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7:54: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7 27513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1:58
二〇

  皇后沒有說話,她身邊的秉閣令人睿氏說道:“獵畢,聖上賞賜時要燃‘清幽’壓住獵物的血腥,設宴時要燃‘同慶’助興,撤宴後陛下的御帳內要燃‘長夜’驅散眾臣子的氣味。這些香要各備七份。還要準備十四份‘寶朝’、二十一份‘小露’、四十九份‘白露’——這是聖上賞眾臣熏衣的。另外準備十四份香膏‘杳然’或者‘悠然’,是娘娘賞隨獵妃嬪沐浴的。”

  素盈一一記在心裡。睿秉閣低聲問:“娘娘,您的香膏要準備哪種名色?”

  皇后想了想,揮手道:“以前用哪一種,這次用高一等的就好。素盈,這次文才媛也要跟去……你知道,她也很擅長調香。“

  素盈明白她不願意被文才媛超過,說:“娘娘放心。娘娘是後宮之主,一切應用自然是後宮之冠。”

  皇后搖搖頭,緩緩道:“香的好壞跟譜上的名次沒關係,跟人投緣才算。即便是譜上最高一等的香,別人不喜歡,就不算是好香。”

  素盈知她暗指文才媛——聖上曾經說過文才媛配的香很有緣法,想必皇后對此耿耿於懷。可是什麼樣的香能得到聖上的歡心呢?素盈心裡沒半點頭緒,不安地動了一下。皇后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順手從身邊拿起一樣東西,扔到素盈跟前說:“宮裡那麼多人唸過經,竟沒一個人像文才媛那麼多心眼。”

  素盈見那是一頁揉皺書,拾起來一看,上面列的是佛經上寫過的一些香。素盈恍然大悟,“娘娘放心,奴婢不會讓娘娘失望。”

  “你下去準備吧。”皇后笑笑,看著素盈往宮門外退,話鋒忽然一轉:“素奉香,你是個聰明人,不用我再多提點了吧?——文才媛也是聰明人,可她還不夠聰明:她不知道,在這宮裡跑得太快,一定會摔得很慘。你是素家的女孩子,應該從小就該知道這個道理。”

  素盈立刻跪倒:“奴婢知道。”

  ***

  素盈覺得她從未謀面的聖上是個奇怪的人。他常唸佛講經,但也喜歡打獵;他很寵愛他的皇后,三天兩頭送來各種各樣的賞賜,但他轉身便寵幸了皇后身邊的奉香;宰相琚含玄一天天權傾朝野,他可以若無其事,每天依舊燒香頌佛、計畫遊獵,但琚含玄仍然對他畢恭畢敬,好像從內心到舉止都沒有半分怠慢——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素盈很好奇,可是不敢妄自揣測。

  她坐在行帳中,擺弄著手裡的香料。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抖,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喝——皇帝就要帶領他的衛士衝入山林。素盈的任務要在他們回來時開始,現在她靜靜地坐在帳中等候。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皇家的狩獵,卻不能離開行帳、步入山林。這有一點遺憾,但素盈寧可坐在帳中,也不願插在皇后、姑姑還有兩個姐姐之間看她們的臉色。

  幾個時辰之前,丹嬪的行帳紮好之後,素盈前往姑姑那裡送一些配好的香料。她恰好撞上丹嬪怒斥麗媛、柔媛的場面。

  “兩個沒用的東西!”丹嬪尖刻地說:“虧你們從小被家裡調教!竟然轉眼讓一個奉香爬上來,跟你們平起平坐——你們是怎麼侍奉聖上的?!竟然讓一個外姓爬上龍床!”

  看見素盈進來,丹嬪的口氣才和緩一些——“你們要是還知道臉面,就好好琢磨這事情該怎麼解決!現在整個後宮都在看你們兩個的笑話。你們要是能忍下這口氣,就忍著吧!以後別叫我‘姑姑’——我可不跟你們一起忍氣吞聲。”

  素盈也是奉香,丹嬪沒有當著她的面罵文奉香是奴婢,顯然是給她極大的面子。素盈看看她們:丹嬪一身獵裝,英姿颯爽威風凜凜;麗媛和柔媛也是獵裝,卻穿不出丹嬪那樣的風度。她們在丹嬪面前畏畏縮縮,不敢頂嘴。柔媛更是被丹嬪一氣痛罵罵得掉下眼淚。

  素盈連忙為她們開解,說了半天好話,丹嬪才冷哼一聲,向麗媛、柔媛說:“今天狩獵——既然動刀動劍,就難免有人受傷。你們要是還想說自己是素氏的人,就做出點事情讓後宮那些賤人們知道你們兩個也不好惹。”

  麗媛和柔媛唯唯諾諾地退出行帳,素盈才道:“姑姑何必生氣?才媛的事情,整個後宮都會與她為難,何必要姐姐們出頭……”

  丹嬪冷冷一笑,道:“是是是,整個後宮都會挑才媛的毛病。但後宮裡面只有她們兩個和才媛一個品級,她們不動手,別人只當她們好欺負。別人要是有本事除去才媛,也有本事除掉她倆。不管她們有沒有腦子整才媛,至少做做樣子,也能讓其他人忌憚幾分。”她說著,淡淡地瞥了素盈一眼:“我知道你不指望這兩個姐姐,也不看好她們兩個。但現在後宮之中只有她們跟我是一家人,我就算不喜歡她倆,也不會讓人把她倆踩扁了。”

  素盈背上已滲出一層冷汗,臉上仍是笑吟吟的,說:“素盈是個沒主意的人。姑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丹嬪站起身抹平衣褶,問:“我這身衣服好看麼?”

  素盈誠心誇道:“姑姑穿什麼都好看!”

  “好看也沒用啊……”丹嬪忽然沒頭沒腦地嘆了口氣,哀怨地喃喃:“人家心裡沒我……哎!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快回去吧,省得皇后叫人的時候找不到,又風風火火地大鬧一場。”

  第一遍號角響了三次,素盈知道皇帝皇后的大隊人馬出發了。她覺得無趣,正一遍又一遍地清點香料,素颯匆匆忙忙地闖入行帳,嚇了素盈一跳。

  “哥哥?!你怎麼在這兒?”她看素颯滿面焦急,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東宮那邊有事?”

  “不是。”素颯簡單明了地問:“有沒有能讓人沉睡的香料?”

  素盈心中一驚,本能地反問:“睡?多久?”

  “你想到哪兒去了!”素颯蹙眉道:“不要多問,若是有,趕快給我。”

  “今天是狩獵,出來的人恨不得長八隻耳朵十雙眼!誰會用到催眠的香料!”素盈堅決地說:“再說帶出來的香料都是有數的!怎麼給你?哥哥,你……你該不是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我沒時間跟你多說!”素颯的神色焦躁,搓著手道:“阿盈,事情不妙!東宮要趁今日狩獵,對琚大人不利!”

  “什麼?!”素盈低呼:“東宮瘋了不成?他對付義父,無異於以卵擊石!”

  素颯壓低聲音道:“我不想讓東宮受害……你明白嗎?”

  “知道了。”素盈點點頭,打開幾個紙包,從中取出一些未磨的整段香料交給哥哥,說:“我手邊只有這個——點燃之後放在對方的鼻端,會致人昏厥。”

  素颯接過香料,猶豫道:“如果……唉,你要知道:東宮身邊的人都被琚大人籠絡,再沒有一個可靠的。如果我沒能拖住東宮,你要想辦法轉告皇后。皇后和琚大人的交情……唉、唉!我不說了,你記住了!”

  “記住了。”素盈點點頭,拉住哥哥的衣袖,瑩然欲泣:“哥……你,你不會出事吧?”

  素颯想要說什麼,聽到第二遍號角響起——那是東宮即將出獵的信號。他握了握素盈的手,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遍號角響過第一聲之後,過了好久才響起第二聲。素盈坐立不安地靜聽,第三聲……要是第三聲號角響起,那就是說東宮按計畫出獵,素颯失敗了。

  第二聲號角響過之後,過了好一陣,都沒有第三聲……素盈怔怔地站在帳中,心裡一片空白。這段時間到底是多久?好幾次,素盈甚至出現幻覺,覺得第三聲號角早已響過,又像是正在她耳邊響起。

  想必東宮帳外的侍從們也在焦急、不安吧?她算了算時間——如果素颯得手,這時候東宮已經睡著了。

  忽然,“嗚嗚”的號角聲響起,遠處一片歡聲雷動,大地再次顫抖——東宮的大隊人馬士氣激昂,吼聲直衝雲霄。

  素盈木然地僵立,渾身冰冷。

  “哥哥!”她喉中艱難地發出一點聲音,身子晃了晃,幾欲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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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如果真如素颯所說,東宮的大隊人馬只有一個目標:宰相琚含玄。可他們的獵物不像獐子、兔子那樣不知厄運降臨、只知道逃命。

  素盈空白的心裡只記得哥哥要她去找皇后,急往皇后行帳跑。

  皇后雖然不在帳內,但留守大帳的隨從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而去。素盈不敢露出慌亂的神色,跟幾名相熟的宮女閒聊幾句,不費什麼氣力便問出皇后的下落。她急忙脫身去找馬匹——尚廄局那邊想也別想,絕對不會給她方便。丹茜宮衛尉處還有很多馬匹,素盈一心盼望信默今天也來了,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他。

  她正在衛尉的帳外著急,忽聽有人喝問:“你是做什麼的?為何在帳外徘徊?”

  素盈見對方是衛尉服色,忙行個禮道:“大人,奴婢是丹茜宮令人,來找副衛尉的。”

  “令人?你是什麼令人?”衛尉上下打量素盈,道:“找副衛尉做什麼?”

  “奴婢……”素盈正欲作答,一眼看見信默遠遠地騎馬過來,忙說:“奴婢是副衛尉的親戚,有句話要說。”

  衛尉見她吞吞吐吐,便把信默叫到跟前問:“這位令人是誰?她說認識你。”

  信默看了素盈一眼,見她急得臉色通紅,便躬身答道:“這是下官一個親戚。”說著向衛尉推搪幾句,把素盈拉到一邊,問:“素奉香怎麼跑到這邊?”

  “白大人,我要借一匹馬。”素盈說。

  信默有些詫異:“你要馬做什麼?”

  素盈眉頭緊蹙十分為難,道:“白大人,奴婢……”

  “只有我們在,你不用叫什麼‘大人’、‘奴婢’,只管告訴我出什麼事了。”信默正色道:“是不是宮裡出了什麼事?”

  素盈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急得眼淚快要掉下來,她強忍著說:“大人看在白姨娘的情分上,別再問了!若是大人不願借,趁早告訴素盈。免去素盈在這裡浪費時間。”

  信默無聲地看著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看著人……我不問就是。”他看看左右沒人,便把披風脫下來披在素盈身上,說:“這樣上獵場可不行——別讓人看見你的服色。我的馬脾氣溫和,比你哥哥的馬聽話得多,你就騎它吧。”

  素盈知道他說的是他們在小酒館的初見,忙垂下頭接過馬鞭。信默果然什麼也不問,扶素盈上馬,目送她疾馳而去。

  第十章 獵變

  北國的貴族大多喜愛狩獵。素盈小時候也學過騎射,但她久不騎馬,騎術見絀,好在信默的馬兒確實像他說的那樣溫馴,穩穩地帶著素盈直奔草原深處。

  皇家獵場位置極好:西有茂盛的草原,小動物種類很多;東邊是密林,禽鳥要多少有多少;南邊是一面大湖,盛產魚類;北面是崇山,有大型猛獸出沒,是皇帝最喜歡的地方。

  皇后喜歡在草原上遊獵。這個季節,一人高的野草瘋狂地長起來,不管多少人進入草原,也會被它們密密麻麻地隱蔽起來不見蹤跡。

  素盈在馬上四望——根本看不到皇后的蹤跡。她心中著急,輕聲催促馬兒,那馬便馱著她四處遊蕩。慢慢地尋了半晌,不止看不到皇后的蹤影,連隨同皇后的侍從也沒看見半個。素盈有點害怕:萬一皇后已經回營地去了呢?萬一皇后用得著她,正在營地裡到處找她,該怎麼辦?

  風吹得她心慌意亂,長草在風中撲簌簌直響,讓她又驚又怕。馬兒感受到她的猶豫,頓足不前。素盈正欲打馬,驟然愣了一下——風帶來些許模糊不清的人語。她靜靜地凝神細聽,過了片刻,又一句話語傳來。素盈心中大喜,跳下馬,隻身向草叢深處尋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說話的人。不知道對方是誰,不要讓他們發現她比較好。風撩動草原的聲音掩蓋了她謹慎的腳步聲,素盈一邊慢慢地走一邊聽,卻沒有再聽到他們說話。她剛停下腳步,便聽到身邊不遠處傳來清楚的聲音:“娘娘身邊的人都支開了麼?”

  素盈嚇了一跳——她不知不覺已經走得離他們太近。她急忙慢慢蹲下,大氣也不敢出。

  “我身邊的人知道什麼能聽、什麼不能聽。”皇后淡淡地說。

  和她對話的人笑了笑,問:“不知素盈在娘娘身邊聽不聽話?”素盈聽出這聲音是她的義父琚含玄,心中詫異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提到了自己。

  皇后冷笑一聲,道:“你還沒開始使喚她,她當然是聽我的。”

  “娘娘好像話中有話。”

  “你心裡清楚得很。”

  他們察覺彼此口風不對,都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琚含玄深深地嘆了口氣:“星兒,你還記不記得我長什麼模樣?”

  “呵,大人的樣子……我怎麼敢忘?”

  “那你記不記得上一次正眼看我,是什麼時候?”琚含玄緩緩地說,“沒旁人在的時候,你也要這樣背對著我嗎?”

  皇后沒有作聲,幽幽地反問:“不然,你想怎樣?”

  琚含玄不回答,彷彿是靜靜地看著她,忽然話鋒一轉,道:“你知不知道東宮今天打算做什麼?”

  素盈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裡,皇后卻不緊不慢地說:“他要是有本事,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管。”

  “可他太自負——他以為二百死士就能制服我、先斬後奏。”

  “唔……”皇后沉聲道:“那他確實是太天真了。”

  “不過東宮竟然在暗地裡悄無聲息地養了二百死士,倒也讓我刮目相看。”琚含玄微笑道:“請皇后幫我一個忙——看緊你的兒子。”

  皇后又不回答。素盈聽到有人用馬鞭輕輕抽打野草,力道很輕,大約是皇后一邊想心事一邊揮鞭。很快,那抽打野草的聲音停下了。

  “好。”皇后說,“但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娘娘有什麼吩咐,琚某自當效力。”

  “你也知道文才媛的事情——我很心煩。”

  琚含玄笑道:“一個不自量力的婢子而已,宮中自然有人收拾她,何勞娘娘操心?”

  “可她是我身邊的人。”皇后的口氣十分曖昧,淺笑道:“我要是連身邊的人都管不住,怎麼管偌大的後宮?大人不妨把這話也告訴你的乾女兒——我身邊的人,別指望踩著我往上爬。”

  琚含玄並不接茬,反問道:“娘娘要怎麼對付文才媛?”

  “若她只是個奉香……我有對付奉香的辦法。可她現在是才媛了,短短幾天就一步登天,我當然不敢怠慢。”皇后走了幾步,似乎走到琚含玄身邊,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又道:“如此一來,大人這一身血跡也不用費心解釋。”

  素盈聽到衣衫婆娑,猜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發生了越出禮數之事。果然,皇后低喝:“放開!”

  “星兒,只要你覺得妥當,我當然不會阻撓。”琚含玄柔聲說:“有我在,這後宮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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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沒有你,後宮一樣在我手心裡。”皇后憤憤地掙脫,道:“你若不信就試試看——看你精心栽培的丹嬪能不能搶走我的後璽!”

  “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會允許丹嬪對你不利。你是皇后,不能什麼都親歷親為吧?你前面應該有個人替你擋箭、幫你處理礙眼的人。”

  素盈聽得心驚膽顫——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義父的一粒棋子,遲早要被他所用。沒想到步步高陞的丹嬪,說到底也只是別人擺佈的工具。

  她一時心灰意冷,只想快點離開這裡。所幸皇后和琚含玄也沒再耽擱,各自上馬,分道揚鑣。素盈伏低身子,待周圍沒有動靜,急忙去找自己的馬。

  沒想到那馬貪吃嫩草,走得遠了。素盈氣喘吁吁地走到馬跟前,不禁傻眼:馬旁倒著一個人,正是東宮。

  “殿下!殿下!”素盈見睿洵一身血漬,慌了手腳,不住地喚道:“殿下快醒醒!”

  睿洵像是聽到她叫,睜開眼睛看了看,遲疑道:“這是信默的馬……信默在哪兒?”

  “白大人不在這裡。”素盈扶起睿洵,緩緩道:“殿下可是受傷?”

  睿洵搖搖頭,仔細打量素盈,突然把她推開,冷哼道:“你是素颯的妹妹!”

  “正是。請殿下容奴婢素盈扶您上馬。”

  “哼!”睿洵冷笑道:“好個素率!……是他派你來?”

  素盈點點頭:“奴婢不知殿下為何昏厥在此。不過,奴婢敢為右衛率作保:右衛率絕沒有半點背離東宮之心。”

  “你是奉香。他用來迷我的香,是你給的?”睿洵冷冷地看著素盈,“你既然跟他是同黨,擔保何用?”

  素盈鎮定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奴婢不知右衛率要迷香做什麼。只是——如果殿下當時被迷暈,現在就不必擔驚受怕了吧?”

  睿洵眼中有一星光彩,但迅速湮滅。“扶我上馬!”

  素盈助他上馬之後,手臂忽然被他拉住。

  “一起上來。”睿洵漠然道。

  “奴婢不敢!”

  “你要走回去不成?”睿洵不由分說,將素盈向馬上一扯,她便坐在他前面。

  “放心。”睿洵在她耳邊說:“我們從營地西南迴去——沒人會看見。”

  素盈不明白為什麼營地西南會沒人,又不敢問,只好由著睿洵。

  信默的馬是匹良駒,馱著兩個人仍然四足如飛。素盈很快就看到皇家營地——西南角果然沒有人。

  睿洵把她放下馬,說:“時候不早,你趕快回去,不要錯過進香的時辰。馬兒……我會送到信默那裡。”

  素盈深施一禮,又道:“殿下,右衛率有他的難處——他只是想好好地在宮裡有番作為,不敢得罪琚大人。可他也從沒想過背叛殿下。殿下也說過,右衛率和您是一起長大的。求您體諒右衛率的苦衷,饒他一次。”

  睿洵的眼睛看著遠處,低低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今天早些時候我身體不爽,睡了好半天。離開營地不久就回來了,獵也沒打成。”

  素盈不敢多話,恭送睿洵走遠,心想:他這謊話說得太差勁!那麼多人跟他一起出獵,難不成他要一一封住他們的口?

  後來她才知道:那麼多人早就死在獵場上了……

  素盈生怕皇后要她進香時找不到她,回到自己的行帳後才聽一個小宮女說今天不用她進香了。

  “為什麼?”素盈很詫異,擔心某個人趁她不在的空當搶走了她的差事。

  小宮女卻說:“奴婢不知。這話是上面的尚宮、令人們一層層傳下來的,奴婢只是照傳。”

  素盈心裡一動,又問:“這消息還要傳到哪裡去?”

  小宮女看了看她,謹慎答道:“進膳、進樂舞也都免了。”

  “啊?聖上今天沒有獵到滿意的獵物?”

  “奴婢不知。”小宮女簡單地答了一句就匆忙告辭。

  素盈知道事情不妙——御帳之內正在發生一件大事。她說不上這是什麼事情,憑直覺也能猜到:她的義父和皇后娘娘都不是息事寧人的性格,定是他們在興風作浪。

  她想了想,直奔御帳而去。

  御帳周圍太過安靜,空氣中瀰漫著血腥,侍衛的數目驟然增多,氣氛十分古怪。侍衛攔住素盈不准她靠近,素盈忙說:“奴婢是丹茜宮奉香令人,剛才得知今日不必進香,不知傳話是否有誤……”

  “沒錯。”侍衛板著臉說,“御膳都免了,何況進香!”

  素盈見形勢森嚴,心頭的陰霾更重,情知今日遭劫的人可謂劫數難逃,能否留個全屍,尚未可知。

  真是奇怪!素盈心想。她和文才媛之間絕對說不上什麼好交情。文才媛還是奉香的時候,對素盈的家世耿耿於懷,她蒙聖上臨幸那天,要兩個小太監捉弄素盈。她大概是想顯示皇帝對她的寵溺和縱容,但這一下卻得罪了後宮中上上下下所有的素氏——家族是一種奇怪的力量。原本素氏對外姓就十分排斥,一個外姓被封為媛已經讓她們憤憤不平。這個外姓竟然還敢欺負素氏的女孩,簡直是造反!——她們倒也不是為素盈出氣,只是看不慣一個人的時候,總能同仇敵愾挑出她許多毛病。

  素盈知道文才媛不會有幾天好日子,除非聖恩浩蕩為她日日加封、夜夜專寵,讓整個後宮對她又嫉妒又忌憚,不然的話,她遲早要被素氏們聯手趕進北宮——冷宮。

  可是,文才媛真要受害的時候,素盈心裡卻有點為她遺憾。文彩環不過和所有美貌的宮人一樣,巴望著出人頭地而已。

  皇后的話彷彿還在素盈耳邊:“若只是個奉香,我有對付奉香的辦法。可她現在是才媛了……我可不敢怠慢。”

  素盈想起她的口氣就不寒而顫。她知道在宮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儘管心裡焦急,還是回行帳中老實地等待消息。

  等到日影西斜,營地又熱鬧起來。這一種熱鬧和早些時候的興奮不同,是一種帶著緊張的喧囂。

  丹茜宮的白公公到素盈的行帳裡傳話:“奉香收拾東西,準備走吧。”

  素盈第一個念頭是:她偷聽皇后與宰相對話時被看見了,此刻便要處置她。她手足冰涼,如遭五雷轟頂,顫聲問:“為、為什麼……”她知道在宮中問理由也是沒用,可還是想弄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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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沒想到白公公爽快地回答:“御駕回宮。”

  “回宮?”素盈鬆了口氣,忽然想起:她那義父還沒正式動用她,沒道理就這樣讓她離開宮廷。她原本無需這樣膽怯。

  “白公公,今天是怎麼了?今天的事情不合常理啊!”

  “奉香還不知嗎?”白公公故作驚詫地看著素盈,推心置腹地說道:“南國刺客行刺聖上!”

  “啊!聖上現在如何?”

  “沒事。”白公公笑道:“刺客恰好讓琚大人撞上,一舉軫滅——你沒看見琚大人那一身血!真是嚇人。據說刺客數以百計,幸好琚大人的隨侍青衣衛都驍勇矯健。”

  素盈的心嗵嗵直跳,道:“如此說來,聖上心情一定不好,不然怎麼連御膳也不用。”

  “是啊。”白公公含糊地說:“而且,聽說才媛娘娘竟是南國的諜人——真是不可思議!”

  素盈渾身一顫,驚呼:“什麼?才媛?文才媛?”

  “噓——”白公公急忙制止她,“我看奉香是個守口如瓶的人,才敢說出來!奉香這樣大驚小怪,不是害我嗎?”

  “才媛怎麼會是南國的諜人?”

  “這種事情我們怎麼會知道?!”白公公嘆道:“是琚大人拷問刺客得知的。聖上大怒,當即要查明此事。皇后娘娘命令搜才媛的行裝,搜出許多紅線——聖上出獵的路上也有許多地方繫了紅線,這不是才媛給刺客留的暗號是什麼?”

  “哦……”素盈驚疑不定,又問:“才媛如今怎樣了?”

  “不知道。”白公公淡淡地說:“奉香趕快收拾東西吧,聖駕唯恐還有刺客,今晚要連夜回宮。”

  事情果然沒有牽涉到東宮。素盈不便多問,送走白公公便收拾行李。

  不一會兒,素颯來了。素盈一見哥哥立刻轉憂為喜:“哥哥,東宮那邊……”

  “沒事。”素颯臉上有一塊淤青,像是早些時候挨打。

  素盈找出一盒香膏,揩了一點給哥哥塗在臉上,問:“東宮沒說什麼?”

  “東宮氣色不好,一直睡到剛才。此刻也要隨駕回宮了。”素颯道,“阿盈,今天實在情勢所逼,哥哥不得已才要你涉險。以後不論是誰要你做這樣的事情,千萬不能答應。你只管好好地調香進香……”

  “哥哥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素盈見哥哥言辭閃爍,猜他有事瞞著自己。

  素颯搖頭笑笑:“沒有。”又正色道:“你義父的手段……你也見識到了。以後小心對他。”

  御駕在夜半時分回到宮中,嬪妃各回本宮,東宮向皇帝叩安之後也回去休息。

  素盈路過玉英宮時特意看了一眼——宮中一片黑暗,寂靜無聲,玉英宮的主人文才媛有去無回。按照宮裡規矩,她身邊的宮女宦官在聖駕未回時,已被宮正司帶走問話。

  玉英宮吹來的風讓素盈覺得非常不舒服,她加快腳步走過去,忽然覺得宮簷上有動靜。

  “誰?”素盈嚇得大叫一聲。

  那是一個白色的身影,優美無雙。她靜靜地坐在玉英宮的屋頂上,向素盈道:“你看,區區一個奉香想要榮升是多麼不容易……她死了。”

  素盈認出這是那個經常想和她交易的女人,不禁渾身打顫:“你到底是誰?”

  那女人不答話,又說:“你看,別人想弄死一個奉香是多麼容易……可是,素盈,我給你一年天下,讓你不用怕他們,讓你可以任意擺佈他們的命運。”

  “我沒有怕……”

  “撒謊。”那女人不動聲色,“如果沒有怕,你為什麼時時刻刻斟酌自己的舉止、一次又一次審視自己的言行?為什麼聽到才媛出事的時候臉色蒼白?為什麼一直在猜測那兩個人說話時有沒有看見你?”

  “我什麼也沒有做錯,他們為什麼要針對我?我不妄圖攀上皇上,只管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事情,他們自然不會為難我。我不需要擺佈別人的命運!”素盈捂上耳朵飛快地跑開。

  那女人的話卻直直地傳到她腦子裡:“哦……原來你現在還不需要啊……很快,很快你就會想要的。”

  十一章 東宮妃

  自那日狩獵歸來,素盈的身體就有些虛弱,精神也不大好,夜裡總是睡不踏實,覺得有人在敲她的窗戶。好幾次,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窗外有人低低地說:“……睡了嗎?皇后……皇后……哪裡?”她總覺得那是文奉香的鬼魂來找皇后,忙說:“我不是!我不知道!不要來我這裡!你、你為什麼要到我這裡來?”

  那黑影不知是不是聽到她發問,幽幽地說:“香……好香……”

  素盈房中正燃著助人熟睡的香,她急忙跳起來,抄起桌上的茶杯,把半杯水潑在香爐上。從那夜起,她房裡絕不再燃夜香。

  婉微、令柔不知她是心病,只當她夜半歸來受了風寒,幾次勸她:“娘娘近來十分厚待奉香,奉香不如向娘娘稟報一聲,休息幾日。身體不舒服還要每天調香,也不太妥當。”

  素盈邊揉額頭邊說:“一點小毛病而已,還不至於病倒。娘娘近日對我很好,我更不能辜負娘娘一番好意。”

  皇后這些天確實對素盈不錯。狩獵歸來第二天,她便對素盈說:“昨天熏衣的香很好!聖上似乎很喜歡,還問我近日是不是常常誦經。”由此賞了素盈幾樣小東西。

  其實,那熏香只不過是佛前供奉常用的幾種香配成。

  皇帝喜歡頌佛,宮中的人挖空心思唸經,卻不得要領——皇帝沒事的時候並不問他們是否誦經、是否從佛經中有所領悟。皇帝不聞不問,他們念了也是白念,便紛紛罷手。唯獨文奉香投其所好,用這些香熏衣,皇帝一嗅便知是佛前所供,以為文奉香也是個誠信禮佛的人。

  素盈表面上自然要千恩萬謝,可心裡卻在嘀咕:不知那琴師劉若愚的身上,為何也是這種香氣?

  這些天裡,素盈有一次去東宮找哥哥,碰巧又遇到東宮太子睿洵。

  睿洵對她和顏悅色,對素颯也溫和不少,與上次見面時的虛情假意截然不同,甚至滿有興趣地向素盈盤問香料的事情。

  素盈對答清楚,他問什麼便說什麼,只講些選香、調香的技巧,絕口不提其他。

  末了,睿洵說:“調香一事倒也很有情趣。改天要請素奉香過來演示一番。”

  素盈自然不敢拒絕,心中卻猜東宮另有目的。

  狩獵的餘波很快消失,宮中再沒人提起文才媛……

  素盈曾問:“玉英宮那些宮人還沒被放出來?”

  婉微、令柔笑道:“奉香管那些做什麼?”

  “也不是要管。只是覺得她們有些冤枉,跟了一個糊塗人。”

  婉微連忙說:“奉香,‘冤枉’二字可不能隨便說。誰知道其中有沒有為文才媛牽線搭橋的人,還是謹慎些好。”

  令柔也道:“況且文才媛對奉香態度苛刻,半點人情也不給。奉香如今擔心她宮裡的人,真是糟蹋力氣。有那空閒不如歇著養養精神。”

  素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再說話。

  她最近疑神疑鬼,總覺得週遭的人都別有用心。

  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東宮派人喚素盈過去演示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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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素盈這天精神不好,本來想要休息,無奈之下只得提起精神,拿出慣用的香爐、銀板、玉板、研缽、象牙箸等用具和上好的香料。婉微和令柔為她梳洗整齊,見她面帶病容,為她梳妝時特意弄得比平日豔麗幾分,掩蓋她的憔悴。

  素盈平日只在丹茜宮來來去去,即使偶爾到東宮尋找哥哥,也不會進去。這次踏入東宮,立刻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令素盈神情一振。東宮一切擺設盡顯古樸典雅,沒半分奢華跡象。置身簡潔的東宮之中,素盈頓時神清氣朗,情緒為之一振。

  待拜見太子之後,睿洵“咦”了一聲,問:“奉香近來身體不好嗎?”

  素盈道:“謝殿下垂問。奴婢大概是獵歸時著涼,不礙事。”

  “起來吧。”

  素盈謝恩之後站在一旁。睿洵原就一表人才,氣質文雅,今天穿著一件水色長袍,滾邊處繡著象牙色花紋,一身素淨比平日更顯利落。只看他一眼,素盈便覺得胸中有團壓抑的氣霎時煙消雲散。“唉——”她心裡無端嘆了一聲,忙垂下頭。

  睿洵彷彿沒留意到她的神色,看著她懷裡的包裹問:“這就是調香的用具?”

  “正是。”素盈在他面前的打開包裹,一樣樣拿出來,說:“其實這也沒什麼難的,訣竅是把各色香料的分寸把握好。”

  睿洵笑道:“今天天氣好,我們去外面折騰這些。”他話音未落,立刻有個伶俐的宦官為素盈結好包裹,說道:“奉香請往這邊走。”

  素盈知道這個宦官定是東宮的心腹,連忙恭敬地跟上去。

  睿洵一邊向東宮南面的澄瀾亭走,一邊問:“素奉香今年多大年紀?”

  “奴婢眼看就要十五了。”

  “原來是年紀不合適。難怪你家裡沒指望你進宮侍奉君王。”睿洵笑笑。

  素盈忙答:“奴婢在宮裡當奉香,一樣也是侍奉皇家啊。”

  睿洵回頭笑了笑,也不說什麼。

  他們很快就走到澄瀾亭中,睿洵坐下之後,素盈恭謹地立在一邊,宦官把香爐香料放在亭中央的石桌上。

  “不知殿下想要看哪種香的製法?”素盈問罷,看到睿洵以眼色表示不解,又道:“香有兩種,一種是純的,一種是混配的。純香如檀香、乳香、絲柏、山蒼子,只需研磨均勻便是。皇后娘娘喜愛的是混配的香,奴婢常用薄荷、廣藿香混配,這是娘娘最喜愛的一種。”

  “香要如何混配?”睿洵聽得津津有味,“是要分層放置?還是碾碎後摻在一起?”

  “殿下說的這兩種配法都是常用的。”素盈笑道:“原來殿下懂得配香。”

  睿洵搖頭笑道:“我怎麼會懂?不過時常看見香爐裡的香是這兩個樣子……”說到此處,他有點尷尬,並不說他為何會想起去看香爐裡的香,卻道:“奉香配哪種香最拿手?不妨配來看看。”

  “不知殿下有沒有特別忌諱的氣味?”

  睿洵搖搖頭:“奉香是個細心人,別挑那些辛辣的東西即可。”

  素盈答應一聲,用乾淨的絲絹把手擦乾淨,這才挑出香料,放在玉板上用輕輕拍碎。

  “這是什麼?”睿洵拈起一塊香料問。

  “這是降香,是南國的東西,我們這邊沒有。”素盈道:“降香能活血行氣,當藥也可內服。”

  睿洵又拈起一塊香料,問:“這又是什麼?”

  “這是龍腦。”素盈道,“對付頭疼很管用。今天奴婢不用它。”

  素盈說著專心致志研磨香料,睿洵忽然又遞過一片香料,問:“這又是什麼?”

  素盈瞥了一眼,眉頭便蹙起來:那不是她帶來的香料。她從睿洵手中接過那乾枯的東西,掰開來嗅了一下,臉色頓時變了。

  睿洵那雙澄澈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她不放,看她的反應已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緩緩地問:“這到底是什麼?”

  素盈聽他口風不善,忙跪下,口舌一時結巴起來:“奴婢不知,這、這不是奴婢準備的香料。”

  “若是真不知道,你為什麼這副表情?”睿洵伸手托起素盈的下頜,柔聲說:“說吧,這到底是什麼?我不會告訴別人是你說的。”

  素盈垂下眼睛,餘光瞄到一旁,才發現那宦官不知何時走了。

  “那、那是冬珊瑚的果實。”素盈不明就裡,不敢隱瞞,說道:“那是不能用來作香的。”

  “有毒,是不是?”睿洵收回手,眼睛調轉,彷彿去看遙遠的一棵樹或是一株花。

  “這……雖然是有微弱毒性,但若不是服用,不會有什麼損傷……況且,冬珊瑚的果實並不像葉子那麼毒。”

  “是這樣——”睿洵淡淡地吟哦一聲,口氣縹緲:“我並沒有說這是香爐裡發現的。”

  “殿下!”

  “你告訴我,冬珊瑚的葉子是什麼樣?中毒有什麼症狀?”

  “殿、殿下……”

  睿洵的目光從遠處收回,溫柔地與素盈四目相對:“素奉香,你是素颯的妹妹,在草原上幫過我,我信得過你,才會問這些。”

  素盈知道,此時他雖是滿臉誠懇地問她,但將來定然還會私下去查證。若是她說錯了,他日後必定以為她有異心。思及此處,她流利地如實回答:“中了冬珊瑚葉的毒,會頭暈噁心,時不時覺得睏倦。若是嚴重,腹中會劇烈疼痛。奴婢尚未聽說過致死之事,似乎不要再服就無性命之虞。”

  睿洵默不作聲,片刻之後才咬了咬牙,道:“你起來吧。”

  素盈原本就虛弱,加上一驚一嚇,站起身時便欲摔倒,急忙去扶石桌。睿洵見她站立不穩,本能地伸手一扶,恰好把素盈的手握在手中。素盈急忙甩手退開兩三步。

  “好啦,奉香繼續配香吧。”睿洵見她神色尷尬,若無其事地側過身背對素盈。

  素盈哪裡還有心思配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該不該說些什麼。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素盈剛開口說:“殿下……”便聽睿洵也在同時開口道:“奉香……”

  兩人同時收聲看著對方,一瞬又把目光調開。素盈深深呼吸,說:“殿下有何吩咐?”

  “沒什麼。”睿洵微微垂下眼睛,擺弄桌上的香料,道:“奉香說過,右衛率有他的難處,不得不奉迎宰相。那……有傳言說奉香拜宰相為義父,這又是為了什麼?”

  素盈撥弄著手裡的香料,低聲回答:“奴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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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不知?”

  “奴婢只是個沒指望的弱女子,許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素盈嘆口氣,又道:“殿下若是不喜歡東宮的香,要用香時向奴婢要便是。”

  睿洵搖搖頭,“我本來就不喜歡那些香氣……不說這個。你現在配的是什麼?”

  “奴婢配的是一種混香,叫‘九華香’,能燃放五個時辰,散發九種香氣。”素盈提到香料便鬆了口氣。

  睿洵問:“都用些什麼香料?”

  “這一種是迷迭香。”素盈說。

  睿洵拿在手裡看了看,低吟道:“播西都之麗草兮,應青春而凝暉。”

  “流翠葉於纖柯兮,結微根於丹墀。信繁華之速實兮……”素盈溫和地低聲接道,“弗見凋於嚴霜。”

  睿洵眼中含笑望著她,說:“素率曾經說過他的妹妹喜歡曹子建的賦。”

  素盈沒有讓他知道:這首陳思王曹植所作的《迷迭香賦》當中,她最牢記的,其實是最末一句“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而舒光”——和她一樣,不甘心地想要開花結果抗拒嚴霜,結局卻只是依託他人,為旁人錦上添花。

  她努力隱藏情緒,拿起另一種香料,說:“這是龍腦。”

  “龍腦?”睿洵也拿起一點放在鼻端輕嗅:“不是說今天不用它?”

  素盈立即發現自己走了神,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

  睿洵見她難堪,寬厚地笑了笑:“奉香,你可真老實!龍腦可是烏萇國出產的最佳?”

  “這……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貞觀年間,烏萇國向大唐獻過龍腦香,大約不會差。”

  睿洵點頭誇她:“總是聽素率誇你博學廣記。我還想:女孩兒再見多識廣,看來看去也不過是那幾本書。沒想到你涉獵很廣。”

  素盈微微一笑,正要說第三種香,睿洵忽然正色起身。素盈順著他的目光,向身後一望,連忙跪倒——

  雖然從未有幸瞻仰聖容,但素盈看得出來:在一隊侍從簇擁下向澄瀾亭走來的人,當是皇帝。

  “父皇怎麼到這裡來了?”睿洵行過禮,含笑問。

  “隨便走走,正好遇到璃兒往這邊走,就跟她一起過來看看你。”皇帝的聲音柔和清朗,有一種令素盈意外的溫柔。她很想看看這個君臨天下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但她不能在聖上面前抬頭,方才匆匆一瞥之間,只看見皇帝穿了一件薄紫色常服,袖口處有桔梗色的刺繡。他身邊跟著一個少女,胭脂紅色的裙子上繡滿曙色花蔓。

  那少女向睿洵行過禮,大大方方地向他說:“妾見今天天氣好,做了一些小點心,是殿下喜歡的包兒飯。”

  睿洵道過謝,接過那盤點心放在桌上。

  “二郎,你這是在做什麼?”皇帝以小名呼太子,指著石桌上的香料問:“這香料是用來做什麼的?”

  睿洵道:“兒臣一時好奇,請丹茜宮的素奉香來演示調香。”

  “哦……”皇帝看了看素盈,問:“你就是丹茜宮的奉香令人素氏?”

  素盈忙道:“是。”

  皇帝不知想些什麼,一言不發。他不說話,周圍的人也不好說些什麼,亭中頓時一片寂靜。還是那紅衣少女挑起話頭:“近來妾對香料也很好奇。奉香,”她拿起一塊香料,笑問:“這是什麼?用來做什麼的?”

  素盈俯首答道:“殿下,那是沉香。”

  她已猜到,這少女是東宮妃素氏。

  人和人即使有相似的出身,境遇也會差很多。

  東宮妃素氏的生辰也錯過了選妃的年度。然而她是皇后的侄女,十二歲那年被聘為太子妃,十四歲那年進宮教養,目前已有東宮妃的名分。明年她十七歲,就要與東宮正式結合。

  素盈偷眼看到這少女容色柔美,但與皇后相去甚遠。據說當年也有很多美人候選東宮妃,甚至有位素氏少女的美貌令皇后也動容道:“天下竟有如此麗人!”然而最後雀屏中選的是素璃而非那位美人。因為皇后說:“自古明君皆因美人身敗名裂,東宮妃德才兼備即可,無需太過貌美。”

  東宮妃見皇帝無動於衷,只得應景說些關於香的典故、逸聞來助興。

  他們聊了半晌,素盈仍是跪在地上,覺得春寒從雙腿慢慢染上全身,不得不咬緊牙關。

  “奉香,這是什麼?”皇帝忽然拈起一樣東西,問素盈:“好像在哪裡見過。”見他有話問素盈,眾人立刻安靜下來。

  素盈仰望皇帝手中之物,目光不敢偏離半分,回答道:“稟聖上,那是甘松。隋有壽禪師所做‘五香飲’的最後一香就是它。”

  皇帝的眼睛眨了一下,把甘鬆放下,隨意說道:“朕不記得這種東西……甘松可有其他用途?”

  素盈心思電轉,立刻答:“想必陛下是在浴佛時見過。奴婢記得宮中香湯是以《浴像功德經》所載香料配製,其中就有甘松。”

  不知為何,素盈說完之後隱隱覺得眾人看自己的眼光不善。

  東宮妃也察覺週遭氣氛不好,連忙說:“是了是了!我也記得是有這麼一種香湯。”

  “又信口開河——”皇帝微笑著嗔怪她:“那香湯是給男人用的,你何時見過?”

  東宮妃急忙分辨:“妾只是記得有這樣一種香湯,並不是親眼見過。”

  “呵!你這孩子!什麼時候都有理。”皇帝站起身道:“好了,時候不早,朕還有其他事情。你們年輕人繼續聊吧。”

  素盈跪著沒動,其他人又行大禮送皇帝,鬧騰一番才靜下來。

  東宮妃道:“奉香快快起來吧!我們素家的女孩,在家裡都是珍珠寶貝,進了宮哪兒能受這樣的罪。”

  素盈腿腳都已麻痺,勉強慢慢地站起來,一抬頭就看到漸行漸遠的皇帝。他正側目看著遠處,頎長的背影有些落寞。他的樣貌還很年輕,十分英俊,難得的是面目一團和氣,眼角眉梢含著一種超然脫俗的氣韻,讓人一見心折。猶如感應到素盈的目光,他掉頭看了一眼澄瀾亭,目光雖然不是落在素盈身上,但也讓她覺得一陣溫暖。

  太奇妙了。素盈垂下頭心想。這些日子以來,她見到的人都好像神人一般。

  一個是義父琚大人,他的目光是冷冽的,與之對視就好像是行走在寒風凜冽的冰谷。第二個是皇后,她的雙眼太美,目光太銳利,讓人根本不敢與她對視,目光相遇便無地自容。第三個是東宮洵,他的目光時而清澈如水晶,讓人覺得他無比乾淨;時而又像水霧,柔和模糊;時而充滿警覺,彷彿受驚的小動物。第四個,就是回眸一剎的皇帝。只是一瞬,素盈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看到他真實的一面。他的目光彷彿徘徊世外,素盈見過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人與他神似,便是那來去無蹤的白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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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東宮妃看到素盈神色變幻,以為她身體不適,便說:“這裡沒什麼事了,奉香退下去吧。”

  素盈答應一聲,待到邁步時才覺得腳下虛浮無力。她不敢聲張,靜靜退出澄瀾亭。

  “奉香請留步。”睿洵從地上拾起一樣東西,問道:“沒想到,奉香不止博識廣聞,在聖上面前,還是個很健談的人。我來考考奉香,這是什麼?”

  素盈看了片刻,答道:“回稟殿下,這是芸香。”

  睿洵目光灼灼盯著素盈。“素奉香可曾讀過‘始以微香進入,終於捐棄黃壤’?這一句,讓人聯想起另外一位奉香。”

  他明知素盈喜愛古賦駢文,故意引一句傅玄的《芸香賦》。想到文彩環以卑微之身親近聖駕,落得冤死荒野,素盈登時容顏失色,辯解道:“奴婢……”她急急地說了兩個字,驟然覺得胸中一陣發悶,眼前一黑……

  第十二章 是非

  “素盈,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白色的女人在素盈眼前晃來晃去,“臣無賢愚,入朝見嫉……”

  “婦無美醜,入宮見妒……”素盈不由自主地接上下文,說罷便全身一震。“走開!”她想要呼喊,可是喉嚨乾澀疼痛,發不出聲音。

  白色的女人向後退了幾步,坐到素盈的桌邊,擺弄桌上的茶具。

  “你為什麼總是纏著我?求你放過我吧!去找別人!”素盈幾乎是在哀求。

  那女人什麼也不說,雪白的手指從銀茶壺的手柄上滑過。過了好久,她忽然用手指一戳,把一隻黑陶茶碗碰翻了。

  茶碗咕嚕咕嚕的在桌面上滾了幾圈,“啪”一聲摔落,素盈一驚,睜開了眼睛。

  屋中已經點燈,並沒什麼白衣女人。

  原來……是做夢。

  素盈撐起身左右回顧:婉微和令柔不知去向,確實有一隻茶碗不知為何掉在地上,裡面的殘茶灑了滿地。素盈想叫她們來收拾乾淨,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她躺下又歇了一會兒,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月光照在那水漬上,映出一層冰冷的光,晃得她難受。

  她起身倒了一杯清水,順便把碎片撿起來。撿著撿著,她停下手,疑惑地蹙起眉:有些東西不像茶末。

  素盈掀開茶壺,把裡面的茶根都倒在桌上,立刻看到一些顏色特異的碎花碎葉。她不喝花茶,壺中怎麼會有花瓣?素盈怔住了,猶豫片刻才挑出一些較大的含在嘴裡。

  茶葉的芳香掩蓋了那東西原本的味道,素盈嚼了嚼,沒嘗出什麼味道,直覺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急忙吐出來。

  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低語道:“她睡了沒?”

  “進去看看。”兩人說著便要進屋。

  素盈怔了短短一剎,索性用力一推桌子,茶壺茶碗叮鈴哐啷摔了滿地。

  “奉香!”“奉香!”婉微和令柔一齊衝入屋中,看到桌子掀翻,地上到處是碎瓷片,臉色蒼白的素盈坐在地上。

  “奉香別動!小心傷到!”婉微急呼一聲。

  令柔嗔怪道:“奉香怎麼下床了?”

  “我覺得口渴。”素盈微微睜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不知怎麼搞得,站也站不穩……”

  “還好只是摔倒的時候沒扶好,把桌子碰倒。要是傷到自己可怎麼好!”令柔扶著素盈回到床上,安頓她睡下,又問:“奉香今天又做噩夢了嗎?”

  素盈閉上眼睛點點頭。

  婉微道:“剛才東宮右衛率還讓人來看您呢!還有副衛尉……”

  “怎麼驚動他們了?” 素盈虛弱地說,“我倒了之後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也沒多大事。”令柔笑笑說:“東宮的小宦官馱奉香回來的,說是您在那邊暈倒了。過了一會兒東宮妃讓人送來一盒點心,皇后娘娘也知道了,派人傳話說您這一兩天都不用進去。再後來就是副衛尉派人來看了看,右衛率不方便過來,也是派人來看的。”

  “奉香現在餓不餓?要不,奴婢把東宮妃送來的點心熱一熱?”婉微問。

  素盈點點頭,她便出去張羅。

  令柔為素盈重新沏上熱茶,道:“方才東宮也讓人送來夜宵,說是免得奉香夜裡起來肚子餓。我正道謝呢,東宮妃那邊來了個面生的丫頭,東宮的人急忙走了。那丫頭跟我寒暄幾句,說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半天她才說要東宮的那盒點心。”

  素盈隱隱覺得不妥,“既然她開口要,給她就是了。”

  令柔點點頭說:“東宮和東宮妃都不好得罪。反正就是一盒點心而已,東宮問起來,奉香就說吃了,他也不會追究。倒是東宮妃那邊,要是當下不給她,她以後的麻煩少不了。”

  素盈覺得她做事仔細,便問:“是什麼點心?”

  “一整盒包兒飯。”

  “哦?可曾動過?”

  “沒有。”

  素盈愣了愣,心想:難道是東宮妃送給東宮的那盒?東宮怎麼把妃子做的點心原封不動賞給下人呢?她不明所以,一言不發地琢磨了一會兒,更加覺得疲憊。

  東宮妃親自送給太子的點心,竟然被賞給一個奉香,而這事情又被東宮妃知道,把點心追了回去——看來她對此事很不滿……素盈幾乎能想像東宮妃柳眉倒豎、怒氣衝衝的樣子。她越想越為難,一點食慾也沒有了。

  “令柔,告訴婉微不用熱夜宵了。你們去休息吧。”

  “可是……夜宵很快就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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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我不想吃東西。”素盈嘆口氣,苦笑道:“你們吃了吧。要是東宮妃問起來,我就說吃過了,她也不會在意。”

  令柔的臉色微微變了,訥訥道:“奉香這是在怪奴婢沒收下東宮的餽贈?”

  “你做得很好啊,我怎麼會怪你?”素盈仰面躺下,“去睡吧!趁今晚還沒過去,能睡個安穩覺。”

  素盈不知自己什麼地方惹了皇后,丹茜宮接連幾天傳話說不需要她進宮伺候——這是個危險的信號。被冷落的宮人若是不能讓局勢改變,必會落得牆倒眾人推的下場。素盈暗自揣測,她在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多半是東宮妃在皇后面前放話,又或是皇后本人對她在聖上面前耍小聰明表示不滿,以疏遠來暗示她。

  她想來想去沒有頭緒,趁空閒去找哥哥商量。

  素颯對於皇后的態度也毫無辦法,只能勸妹妹小心言行,切莫讓人抓到把柄。

  素盈抱怨也無用,又不能拖著哥哥一個勁陪自己閒聊,只得告辭。

  路過東宮南面的小花園時,素盈只顧埋頭走路,沒料到撞見東宮在花園練射箭。她急忙迴避,卻還是被睿洵看見,把她召到面前。

  “奉香的氣色還不大好啊!”睿洵仔細端詳素盈一番,口氣不冷不熱地說:“怎麼不好好休養?”

  素盈心中委屈,淡淡地說:“多謝東宮上次賞的點心。承蒙殿下垂愛,令奴婢受益匪淺!”

  睿洵穩穩地拉開弓,向遠處的靶子連放三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他彷彿對結果很滿意,笑著對素盈說:“知道你的處境不好。奉香難不成要怪到我頭上?”

  “奴婢不敢。”

  “呵,嘴裡說不敢,心裡還不知怎麼想呢。”睿洵又搭上箭,緩緩道:“今天晚上我要去丹茜宮一趟。你回去準備準備,娘娘晚上沒準要召見你。”

  素盈喜上眉梢,向睿洵行禮道謝:“多謝殿下顧念!”說罷她又低聲道:“奴婢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什麼,娘娘若是責備奴婢,奴婢反倒安心。”

  睿洵又連放三箭,冷笑:“奉香進來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說這種傻話?你要是眼巴巴等著別人告訴你答案,到最後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素盈神情一震,連聲道:“多謝殿下提點……”

  “素盈,我這次是誠心幫你。你要跟我說實話——”睿洵垂下手臂,眼睛還是看著遠處的標靶,“點心好吃嗎?”

  素盈想了想,小聲說:“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怎麼一問三不知呢?這可不像實話實說的樣子。”

  “奴婢沒有吃,不知道好不好。”素盈如實答道:“殿下派去送點心的人剛好被東宮妃的宮女看見,她把點心要走了。”

  睿洵哼了一聲,“想必是難吃,她才不想讓外人知道。”

  素盈聽他話裡有話,不敢輕易接茬,只道:“東宮妃一番心意,自然不想讓奴婢糟蹋了。”

  “你當她真是自己做的?”睿洵放下弓箭,冷嘲道:“她一個大小姐,恐怕連菜和草也分不清,哪裡會動刀動鍋做那些。”他看了素盈一眼,笑了:“我要是當著右衛率的面說這些,又要被他搶白——‘殿下這話就不對了,下官的妹妹就很會做菜’……你哥哥總是把你掛在嘴邊。”

  素盈原以為那天的事讓他對自己已生成見,今日見他言語之間仍很關照,暗暗鬆了口氣。又聽他誇自己,心中一半高興一半警惕,面龐也不由得飛上緋紅。她深怕言多必失,於是急忙告退,一直走到好遠,臉頰還不住發熱。

  那天晚上,皇后果然召素盈進丹茜宮。素盈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進宮拜見,看到睿洵坐在皇后身邊,母子二人正興高采烈說什麼。

  見素盈上前,皇后只含笑點了點頭,說:“東宮的鼻子靈,一進來就聞到宮裡的香味跟上次不一樣。他喜歡你調的香,你就在這兒調一付吧。”

  素盈答應一聲,埋頭在角落裡調配香料,聽皇后對東宮說:“你說的這個故事倒也有趣,可見活在南國的宮廷裡也不輕鬆。只是這故事太不近人情了……做好人誰不願意?要是好人容易做,天下早就太平了。”

  “可是……”睿洵剛想說什麼,皇后笑了笑——她的笑容總是像藏著難以捉摸的心事。

  “要知道,在這宮裡,沒有什麼‘好人’、‘壞人’,只有‘活人’和‘死人’。”皇后說。

  素盈聽了打個冷顫。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皇后總是帶著這樣的微笑說出驚人的話。

  素盈沒聽到東宮講的故事,也沒把它記在心上,唯獨皇后的這句話在她腦海裡歷久彌新。

  春天匆匆過去,轉眼便是五月。

  這年夏天並不燥熱,宮廷的氣氛卻十分奇異,似乎每個人都被坐立難安,同她們言談時,言辭稍有差失,她們就好像被無數荊棘刺痛,暴跳如雷。

  令柔和婉微知道其中關竅,向素盈說:“七月便是選女入宮的時候,各宮各院都是心懷鬼胎,大約又該到拉幫結夥的時候了。新人一來,她們一下子就顯得老了七歲,誰都不舒坦。奉香要小心伺候。”

  素盈明白這時候的嚴峻,又惦記家中兩個妹妹。七妹素瀾年紀雖小,卻是天姿國色、精通才藝,加上她在家中姐妹中行七,正好討喜,入宮的把握大些。八妹素槐一向溫雅安靜、待人謙和,與素盈的感情也算不錯,若是她入宮來,素盈自然歡喜,但也不免為這個妹妹日後的日子發愁。

  她已許久沒回家,不知家中境況如何,便去向哥哥打聽。

  素颯卻連連冷笑:“別人從沒把你當回事,你還為她們的事情著急?”

  “我只是有點好奇。”素盈嘀咕一句,覺得沒趣。“畢竟是自己姐妹。”

  素颯冷冷地看著她,哼了一聲:“麗媛柔媛也是自家姐妹,可曾讓你沾半點好處?來了這麼久,她們只有想要香的時候想起你——這還算容易。難的是她們還左右打聽丹茜宮的事,讓你在皇后面前為她們討好賣乖!我看,改天她們要是大紅大紫起來,沒準還要你把命交到她們手上呢!她們只當你好使喚,何時對你有一點感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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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哥哥這麼說,好像妹妹不懂得做事分寸似的。”素盈微哂道:“現在宮中無事,妹妹和大姐二姐多多親近不會有壞處。若是有事,妹妹自然知道跟著誰才算識時務、跟著誰費力不討好。”

  素颯苦笑著搖搖頭:“宮中哪裡有過無事的時候?只是你看不見那些事罷了。事到臨頭再四處奔走也無濟於事。”

  “哥哥!”素盈笑了,緩緩說:“在宮裡我學到一個道理:什麼時候投靠別人都不算晚——只要我還有用。她們看中的是我眼下還有沒有用、能不能幫上忙,並不在意我以前站在誰一邊。早早投靠她們又如何?沒用的時候還不是被人扔掉?好啦好啦,我們說著說著又扯遠了——素瀾和素槐到底準備得如何?”

  素颯悶哼一聲,說:“爹爹那樣的人,你也該知道他——素瀾把握大,他就把十成的心思都用在素瀾身上。素槐嘛,就要靠運氣了。現在家裡上上下下都在巴結素瀾,真是難看至極!”

  “想必大姐二姐在宮裡也不會少下功夫。這麼說七妹勝券在握?”素盈聽了雖然不意外,也不歡喜。她想了想,搖頭道:“這種事情一向難說。哥哥別虧待了八妹。生她的十二姨娘性情柔弱,這種時候恐怕招架不來。”

  素颯點頭道:“她那邊我一直在照應。八妹自己把選女的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條,很有些氣魄。我就怕看錯了她——她一向少言寡語,心思卻一點不差。如果這也是她在家裡過日子的手段……若是他日真的進來,只怕她也不是個省心的人。”

  “不管誰進來,在宮裡怎麼活是她們的事了,與我們無關。”素盈道,“哥哥在東宮,我是個奉香,左右礙不著她們。”

  素颯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素盈,慢慢說:“你以為哥哥想方設法送你進來,就是讓你用大好年華做個九品女官?”

  “哥哥!”素盈急忙制止他,回盼四周不見人影,才嗔怪:“這話怎麼能說出來!哥哥的心思妹妹也能猜到幾分,可你該知道在這宮裡有多難!哥哥有什麼念頭,想想就罷了。凡事隨緣,豈是我們能強求的!”

  二人正說話,忽然一陣馬蹄雷動。兄妹倆急忙讓道——素盈眼尖,看見馬上那個一身藍色騎裝的女子正是榮安公主。她旁若無人地策馬揚鞭在宮中四處隳突。

  素盈不禁蹙眉:這公主仗著父皇母后寵愛,常常無理取鬧,攪得宮苑禁地不得安生。前兩天素盈就聽她在皇后面前央求,想要出宮騎馬,想必是沒有得到允許,便在宮中撒起野來。

  素盈正待和素颯分別,榮安公主的馬又循原路折回。她一騎飆至素盈身邊,突發奇想,用馬鞭去挑素盈頭上的花。

  素盈嚇得大驚失色,忙往哥哥身後躲藏。誰知榮安公主的馬並未停下,她側身挑花之際馬兒仍帶著她向前飛奔,可她重心不穩,大叫一聲:“啊——啊!”便掉下馬背。

  素颯不假思索奔上去,伸開雙臂,恰好把公主接住。他扶榮安公主站穩,便單膝跪在一旁。素盈也忙上前跪倒。

  榮安公主不驚不亂,笑嘻嘻地看著素颯道:“你跑得很快啊!我還以為一定會摔慘呢……沒想到讓你救了。”

  “這是臣的本份。”素颯的口氣莊重恭敬,卻不卑不亢。榮安公主又看了他幾眼,轉頭向素盈道:“你不躲不閃讓本公主挑到那朵花,本公主也不會墜馬——為一朵花害得本公主差點受傷,你擔當得起嗎?”

  素盈無奈,低聲說:“請公主責罰奴婢。”

  榮安公主笑了兩聲:“我可不知道該怎麼罰你。輕了沒意思,重了又惹人在我背後說閒話。你是丹茜宮的人,還是交給母后去罰比較妥當。”

  素盈大感為難,正要央求,素颯已開口為她求情:“臣的妹妹只是一個下人,便是死了也不夠為公主洩氣。皇后娘娘處事分明,此事若是交到丹茜宮,只怕她知道原委,責罰臣妹的時候少不得要責備公主。公主又何必為她惹這些麻煩?求公主網開一面。”

  “你怎麼這麼能說呀?”榮安公主白了素颯一眼,笑眯眯地說:“我放過你妹妹,你也得替我做幾件事——這些等我以後想好了再找你清算。現在本公主忙著呢。你們趕快走得遠遠的,別惹人心煩。”

  素颯連忙道謝,拉著素盈遠遠地走開。

  素盈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公主喊過馬匹,又在那裡騎馬。她覺得榮安公主對哥哥說話時那種熟稔的口氣十分奇怪。“哥哥怎麼認得榮安公主?”

  “公主有時會去東宮玩,我遇見過幾次。”素颯說得含糊不清,素盈也不再追問,只覺得哥哥有事瞞著自己,讓她很不放心。

  十三章 八妹·槐

  七月,宮中熱鬧起來——專門安置選女的宮苑一早收拾乾淨,為教育選女而特意挑選的女先生們也陸續入宮。愛湊熱鬧的宮女向參與擇女的宦官宮女們打聽今年的情況,私下評判哪個會一鳴驚人。

  到七月十四這天,百里挑一的七十名選女一起入宮,宮中不禁止觀望,素盈也跟眾人一起去看新鮮。

  只見丹茜宮外寬敞的方場上鋪了紅氈,搭起七色彩帳,當今聖上與皇后攜帶太子公主以及幾位后妃各坐在不同顏色的帳中。選女們跪在帳前十步開外的地方,被叫到名字後便上前拜見。

  素盈一一辨認,但選女們都梳了宮人髮髻,臉上又上著金色佛妝,一時半會兒也認不出自己的姐妹。

  只聽司禮宦官向帝后二人報上選女們的名字——七十名選女俱是素氏,再無第二個姓氏。素盈和圍觀的宮女們一起留心細聽:這些宮女要向沒來觀禮的妃嬪女官們回報,看看她們是否有姐妹、侄女入選。而素盈也想知道其中有沒有自己的妹妹。

  不一會兒,她便聽到素槐的名字,可到最後也沒聽見素瀾被叫到。

  素盈以為自己聽漏了,更加仔細地看那些選女們上前拜見帝后。果然,素槐很快就落落大方地低頭走上前,行了一個完美的大禮。

  宮女中有認得素盈的,向她道喜,素盈匆匆地道謝,忙細看這個妹妹:素槐換了裝束,像是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選女們都上佛妝,難免面目不明、不易分別。她的佛妝卻嬌媚精巧,更顯得眉眼秀氣,笑靨可愛。她原先在家時頭髮披散,這時一頭長發向腦後挽起,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別有一種成熟韻致。

  素盈又看帝后及眾妃嬪的反應:皇帝無動於衷,皇后始終笑意盈然,眾妃嬪也都不露聲色,只有丹嬪眉開眼笑,向素槐親切地點頭。

  素槐儀態萬方地退下去,素盈又等了好久,就是不見素瀾的影子,她這才相信:那最有希望的妹妹竟然落選了。

  這天晚上,選女們被安頓好之後,丹茜宮就出話:按慣例,今夜後宮眾妃嬪可邀請選女敘話,不得擺宮膳、酒、點心,用茶只限第三等。

  宮中有這習慣,無非因為眾選女在後宮多有親戚,難得相見,若是不容小聚恐怕不近人情。可宮中一向對飲食十分節制,怕妃嬪們一時高興亂了規矩,又怕選女們亂吃東西鬧出什麼毛病無從查證,所以對她們的飲食也有規制。

  丹嬪請了麗媛、柔媛和素槐,並沒有叫素盈一起過去。

  素盈知道這種事情沒有自己的份,原本就沒期盼,倒也不失望。然而她們可以無所表示,素盈身為下位女官卻不能默不做聲。她在自己的住處備了薄禮,估摸著丹嬪那邊的小聚該散了,才出門往丹嬪的流泉宮慢慢走。

  她走到半路,忽然看見遠遠的一個身影十分眼熟,走近一看,果然是白信默。

  “副衛尉為何在這裡?”素盈向信默笑道,“難不成在看選女們?”

  “奉香又說笑!”信默含笑把臉別過,問:“奉香是去找丹嬪娘娘麼?”

  素盈搖搖頭:“不,我是來看看妹妹從流泉宮出來沒有。”

  “還沒有。”信默順口回答:“不過應該快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00
二九

  素盈詫異地看著他,取笑道:“怎麼?副衛尉難道一直守在這裡?你怎麼對流泉宮的事這麼清楚呢?”

  信默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嘆了口氣說:“奉香不知道麼?咳——奉香不是外人,我就不兜圈子——奉香的妹妹,似乎曾經和我有過婚配的意向。”

  “什麼?!”素盈瞪大眼睛:素槐從小就為進宮做打算,何時有過嫁人的意思?

  信默又說:“姑姑曾經為我向貴府的某位小姐提親,可自姑姑提起之後,這件事情一直沒有下文。前些日子家父向令尊問起此事,令尊才說,沒想到那位竟然進宮了……這是我和她無緣。可是……哎,奉香也知道,人總是有一點好奇之心。”

  素盈側目望著遠處宮殿上的琉璃瓦,不住冷笑。

  好個父親!想必他看到信默年輕有為,他日必然鵬程萬里,便貪圖這位快婿,看信默與素盈的婚事不成,就打算在素槐落選的時候把她嫁過去——反正白府也不知道與信默議婚的是哪位小姐。

  “奉香?”信默看到素盈神色陰沉,不知她在想什麼。

  “副衛尉一向做事穩重,這時候怎麼犯糊塗了?”素盈小聲說:“素槐並不知道您與她的這些事情。就算知道……她是要侍奉皇家的人,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再說,在宮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事情讓人知道總是不好。”

  她說得誠懇,信默收斂容色向她微施一禮:“奉香說的對。信默差點犯錯——那我這就離開,免得別人妄自揣測。”

  素盈微笑著向他點點頭,看他走了幾步,又走回來,對素盈說:“信默在這宮裡的日子不短,能聽得出誰是真心實意、誰是虛情假意。奉香一向對信默坦誠相待,信默自然不會忘了奉香。”

  他的目光炯炯,素盈被他看得發窘,忙道:“我要走了!”她提步跑開一丈地,忍不住回頭望,見信默還在那裡站著。素盈跺了跺腳,怪他不夠果斷,又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時,信默已走了。

  素盈在流泉宮外等了片刻,素槐果然出來。

  丹嬪派了一個小宮女為素槐引路,素槐推辭了幾句沒有帶那宮女——素家的女兒朝思暮想的就是進宮,沒有一個不知道宮中的道路,又何須別人引領?

  見素槐遠離流泉宮,素盈便緊趕幾步走到她身旁。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盈姐姐。”素槐微笑著拉起素盈的手,“怎麼不早點過來說話?一路偷偷跟著我,害我以為是什麼人呢!”

  素盈仔細端詳她,發現她神情比從前開朗了許多,柔聲問:“阿槐,這些日子忙壞了吧?”

  “還好有三哥一直照應。”素槐的神情蕭索,說:“姐姐托三哥帶回家的香,也幫了大忙。三哥和姐姐的關照,素槐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素盈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又問:“為什麼不見素瀾?她沒進來,想必麗媛和柔媛大失所望吧?”

  “那是自然。”素槐輕輕一笑:“她們是親姐妹嘛!要怪就怪我們家風水不好——七姐臨選的時候像上頭幾個姐姐那樣病得厲害。爹爹請人來看,相士又說她只有嫁人一條路。七姐只想嫁聖上,哪兒想過其他人?她寧死也不嫁人,想要學絡姐姐那股犟勁兒,卻沒絡姐姐那麼好的運氣——眼見一天天撐不下去,她娘才著急,要爹爹給她找個好人家。爹爹想讓她嫁到白家——就是盈姐姐差一點嫁過去的那位公子。可她眼界太高,臨死還要挑三揀四,最後和琚大人的二公子訂了親,這才好轉。”

  素盈聽得驚疑不已,“我怎麼沒聽三哥說起這些?”

  素槐連忙搖手:“爹爹不讓說!這話傳到琚大人的耳朵裡,多不好!要是讓人知道我們家是為了救命才跟他家聯姻,這不是羞辱人家麼?”

  “那素瀾好起來了沒有?”

  “好起來了。”素槐訕訕地說,“又活蹦亂跳地在家裡撒潑呢!嫁給宰相的次子有什麼不好的?”

  “咱們家難道有什麼邪氣?”素盈嘆道:“上次就折損了三個姐姐,這次又讓素瀾給撞上了。”

  素槐冷笑道:“我看這是報應。”

  素盈察覺到素槐眼神不像平常,脫口問:“什麼報應?”

  素槐自覺失言,忙把話岔開:“盈姐姐,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今天時候不早,我還要趕緊回去呢。”

  素盈撫額笑道:“你看看我,見了你太高興,把時辰忘了——阿槐,這是姐姐調配的香料,你拿去薰衣吧。這香在宮裡還沒人用呢!”

  “盈姐姐的手藝我一向放心。”素槐笑道:“果然還是姐姐有心,盼著我與眾不同。”

  姐妹倆又說了幾句,便各自走開。

  周圍昏暗,素盈越走越心驚,倒不是怕黑,而是怕了自己的心事。

  不知為什麼,她隱隱覺得素瀾生病和素槐有關。

  其實,很久之前,素府就流傳一個隱秘的傳言:當年參選的五位小姐只有三姨娘生下的兩位健康,是因為她們的母親在其他三位小姐的飲食中投毒,逼她們嫁人。至於熬過這一劫的五小姐素絡,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宮中,也和日後被封為麗媛柔媛的大小姐、二小姐有關。

  所以素槐才會說素瀾的事情是報應——老天爺讓三姨娘的第三個女兒也體會這噩運。

  可素盈卻覺得,做這件事情的不是老天爺,而是她最小的妹妹素槐。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素盈提心吊膽地想,生怕錯怪妹妹。

  她是怎麼說的來著?“姐姐托三哥帶回家的香,也幫了大忙。”——那香裡含有一種讓人神思放鬆的藥材。單是這樣,並不足以傷害素瀾啊!

  她越想越怕。“停下!停下!素盈,不要這樣想了!”她這樣對自己說:“那是你的妹妹啊!”

  終於,那些紛繁的頭緒漸漸消褪,夜風吹著她的一頭冷汗,格外涼爽。

  素盈吐了口氣,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好羨慕素瀾……好想回家。”

  選女們入宮之後便要在淑文殿受教。內容無所不包,既有宮規、文章、音律、繪畫,也有騎射、兵法。這些東西選女們在家都學過,然而那些都不算——只有在宮裡學得好,才能脫穎而出。

  這種教育長達三年,三年之中也兼帶審查選女的身體狀況和品性,判斷她們是否能為國家誕下體貌健康、聰明正直的皇子。三年之後,合格的選女們便有機會侍奉皇帝。有特別原因被排除此列的選女則充實女官行列,替補那些因為年老而遣散出宮的前輩們。

  幾乎所有的選女都不會安分守己地度過這三年——默默無聞的下場是可悲的,必須脫穎而出。她們會利用已入宮的親戚為她們構建的人脈,彰顯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多幾日,丹茜宮就變熱鬧——許多選女拜見皇后,用不同的方式獻慇勤。有時幾個選女不期而遇,彼此也都是客客氣氣,沒有什麼冷嘲暗諷,也沒有特別的親熱。素盈不得不佩服她們受到的教育,那種教育讓她們的表現幾乎無懈可擊。

  有一次素盈在宮中侍奉,恰好素槐到丹茜宮,還有幾位選女也在陪皇后閒聊。

  皇后見人多熱鬧,一時高興,就說:“我看你們彼此之間十分融洽,忽然想起一個故事,說是三國時候,有位將軍攻城掠地,搶了另一個城城主的愛妾。那名女子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在將軍身邊有專房之寵。將軍的姬妾們深深嫉妒她,便對她說:‘若是你時常在將軍面前涕泣,他一定認為你心懷故土,對你格外敬重。’那女子便聽了她們的話,時常在將軍面前垂淚。將軍憐她這份心意,對她更加疼愛。過了些日子,姬妾們便聯合起來,把那女子勒死,懸掛在房樑上——將軍只當她傷感過度,懷節而死,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所做的也不過是厚葬了她而已。”皇后說到這裡,看了看屏息斂容的眾位選女,笑道:“我見你們和和氣氣的當然高興,宮中女子感情好是一件大善事。只願你們的感情別好到一起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眾選女都道:“娘娘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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