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7:54: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7 27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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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姑姑……”柔媛聲音瘖啞,吞吞吐吐地說:“宮正司那邊,開始查驗安濟殿的東西和禮單……”

  她一說,丹嬪就明白幾分,臉色不由微微變了:“你這傻瓜,該不會送了什麼忌諱的東西吧?”

  柔媛用手帕將臉摀住,又哭道:“那個夾帶紙人的繡褥,在禮單上寫著是、是、是我送的……”

  丹嬪嚯的站了起來,眼睛仍直直瞪著柔媛,恨不得將她吞了似的。“素淳!你夠狠心!好啊……你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要,還來求我這個姑姑做什麼?”

  “姑姑,姑姑!”柔媛拉著丹嬪的衣襟聲淚俱下,“侄女是一時嫉恨阿槐,一念之差做了糊塗事……我只是洩憤而已,沒想過真去害她……姑姑,你救救我!”

  丹嬪慢慢地坐下,無可奈何地搖頭:“你知道宮中祝詛是什麼罪?你以為姑姑能救得了你嗎?……你忘了?我雖然能多使喚幾個人,但我並不是這個後宮的主人——皇后才是。你把這樣的大事向我坦白,要我幫你,那我也跟你說句實話:我幫不了你。我若是為你做些什麼,只怕連自己也要陷進去。”

  她的神情充滿惋惜,像是已經預見到柔媛的未來。

  柔媛從這裡沒有看到希望,眼中的悲慼就變成了絕望,絕望又變成了冰冷。她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再不多看丹嬪一眼,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丹嬪也不留她,默默聽著她的腳步聲消失,又沉默了片刻,才用非常輕微的聲音說:“這不是頭腦發熱做傻事的地方……”

  素盈黯然道:“侄女也不信柔媛真心要把阿槐害死。姑姑難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丹嬪看了素盈一眼,嘆道:“辦法不是沒有——要救她,就要用另一個人來為她頂罪。我就是不願意做這些事情,才走了另一條路在後宮裡攀升。”

  不消一日,琉屏宮內的宮人已全被宮正司問過話。有四個宮女因在淳媛小產時守在一邊,被宮正問過話後就沒再露面。不僅琉屏宮,整個後宮之內上至貞妃的凝華宮、文妃的凝芳宮,下至選女們所在的晏雲宮,幾乎時時可見小宦官來來回回叫人去問話。一時間後宮中人心惶惶,連皇后也坐不住了,對幾個找她的選女說:“出了事情固然可恨,但這樣翻天覆地也太過了。”

  其中一個選女迎合她的意思,接口道:“是呀!龍胎豈是人人都能養的?只有娘娘這樣福澤深厚的人,才養得住。要說就說淳媛福氣淺,沒有那個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天下坐不住胎的多了去了,她偏巧在宮裡而已。弄得好像是誰成心害她似的。”

  皇后掃了她一眼,一邊把玩手裡的玉珮,一邊說:“是不是有人作怪,大家心裡清楚。那紙人就在宮正司收著呢!誰敢說後宮裡沒人安壞心?”

  另一個選女忙順著她的話,緊跟著說:“是啊!既然罪證都有了,是誰幹的很清楚,幹嘛還要興師動眾,攪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皇后不緊不慢地摩挲她的玉珮,輕輕一笑道:“你們又沒有做虧心事,怕什麼?”

  ——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從丹茜宮傳到丹嬪的流泉宮,又經丹嬪的口傳到了素盈耳朵裡。

  “你說見過丹茜宮的阿璞,我特意讓人去打聽了丹茜宮的動靜:阿璞早因為犯了事,從丹茜宮調到內織染那邊去了。像你看見的那樣,她現在就是一個末等的宮女。”丹嬪說,“如此一來,她當時在安濟殿出現也無可厚非。再說,丹茜宮並沒什麼異樣的氣氛——這種事情我知道,要真跟丹茜宮有牽連,皇后再有本事,也沒法禁得密不透風。”

  聽她這樣講,素盈雖覺得耿耿於懷,可也無話可說,否則就是無理取鬧了。

  丹嬪見她神不守舍,問:“宮正找你問話了?”

  素盈點點頭。“今天一早問過了。宮正、司正、典正都在,對侄女還算客氣。”她此時已不為自己擔心,卻又擔心起柔媛來:“姑姑,我聽那些在宮正司等問話的小宮女們說,柔媛自前天晚上離了這裡,就被軟禁在宮中,任何人都不准去探望……”

  丹嬪有些傷感地輕嘆道:“去的是咱們阿槐,造孽的又偏偏是咱們家的她!讓人怎麼為她求情呢?”

  “二姐她會怎樣?”素盈忐忑不安地望著丹嬪。她心裡其實清楚,只是想聽丹嬪親口告訴她。

  丹嬪手中捧著一隻白玉茶盞,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稍稍地喝了一點,雙眼失神地看著盞中茶葉,柔聲說:“阿盈,其實宮正司的人已經來我這裡通過消息……你大概很快就能回家去。至於柔媛,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怎麼樣。你爹問起來,你如實說就好,他自然明白。”

  素盈聽得真切,不禁心中酸楚,落下兩滴淚來。“當真沒人能救救柔媛?”

  “救?”丹嬪橫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幾時在這裡見過大慈大悲的菩薩顯靈?阿盈,這裡是修羅場——沒人是為救人來的。”

  事情果真如丹嬪所說,素盈只等了兩天便等到命她出宮的口諭。

  她別了丹嬪,去同麗媛柔媛辭別。麗媛的蕊珠宮氣氛十分緊張,素盈不知大姐麗媛為什麼憂心忡忡,只當她為柔媛的事情難受,還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可麗媛由始至終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素盈便告退,又往柔媛的蕊琦宮去。

  柔媛的軟禁至今未解,蕊琦宮依舊門禁森嚴不容靠近。素盈只得央求把門宦官捎話進去,然而半晌不見柔媛送個回話出來。素盈出入有時辰卡著,不敢逗留太久,無奈只好怏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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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第二三章 素二公子

  素槐出事不過三日,況且宮中連日來氣氛緊張,人人自顧不暇,因此並沒有誰特別想起來給素府捎個信。丹嬪、素盈二人怕紙上說不清楚,徒增家人恐慌,索性也沒有向家中報信。

  直至素盈的牛車行至素府門口,府裡才知道她自宮中歸家。素府的人都見過世面,知道六小姐驟然回還一定事出有因,一時間上下都有些緊張。十來個下人婢女將素盈送入後堂內室,見她神色淒涼,便知道沒有好事,個個都不敢出大氣。

  素老爺快步走進室內,眉頭深鎖,把心中不祥的預感都放在臉上。素盈一見父親就跪下哭泣,素老爺看這光景,登時像遭了雷轟電亟,面如土灰。

  “淳媛娘娘她……”他勉強問出一句。

  素盈無聲地搖搖頭,淚珠不住滾落。

  素老爺的胸膛一起一伏,顫抖片刻失聲喝問:“怎麼?連阿槐也沒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素盈不願向父親細說其中的黑暗卑鄙,而素老爺抑制不住震驚和悲愴,不等素盈多說便用那洪鐘般的聲音大哭起來。素盈聽窗外腳步雜亂,明知是各處派來探聽消息的下人往主人那裡散佈這驚人的大事,她也顧不上那麼多,扶住父親坐在椅子上,一邊為他捶後背揉胸口,一邊陪著他掉眼淚。

  不消片刻,素府裡裡外外都鬧騰起來。遠遠的有個婦人一路嚎啕大哭,向素盈的所在靠近。素盈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素槐的生母十二姨娘。

  果然,十二姨娘很快就被人攙進屋中,哭得驚天動地。素老爺見她肝腸寸斷的樣子,心中更加難受,叫一聲“棠君”,也不避外人就將她攬在懷裡抱頭痛哭。

  其餘眾位姨娘在一旁紛紛用言語開解,十二姨娘只是偎在素老爺懷中一味大哭,並不說一個字。哭到傷心處,她一口氣接不上,昏厥過去,嚇得素老爺與眾位姨娘又是掐人中又是潑涼水,半晌才將她救醒。

  素盈心中本來就難受,見十二姨娘痛不欲生的樣子就更加傷心,當即跪在她腳邊啜泣道:“姨娘怪阿盈吧!是我沒用,沒照顧好妹妹。”

  十二姨娘淚流滿面,邊搖頭邊道:“其實我早知道——我早知道這是禍不是福……阿槐走的時候有你在,也算她的福氣。”她用力擦眼淚,可總也擦不乾淨,索性不再擦了,急急地問素盈:“你妹妹,她去得苦不苦?”

  素盈不敢對她說真相,輕輕地搖頭說:“阿槐最後……神色很安寧……”

  “那就好……”十二姨娘捂著心口叫了一聲:“我的女兒!”便再度昏厥過去。眾位姨娘又是驚叫著手忙腳亂地救她。

  素老爺拭去眼淚,向素盈說:“阿盈啊,這幾天你肯定受了不少苦。回去歇著吧——等你姨娘緩過來,我還有話問你。”

  素盈垂淚點頭,見眾位姨娘都顧不上理她,就不向她們見禮告退,徑直返回自己的小院。

  軒芽早在小院門口等她。這孩子雖然只有十二歲,卻機靈得很,見素盈一路流著淚,神情淒愴,她一句話也不問,只是攙著素盈進屋,為她端來一盆熱水,替她抹過臉,便將素盈扶上床。

  “小姐累了吧?先休息一會兒,用晚飯時奴婢喚您起來。”小丫頭說著,為素盈放下一半床幃。

  素盈心亂如麻,彷彿所有的力氣都隨眼淚流走了,身子一沾床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點燈時分,清醒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茫茫然看了看周圍,才想起這是自己家中。

  軒芽就守在她床邊,聽到動靜立刻問素盈餓不餓,見素盈點頭,她迅速端了一碗肉粥回來。

  “芽兒,外面怎麼樣了?”素盈有氣無力地吃了兩口,心中還是惦記十二姨娘。

  軒芽對她毫無隱瞞,輕聲說:“聽說十二夫人病倒了——她原本身體就弱,也不是那種遇事能扛過去的性子……這一次恐怕傷心傷神,一時半會兒難好,要仔細調養一段日子。”

  素盈聽著她說,一口粥含在口中,半天嚥不下去,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

  軒芽忙拿銀盅過來,讓她吐進去,連聲說:“小姐可別哭了!再把你哭壞了,那還了得!”她努力想說點高興事,靈機一動:“小姐,小姐,家裡也有件大事,你還不知道呢——二公子回來了。”

  素盈的身子猛然一顫,手一抖,粥灑在床上。軒芽叫了一聲,急忙收拾,手臂卻被素盈抓住。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軒芽見素盈問得急促,忍不住驚慌失措,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素盈雙目晶晶直瞪著她,她只得囁嚅道:“回來七八天了……三公子在宮中沒跟您提起嗎?”

  素盈不知聽到她的話沒有,怔怔地出神。軒芽慌忙抽出手,把髒被子撤換下來,又岔開話題說:“郡王剛才差人來看過小姐,見小姐睡著就沒驚動。駙馬、二公子、三公子也都讓人來看過。”

  素盈支吾兩聲,又倒在床上。軒芽見她行為蹊蹺,也不敢問,服侍她簡單洗漱,就由她去睡,自己躡手躡腳地合上門,在房外守著。

  素盈一夜輾轉反側,似睡非睡,加上怪夢連連,彷彿見柔媛、淳媛走來探望,兩人心平氣和,溫和誠懇地與她說話。又彷彿見三個哥哥依次來到,或從容安慰,或溫柔無語,或心疼憐惜……又覺得自己掛心十二姨娘,走去她房中,見到一個女子與十二姨娘聊天,一看之下沒認出來,再仔細看,卻是她死去的母親……她又喜又驚,幾次三番睜開眼,屋中卻總是一片漆黑。折騰到天亮,她安穩地睡了一陣,待醒來時,昨晚那些夢一個都記不清楚。

  早上素盈剛少少吃過一點東西,素老爺就派人來找。

  軒芽忙為素盈打扮整齊,攙著她往素老爺那邊走。

  走在路上,素盈腳步輕浮無力,全仗軒芽出力扶著,走不出幾步就覺得心口突突直跳。

  “小姐!”軒芽忽然輕聲說:“二公子走過來了!”

  素盈精神一震,果然見一個便裝青年立在不遠處,身後跟著一個俊俏的丫鬟。她深深吸了口氣,向他遙遙地施了一禮。

  素震也遠遠地點了點頭,算是還禮,卻並不靠近,向那丫鬟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丫鬟便走向素盈,笑吟吟對軒芽說:“我來替妹妹一會兒。”說著伸手攙住素盈的手臂。

  素盈只覺得她身上一陣不濃不淡的香氣撲鼻而來,也不同她推搪,又向素震欠了欠身,慢慢地走開。

  軒芽並不認識這個貿然走上前的丫鬟,不敢多話,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才追上素盈。

  素盈與那丫鬟也無話可說,一路默默地走到素老爺書房,道聲:“有勞姐姐。”

  “奴婢不敢當!”那丫鬟笑嘻嘻道:“奴婢在將軍身邊,從沒拿過比茶碗更重的東西,就怕沒能伺候好小姐。”

  素盈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雖不嫌別人口齒伶俐,偏偏這丫頭一開口就惹她討厭——她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緣故,只覺得與她沒緣分。在父親的書房門口不好表現出來,她就淡淡一笑,不再多看那美婢一眼。

  素老爺昨晚也沒有睡好,目光有些混濁,雖然強打起精神,也像是老了幾歲。見素盈進來,他做個手勢打發走所有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你說吧,淳媛的事情,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

  素盈穩了穩心神,這才把宮中的種種一五一十向父親說了。她說到有人在繡褥中藏紙人詛咒淳媛時,素老爺一隻巨掌用力拍在桌子上,震得案頭清供搖搖欲墜。

  “我不會善罷甘休!”他紅著眼睛,氣咻咻地說:“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孽!我要讓她們給我的女兒償命!”見素盈不敢吭聲,他又道:“繼續說呀!”

  素盈百般不情願,猶猶豫豫地向父親靠近一步,低低地說:“爹,那紙人,是二姐放的。”

  素老爺的嘴角抽動,重重地向後靠在椅背上。

  素盈又說:“如今二姐被軟禁在蕊琦宮,前途未卜……爹爹,我們該如何搭救姐姐?”

  素老爺久久無語,最後又氣又痛地大聲嘆道:“真是冤孽!冤孽!”他用手不住在額頭上揉,將那些愁紋越揉越重。“你姑姑,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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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姑姑說她幫不了。”

  素老爺的手停了下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就在素盈琢磨他的心思時,他忽然說:“阿盈,你向你義父賠個不是吧!”

  素盈咬緊牙,一言不發。

  “爹知道,自從與白家的婚事不成,你心裡就遷怒你義父,再也不跟相府來往。可現在,除了他,誰還能幫你姐姐說句有份量的話?”

  不論他說什麼,素盈只是不聲不響,也無所表示。

  “漫不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忍心就這樣不管你二姐……就是為我們家想想,也不能不管她——淳媛已經死了,不能再死一個柔媛。”

  “爹爹真以為宰相大人會在乎女兒認不認他?”素盈看著地面,冷淡地說:“女兒對他毫無好處,他又怎麼會為沒好處的人插手後宮的事,讓皇后不快?爹爹還是想想其他辦法。”

  素老爺對拜託宰相也不是很有把握,聽素盈這樣一說就更加猶豫。素盈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趁機告退。

  素老爺又道:“對了,阿盈——你二哥回來了。”

  聽他突然提起這個,素盈有點不自在,把頭微微低下。

  “既然他回來了……你裙腳上怎麼沒繫鈴?我已叫人把銀鈴給你送過去,你這就回去繫上吧。”素老爺說罷,托著額頭陷入沉思,不再理素盈。

  素盈鼻尖一酸,滿腹委屈:“難道爹爹還是以為……”

  她話才說一半,素老爺就很不耐煩地揮揮手,似乎一點都不想聽她說出後面的話。

  素盈賭氣瞪了他一眼,連禮也不施,恨恨地轉身跑走。

  還沒進房門,素盈就聽見一個中年婦人在跟軒芽說話——她一聽這聲音就頭疼:這是從前伺候她母親的軒枝。自從素盈的母親死後,原先她身邊的人被分到別處,軒枝被分去管庫房。等素盈年長一點,她就時不時跑來向素盈抱怨自己的活兒有多辛苦、擔子有多重。素盈知道軒枝想到自己身邊,但她在家中做人一向小心翼翼,實在不喜歡軒枝那麼多嘴的人跟在一旁,於是一直無所表示。

  今天聽見軒枝的聲音,素盈就在門外頓了頓腳,沒立刻進去。她正想著該怎麼把軒枝打發走,卻聽軒芽在裡面說:“我看二公子好奇怪!小姐向他行禮時愛理不理的,等小姐走了,他又一直看著——我都瞅在眼裡了……心裡別提多納悶。”

  素盈心裡騰起一股怒氣,怪這小丫頭在她背後說三道四。她一氣,身子反而更僵直不動,木然站在門外聽軒芽繼續說:“還有二公子身邊那個婢子,真是妖精!她不過扶了我們小姐一把,小姐跟她點個頭,是小姐有教養。她倒登鼻子上臉,擺起譜了!”

  軒枝的本性熱衷於四處打聽風言風語,也算素府當中消息最靈通的,軒芽這頭剛說罷,她那頭立刻接了上去:“仗著二公子寵她!聽說那馨娘雖出身小戶,但也是清白人家,況且又識幾個字,自跟在二公子身邊,公子待她就比其他下人要好幾分。我聽公子自薊城帶回來的人說:她原本脾氣也不差,就是這一年來被公子給慣壞了。”

  素盈聽到這裡,心裡不痛快,更不能走進屋內了。

  軒芽哼了一聲:“難不成她還想攀上高枝變鳳凰呀?也不看看我們是什麼人家。”

  “我們府裡的厲害,她還沒見識到呢!再說了,說難聽一點,那二公子在家裡又算什麼?”軒枝輕蔑地說,“上面有駙馬,下面有三公子——都比他有出息。不然當初郡王怎麼就把他打發到薊城?還不是嫌他在家裡礙眼!”

  不等軒芽發問,軒枝就倚老賣老,用老資格的口吻,神神秘秘地說:“你年紀小,來了沒多久,很多事情不知道。我跟你說的,你可仔細記著,免得以後犯了小姐的忌諱。”

  軒芽忙搖著軒枝的手央求道:“枝姐快說說!”

  素盈心裡越來越惱這個小丫頭,嫌她小小年紀就學著蜚短流長。可她從沒聽別人在她面前對二哥評頭論足,這時候心中發狠,想:下人們搬弄口舌是難免的,若是只說些陳年往事就罷了,若是敢辱及二哥,一定不輕饒她們!

  “你看這是什麼?見過沒有?”

  素盈聽到軒枝“咔啪”打開一隻盒子,很快屋裡就傳出“叮呤呤”一陣鈴響。

  “這是什麼?”軒芽沒見過,口氣中是十二分好奇。

  軒枝嘿嘿一笑,說:“這是給六小姐裙腳上系的!繫上這些鈴鐺,別人遠遠就知道她走過來了。”

  “幹嘛給我們小姐系這個?”軒芽沒好氣地說:“……總覺得不是好東西。”

  軒枝故意賣關子,又道:“因為二公子回來了嘛!”她停了一會兒,大概是喝了口水,又繼續說:“老爺想這主意,就是讓二公子離小姐遠點兒——你說,小姐又不是二公子的親妹妹,他對小姐也太好了。”

  “那有什麼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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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要是三公子,對小姐再好,老爺也沒話說。這二公子原本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他是二夫人從自己娘家親戚那邊領養的,比三公子才大二十八天……二夫人自己不會生,纏著郡王答應她養了這麼一個兒子。”軒枝連連嘆氣:“可公子長到兩歲半,二夫人就過世了。你說把這孩子打發回去吧,也不合適。再說他看起來挺聰明,也討人喜歡,郡王就讓四夫人一直養著。哪裡想到六小姐一出世,這兩個孩子就不對勁——要說二公子真是實實在在疼小姐,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記著小姐。但他跟小姐大概八字相剋,別人給小姐什麼東西都沒事,他送個糖,就差點把小姐噎死;拿個果子給小姐吃,又讓小姐連著三天上吐下瀉;逮只麻雀給小姐玩,差點把小姐的眼睛啄瞎……你看見小姐右邊眉梢上那個缺沒?那是二公子小時候送小姐彈弓玩,不知怎麼沒弄對,彈子彈了一下,直直打在小姐眉毛上,當時就血流披面,差點破了相!那時候小姐的娘——九夫人——正得寵,哪兒容他這樣禍害小姐?就慫恿郡王把二公子養在外面,不許他回來。”

  軒枝又停下喝了口水,繼續說:“等到九夫人去了之後,四夫人惦記二公子,提了好幾年,郡王才讓他回來住。可他的性子已經在外面養壞了,郡王讓他回來,他偏不回來,只偶爾來看看四夫人。後來竟然一聲不吭,自己去從軍,把郡王氣得直跳腳。好在他有兩下子,這幾年下來竟然也升至襄武將軍——話說回來,要是有他這能耐,一直跟在郡王身邊,豈止是一個六品武將……”

  軒芽聽她說得遠了,不耐煩道:“枝姐,你說了半天,我就沒聽出來這位公子什麼地方對我們小姐好!”

  軒枝捂著嘴一笑,不懷好意地說:“這可是府裡放不到明處的閒話——我倒是沒看見過,不過聽其他人說,二公子在外面從軍那幾年,只惦記府裡兩個人,一個是四夫人,一個就是六小姐。時不時寫幾封家書回來,都是給她們倆。郡王多心,想問問小姐他寫了些什麼,可小姐死也不說,連三公子來問都沒轍。幾次下來,下面的人就有閒話了。”

  軒芽鬆了口氣,“我當是什麼事!就這些,你還賣關子?這有什麼好嚼舌頭的?”

  軒枝見她不當一回兒事,臉上下不去,乾脆放開膽子道:“你個缺心眼的丫頭!讓你像四夫人那邊的亭鵑那樣,撞見二公子把六小姐抱在懷裡,被郡王趕出去才好!”

  素盈在外面早已聽得手足冰涼,索性也不進去,轉身飛快地跑出小院。

  軒枝的大嗓門卻一直傳到她耳朵裡:“那是三年前,二公子剛升了襄武將軍,回京謝恩,順便回家來……”

  二四章 漩渦

  素府北園中有棵桂樹。當年只為四夫人桂娘一句戲語,素老爺就為她從南國尋來幼樹,發願與她花下賞月。可惜的是它只開過一次花,稀稀落落的幾朵,像四夫人得到的寵愛,雖然不能說從未有過,但也只有一度綻放。

  那次桂花開放時,是素盈十三歲那年的夏末,素瀾素槐尚未出嫁。儘管只是寥寥無幾的幾朵桂花,素老爺仍將它們視為珍寶,安排妻妾兒女們賞了一番——素盈那時在父親眼中早已失寵,這樣的場合她彷彿一個陪客似的,看著別人熱鬧。

  賞完了花,素老爺讓人把枝頭的桂花小心折下,送給他珍視的兒女們,討個吉利。素盈並未得到。

  過了幾天之後,她偶然路過這裡,竟發現較高的枝頭又露出幾朵淡得發白的花朵,那麼柔弱,彷彿隨時會被風帶走,不被任何人知道它們曾經開放過。

  素盈不知自己那一刻著了什麼魔,一門心思要在旁人發現那幾朵花之前將它們採摘。四顧無人,她便扔了外褂,興沖沖地爬上樹,平日思前想後的習慣也扔到了九霄雲外。

  她幾經努力,終於折到了那枝桂花,然而還未來得及欣喜,就聽到“咔啪”一聲,旋即握著桂枝直直下墜……

  素盈逃跑似的跑到了北園,這裡幾乎是全府最僻靜的地方。

  看到那棵桂樹,素盈就有點無奈。她走上前撫摸它的枝幹:若是它三年前就像今日這樣結實,大約什麼都不會發生。或者,若是它沒有生出那幾朵晚開的花……也許,她不會那樣衣衫不整地落入他的懷中……

  寂寂北園裡忽然傳來纏綿的笛聲。

  素盈嘆了口氣,走到桂樹旁的長廊下,坐在闌幹上出神。

  清幽的笛聲讓她心裡一片微涼——那是緬懷荒夜的樂曲,唯有見過星垂闊野、冷月如雪、銀甲結霜的人,才能吹出這樣的曲調。

  這樣的人,整個素府只有一個。

  素盈聽著聽著,心裡就有一處針尖大的地方發酸,跟著吹笛的人一起感慨起來。待一曲終了,她才發覺坐久了,手有些冷,可心裡卻靜了許多。她喜歡這時候的心境,安詳平和。於是她坐在那裡沒有動,靜靜看著雲天在桂樹的枝頭變幻。

  “……阿盈。”

  有人這樣叫了她一聲,聲音那麼柔軟,像是怕驚動了落在花蕊上的蝴蝶。

  素盈卻受了驚,呼地站起,怔怔地不能動彈。

  素震仍是那身便裝,青色的外衣沒半點花紋,玉色的腰帶簡單結實,除此之外,他渾身上下一件裝飾也沒有,樸素得不像素氏公子。他身後的馨娘,頭上手上有幾件不錯的首飾,倒比他更像大戶人家的兒女。

  素盈這時才認真望了素震一眼:那天匆匆錯過,她只覺得二哥比上次見面更威嚴,更穩重,此刻卻懷疑那天只是錯覺。他的神色較從前更堅毅,可雙眼卻更溫和。

  “二哥……”素盈訥訥地喚了一聲,稍稍欠身。

  他向她走近一步,素盈忙向後退了一步。

  他再走進一步,她為難地看他一眼,又向後一退。

  他不容她連連退步,兩步走到她身邊,拉著她並肩坐在迴廊低矮的闌幹上。“二哥!”素盈注意到馨娘詫異的神色,急促地低呼一聲:“這不行!爹不准……”

  “阿盈,你近來還吹笛子嗎?”素震並不接茬,反將手中的玉笛送到素盈面前,含笑說:“來,吹那支《送秋聲》吧!我見過的人,沒有一個比你吹得更好。”

  素盈侷促不安地又看了馨娘一眼:這婢女竭力裝作鎮定無事,可她分明也在奇怪兄妹二人的言談舉止。

  “妹妹好久沒吹過。”素盈沒接那支玉笛,淡淡地說,“已經記不清調子了。”

  素震看著她的側臉笑了笑,轉身對馨娘道:“去我房裡把曲譜拿來。”

  素盈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瞥見馨娘露出那種古怪的神情。素盈彷彿虧心似的把頭低下,直到聽不到馨娘的腳步聲,才嘆一聲:“二哥……要讓爹知道,又該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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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你總是怕別人不高興,總是想著讓別人高興——你自己何時高興過?”素震將玉笛的吹孔在袖上輕輕一拭,“這玉笛好久沒與舊主重聚,大約也想念你。”

  素盈接過來,撫摸著隱隱透出青色的白玉笛,將它送到唇邊。

  《送秋聲》是素盈的亡母最擅長吹奏的曲子,這支“送秋”也是她最心愛之物。這兩樣都為素盈繼承,可它們帶給她母親的命運,她無法繼承。

  素盈記得母親曾說,她藉著“送秋”與《送秋聲》遇到了素盈的父親,也許不是最圓滿的結果,但也無悔無怨。那時有個婢女打趣,說六小姐不用進宮,沒準有朝一日也靠這兩樣覓得一個如意郎君。

  那時素盈多大?三歲?太小了,以至於她有時也懷疑回憶中的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可她記得那麼清楚:她記得母親說,“傻瓜!難道不進宮,她就不是素氏的女兒了麼?……素氏的女兒,結果都是一樣的……”

  一曲《送秋聲》在低徊的尾音中漸漸飄渺遠去,素盈放下玉笛,拭去眼眶中尚未垂下的一滴淚,默默無語。

  素震也沒有說話,靜了片刻才緩緩道:“白家的事,我聽說了……”

  素盈一愣,不曾想他忽然提起這一樁。她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退婚時彷彿天崩地裂,如今已如同往事經年。

  “你若恨他,不必忍著……”素震說著,定定望向素盈。

  素盈彷彿從那目光裡看到殺機,忙搖頭;“我不恨信默。”

  “那麼就是愛他?”

  素盈臉紅了,不太習慣聽到哥哥如此直率地說出那個字。“哥哥,別再問這個!”素盈收斂容色,道:“如今家裡出了八妹的事,大家都心煩意亂的,你怎麼還有心思說這些?”

  “我連淳媛的樣子都記不清,只怕她也認不出我。”素震笑了笑,望著素盈,望得她心慌。“況且,她的事,結果也不難猜測。”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素震又問:“你很久沒給我寫信。是不是家裡的人又說那些無聊的話?”

  素盈輕輕搖頭,低聲說:“我們寫的不過是家常小事,他們有什麼好說?”

  “可我聽四夫人來信時說,你的倔脾氣犯了,偏不告訴父親我們寫些什麼……結果把他惹急,拿那些信撒氣,一把火給燒了。四夫人說,你為那灰燼大哭一場,鄭而重之地埋了——是不是真的?”素震問。

  素盈把頭低下,不答他。素震伸手握住素盈的手,正欲說什麼,忽然聽一樣東西夾著風飛過來。他連忙把素盈抱在懷裡往一邊躲閃。

  那樣東西狠狠打在素震肩膀上,他悶哼了一聲。

  “二哥!”素盈掙脫他的雙臂,一眼見到擊中素震的是一柄劍鞘。

  劍還提在素老爺手中。他氣得臉色鐵青,大概原本想拔劍傷人,最終只是用劍鞘小小地教訓。那是素颯的佩劍。素颯站在他身邊,望向素盈時帶著責備,調轉目光看素震時,卻變成了冰冷。

  “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素老爺大喝一聲,將劍擲在地上。

  “爹!”素盈叫了一聲,立刻被素老爺怒斥:“你馬上回房裡呆著!颯兒,把你妹妹帶走!”

  素盈見他蠻不講理,知道同他爭辯是白費口舌,黯然看著素颯沉著臉走過來——三哥也是武官,但與經歷風霜雪雨的素震相比,就好像溫弱的書生一般。他並不多看素震一眼,拍了拍素盈的肩說:“先回去吧。”

  仍坐在原處的素震忽地拉住素盈的袖子,慢悠悠說:“何必時時討人歡心,委屈自己?”

  素盈並未答話,素颯已推開素震的手腕,沉聲道:“二哥,阿盈不像你這麼傻。”

  素颯拉著素盈走了兩步,素盈忍不住回頭,正好看見素老爺一掌摑在素震臉上,素震的臉上立刻紅了一片。

  “爹!”素盈想摔開素颯的手折回去,但素颯卻牢牢抓住她不放。

  素老爺冷眼看著素震道:“我不管你心裡想什麼!阿盈名分上是你妹妹,這一輩子就只能是你妹妹!我在名分上是你爹,你這輩子都不能忤逆我——我說過,不准你靠近阿盈十步之內,你怎麼敢坐到她身邊?!”

  素震緩緩地站起身,比素老爺還要高半頭。他居高臨下地望著素老爺,一字一句說:“因為我從來沒打算照你的話去做。”

  “畜生!”素老爺拾起劍鞘,反手便向素震劈頭蓋臉地打。

  “爹!別打了!”素盈見素震並不反抗,不由得大叫起來:“哪有這樣打人的?!”

  “老三,還不把你妹妹帶走!”素老爺氣呼呼地瞪著素颯。

  素颯勸了素盈兩句,她根本不聽,只是用含怒的雙眼狠狠望著父親。素颯見勸也沒用,索性將她攔腰抱起,扛在肩上便走。

  “哥!你、你放下!”素盈驚叫了兩聲,素颯根本不理會。

  素盈眼看父親又打素震,劍鞘尚未落下,就被人擋住——竟然是捧著一疊曲譜的馨娘。她想看接下來會如何,但素颯扛著她轉個彎,她眼前只餘一道牆壁,再看不見素震。

  素老爺心知:就是把素震打上三天三夜,他的牛脾氣也不會收斂。所以他不過想隨便教訓教訓這個養子,打一打他的氣焰,待到有人來勸解,差不多就是收手的時候。

  可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擋在素震前面的竟是個面生的婢女。素老爺愣了一下,怒喝道:“放肆!”

  他氣勢洶洶,把馨娘嚇了一跳。素震沉聲說:“這裡沒你的事——你讓開。”

  馨娘鼓起勇氣,睜著一雙大眼睛直視素老爺道:“郡王不能打將軍!將軍這一兩天內還要去相府做客,臉上有傷如何見人?”

  素老爺眨了眨眼,著實意外。“你、你去相府做什麼?”

  素震並不理他,對馨娘道:“走吧。”竟撇下素老爺若無其事地走了。

  這邊,素颯走出老遠,把妹妹放下,靜靜地為她理了理頭髮,開口時口氣已柔緩許多:“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與二哥夾纏不清,絕非明智。”

  見他心平氣和,素盈也沒了脾氣,委委屈屈地說:“我沒有……難道我願意惹爹生氣嗎?是爹胡思亂想!我知道家裡人都正為八妹的事情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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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素颯望著她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人死不能復生,再吵也沒意義。別說阿槐死了,即便是聖上,也有駕薨之日。只有目光短淺的人,才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我想的是更長遠的——東宮妃今年七月搬入東宮,算是正式完婚了。今年年底,東宮要選一位太子側妃。”

  素盈呆呆地看著哥哥,忽然有些心灰意冷,淡然道:“哥哥為何說這個?”

  “宮中只有東宮妃與側妃是隨東宮的狀況應時而定,不必在七月進行、不必按年紀選定。”素颯雙眼流轉亮晶晶的光彩,滿懷自信地對素盈道:“阿盈,你不能在這時候傳出半點有辱名聲的消息——你要做東宮側妃,絕不能讓人抓住半點話柄!”

  “我不去!”素盈一口拒絕,“我絕不再踏入宮廷!”

  素颯看著妹妹,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真的?你真的是這麼想嗎?”

  素盈把臉別到一旁,又道:“再說,哥哥如何認定我就是那唯一一個被選中的側妃?”

  “因為,我從到東宮身邊的那天,就為這件事情做準備。”素颯托起妹妹的下頜一笑,道:“我相信,天下再沒有人下到我的功夫。所以,天下再沒有誰的妹妹比我的妹妹更有勝算。”

  “你……你說什麼?”素盈的心一沉,沉到了一個很陰冷的地方。

  素颯見她的表情難看,柔聲道:“你的生日不好,注定不能隨侍帝王。東宮正妃也難輪到我們家,所以……”

  “所以你從十年前做太子侍讀時起,就打算讓我做他的側妃?”素盈看著哥哥,越看越心寒,“所以,你總是在他身邊說我的好話,說我喜歡讀書,有才氣,還願意親手調羹,很賢淑。連我被逐出宮廷的時候,你也在他面前說我不願連累他,不願讓他為我求情——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這樣說!”

  “而你,出現在他面前時,沒有讓他失望,也沒有讓我失望。”素颯用雙手抓住妹妹的肩膀,溫和地說:“阿盈,你聽我說——東宮並不喜歡東宮妃。他不喜歡素氏刻意調教出來的女人,不喜歡那種精於應對、善用心計、像是名匠精心雕琢出來的工巧女人。你沒受過那種教育,你單純、柔弱,有時勇敢,可以為救他不顧一切,有時膽怯,會說錯話、落眼淚……你做的一切都讓他喜歡!他忘不了你!”

  “然後呢?”素盈冷笑著問。

  素颯不以為意,繼續說:“你看不出來嗎?所有的跡象都在說:只要你的名字出現在玉冊上,那麼你就是那唯一一個。阿盈,你該知道:東宮側妃待東宮登基之後,就是日後的貴妃!”

  “哥哥你太天真了!”素盈不耐煩地搖頭,“事情怎麼會這樣簡單!我現在就可以預見——東宮側妃將是東宮妃的妹妹或者堂妹,而不是你的。你的妹妹,根本不想參選。”

  素颯一把抓住素盈,不准她走開,“傻丫頭!東宮為你做的還少麼?你做奉香被皇后冷落,他為你求情;你被逐出宮,他想要收留你;你跟司庫吵鬧,他為你在後宮動了刀——東宮受宮廷約束,並不能像尋常少年那樣隨心所欲,他為你做的已經讓人印象深刻。他很明白地表示了對你的心意!”

  “所以皇后不會允許我去他的身邊。”素盈一邊搖頭一邊說,“哥哥以前對我說過,皇后早認定東宮屬於她的侄女。怎麼到這時候,又把這一層忘了?”

  “如果,皇后對這件事情放手不管呢?”素颯笑得高深莫測,伸手在妹妹鼻端一刮,“你只要乖乖在家裡,不生事、不跟二哥傳出閒言碎語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哥哥!”素盈還要抗議,素颯的神情已變得嚴肅,不容她多話。

  素盈無奈,悵然嘆道:“那時……當我想要嫁人的時候,哥哥說信默不是好人——其實,不管我想嫁給誰,你都能找到一大堆毛病,不願讓我出嫁,對吧?你只想讓我嫁給東宮。”

  素颯一句話也沒有說,抿緊嘴唇,伸手在素盈肩上溫柔地輕拍一下,立刻收回手,轉身走了。

  二五章 收網

  宮中對淳媛一事的處斷,經由素瀾傳回家中——柔媛是她的親姐姐,她又身在相府,比素府的人更早知道了結果。

  據素瀾說,死去的淳媛很有可能被追封為淳嬪。目前尚不確定,是因為朝中有人作梗,以為她以選女之身受封淳媛已是特例,以此封號入葬就是極大的恩典,再加封為嬪實在不合情理。而皇帝看似已拿定主意,一定要追封。

  “不過這事情也難說。他拿定主意的事情多了,有多少辦不成的,大家心裡清楚。”素瀾這樣說。

  素盈忙狠狠白了妹妹一眼:“別亂說話!讓別人聽去多不好——宰相的兒媳婦不把聖上放在眼裡,別人會怎麼揣度宰相?”

  “姐姐,你真夠有決心——自打白家退婚之後,你再沒叫過他一聲‘義父’!”素瀾看著姐姐嘆道:“虧我婆婆還經常提起你,想讓你過去走動呢!我跟她說你這脾氣不同別人。”

  “等著聽你說二姐的事呢,誰跟你閒扯?”素盈放下臉。“你剛才怎麼跟爹講的?他都不讓別人進去聽……”

  素瀾低聲道:“這次一共抓住四個對阿槐做手腳的選女,據說是恨阿槐升得比她們快——我看也不一定。這裡面的水深著呢!搞不好是皇后借此機會提前處理那些出類拔萃的選女……我這是瞎猜,你隨便聽聽就罷了。”

  “別費勁去瞎猜,說二姐!”

  “二姐還沒定下來。”素瀾有點傷感,“我聽說她自從軟禁在宮裡,整天神經兮兮地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大姐常去看她,可她一次都不見。也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說著她忍不住落淚。

  素盈忙拿絲絹為她拭淚:“別哭別哭!小心動了胎氣!”

  素瀾止住眼淚,勉強笑道:“拖久了是好事!說明聖上還捨不得她。只要保住命,一切都好辦。”

  “哪裡會有那麼嚴重?”素盈微哂道:“應該、應該不至於有性命之虞吧?”

  素瀾不作聲,半晌才恨恨道:“我求了宰相好多次,求他幫幫柔媛。好歹他兒媳婦我與柔媛是親姐妹,我現在又懷著他們家的骨肉,給他跪來跪去也怪可憐的吧?他竟根本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我跟雲垂鬧了好幾天,可雲垂對他爹根本無計可施。看他那樣我就恨——真想知道有朝一日他被人踩在腳底下,是什麼臉色!”

  “他可是你公公,他垮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又說傻話!”素盈急忙連聲勸解道:“別動氣!我才看著阿槐因為身孕壞了性命,最怕見你挺著肚子還毛毛躁躁、心急火燎,你小心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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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素瀾反來安慰她:“姐姐,淳媛、柔媛的事自然有爹來操心——你只是個女兒家,早晚要從家裡出去,何苦為她們想那麼多?就是天塌下來了,自然有爹和哥哥們擋著呢!你都十六歲了,過兩個月一過年,又長一歲。這年紀該愁著嫁人才對。前一陣還見爹為你忙活著找婆家,現在他焦頭爛額的,對你的終身大事不聞不問,這不是耽誤你麼?我讓雲垂留心幫你物色——他朋友多,大多與咱家門當戶對,與你年紀也相仿。你安心等著嫁人才是正經。”

  素盈自然不把素颯要她參選東宮側妃的話告訴素瀾,隨意應付了兩句。

  素瀾見她並不熱心,嘆道:“難不成你還惦記著白公子?哦,現在該改口叫‘駙馬’才對!姐姐……說實話:他人是不錯,但還沒好到讓別的公子黯然失色。你也拿正眼看看別人吧!”

  軒芽這時候埋頭走進來,低聲道:“小姐,二公子來了,在小院門口呢。”

  素盈站起身,一陣鈴聲隨她搖動:“請二公子進來吧。”

  素瀾笑道:“我說呢,姐姐怎麼又把這些鈴鐺掛上了……”

  素震進屋時,軒芽立刻搬了一張椅子放在素盈幾步開外的地方,說:“二公子請坐這裡吧。”

  素瀾仔細看著素震,向素盈奇道:“這是二哥?多年不見,我都認不出了!”又向身邊一個貼身丫鬟說:“——這不是前天在府裡遠遠看見的那位公子麼?”

  那丫鬟捂著嘴笑道:“可不是嘛!少夫人還說,這位面生的公子跟六小姐倒是般配!”

  素瀾嫌她多嘴,白了她一眼,向素震笑道:“原來竟然是哥哥!小妹真是有眼無珠,連自家哥哥都不認得了。哥哥這七八年來沒回家幾次,偶然回來一次也不惦記妹妹,恐怕也不認得我了吧?”

  素震默默一笑,“那天我見到相府女眷就避開了,想不到是妹妹。”

  素瀾又笑道:“原來送給相爺一名美婢的就是你——哥哥要小心了!我婆婆對你恨得咬牙切齒呢!”

  “那便要煩勞妹妹從中說和。”素震淡淡地回了一句,神色還是穩如泰山。

  “怎麼?哥哥將馨娘送給宰相了?”素盈乍一聽說,稍感吃驚,心想難怪這兩天沒看見馨娘的影子,更想不到二哥竟然也去向宰相獻慇勤。

  “那婢子叫馨娘?”素瀾看了看素震,對素盈道:“要說往相府裡送美女的人也不少,一出手就是十個八個、十對八雙,相爺很少放在眼裡。唯獨二哥送來這位……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至於傾國傾城,巧在她與相爺很投緣……不知二哥所托何事,我看,成功的把握很不小啊!”

  素震仍是笑笑,並不透露什麼。他當著素瀾的面拿出一隻樸實無華的木盒,盒面不帶一點花紋裝飾,跟他的作風很一致。

  “聽說六妹這兩天夜裡又睡不著,我剛好有一根不錯的首烏藤,還有些茯苓、龍齒什麼的……你拿去用吧。”素震放下木盒,就要起身告辭。

  素瀾聽了笑道:“我婆婆這兩天也睡不好,正在找好的首烏藤呢。哥哥定是沒下足功夫打聽相府的消息——要不然,你這盒東西往宰相夫人面前一送,她估計也沒那麼大的火氣怪你送宰相一個美人。”

  “那你給琚夫人捎去吧,記得要說是二哥送的——”素盈不想收素震送的東西,剛把木盒往素瀾手邊推了一寸,素震已一步跨到她身邊,將她的手按在木盒上,道:“難道我不會送人情麼?給你的,你就留著!”

  素瀾怕下人看見這場面不好,忙打圓場道:“是呀是呀,我婆婆想找什麼藥材找不到?姐姐不用操心,先養好自己的身體。”

  素震見素盈不再說什麼,才轉身離開。素瀾又坐了一會兒也回家去了。

  素盈打開木盒一看:裡面是幾個格子,每格中都是極難得的藥材。尤其當中一段首烏藤,在北方很少見這麼大而好的。素盈數了數各樣藥材,心裡已猜到這原本是素震為宰相夫人準備的禮物。這麼一想,她就更為難,爽性放任自己一次,什麼也不想,對軒芽道:“拿給府裡的范先生,讓他煎好——你在旁邊看著他。”

  又過了幾天,素府忽然來了一名相府的家人,說是琚二公子派來的。

  素老爺這時如驚弓之鳥,一聽是素瀾的夫婿派來的,就怕是素瀾的身子出差錯,忙將來人請入後廳。

  誰知那人帶來的卻是另一個天大的消息:柔媛在宮中自盡了。

  柔媛向淳媛下咒的事,素老爺原本就沒在家中聲張,只有素盈、素颯與他知道實情。素瀾是從婆家聽說此事,也沒敢對母親說實話,只告訴她柔媛受了點牽連。素老爺怕十二姨娘與三姨娘鬧騰起來,還特別留心防著這兩人。

  如今柔媛一死,紙再也包不住火。

  素府的夫人們平常也算厚道,並不說長道短。可這把火一燒起來,她們便紛紛坐不住。何況柔媛是三姨娘的女兒,而三姨娘一向不得人緣,更不用說有幾位夫人打從七八年前就懷疑她毒害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如今柔媛自盡,素府中竟是冷笑的人居多。

  十二姨娘自淳媛死後就纏綿病榻,素老爺特別關照過下人,不准讓她傷心動氣。可偏有人搬弄是非,竟將柔媛說成暗害淳媛的主謀,所以才畏罪自殺。

  十二姨娘一聽就掙紮起身,要與三姨娘拚命。

  素府當中又鬧哄哄為她們拉架——三姨娘驟然受到喪女的打擊,本就像瘋了似的,一口咬定有人栽贓誣陷柔媛,還害死了她。這時見眾人偏袒十二姨娘的多,她不免口不擇言,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更惹人生厭。

  素盈起初為二姐之死大吃一驚,原是為勸架而來,見場面鬧得太難看,心中厭惡,便退到僻靜處,命人找來琚府的下人,問:“少夫人可知道此事?”

  那下人搖頭回答:“二少爺怕少夫人動了胎氣,還沒有告訴她。”

  素盈點頭道:“這事是瞞不住的,要提前讓她有點準備,慢慢讓她知道。不知琚二公子還有沒有說過別的什麼?——柔媛娘娘怎麼沒了的?她宮中就沒人發現麼?怎麼沒救過來呢?”

  那下人道:“小的不清楚——我家二公子寫了一封信給郡王,大概郡王已知道其中詳情。”

  素老爺今日心情極差,無力聽一群女人們吵鬧,把自己悶在書房裡。素盈打發了那人,便前往父親的書房。

  她裙上繫了十幾個銀鈴,一路上叮叮噹噹,在安靜的南園勾出清脆的迴響。

  素老爺連日勞心費神,正獨自在書房裡踱步。聽見銀鈴聲由遠及進,他知道是素盈來了,停下腳步等她。

  “爹——”素盈低低地喚了一聲,見父親神情冷峻,心裡不由顫了一下,說不上為何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素老爺用極慢的腳步走到素盈身邊,像是沉重得邁不開腿。“阿盈,”他拉起素盈的手輕輕拍了拍,用一種聽天由命的口吻道:“我們家,大約是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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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素盈驚道:“爹在說些什麼?!”

  素老爺苦笑著拿一封信在她眼前一晃:“你二姐,柔媛,是服藥自盡。”

  素盈連連搖頭:“不會!柔媛被軟禁宮中,哪裡來的毒藥?若真是中毒斃命,那更像是有人暗害!”

  “藥,是麗媛給她的。”素老爺淡淡地說,“是你大姐麗媛給她的……據說,柔媛連著幾天白日見鬼,神志不清。麗媛不忍心,給了她一些安神的藥。誰知柔媛一口氣全吃了,以致中毒身亡……我不忍心告訴你三姨娘——麗媛因為在宮中私傳藥物鬧出人命,昨天已被剝了封號,沒入丹茜宮為奴。”

  素盈驟然聽到這噩耗,怔怔看著父親,只反覆說著“不可能”,再說不出其他話。

  “你大哥和三哥剛才進宮去了。”素老爺拉著素盈的手,頹然跌坐在一張椅子中,“我看,他們去也惘然,只能為你二姐收屍而已……我把活生生的女兒送進去,她死在裡面,皇家連她的屍身也不要,給我們送出來了。”

  素盈一陣心寒——只有獲罪的嬪妃才以席捲屍身送歸,沒想到姐姐在宮中過得小心翼翼,最後竟是這般下場。

  “我想不通——大姐二姐都是從小精心調教出來的,為在宮中生活做了十年准備……就算這幾年性子變了,但是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們決不會輕生!我不信二姐竟然這樣死了。”素盈咬咬牙又加重語氣道:“我更不信大姐會傻到違背宮規傳遞藥物!”

  “我也不信。”素老爺幽幽地說,“可我已經無力去想其中的細枝末節——什麼才是真相?阿盈,我告訴你吧!真相是:有人要把我們家趕出宮廷!死的死、廢的廢……你等著看吧——用不了多久,丹嬪也會倒霉。也許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也許有個神秘的人,揭發她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不光彩的事;也許有許多人沆瀣一氣,狀告她素來飛揚跋扈,有虧德行;也許,根本不用費這麼多腦筋,就說她連自己的兩個侄女也管不了,致使手足相殘……”

  “爹,別再說了!”素盈見父親胸口起伏,急忙勸止。

  “阿盈,你看不出來嗎?這是張網——從淳媛的孩子,到我們家在後宮裡的每個人,都在這網中——我們,被人家一網打盡了!”

  “爹爹你太多心!”素盈去一旁為父親倒了碗茶,跪在父親身邊寬慰:“後宮素氏那麼多,人家何苦專門來為難我們?”

  素老爺一口也喝不下,將茶碗放到一旁,不住自責:“我如今後悔啊——是我當初得意忘形,事做得太絕,話說得太滿!惹了人也不放在心上,才有今日咎由自取!”

  “爹爹說到哪裡去了?!”素盈陪笑道:“大哥是駙馬,三哥又在東宮任要職,七妹是宰相大人的兒媳——只要這三人在,我們家就沒事。在後宮從始至終未曾揚眉吐氣的素氏多了,還不是一樣過日子?”

  素老爺看了她一眼,哀聲嘆氣:“你這傻丫頭!要像你說的那麼簡單,素氏先人們也用不著幾百年來不斷把女兒送進宮去。不說別家,就說我們家——鳳燁公主的身體你也知道,那麼弱,不知哪天就沒了;你三哥從小陪伴太子,並無什麼功勛,如今做到右衛率,至多再升上左衛率,這就是頂到頭了;再說阿瀾,不管多風光,也只是人家的兒媳婦,不是人家供的菩薩!她在宰相面前連為她姐姐說句話都不管用,更何況來保我們家?”

  說罷他閉上眼睛,長久地沉默著,半晌才說:“你下面那三個弟弟如今還小,待到長大,怕是要吃苦……”

  素盈有三個弟弟,比素瀾素槐小七歲,生在好年份,可惜沒有一個女孩兒。如今他們才八歲,都在別院中讀書。

  素盈脫口道:“像二哥那樣歷練一番,不是也很好?雖然在邊城過了幾年苦日子,如今任期完滿,也能調回京中了。踏踏實實地陞遷,終歸讓人放心一點……”

  不等她說完,素老爺就冷冷地看著她。素盈一接觸他的目光,便噤聲不語。

  “要我的兒子每個都像素震那樣吃苦?要他們戰戰兢兢倚仗有權勢的人、盡心竭力看別人臉色?他們萬一出了事,連一個在天子身邊為他們求情的人也沒有?你……簡直不像素氏的女兒!”素老爺短促地哼了一聲,素盈卻從這一聲之中聽到另一重意味。她垂下眼睛,聲音瘖啞:“爹爹想要女兒怎麼樣呢?”

  “家裡現在只剩你一個女兒,你說我想要你怎樣?”素老爺從容地說:“你三哥跟我提起過今年年底為東宮選側妃的事。他說你不大願意。”

  素盈緩緩地站起身,冰冷的聲音夾在顫抖的鈴音裡:“爹爹……你可想過:女兒若是進去,一樣要吃苦。女兒一樣要戰戰兢兢、盡心竭力看人臉色,一樣會出事,一樣會遇到無人求情的局面……甚至,女兒也許和姐妹們一樣,死在裡面……”

  素老爺靜靜地看著她陰沉的臉,一字一句說:“那要看我們父女的造化——我必須放手一搏,而你,要保證自己不能死!你明白嗎?!”

  這一霎,房中光線昏沉,素盈忽然看見了十幾年前的一幕:同樣黯淡的房內,她美麗的母親對身邊的婢女說:“素氏的女兒,結果都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素盈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父親的著魔,還是讚歎母親的先知。

  “女兒……明白了。”她慢慢欠了欠身,從父親的書房退走。

  鈴聲在素盈空蕩蕩的心裡迴響,連回音也是涼涼的。不管布網的人是誰,那人該很高興有一份額外的收穫——她心說:這張網,又將收入一條叫素盈的小魚。

  二六章 東宮側妃

  素震不知從何時起站在父親的書房外。素盈出來時沒有看見他,自顧自茫茫然地往前走。素震就默默地跟了她一路。

  行至一處安靜的地方,素盈回過神,聽見了素震的腳步——不需要回頭確認,她就知道是他。

  她停下來,背對著他問:“二哥,什麼事?”

  素震看著她一頭長發披在背上,她的雙肩那麼嬌小,忍不住心疼,輕聲道:“你和他的話,我聽到了——你又勉強自己,做那不願意做的事情……”

  素盈仍是背對著他,口氣有些遺憾:“二哥是男子,不願聽、不願照辦,可以走,可以獨自去闖。我只是一個女兒家,不願聽又如何?我只能聽。不願照辦,也只能照辦。”

  “阿盈……”素震走到素盈背後,低低地說:“不能拖延些時日麼?”

  素盈有些奇怪,問:“為什麼拖延?要拖到何時?”

  “不必很久——我帶你走,不會讓你入宮,不會讓你步上宮裡那些女人的後塵。”素震的聲音越沉越低,最後幾乎是在素盈耳邊幽幽地嘆氣。

  素盈心裡有一剎那的溫暖,心想:畢竟還是有一個人,不會將她視作放入後宮的工具。可她明白素震無非是痴人說夢,於是這溫暖轉瞬即逝,她勉強笑道:“二哥又在說笑了……”說著向前走了幾步,將素震留在身後。

  素震大步追上她,小聲說:“你若願意,就表示給我看——不去參選的辦法有很多,我們家的姐妹就有好幾個沒能踏入後宮,不是麼?”

  他這樣一說反而讓素盈不安心,轉身問:“二哥,你……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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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素震並不說破,仔仔細細地看了素盈一眼,轉身走開了。

  那天晚上,素沉與素颯帶著柔媛的屍身歸家。兩人臉色都不好看,只與父親在書房短短地談了一會兒,就各自去休息。

  三姨娘伏屍痛哭了一場,親手為女兒梳洗打扮,彷彿她還是生人一般。眾婢女都被她的樣子嚇到,不敢靠近。下人們怕她傷心過度出了什麼亂子,去請大夫人作主,可素夫人及眾姨娘都嫌死人晦氣,並不理睬。

  下人們又找到素盈那裡,可素盈心中也怕見死人,何況她原本就不願入宮,卻要不得已進去,怕見了姐姐的屍身之後對宮廷更加恐懼。但思及姐妹一場,終究血濃於水,素盈從妝匣裡挑出一付最好的首飾,是七寶金銀錯的一對髮簪、一對耳墜、一雙鐲子和一隻帶鉤。她向軒芽道:“這還是當日離開宮廷的時候,皇后娘娘賞賜的——也算一件珍貴東西。讓姐姐戴去吧,也算妹妹我一點心意。”

  軒芽膽小,很不情願地去了,不久就臉色蒼白地跑回來,失了魂似的向素盈說:“小姐,三夫人那樣子,簡直嚇死人了!”

  素盈忙問:“不會出什麼事吧?”

  軒芽幾乎哭出來,說:“奴婢進屋的時候,就她與二小姐……在屋裡,連她身邊的丫鬟都不敢進去——回想起來,奴婢也不知自己膽大還是膽小……總之,奴婢與三夫人說了一句客套話,放下東西就跑了。”

  素盈一陣難過,又問:“三姨娘在做什麼?沒與你說什麼嗎?”

  軒芽一臉苦相,像是想要嘔吐:“三夫人根本沒看見奴婢——她、她在看二小姐的、的屍身……她把二小姐的衣服都扒了,嘴裡還嘟嘟囔囔……”

  素盈心中驚奇,“她這是做什麼?”

  軒芽揉著胸口道:“奴婢不知……好像聽她在說:‘痣呢?痣哪兒去了’……”

  素盈驟然渾身冰冷,厲聲問:“你聽清楚了?”

  軒芽嚇一跳,慌張地連連搖頭:“奴婢,奴婢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素盈怔了怔,和顏悅色道:“我不過隨便問一句,看把你嚇成什麼樣了!……算了,今晚這趟差事也夠你受的——小廚房裡還有些點心,你吃兩塊壓壓驚,趕緊去睡吧。”

  軒芽如蒙大赦,急忙走了。

  這天夜裡,素盈總覺得自己能聽見府中某個地方傳來不安的響動。她心裡發毛,悄悄起身點上燈,睜眼躺在床上,不敢睡。這樣躺了一會兒,她心裡越發清醒,乾脆披衣下地,輕手輕腳從箱中翻出一隻布包。

  她習慣把貴重的東西分開來放,這樣萬一有個閃失,不至於蕩然無存。正是因為這個習慣,素震寄來的信也只被素老爺奪去一半付之一炬,還有一疊保存在素盈的箱底。

  素盈坐在燈旁,一封一封挨著看。只看一眼信封,她就能想起其中說了些什麼——素震從前每兩個月寄來一封信,每封信中都寫著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每天寫一小段。素盈覺得他這寫法十分新鮮,也照樣給他回信。雖是兩月與他通信一次,卻像是每天都在攀談。

  那時候素盈的年紀不大不小,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與三哥雖然親,但正因為太親,有些話反而不情願說與他聽。素震一則與她似兄妹又不似兄妹,從不對素盈的事情指手畫腳;二來他遠在千里,少了當面言談的難堪;三是信的內容不會為外人知道,如此又少了許多尷尬。於是,素盈有些不與素颯說的事情,也對素震講過。

  思及此處,素盈臉紅了紅,展開一封信看。

  紙上寫的內容,素盈已看不到心上,只將素震的一手好字從頭看到尾:他的字大而磊落,下筆沉穩有力,不帶一點花哨。素盈小時候曾偷偷地模仿過,但女孩兒的字較之終歸娟秀幾分,始終學不像。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在深夜中傳得格外遠……素盈嚇得心驚肉跳,坐在桌邊一動也不敢動。

  房門嘣嘣響,素盈跳起來,幾乎是尖叫:“誰?!”

  “小姐……小姐,我、奴婢害怕……”原來是軒芽也沒睡,可憐兮兮地來敲素盈的門。

  素盈慌忙把信包好,重新放入箱中,才道聲:“進來。”

  軒芽嚇得快要哭出來,甕聲甕氣地問:“小姐……你聽見剛才那聲音沒有?”

  素盈系好衣服,拉著軒芽說:“不怕!咱們去看看——在這裡瞎想,越想越嚇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就不怕了。”

  軒芽死也不敢與她同去,素盈又安慰了兩句,小丫頭才拎出燈籠與素盈一道前往三姨娘那邊。

  素盈走到三姨娘的小院不遠處,恰好看見幾個粗壯有力的婦人把三姨娘推推搡搡塞入一輛牛車。她看得驚詫莫名,急忙快步走上前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沒人理她。

  素老爺從小院中走出來,向那些人道:“走吧!”駕車的人低低吆喝一聲,車輪便緩緩地轉動起來。

  素盈聽見牛車內的三姨娘發出咿咿唔唔含糊不明的悶聲,分明是被塞住了嘴,不禁心虛地叫了聲:“爹……”

  素老爺目光灼灼,像夜裡最冷的星星。“大半夜的,你來做什麼?”

  “女兒睡不著,聽到這邊有動靜。”素盈覺得手足有些涼,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姨娘她,怎麼了?”

  素老爺不說話,素盈又追問一句:“姨娘到底怎麼了?”

  “你三姨娘太傷心,扛不過去,瘋了。”素老爺望著壓在宅院上方的幽黑的夜空,輕聲說,“我送她去別邸休養,那邊清靜。”

  他這樣說,素盈不敢再多話,訥訥地領著軒芽折回自己的小院。她心中有底,一關上房門便提醒軒芽:“今晚這不是什麼值得聲張的事,你切記不要跟別人提起。”

  軒芽不住點頭。素盈又道:“還有……你也知道,三夫人瘋了,她的話是不能當真的。你聽去的那些,更是萬萬不能再提——我知道你這孩子愛說話,當心讓郡王知道了,為難你。”

  軒芽這一夜已受夠驚嚇,這時哪裡還經得住她說,徑直跪下向素盈央求道:“奴婢以後再也不敢跟那些大丫鬟老婆子們胡說八道了!奴婢什麼也不說——奴婢什麼都沒看見!”

  素盈忙扶她起來,為她擦了眼淚,柔聲道:“我知道你這孩子心不壞,只是有時候管不住嘴巴。我看得出你常偏袒我、說我的好話,所以我也不捨得見你有個三長兩短……在這家裡,說些閒話倒也無傷大雅,只是養成了習慣、管不住嘴,終歸要吃苦的!”

  “奴婢再也不敢了……”軒芽哭哭啼啼地賭咒發誓,素盈見她真心怕了,又說了她幾句,將她打發去睡。

  第二天全府都知道:三夫人因傷心成狂,被素老爺連夜送往祁城的消夏別墅去了。

  轉眼十月,素府為柔媛下葬,因她死得不光彩,也不能為她鋪張,只做到不失體面。忙完了這件,又為素盈籌備參選東宮側妃的事宜,人人忙得暈頭轉向。

  這時候素盈聽說:皇帝又帶隊出獵。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05
五九

  原本她對皇家狩獵並不在意,這時聽來卻不免憤憤:淳媛柔媛屍骨未寒,這個讓她們爭來奪去的男人卻已經把她們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次出獵讓素老爺同樣覺得不是滋味,但他的著眼與素盈不同:他看到的是丹嬪未能隨行——這是她入宮之後第一次沒能跟皇帝同去,素老爺不免有些擔心,與此同時就更加不遺餘力地為素盈的事操勞。

  十月底,東宮側妃人選內定在素氏七個支脈,每家一人。自素盈列入候選,宮中就有謠傳說素盈與東宮早有交情,雀屏中選的勝算極高。素老爺這次學乖,人前人後都不敢有半分猖狂,遇到有人向他提起此事,他便敷衍過去。

  這年冬天的雪來得很晚,直到素盈生日前一天,才落了冬天第一場雪,且一下就下得鋪天蓋地,不消一日便沒住膝蓋。

  素盈年年在這天一大早起來,立在窗邊看雪,看在雪地上撲騰的小鳥。今日看不到一刻,小院的門口就熱鬧起來,把鳥兒都驚飛了。

  自素盈的母親死後,她就未曾過一個這樣熱鬧的生日:下人們來來往往,有的是代各位姨娘、兄弟送禮,有的是向素盈道賀,一時間喜氣洋洋,讓素盈不習慣。素老爺派人送來各種各樣的衣料、首飾,把素盈的床上都堆滿。素颯這天恰在宮中當值,也未忘記讓丫鬟送來他為素盈準備的一對明珠。

  待得人少一點的時候,一個丫鬟捧著紅木托盤進來,向素盈道:“這是二公子送給小姐慶生的。公子交待:小姐要是無心留著,就讓奴婢原樣端回去。”

  素盈掀了托盤上的紅緞,見素震送來的是一隻小木匣,打開一看,裡面是二十顆大小如一的褐色藥丸。她不動聲色地合上木匣笑道:“二哥送的禮物,我為什麼不要?我收下了。代我謝謝他的心意。”

  臘月十二,就是素盈入宮參選的日子。素盈大概是生日那天被人吵鬧一整天傷了神,加之連日緊張,已經渾身乏力地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竟有些病怏怏、無法出門的傾向。素老爺急得焦頭爛額,就怕她到時有閃失。

  沒想到十二這天一早,丫鬟來稟告說:六小姐早早起來梳洗打扮,精神爽利,全然像個沒事人似的,容色比往日還柔美幾分。素老爺鬆了口氣。按習俗,今天他不能見素盈的面,於是派八九個老練的老奴婢為她收拾停當,安排了牛車送她出門。

  素盈在丫鬟們簇擁下走到車邊,停下來不知在等什麼。丫鬟們摸不透她的心思,催了幾句,她還是定定地不動。

  直到看見素震疾步走來,素盈才輕輕笑了一下,向丫鬟們道:“你們退開吧。”

  素震大步走到素盈面前,見她裹了一件薄紅銀花面的白狐領斗篷,襯得肌膚如粉雕玉琢,唇上一點淡淡的胭脂,像盛放的花。她的一呼一吸都靜靜的,彷彿從花瓣上輕盈掠過一絲香風,吹動了頜前長長的狐毛領子。

  素震的雙目炯炯,呼吸急促粗重,帶著熾熱,在周圍的冷氣裡染出一片白霧。

  素盈看著他,默默從袖中抽出一隻細長的小木匣——正是十天前素震送她的禮物。

  素震一掂份量就知道其中的藥丸一顆未少。他將匣攥在手裡,聲音無喜無悲:“你沒有吃……”

  素盈沒答他,卻說:“這十幾年來,有三個男子說要帶我走——第一個是三哥,他從小就說要帶我離開這個家,可最遠只帶我走到南郊的楊樹林;第二個是白公子,他帶我走到一匹馬精疲力竭能走到的最遠處;第三個是你,震……”她有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因為她知道,他說要帶她走的時候,並不是以哥哥的身份。她看著他身子一震,笑了一下,搖著頭說:“可是,二哥……你又能帶我走多遠?你是我的二哥,這一點無法改變。當哥哥的你,能帶我去哪裡呢?”

  素震眼中的熾熱漸漸冷了,“我說過,只要你信我這一次……”

  “我是想相信你,所以才收下這個匣子——可是你不能坦誠地告訴我,要我相信什麼。”素盈緩緩地說,“我‘病’了這幾天,想等你來探望,順便給我一個解釋。但你沒有。你……只要我順從你的主意,卻什麼也不對我說……”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再沒什麼話想對他講,慢慢地轉身跨上車。

  下人們忙跟上來走在車旁。牛車輕晃著,輾過積雪。

  素盈聽到雪咯吱吱被車輪壓實,聽到車出府門時下人們的招呼吆喝,聽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幾個行人匆匆地路過……她聽到一切,唯獨聽不到自己心裡的聲音——心又靜又冷,彷彿從前生日時,小院中一大片無人踏足的雪地。

  二七章 意外·洵

  素盈進宮之後,被安排在東宮一間暖融融的偏殿裡,等候皇后與東宮召喚。

  她知道其他六位小姐也被安置在某處,一一等待傳召。她並不在意那些小姐是誰,也不在意自己與她們相比孰優孰劣。她知道這宮裡此刻應該是很熱鬧的,一定有很多宮女宦官在暗處看熱鬧,只等她們一露面,就對她們評頭論足……可她什麼都不在意,只覺得,要是這偏殿裡的火再旺一點就好了,她的前胸後背就不會一直這麼涼……

  她僵直地坐著,直到脖子、後背和腰都疼起來。

  一個宦官推門進來,垂著頭道:“素六小姐請吧。”

  素盈便木然跟在他身後。

  她機械地步入東宮,走到皇后與東宮夫婦面前大約五步的地方,行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大禮,靜靜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按理說,皇后應在這時候隨意與素盈聊幾句,問問她的家人,問問她的喜好。可皇后也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素盈。

  偌大的東宮一時靜如宇外,素盈聽見輕微的“嗶”的一聲,卻是宮中生火的銅盆裡迸裂了一塊木炭。

  “素六小姐的家人,我是知道的。”皇后嘴角帶笑,向周圍的女官宮女們說:“她是淳媛的姐姐,麗媛和柔媛的妹妹。”

  周圍的宮女大多早就知道這一層,這時候還是若有所思地交換眼色,看素盈的眼光也有些異樣。

  皇后又道:“不過素六小姐前些年在我身邊呆過一段日子,她的人品,我也知道——是個伶俐、懂規矩的孩子,與她姐妹們不一樣。”

  素盈只是無聲無息地跪在那裡,將她的話都當耳旁風。

  “不知素六小姐平常喜歡做些什麼呢?”皇后微笑著問。

  素盈尚未回答,東宮妃笑著插嘴道:“娘娘這不是多此一問?六小姐喜歡調香啊!以前在您身邊不就是做這個嗎?”

  有幾個宮女聽了便低低地笑出了聲。皇后瞪了東宮妃一眼,見素盈從始至終不發一語,終於沉下臉,向東宮道:“是你挑側妃。你自己看著辦吧。”

  東宮一直坐在皇后下手,似乎並未正眼看素盈。這時聽了皇后的話,他自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支玉笛,走到素盈面前柔聲道:“聽說你近來喜歡吹笛——吹一曲來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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