係,但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到她自己的房間時,婉微、令柔正心急火燎地等她,一見她便說:“奉香上哪兒去了?娘娘找了兩次!”

  素盈吃了一驚,急問:“今晚不是文奉香在宮裡侍奉嗎?”

  “皇上小坐一會兒就走了,文奉香也不知蹤影。娘娘找了幾次沒有找到,大發脾氣。偏偏讓人來找您,您也不在——娘娘這時候正在氣頭上呢!”

  素盈靜下心想了想,忙把櫃子裡配好的香抱在懷中,說:“我這就進去。快看看我身上有沒有不妥的地方?”

  婉微和令柔一起搖頭:“奉香快點去吧!”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宦官來問:“素盈是哪個?”素盈料他便是丹茜宮來的,便匆匆跟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她覺得不對,便問:“公公要去哪裡?丹茜宮要往這邊走才對!”

  那宦官道:“不去丹茜宮。我們往御花園去。”

  “難道娘娘心裡氣悶,往御花園散心?”素盈又問一句,那宦官支吾過去,也不細說。

  素盈進宮數日還沒有熟知丹茜宮每個人,不知這宦官的底細,也不好再多問。

  走到一處偏僻的宮殿前,宦官忽然往腰上摸了摸,說聲:“不好!牌子掉了——奉香請稍等。”一邊轉身去找。

  “公公請。”素盈剛停下等了沒一會兒,陰暗的宮殿內忽然衝出一個人,捂著她的口把她拖進殿內。

  素盈拚命掙扎,那人也不勉強,把她往地上一推,立刻奔了出去,將殿門從外面鎖上。

  素盈奔到門前用力拍,大聲喝問:“你要做什麼?!”

  藉著月色她看到把她推在地上的那人也是一個宦官,和為她引路的那個宦官一起走遠了。

  素盈恍然大悟:自己被騙了。

  “喂——喂!”她大聲呼喊了幾聲,並沒有人來。想必這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她沮喪地嘆了口氣,這才仔細打量殿內情形: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素盈靠在門邊不敢亂走。她想,不管主使是誰,大約不會想要她的性命。至多就是給她一點苦頭。想到這個,素盈不太害怕,索性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

  夜色越來越沉,素盈昏昏欲睡,忽然聽到殿外有腳步聲。她不知自己是夢是醒、是不是出現幻覺,想要出聲求救,卻聽一個人說:“是真是假?”

  另一個人沉聲道:“若不是那個緣故,左衛率怎麼會從東宮調離。”

  “右衛率也在其列?”第一個人問。

  素盈聽到事關哥哥,更加不敢出聲,屏息靜聽。

  第二個人低低地“嗯”了一聲。

  第一個人狠狠地一拳打在殿門上,在空當的宮殿裡發出一聲悶悶的回聲,嚇得素盈差點叫出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聲音充滿失望和憤怒,“現在怎麼辦?左衛率離了東宮,右衛率又是琚賊的同黨……他真是把我重重包得密不透風!”

  “幸好那件事情已有著落,您也可以稍稍放心。”

  “不除他,我無法放心。”

  “臣這次就是給您一個口信——下個月初五。”

  “下個月初五!”身份較高的那個重複了一遍,口氣有點興奮。

  他們擊掌之後便各自離去,素盈嚇得不敢作聲。她心中已經猜到這人是誰,更加不敢有絲毫動靜。

  過了好久,天色漸白。殿門外又傳來匆促的腳步聲。素盈偷偷從門縫中向外看,看到一個熟悉的人——白公子正從殿外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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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啊——副衛尉!”素盈叫了一聲,他立刻回轉身。

  “請、請副衛尉幫我!”素盈麻痺的身體忽然有了知覺,感覺到清晨的微寒,渾身顫抖起來。

  “是素奉香?奉香怎麼在這裡?丹茜宮上上下下都在找你。”白副衛尉拿起殿門上的鎖看了看,“是誰把奉香鎖在這兒?”

  素盈一個勁搖頭,眼淚又滴答滴答落下來。她心裡怪自己不爭氣:說過了不能再哭,竟然為這一點小事又落淚。

  白衛尉兩手一用力,“嘎巴”一聲擰斷了纏在門上的鐵鏈,打開門。

  素盈看得目瞪口呆——那條鐵鏈不粗,但她從未見過誰能赤手擰斷鐵鏈。

  白衛尉看她淚痕未乾、瞠目結舌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我找了一環生鏽、容易斷的。素奉香不要驚訝,趕快回丹茜宮去吧。”

  素盈忙垂下頭,低聲道謝,側身從他身邊走過。

  “素奉香。”白衛尉忽然說:“貴府的七夫人白氏是你的養母?”

  素盈靜靜地點了點頭,聽他又說:“那是我的一位庶出姑母。”

  素盈的心忽然狂跳起來,她慶幸自己背對他,不然他一定會看見自己滿臉緋紅。

  “如此說來我們也算親戚。素奉香若有為難之處,白某自當幫忙。”他停了停,說:“在下白信默。”

  這個名字素盈早就知道,果然是他!她心中千頭萬緒,不知姑母口中在東宮任職的侄子為何到了丹茜宮,想必內情就如方才聽到的那樣,與義父有關。她不願多想,輕聲道:“多謝副衛尉關心……天亮了,讓人看見我和衛尉在一起,不大妥當。”

  她剛說完,一眼瞅見遠遠走來的兩個宦官,忙道:“就是他們!是他們把我關在這兒!”

  那兩個宦官也看見他們,轉身便跑。

  “奉香請先回丹茜宮。”白信默說罷就追了上去。

  素盈看著他矯捷的身影有些失神,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在殿外站了片刻才按照昨晚的來路回去。

  她蓬頭垢面的,不敢去丹茜宮請安,先回到自己的住處。婉微和令柔見她回來,又哭又笑:“奉香跟宦官走後就不見了,讓人擔心死!”

  “半路上跟丟了。”素盈驚魂未定,笑笑說:“我不認識宮裡的路,結果走失了。”

  婉微搖頭道:“奉香真是厚道!我們都知道了——文奉香身邊的宮女已經向娘娘稟報,說文奉香前兩天就說過,要給您一個下馬威。這次的事情跟她脫不開干係!”

  令柔也道:“昨晚到底怎麼了?奉香,娘娘還等著你回話呢!”

  “我這樣子怎麼去?”素盈不住搖頭。

  婉微和令柔齊聲道:“這樣子有什麼不對?裝還裝不出來呢!奉香快進丹茜宮吧。”

  素盈見她們言談大是蹊蹺,便不再多問。

  素盈進宮的路上才聽說:昨晚皇上與皇后言談不睦,皇上甩袖離去之後,皇后就不痛快,想要點一爐香散心。偏偏文奉香不知哪裡去了。文奉香身邊的宮女支支吾吾,皇后著惱,便找素盈。找了三次,聽婉微和令柔說素盈已經過丹茜宮侍奉,皇后起了疑心,派人四下尋找,竟怎麼也找不到。

  偏巧文奉香身邊的宮女又說出文奉香對素盈不懷好意。皇后又氣又恨,一晚上沒有闔眼,要宦官衛尉一定找出素盈,活見人、死見屍。

  素盈心思靈巧,立刻知道皇后要借此機會除去文奉香,心中便有了底。一進丹茜宮,她就看到白信默在一邊跪著。

  皇后一夜未睡卻神采依然,她聽素盈說完事情始末,安慰了幾句,便問白信默:“副衛尉,那兩個宦官是什麼人?”

  白信默跪答:“他們說是昭文閣的。”

  皇后是身子輕輕動了一下:“定是胡說——你帶他們上來,我親自問!”

  素盈知道昭文閣是聖上一處書房,不知這件事情和聖上有什麼關係。

  信默出門去喚那兩個宦官,一名宮女與他錯肩而過,急急忙忙來到皇后身邊,附耳說了幾句。皇后臉色驟變,低聲問:“當真?”

  “是昭文閣都監說的。”

  皇后頹然靠在胡床邊上,長長吁了口氣:“去叫白副衛尉回來。”

  信默回來之後不明所以,自然而然地看了素盈一眼。素盈並未回頭,卻知道他在看自己,便輕輕地搖了搖頭。

  皇后揉了揉額頭說:“副衛尉,這件事情不用查了——你下去吧。”

  這一下不止信默摸不著頭腦,連素盈也不明所以。

  皇后許久沒說話,像是特別疲憊。半晌,她才說:“素盈,我看你特別有緣,才想幫你出一口氣,可是……恐怕最後還是要委屈你。”

  素盈疑惑地應了一聲,又聽皇后說:“這是文才媛和聖上一句戲語所致。事關宮閨隱秘,不要張揚。”

  “文才媛?”素盈心下大驚。

  皇后又道:“昨晚在昭文閣,皇上臨幸文奉香,即刻封她為才媛。不知她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麼,聖上竟然讓兩個小宦官來捉弄你!”她冷笑一聲:“這就是宮裡的好處:有點小聰明的,被皇上一碰,立刻就一步登天、為非作歹。”說罷她又對素盈嘆口氣:“你受委屈,還不能跟人說,真是……這算什麼事!”

  素盈忙道:“娘娘心裡替素盈叫屈,素盈已經感恩不盡。”

  皇后好像很累,又休息了一下才說:“折騰了一晚,你去歇著吧,今天不用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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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九章 東宮·洵

  素盈在床上輾轉難安,合了一會兒眼睛便起身。她知道哥哥今天要在東宮當值,此刻應該忙過頭一陣,該得一點空閒。素盈在鏡中仔細端詳自己的模樣——跟一般宮女並無二樣,沒有什麼惹眼的地方。頭上的珠花似乎有些華麗,素盈把它摘下來收好,再看看鏡中身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走這一趟,她不願讓人注意到。

  她曾經在姐姐們丟掉的書裡見過一幅內宮地圖,當時並沒有用心去記,依稀記得太子東宮旁有一對極大的十步亭,前一個叫“凌虛”,後一個叫“御風”,是幾代之前所建。素盈走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極大的亭。亭那邊便是東宮,來來去去很多人,十分熱鬧。

  素盈走到亭中,不知該往哪邊走才能找到素颯,看看來去東宮的那些人,全都是陌生面孔。她正在著急,忽聽身後有人喚她:“素奉香!”

  素盈回頭一看:向她走來的人正是白信默。她急忙行禮——昨晚一直慌亂,被信默搭救的時候竟然忘了他的官品比她要高得多。

  信默微笑著問她:“素奉香是來找右衛率麼?”

  “是。”素盈道:“昨晚的事情若是被哥哥知道,他不明就裡,會擔心的。”

  信默點點頭:“素奉香在這裡等著,我去找找看——右衛率這時候應該得閒。”

  他原先在東宮就職,想必來往日的朋友處走動。素盈又施禮送他,心想:他絕口不問昨晚到底怎麼回事,看樣子對她的事情並不怎麼關心。素盈不知道這時候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有點失望,扭頭不去看他。

  她把心思放在亭外一株薔薇花上,伸手輕輕碰觸那柔弱的花瓣,輕輕嘆了口氣,抽出手帕慢慢地揩去花瓣上一點灰塵。

  亭外走過一個人,素盈以為是哥哥,然而那只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她急忙側過身,把臉別到一旁。

  那人笑了一下便走開了。素盈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這樣倉促被人看見讓她覺得很不習慣——以前在家裡,雖然沒人把她當一回事,但家中走動的男人也不會冒然盯著她看。

  很快素颯就匆匆來了。

  “怎麼?”他見左右沒人,關切地說:“今早一進來就聽說丹茜宮那邊鬧了一晚上,說是有個奉香不見了——我還擔心是你出了什麼事。”

  素盈道:“我沒事。先不說這個——反正皇后也不是為了我才鬧騰。哥哥……”她忐忑不安地四下看看,才小聲問:“下個月初五……”

  素颯一聽這幾個字,臉色就變了。

  素盈知道其中有事,便說:“我不知道下個月初五有什麼事情,反正哥哥小心一點沒錯。”

  “你從哪裡聽說的?”素颯把妹妹拉到一旁,道:“下個月初五,聖上外出打獵。皇后、姑姑、東宮、琚大人都會跟去。這些天,宮裡一直在準備。”

  “哥哥要跟東宮一起去?”

  “當然!”素颯敏感地問:“怎麼?”

  素盈咬了咬嘴唇,說:“東宮已經知道哥哥的事……”

  “我有什麼事?”素颯匆忙打斷她的話,低聲嚴厲地說:“在宮裡不比在家,有些話更不能隨便說出來!”

  素盈張了張口,忽然丟個顏色。素颯知道她看見有人來了,猛地轉身,看見身後走來一個年輕人。素盈認出是剛才那個看著她笑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素颯已躬身向那人施禮,向素盈道:“還不跪見東宮!”

  素盈慌忙跪下,聽見那人笑著說:“素率,這是?”他的聲音清朗,是一種真正的好聽,一聽之後就不會輕易忘記。尤其素盈昨晚剛剛聽過,更加不會認錯。

  “稟殿下,這是臣的妹妹,在丹茜宮侍奉娘娘的素奉香。”

  “哦……”東宮的口氣飄忽,彷彿漫不經心,“奉香,昨晚丹茜宮那邊出了什麼事情?今天一早我去拜見母后,她竟然病倒了。”

  素盈想了想,沒有立刻回答。素颯在一旁輕聲催促:“殿下問話,你還不快如實說!”

  素盈裝作為難,道:“稟殿下……娘娘吩咐過不准張揚,奴婢不敢亂說。”

  東宮悠悠道:“哦,可以告訴右衛率,卻不能告訴我。”

  素盈不知怎麼回答,素颯已在一邊解圍:“臣妹初入宮廷,殿下就別為難她了。”

  東宮也呵呵一笑,爽快地說:“也對。素奉香,你起來吧。素率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和其他人不同。你以後若是來東宮找他,不必躲躲閃閃,進去便是。”

  素盈連連稱是,趁機抬頭看了東宮一眼。方才沒有看清,這時才見東宮是個極為清秀的人,和皇后有七分相似,眉宇間多了幾分男兒氣概,目光炯炯有神。那雙眼睛清冽冰涼,像是恨不得一眼把人看透,素盈與他四目一對,心中便打個突。她一時竟想不出編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從他眼前趕緊逃開,只能諾諾地說一句:“奴婢先告退了……”

  素颯神態自若,同東宮一起走了。素盈卻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捂著心口,暗想:軒葉果然沒有說錯——當下人的難處,要親身做了才知道。她早就準備好應付種種難題,卻總是在當口上才知道自己還不夠伶俐。

  她又回想了一遍剛才的對答,並沒有覺得不妥,這才從容地回住處。

  皇后本來說過這天不用素盈進香,晌午過後卻派人來叫她。

  素盈猜不到皇后想些什麼,進宮之後比平常更加小心。

  皇后休息之後,臉色比早晨好了許多,光彩照人的笑容之下彷彿藏著什麼。等素盈行過禮,皇后便說:“下個月初五,我要隨聖上去遊獵。我本來打算讓文奉香跟著,可她現在是才媛了……事情突然,讓人連個準備也沒有。幸好宮裡還有你——素奉香,你知道出行遊獵要用什麼香麼?”

  素盈回答:“奴婢知道遊獵之後要燃‘翔雲膏’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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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